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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阅读

作品:出色|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1 09:45:14|下载:出色TXT下载
  她恐怕也会感到难以置信,特别是这样的夜晚。

  喜欢八两,就是喜欢他那与众不同的沉默,喜欢他天生就不把学习当一回事,但天生就是一个学习天才。

  我顾玉娇,整天埋头苦学,课间十分钟都舍不得浪费。

  记两个英语单词,背两个语文词语解释,什么时间都挤,每次考试下来不过班级七八名左右。

  而那八两,上课不是东张西望,就是低头发呆,下课更是没影。

  可一到考试,就稳稳地拿下班级第一。

  同样是一份满分为15o分的数学单元检测试卷,多数人埋头书写呀,不停地验算呀,能用去三四张草稿纸,满头大汗地考光两个钟头,分数下来时,能得到12o分就很不错了。

  但那八两呢,连半张草稿纸都用不到,通常都在所有同学惊诧的眼神之下,一个钟头之内就交卷,成绩公布下来,不是149分,就是148分,而绝没有低于146分的。

  若不是那拖大腿的英语,他这年的高考成绩,恐怕早已经名震市县教委了。

  毫无疑问,在顾玉娇的眼睛里,范八两就是一个特有能耐的神奇小子!

  “我顾玉娇就是喜欢你这个神奇小子,不可自拔,与日俱增,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闺房台灯下,顾玉娇一番自言自语,还接连娇羞地说了三遍“怎么了”,然后将那封迟迟没有寄出的情书,而且是生来第一封情书,装满青春女孩子全部心跳的情书,宝贝疙瘩似的抱在胸口,再喃喃道,“就算你不愿意参加我的生日会,我也会把你绑架来的。大不了,别人说我顾玉娇是花痴呗。反正,明天中午吃过饭,我就立即去十里村找你,一个人去。等着吧,你这臭小子!哎呀,八两,我恨你,恨死你了——”

  不用说,想到明天要将那封情书亲手送给范八两,顾玉娇既坚定又羞涩,所以连说了两句言不由衷的“恨”——

  关艳今天下午基本都在公务车上度过的,因为接连调研了兴化县东南方向几个乡镇的招商引资项目。

  傍晚的时候,她谢绝了多个乡镇党委书记的晚宴邀请,决定回家。

  拒绝可以拒绝的晚宴,并非她姿态傲慢,而是她的一种习惯。

  只要不是必须参加的加班或宴请,她通常都会在下班的第一时间赶回家。

  一方面,她不喜欢觥筹交错的热闹情景,也不是那种热衷于名利场的女权主义者,而只是觉得,宣传部长是一份工作,工作完了,应该回归恬静的生活。

  再一方面,家里还有一个刚放暑假的妹妹,除了自己这个姐姐管着她,在兴化这座城市,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对她形成有效约束。毕竟,关碧也快21岁了,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管着点儿,心里就是不放心。

  这不,此刻坐在前往兴化城区的车内,关艳还给关碧去了一个电话,问她在哪儿,是不是在家,想吃什么之类。

  得到满意回答之后,她才慢慢挂了手机。

  这时,坐在副驾上的办公室主任周权掉过头来,小声说:“关部长,刚收到十里镇冯副镇长的手机短信,说查到了档案——”

  关艳惊喜:“真的?手机给我看!”

  周权赶紧伸手把手机递过去:“看来,那十里村,过去就叫灵水村。”

  关艳听在耳朵里,但没有说话,而是接过手机,仔细阅读信息。

  信息是这样写的:周主任,请转告关部长,我们十里镇镇政府相关工作人员,调阅了档案室近五十年来的全部档案,连续工作两个昼夜,终于发现了一份1973年的文件,上面记载的内容充分说明,现在的十里村,当时就叫灵水村。具体情况,到时请关部长亲自过目,再予以最终确定——

  太好了!

  看来,自己的预感很灵。

  合上手机,关艳兴奋地想。

  于是,她立即把手机交还给周主任,然后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说:“周主任,你回去之后,把明天的工作,暂且交办给其他人。明天一早,你先去十里镇,确定一下那份文件,之后再去十里村,去帮我打听一个事,问问当地六七十岁的老人,五十年前的时候,村子里是否有一个叫关岳雷的。”

  “好的,请关部长放心!”接过手机,周主任严肃保证道,接着稍稍犹豫了下,向后问,“关部长,我能问心中的一个好奇吗?”

  关艳点头道:“问吧。”

  “您认识省委秘书长关文利吗?不知您是否知道,县委县政府一直有传言,传言说您是关文利秘书长的亲侄女。”

  “呵呵,传言终归是传言,不可信。我能回答你的是,跟你一样,有时在电视里见过那个秘书长。对了,你不会把关文利跟关岳雷也联系在一起吧?呵呵。”

  闻听自己的顶头上司一改往日冷艳,破天荒地发出悦耳的笑声,比关艳年长16岁的周主任,第一次感受到了些许轻松,于是也笑着回答:“呵呵,不会,不会的。”

  是的,关艳的心情,突然就变得不错,非常不错!

  第o26章 这叫眼光

  这天大清早不到六点,于小莲就把于小荷丢给于富贵,说自己要出一趟门。

  于富贵还没有起,听小莲说这么早就要出门,便披了件衣服追出来:“小莲,你这么早就去老范家,合适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老范家跟6家结大仇了,就差杀人。这日后啊,不知两家又会闹成啥样子。你呢,还是别去了,毕竟那6家要是看见了,会以为我们跟老范家是合起伙来的呢——”

  于小莲才不理会,甩头不屑道:“合起伙来又怎样?我还就怕他6家不知道呢!爹,我的事,你以后少管。反正,只要我于小莲呆在十里村一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早饭我做好了,你别忘记盛给小荷吃——”

  说完,于小莲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范家父子三人的壮举,她还是从隔壁村的表姐那里回来后才知道的,也就是当天晚上。

  当时,她就震惊得要哭,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后怕。

  唉,最近特别不争气,动不动就要哭。

  哭就哭吧,过去哭两声,也就好了,不哭了。

  现在麻烦了,一哭起来,就使劲地想哭,眼泪也越擦越多。

  决定大清早就去八两家,是因为听说八两要宰了二龙的时候,是被老范从身后一棍子砸昏死过去的。

  想必,老范这一棍子尽管心疼,但一定砸得很重。

  所以,她决定赶个大早,去表姐那村子里买些豆浆和油条,送到老范家去,顺便再带点红糖过去。

  至于昨天去表姐家的原因,就有些难以启齿了,说出来怕别人笑话。

  没错,特地去已经生了娃的表姐那里问问,问问为啥八两那根肉呼呼的擀面杖使了吃奶的劲儿都挤不进自己的身体里。

  别的姑娘家吃啥,自己也吃啥;

  别的姑娘家长啥,自己也长啥。

  可为啥别的姑娘能干那啥,自己就不能干那啥?

  这不是太欺负人了么!

  如果真是自己的命苦,那咱也认了。

  如果不是,那就一定要问个究竟。

  为什么一定非要去问表姐呢?

  瞎说什么呢?这种事,除了表姐,哪里还好意思问其他人——

  可结果,真让于小莲有点哭笑不得。

  因为表姐听完她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叙说后,哈哈大笑地接着她的话说了:“还羡慕别人水到渠成呢?这没有水,哪来的渠呀?你们呀,真是一对偷吃的小笨猫。俗话说,流口水的饭,才好吃,才吃得香。说白了,你们都太紧张,而且还没有前戏。等你回去的时候,表姐送你一本书,回去之后看看,你就明白了。”

  于小莲哪听说过所谓的水到渠成还有这讲究呀,更没听说过前戏这说法。

  但是,她光听表姐这么说,就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也就没有再多问。

  当时,她心里还庆幸:幸亏啊幸亏,幸亏没把叫八两用那手电筒照照的事也一股脑儿地说出来,要不然肯定被表姐笑话死了——

  于小莲提着豆浆油条去老范家的路上,正见前方的坡道边站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走进一看,才发现是猴三。

  这猴三,本姓不叫猴,而叫侯,是村子里侯老汉家的小三。

  猴三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嫁到隔壁村去了。

  想到这猴三平日经常跟在6二龙屁股后面,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还经常欺负八两,于小莲见了就一肚子气。

  悄悄上前,她走到正撅屁股朝老范家方向张望的猴三身后,猛地一跺脚:“猴三,大清早的,你在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干啥呀?莫非,你又刚干了偷鸡摸狗的事?”

  眼下不过清晨七点样子,再加阴雨天气,天色并不怎么亮堂,村里的山道上也没什么人走动。

  因此,猛然听到身后一跺脚,再来那么一嗓子,猴三当时就吓得蹲在了地上。

  后来大约是听出了是于小莲的声音,他这才站起身来,然后转过身,连续拍了拍胸口,显出惊魂未定的神色,开始抱怨道:“哎呀,是小莲呀!我当是谁呢,吓了我一大跳。对了,你可别胡说,我那会儿偷鸡摸狗,都是被二龙给逼的。你也知道,我猴三向来胆小,真让我一个人去偷鸡摸狗,我都能被吓破小胆。”

  于小莲才不信呢,于是撇嘴不屑道:“去去去,别跟我于小莲装!装啥无辜啊?本姑娘今天没时间跟你啰嗦,闪开,好狗不挡道!”

  说来也奇怪,今天的猴三真是与往日不同,闻听了于小莲的话,当即笑呵呵地赶紧闪一边,接着弯腰赔笑道:“小莲,你是去八两家,对不?我能求你一件事不?求求你了,答应我吧,好不好?哎呀,小莲,我猴三长这么大,都没求过你一回呢——”

  说着,这猴三竟然癞皮狗似的,跟在于小莲身后,亦步亦趋。

  于小莲尽管纳闷猴三今天的反常,但骨子里不想搭理他,便只顾往前走,并不说话。

  之后,被猴三说得不耐烦了,终于停住脚步,气冲冲地回头:“猴三,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可喊人了!”

  一听这话,猴三顿时就哭丧着脸,哀求不断:“哎呀,妈呀,小莲,你误会我了。我今天真有事要求你,真有事啊!你也知道,过去我跟着二龙,经常欺负八两。昨天,我是后来听说了,八两原本是要割二龙脑袋的。我别的不想说啥,就想去跟八两当面陪个罪。过去,我猴三是不地道。不过往后,我向八两保证,绝对跟二龙划清界限,再也不敢干那些欺负人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于小莲默默地想。

  是的,她压根没想到,猴三大清早鬼鬼祟祟地朝老范家那里张望,原来是为了这事。

  看来,这小子昨天是被吓破了胆,一夜都没睡好。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相信,生怕这小子使诈,便多了一个心眼,问:“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演戏呢?”

  见于小莲不相信自己,猴三膝盖酥软下来,有好几次想直接跪下来。

  但他似乎想到了更能让于小莲信任自己的办法,于是一狠心,大声道:“刚才说的那些话,里面要是有半句假话,我猴三全家老小都死光——”

  “猴三,你闭嘴!大清早的,瞎咧咧啥呢?”于小莲不容猴三拿老侯家发誓,但暗地里基本相信了他,转而说道,“算了,我暂且信你一次。不过今后,你除了不再干那欺负人的事之外,还有呢?”

  “还有——哦,还有就是,不再干偷鸡摸狗的事!”

  “这还差不多。说吧,要我帮你啥?”

  “帮我在八两哥面前求个情,让他别惦记我之前欺负他的那些事。他要是答应了,你给我捎个话,我猴三亲自去他家认错。可现在,我不敢去呀——”

  “啊?就这事?”

  于小莲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蹊跷。

  不过,对于这样的蹊跷,她心里是格外高兴的:不是我于小莲臭美,只要是咱小莲看上的小子,到哪儿都是最出色的!这叫啥?叫眼光。

  第o27章 喂着吃

  不过,真到了老范家,悄悄来到房门口,于小莲那满心的高兴,顿时无影无踪。

  非但没了高兴,她的眼睛立刻酸涩。

  老范和一斤正坐在床前,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在小心劝说。

  再看床上的八两,似乎正醒着,但一声不吭,目光呆滞地盯着一半破旧、一半乌黑的房梁。

  床沿前有一张方凳,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腊八粥,以及三只新鲜的水煮鸡蛋和两只咸鸭蛋。

  一斤还在劝说,央求一般:“八两,你别怪大哥,也别怪老爹。我们也是没办法,你要是真把二龙给宰了,自己也完了呀!二龙的命,哪能跟你的命比呢?他的命,贱着呢。你的命,比他贵,比一般人都要贵。要不,我也不会给老爹开门。老爹就是为了救你,才给了你一闷棍。八两,你实在不想说话也行,微微点个头,成吗?”

  可是,床上的人,没有点头,更没有说话。

  此时的于小莲,眼泪正扑扑地流。

  因为她发现,躺在床上的八两,正在流泪,悄无声息地流泪。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平躺在被子里,只留头脸和脖子露在外面,干裂的嘴唇跟脸色一样,苍白而没有丝毫血色。

  整个面部也没有任何表情,偶尔会因为一斤替他擦拭眼泪而眨巴下眼睛,再慢慢睁开时,依然目光呆滞地盯着房梁——

  看在眼里,于小莲轻咳了一声,然后抬腿走进去。

  见于小莲进来,老范停止唉声叹气,刚站起身来,又立刻背过身去,举起半湿的衣袖,低头抹了把脸。

  然后,他抬头,转身勉强地笑道:“小莲来了呀。来,快过来坐。一斤,你给小莲搬张凳子。”

  看着眼窝深陷的老范,于小莲知道:刚刚过去的一夜,老范家父子三人,大概谁都没有合过眼。

  于是,她赶紧上前,搀扶着老范:“范叔,我不坐,你坐。一斤大哥,你别搬凳子了。我要坐,就坐床沿。喏,这是我刚买来的豆浆和油条。我吃过了,你们现在吃,趁热吃。”

  其实,于小莲没有吃。

  她不是那种馋嘴丫头,尽管这豆浆油条对她来说其实很馋嘴。

  老范一眼就看出真假,便拉着于小莲的胳膊,叫她坐下,就坐在床沿:“吃过啥呀?嘴唇上没一点油水。一斤,你去端个盘子,把油条给盛上,和小莲一起吃。小莲的心意,老范家不推辞,咱接。”

  听在耳朵里,一斤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憨厚地冲于小莲笑了笑,然后听话地离开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坐在床沿的于小莲,没以往那么大方,仅仅坐了半只小屁股。

  为啥只坐了半只小屁股呢?因为,她怕自己的身体挨着床上的人。

  然而,看到满屋的忧伤,于小莲很快坚强起来,悄悄抹干眼泪,她居然乐呵呵地说:“范叔,你别怪八两鲁莽。我知道,他就是想替老范家出口恶气。但你也别担心,他现在不吃不喝,也不是怨你给他那一棍子,而是还没缓过神来。你想呀,他从来都没这么干过。如果换了是我,没一两个月,肯定缓不过神来的——”

  听着于小莲说话,老范略微有些舒坦:唉,小莲这闺女,啥都好,真要嫁到老范家,一定是好媳妇!只可惜,这丫头没有读书呀,她就是乐意嫁,八两也不一定愿意娶啊。

  正这么想着,一斤把盘子端了进来。

  老范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忙站起身,抓了两根油条,拽着一斤就要往外走:“走,一斤,跟老爹外面吃去。油条下老酒,滋味挺地道的,你陪我喝一杯——”

  老爹的意思,明摆着是要把房间留给于小莲和八两,大概也希望于小莲能劝导劝导八两。

  一斤心领神会,当即和于小莲打声招呼,便跟着老范离开房间。

  临出门时,一斤还不忘小心掩上那其实怎么都掩不紧的房门:在他的眼里和心里,这于小莲,已经是准弟媳!

  说来也奇怪,老范和一斤出去之后,于小莲发现八两的眼神居然有些不自在。

  这样的不自在,却使她感到特别高兴。

  忽然就大方起来,于小莲挪了挪身子,把另外半只小屁股也挪上了床沿。

  接着,她俯下身子,凑上前去,关切地问:“八两哥,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脑袋还疼得厉害?你要是不嫌弃,小莲给你按摩按摩?”

  这一说,直接把八两的眼睛说闭上了,只是依旧没有说话。

  于小莲不知是为啥,便再问:“八两哥,你的意思是,同意我给你按摩按摩?那我真按摩了——”

  哪知,她这话不说还罢,一说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只见刚才还闭眼的八两,顿时换了一个人,居然“呼哧”一下,从床上半坐而起。

  可是,他似乎明显感到脑袋昏沉。

  伸出右手撑住床面,再用左手扶着脑门,他拿原先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也愈发苍白。片刻工夫,那支撑床面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貌似有点儿撑不住。

  于小莲一惊,连忙从床沿上起身,伸出双手去,分别扶着他的两只胳膊:“你快躺下去,我不给你按摩还不成吗?快点儿呀,听话。”

  因为,于小莲看明白了:这家伙,刚才闭眼,又突然起身,就是怕自己真给他按摩。

  果不其然,闻声后的八两,非常配合地重新躺下。

  不经意间,于小莲还注意到:他的额头上,不知啥时候,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不消说,这层细汗,要么是身子犯虚造成的,要么是心里犯虚造成,或者干脆就是既身子犯虚又心里犯虚造成的。

  于小莲一阵偷乐:不管你是身子犯虚,还是心里犯虚,现在这房间里,只有我于小莲能照顾你。你乐意不乐意,我都照顾——

  于是,十多分钟后,房间里出现一幕叫人意想不到的温馨画面:

  范坚强的脖子,已经围上一圈毛巾。

  于小莲正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捏着汤匙,舀一汤匙稀粥,吹上几口,估计不烫嘴了,俯身送上去,一直送到那依旧干裂的嘴角,小心喂着吃。

  吃完了粥,她放下粥碗和汤匙,拿起剥了外壳的鸡蛋,捏一小块如脂的蛋白,笑呵呵地递上去,再喂着吃。

  而床上的那小子,似乎很听话,粥来张口,蛋来也张口——

  其实,于小莲说得对,范八两也好,范坚强也罢,都没经历过截断生存念想的绝地反击,再加各种能量消耗,以及那一闷棍,精神和意识暂时处于恢复阶段。

  真到了房间里只剩下于小莲的时候,他这才逼迫自己紧张起来。

  毕竟,范坚强知道,紧挨着自己的于小莲,几天前的夜晚,还在草堆里非要自己拿手电筒照照姑娘家的那啥——

  第o28章 心慌意乱

  上午十点的时候,天色转阴为晴,老范家门口跟着就突然热闹起来。

  先是老徐书记来了。

  大概是听说了昨天发生在老范家门口的事情,他来询问个究竟。

  临走的时候,他不免叮嘱再三:“老范啊,这样的事情,以后肯定不能再发生。你想啊,县委县政府现在对我们十里村,那多重视啊,对不对?只要县委县政府重视,我们十里村就有希望,你们这样的贫困户,也是最受实惠的。前些日子,关部长不是亲自来你们家送钱又送粮吗?昨天那事,真要被关部长知道,那她以后可不会再来十里村了——”

  老范自然连连称是,一路送到门外,并再三向老徐书记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再发生。

  听了老范的保证,接连点了几下头之后,老徐书记的脸色却凝重起来,背着双手道:“不过,你放心,来之前我也打听了。昨天那事,主要的责任,不在你老范,也不在小范,而在于6家父子。我老徐做了这么多年的村委书记,眼睛比谁都贼,心里比谁都亮,你老范家向来都是本分的。这一回,你家八两,高考又考了个全镇第一,为我们十里村也争了脸。所以啊,我决定,就下个月初,给你们家补一个文明户的牌牌!”

  老范顿时眉开眼笑,大声惊喜道:“哎呦,那真是谢谢老徐书记了!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可别小看那文明户的小牌牌,只要门楣中央挂上它,意味着到年底的时候,能拿到6o块钱的现金奖励,以及豆腐、白糖各五斤。

  而且,这么多年来,那文明户牌牌,从来都是挂在别人家门楣中央的。

  老范家的人,一般都去别人家看看,羡慕羡慕,自己家也挂上,那想都没想过。

  老徐书记脸色突然凝重的时候,老范心里还一阵担心呢。

  哪知,这一凝重,居然凝重出一件大好事来。

  因此,老范心里别提多高兴。

  末了,老徐书记把老范拽到跟前,神秘地问:“哎呀,老范,我纳闷一件事。你们家八两,原先不是挺闷的吗?怎么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呢?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没听说过男大也十八变呀!对了,上次在村委会办公室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小子跟以前相比,确实不太一样。你说说,读书真有那么神奇?”

  问归问,但似乎没有非要老范回答的意思,老徐书记说完之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红的好日子牌香烟,塞进了老范的口袋,然后双手重新倒背在身后,边走边道:“一会儿,十里镇的冯副镇长可能要来你家,这烟你用着,别给我丢人。你老范啊,现在比我这村委书记还吃香呢——”

  其次来的,是猴三和他娘。

  一进老范家堂屋,猴三的娘就把儿子骂了一通,什么作孽啊,败家子啊,啥都骂。

  说到气愤处,她还伸手抽了猴三两记后脑勺。

  大概是打疼了,猴三双手抱住后脑勺,委屈道:“娘,我本来就是来认错的,你还打这么疼干啥呀?往后,我不跟二龙瞎混,还不成吗?”

  猴三的娘自知下手有点重,心中有心疼,但还是强作斥责:“你也知道疼了?你跟着二龙屁股后面为非作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娘心里也疼?打小就叫你跟八两哥学,学八两哥认真读书,将来也好歹有个出息,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你再敢顶嘴,娘还得抽——”

  说着,她便要抬胳膊举手,作出再抽的样子。

  其实,对这个宝贝疙瘩一般的儿子,她通常都比较骄纵。

  说到底,是狠不下那管教的心,真到孩子大了的时候,便也管不住了。

  反观老范,对老侯家的底细,他自然清楚不过。

  于是,明知做娘的是假意要再抽,他也立刻阻止,并伸手拦下,笑道:“猴三他娘,孩子刚才说了,他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就别打了。”

  这一说,直接把猴三娘说得泪如雨下,一副苦命寡妇的凄神状。

  许久,她才停止哭哭啼啼,然后把猴三斥责了出去,哀求道:“老范啊,不瞒你说,我今儿是替我们家那死老头子,向你们老范家赔不是的。你也知道,猴三是我们老侯的命根,是拜观音、求菩萨得来的。过去,他是老欺负你们家八两,那都是因为6二龙使坏,撺掇我们家猴三那么干。昨天的事,我也听说了,八两这孩子都杀红了眼。我们家猴三吓坏了,他爹也跟着吓坏了,生怕八两不饶过他——”

  只是听到这里,老范就全听懂了:老侯家破天荒登门,是担忧八两今后报复。

  然而,他不免要惊颤,惊颤八两的遭遇:

  前几天,自己狠心要责罚八两,但这小子犯犟驴脾气,就是不跪。

  举棍要打时,一斤却跪着拦下了,说这些年来,八两没少挨别人揍,还早就被人揍惯了。当时对这事,自己还将信将疑,现在看来,真够糊涂的。

  换句话说,老范知道,猴三今天能登门认错,恰恰说明八两这些年来,确实没少挨别人揍:唉,做老爹的,整天只知道缩在家里喝酒,娃娃在外面遭了这么多罪,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偏偏还要去怪罪,去责罚——

  想到这里,老范感到特别心酸,再联想到昨天那迫不得已的一闷棍,当下那只手臂都疼痛起来,不停地颤抖。

  于是,一时悲愤交加,他最后连话也不想说,只是闭眼点了点头,再背过身去,呼吸微弱地摆手,示意猴三他娘赶紧走——

  接近正午时分,一辆黑色的政府公务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老范家门口。

  首先下车的,是一个驾驶员模样的后生。

  他快步走到后排右侧车门,迎出一位穿着灰色t恤的中年男人。

  紧接着,左侧车门也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青裤白衫的年轻人,约莫三十二三的年龄。

  年轻人笑呵呵地走到中年男人跟前,指着正由门口跑来迎接的老范,似乎在介绍着什么。

  中年男人看着老范,不时地点头。

  接着,在一番推辞礼让后,两人并排走过来。

  驾驶员模样的后生,则没有跟过来,而是回到了驾驶位,没有再出来。

  近前,年轻人首先热情地伸出手来,笑呵呵道:“是老范吧?我是十里镇的冯副镇长。这位是县委宣传部的周主任,远道而来是想问你打听个事情。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老人家,如果有打扰,还请你老人家见谅啊,呵呵。”

  刚介绍完,那叫周主任的,已经伸出热情的双手,笑容可掬地握住老范的手:“你还记得吗?上一回,关部长来你家,是我陪同来的——”

  对这周主任,老范似乎有一点印象,但又记不清晰,便也堆着一脸笑容,任由这两位县里和镇里的干部分别握着自己的两只手,不停地抖啊抖。

  抖完了之后,老范赶忙从口袋里摸索出那包好日子牌香烟,手忙脚乱地拆。

  周主任轻轻摁住老范的双手,笑道:“不必了,我们都不抽烟。因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来的时候,我们只通知你们的老徐书记,替我转告你一声。都快中午了,不能耽误你们吃饭休息。一会儿,我还有几个地方要跑,就长话短说吧,你看行不行?”

  到底是关部长的人,到哪儿都看不出来一点架子,老范心里着实感到踏实。

  毕竟,对那个叫关艳的部长,老范颇有好感。

  于是,也就笑呵呵地随意道:“有什么话,周主任尽管问吧。只要是我老范知道的,一定实话实说。”

  而接下来,当周主任一脸轻松地说出那句话时,老范顿时就紧张不已,甚至连那盒未拆开的香烟,都一不小心抖落到了脚下。

  因为,他听到了叫他顿时就心慌意乱的名字:关岳雷!

  周主任是这样问的:“老范同志,早年前,你可听说过,村子里有一个叫关岳雷的人?”

  第o29章 手足故交

  更在听到关岳雷的名字之后,老范突然要哆嗦:老天爷呀,我真是老糊涂,那关部长确实也姓关啊!莫非——莫非她就是——

  想到这里,老范的身体有些摇晃,几番强作镇定,都不得控。

  这时,于小莲从屋内走出来。

  见此情形,她立即上去一把扶住老范,再抬头不满道:“他昨晚一夜没合眼,你们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回头再说。瞧你们两个当干部的模样,也不管他身体能不能扛得住,算什么为老百姓着想的干部呀?一斤大哥——你赶紧出来下——”

  嘴里喊着一斤的名字,于小莲搀扶着老范,转身就往门口走。

  她就是个简单的姑娘家,哪管这两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是从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公务车里下来的,或者根本不理会他们是啥身份,对他们自然也没礼数可言。

  再说老范,他确实是站立不住,又巴不得这时有人出来打拦。

  因为,这一刻,他陡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太糊涂了,连关部长也姓关这个大问题都能忽略到一干二净。

  而且,周主任提出的问题,他绝对不能回答。

  虽然,对关岳雷这个名字,他格外熟悉。

  虽然,那些记忆,已经是数十年前的往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周主任和冯副镇长一头雾水,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们面面相觑,又大概觉得于小莲说的也在理,便无奈地相互一笑。

  其后,那冯副镇长还歉疚道:“老人家,不好意思啊,冒犯了。那你注意休息,我们回头再说。小姑娘,你也别生气,好好照顾你爹——”

  一斤出来的时候,顿时慌了手脚。

  他一边不停地唤“老爹”,一边和于小莲一道,赶紧把老范搀扶进了堂屋。

  事实上,于小莲叫一斤出来,并非让他帮着搀扶老范,而是让他把那两男人打发走。

  因为,她认为自己不是老范家的人,没理由下逐客令。

  不过,当背后传来“好好照顾你爹”时,她心里不禁有点儿高兴,说不出来的有滋有味。

  回到堂屋中,躺到了西房的床铺上,老范精神振作了很多,首先不放心地问了问八两现在如何。

  听说八两正熟睡之后,他放心下来,乏力地说:“我昨晚确实没怎么合眼,现在大概是真犯困了,想睡会儿。你们都出去吧。一斤,小莲出来半天了,等八两醒来,你们一起吃了饭,吃完了让小莲早点回去。要不,你富贵叔会着急的。”

  一斤回了声“嗯”,于小莲直说“没事”,又不约而同地叮嘱老范好好休息,之后便也相继退出了房间,再轻轻地掩上房门。

  一斤和于小莲出去之后,房间里很安静。

  但老范的脑海里很嘈杂,甚至很混乱。

  众多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有热闹的吆喝声,有轰鸣的机器声,有清脆的打桩声,有粗暴的打砸声,有刺耳的鸣蝉声,甚至还有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以及声嘶力竭的批斗声——

  这些声响交织在一起时,老范眼神恍惚而迷离,很快回到了当年的记忆中:

  当年,自己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十里村也不叫十里村,而叫灵水村。

  一个夏天的午后,范老爷子把一个比自己年龄稍长的男孩带回家来,说是本家亲戚,来自几百公里外的青州市。

  范老爷子还介绍说,他叫范文青,正在青州市一中读高二呢。

  不过,其后的日子里,这个叫范文青的本家兄弟,却不怎么理会当年的老范,凡事还喜欢独来独往。

  再后来,事情变得蹊跷起来。

  一日傍晚,范老爷子把老范叫到书房,手里捏着一根枝条,语气相当严厉地交代:“我儿须牢记,你并非为父的独子,还有一个亲哥,他姓范名文青,早年送到远房亲戚家寄养,而今回到家来,也算亲人团聚。外人若要问起,你就如是说,听见没有?再者,你文青哥刚返乡,人生地不熟,你要时时处处照顾他,袒护他,若有半点闪失,莫怪为父对你施以责罚!”

  也就是说,前些日子还是本家亲戚的范文青,一转眼就变成了自己的亲兄弟,还是自己的大哥。

  但老范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乖巧地依照范老爷子的话,时刻照顾着范文青。

  那时候啊,范老爷子不仅在家说一不二,还是村子里公认的文化人。

  他平时喜欢诵读文本,废寝忘食,乐此不疲。

  家中更设有书房,备有文房四宝,还写了一手好字。

  每逢春节,范老爷子便带上文房四宝,挨家挨户登门拜访,为全村人写下喜庆的免费对联。

  范老爷子还有一大能耐,深为乡亲佩服,那就是能说会道。

  张家婆媳不和,李家父子矛盾,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范老爷子的身影便会出现。

  据说,只要是范老爷子出马,矛盾双方十有都给面子,问题基本能得到有效解决。

  而且,范老爷子处理起矛盾来,有时能不近情面地斥责,有时能和风细雨地安慰,甚至能把笑的说哭,把哭的说笑。

  不用说,对范老爷子的话,老范那会儿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怠慢。

  以后的日子里,尽管范文青对自己依旧不怎么理睬,老范也谨记范老爷子的交代,用心照看范文青的生活起居。

  又一日,尾随范文青去十里镇,正逢热闹的游街。

  一不留神,发现那范文青跟着一头戴高帽又被五花大绑的人疯跑,嘴里还不停地说什么“父亲——父亲——”之类的胡话。

  奈何,人群拥挤,两人最终都被挤翻在地上。

  便是在爬起的间歇,老范目睹了那微微抬起的苍老脸庞,以及那顶高帽上的两行毛笔大字:反革命分子——关岳雷。

  出人意料的是,某天半夜时分,迷迷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