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什么时候,太子不再犯错了,甚至做的比他更好了,他便可以甩开这天底下最沉重的包袱,去些他早就想去的地方,做些他早就想做的事。
切都在向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只除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足以颠覆切让他重头再来的意外
李熙自嘲笑,难怪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王公公看出李熙脸上的疲色,轻声道:“陛下乏了,不如明儿再看吧!”
李熙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捏捏眉心:“备酒。”
王公公应了,又道:“要不要奴才请位贵主儿过来”
李熙摇头,王公公悄然退下,不多时便备好了酒菜,李熙拒了王公公替他斟酒,个人自斟自饮。
也不知从何时起,忽然这世上就没了能同他畅快痛饮的人,他才刚到四十,却时常有迟暮之感,长叹声,低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为赋新词强说愁多好的岁月,只可惜却去不复返。
翻来覆去吟了两遍,李熙才仰首饮下杯美酒,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王公公轻声道:“陛下在潜邸的时候,老奴就跟在陛□边了,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李熙叹道:“朕潜邸时用过的老人,到底还剩了个你在朕身边,朕当年结交的朋友,却有时候朕会忍不住想,若他没有远远的躲到江南去,会不会连他也”
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连喝了几杯,神色黯淡,捏着空了的玉盏,盯着它看了许久,仿佛看件稀世珍宝,许久才开口,低声道:“你说,林如海是不是挑了老三?”
王公公只觉得心跳如鼓,面上却不显,笑道:“应该不会吧?林大人是纯臣,当初太子在的时候,对林大人那般看重,太子的好意林大人都婉拒了,这个时候应该”
李熙道:“日间的事,你也看了,那小子装疯卖傻,将功劳个劲儿的朝老三身上推,又怕日后出了乱子老三背过,先给朕泼上盆凉水当初他要找工部借人,朕便想着他是冲着谁去的,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王公公偷偷看了眼,发现李熙脸上不见厌恶之色,赔笑道:“还是陛下圣明,像老奴就没看出这些儿,竟还觉得诚王殿下和林公子之间太没默契”
李熙摇头失笑:“没默契?倒还真是没什么默契。”
若是有默契,将东西直接给了李资领功就是,何至于两个人都将事儿朝对方身上推?
需知这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这般匠人之事,便是于国有大用,对自身前程却无甚助益。比如此次,若献上水泥的只是个普通的匠人,能得陛见次,又赏个宅子,得几许金银,那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将此物直接献于御前的地方官,反而有可能因之扶摇直上。『』
是以,将功劳集中在工部历练的李资身上,才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但是显然在这方面,两个人没默契的很。
李熙心情略好了些,给自己斟上杯,口饮了,随口道:“那小子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连你这老狗也帮他说起话来?”
淡淡的句话听在王公公耳中却恍如惊雷,只觉得浑身发寒,额上却沁出汗来,噗通声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不敢隐瞒,上次同陛下起去林宅的时候,的确收了林公子的几件小玩意儿奴才该死,但奴才绝不敢因这个就在陛下面前进谗,老奴”
不由心中悔恨之极,自己拿了银子不出力的时候多了,不在陛下面前使绊子就对得起他们了,怎么就突然多起嘴来了
王公公承认自己拿了东西,李熙倒是没多想什么,当年他还是王府个不起眼的次子的时候,这种朝顶上的人身边奴才使银子的事儿也没少干。王公公是他身边的第人,王公公登门,哪家敢不打点,那才是奇事。
皱眉摆手道:“起来说话。”
王公公起身,知道事儿还没完,小心翼翼道:“奴才自净身以来,除了和奴才样出身的,还从没人像林公子样,和奴才顽笑的,是以也不知怎的,就多了嘴”
这句话半真半假,他替林楠说话,自不是为了这个,但是林楠对他的态度与人不同,却是实情。
见到他的人,有谄媚的有轻蔑的有敬而远之的有无视的有强自表现出神色如常的,像王公公这样的人最敏感不过,旁人对他的态度再怎么掩饰,也眼能看出来。净身几十年了,将他当成常人般来看的,还真就林楠个。
非是林楠是什么圣人,而是他曾生活的那个年代,同性夫妻到处是,泰国人妖满地走,女人变性娶妻,妻子不孕自己亲自上阵连生好几个的比起这些,王公公你不要太正常。
李熙却颇有同感,轻叹声,道:“也难怪你,原就是个好孩子,让人没法不喜欢”
王公公松了口气,知道这个坎儿算是过了,而且不仅过了,日后便是再替林楠说话,陛下也不会多想,但是在某些情况下,陛下只怕要将他和林楠看做边的了——不过以林楠的圣眷,他也不算吃亏就是。
只听李熙又道:“林家的人啊,若不是逼急了,十分的力肯使出分来,便是看得起你了。林家小子不缺钱也不缺名,更不会为了劳什子的冰嬉胡乱折腾,那水泥对他实则半点儿用处也无,却肯拿了出来为老三邀功”
手指轻轻敲着桌案,沉吟不语。
...
(
王公公这会儿胆子大了些,笑道:“老奴倒不是这么想。”
“哦?”
王公公道:“老奴觉得,林公子根本不是为了诚王殿下,而是为了陛下,否则为何要找陛下从工部借人?林公子自上京以来,陛下对他关怀备至百般呵护,焉能不心存感激?借工部之手弄出这水泥来,正是要报答陛下的皇恩,诚王殿下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不然林公子又不是能掐会算,怎会料到陛下会让堂堂皇子派去给他修园子呢?”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李熙不置可否,忽然问道:“当初东宫的旧人,现在何处?”
王公公不知李熙为何提及此事,小心措辞道:“当初皇后娘娘怕世子爷触景伤情,是以将东宫的人大多遣散了,只些小宫女小太监留了下来,二十五岁以上的大多得了恩典放了出去,二十五以下的,安排去了各处侍候。”
李熙嗯了声,道:“找几个能干可靠的,给林家的小子送去。记得先把规矩教足了。那小子怕他妹子受委屈,给朕交代了车的话,若是弄去几个不长眼的,回头那小子就真敢给朕退回来。”
王公公低头应了,心中暗暗盘算,皇上提起东宫的旧人,又说到“可靠”二字,看来那些人,他要亲自挑挑才行。
李熙答应的嬷嬷过了两日才送到林府,但是人数却足足多了两倍。林楠原要将多出的四个退回去,却被同来的王公公用话堵了回来,说的恍似这些人他若不收留,就没了活路般。林楠无奈,只得全数留下,面让林成带六个嬷嬷去暂时安置,自己则陪王公公喝茶聊天,末了王公公反常态,大大咧咧顺了他几包江南的好茶,便自上轿去了。
林全小声嘀咕道:“他在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倒稀罕我们家点子茶叶,上次送他几件玉饰还半推半就的,这次索性直接要上了哎哟!嘶”
林全捂着头,弯腰将砸到他之后又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回林楠案上,赔笑道:“大爷!”
林楠淡淡道:“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冒——陛下刚刚赐了个庄子,正好差个庄头,回头你就上任去吧!”
林全大急,赔笑道:“千万别!大爷,小的是什么料您还不知道,哪里管得住个庄子?也就能跑跑腿打打杂!小的刚才见没人才顺嘴说了句,下次再不敢了,您就饶了小的这次吧!”
林楠也知道林全其实嘴巴甚紧,在外人面前绝不敢乱说,否则他也不会将林全直留在身边,淡淡道:“若有下次,你庄头也不用做了,直接走人就是。”
林全赔笑着应了是,心中暗自警醒。他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看起来温和,实则说不二,若真的再犯,就算林楠自己不舍得,也会让他收拾包袱滚蛋。
耳中听得林楠又道:“去将姑娘叫来。”
林全忙出去寻了小丫头去黛玉房里传话,林楠翻开了书却看不进去,手肘撑住下巴:他自然不会如林全般,以为王公公会稀罕他几包茶叶。索要东西这种事儿,若是旁的内侍来做,是贪财索贿,但是换了王公公,却是在示好,尤其要的还只是几两茶叶,那便几乎带上了“咱们不是外人”的意思了。区区万两银子,有这么大的魅力?
不多时,黛玉带着紫鹃过来,语气微带埋怨:“哥哥怎的弄了这么多人来,咱们家宅子不大,宫里出来的嬷嬷又不能怠慢,两个教养嬷嬷也就是了,那四个管事嬷嬷连安置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将现在的管事码子全部撤了吧?”
林楠道:“谁说那四个嬷嬷是管宅子的?”
黛玉微楞:“那”
林楠道:“是给你看园子的。”
“啊?”黛玉愣了愣,皱眉道:“我原准备让盈袖负责的,何苦让不熟悉的人搀和进来”
林楠道:“你那园子,若是只准备自己个人玩,自然可以交给盈袖,但是若要许多人起,盈袖不行。倒不是她才能不足,而是她身份不够。”
见黛玉仍旧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何管个园子还需什么身份,林楠叹了口气,问道:“妹妹原准备将园子做什么用?”
“原准备起个诗社”黛玉道:“那园子原是御园,若我人独享会遭人怨,若起个诗社,邀了许多姐妹们起来玩,不就”
林楠问道:“既是诗社,准备邀多少人?哪些人能入,哪些人不能入?入了诗社,是可以自己随意进出园子,还是必须你在的时候才能进?日常打理园子的费用我们家担着便好,但是若里面时常起宴,准备的吃食酒水点心,绝不是个小数,这笔银子从哪里出?”
黛玉被林楠连串的问题问的头皮发麻,最后只得道:“我没想这么多,不过是个诗社罢了,十来个人,个月聚上两次,也花不了多少钱,每个人凑点分子就够了”
林楠道:“那可是御园,你邀了十个,便等若得罪了百个,若是如此,倒还不如锁起来自己玩。”
若是旁的园子,黛玉想怎么样都成,绝不会有人因邀了旁人漏了自个儿而生怨,但是玉芙园不同。玉芙园是御园,每年赏花宴,要三品以上的诰命才能进去看眼。
黛玉是怕得了园子遭人忌才想邀了人起,可是不邀人,不过人惹人嫉,若邀了人,只怕要招人恨。若按交情来邀,要开罪不少权贵,若按身份来邀,到时什么性子的人都有,岂不是要让黛玉同这些人违心相交?
黛玉咬了唇,道:“可是邀了百个,岂不是又得罪了千个?且那园子只那么大,下人只那么多”
林楠摇头,道:“且等着。”
拿笔沾了墨,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黛玉站在他身边细看,脸色越来越奇怪。
“园主名,理事若干。”
“得名理事推荐,三名理事同意,即可成为会员。”
“会员每年需缴纳会费纹银千两。”
“每日开放时间为辰时至酉时,开放时间内,会员可随意入内游玩,园中免费供应茶水点心蔬果。”
“十二处院落,若会员有意在其中宴请宾客,提前十日预定,每处每日五百两银,酒水吃食另计。”
“每年十二月,会员结算本年开支及次年会费。”
“芙蓉园中收益,由园主和理事按比例年底分红。”
后面尚有只能女子进入,不得随意攀折花枝等等细则,林林总总多达十多条。
黛玉逐条看完,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好端端的园子,变成了挣钱的酒楼客栈般了?
想了想,道:“年千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谁会花这么多银子只为来玩两日?”
林楠淡淡道:“若是没人愿意来,岂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千两银子多吗?他倒嫌定少了。
需知这是个财富极不均衡的时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千两银子, ...
(对某些人来说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对某些人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京城本是权贵云集之地,不将门槛定的高些,倒给人看轻了去。
在黛玉看来,千两太多,在林楠看来,那千两,有些人想掏还没地方给。
黛玉将条例又看了几遍,犹豫道:“这么大的事儿,我怕我做不来。”
林楠道:“你若做不来,便去找旁人去做,可以在理事之上,再加个理事长,所有的事都交给理事长决定,你只担个园主的虚名便好。只是你既是园主,园子里也必须有你派去的管事才行。父亲只有三品,身上也没有爵位,你今儿才十三岁不到,你派去的人,分量太低,是以我才找陛下要了几个嬷嬷,派去哪里也不会被人轻贱了,连带着你的身份也抬起来了。”
又道:“我派人查过静安公主,她聪明干练,且冷静睿智,对众兄弟不偏不倚,再没有人比她很适合做理事长。”
“可是她是公主之尊,怎么会同意做什么什么理事长?”
“你告诉她,所有的理事名额,都由她决定,园子的出息,你也只要成。”
黛玉还是有些迟疑,皱眉道:“哥哥,这个好麻烦,不如还是干脆锁了园子算了,我也不去就是了。”
“傻丫头,”林楠叹道:“若只是怕招人忌,我有的是法子,又何必这么麻烦。”
黛玉愣住。
林楠温声解释道:“寿春侯府已近败落,静安公主嫁的又是次子,分府时得到的家产有限,日子过的并不算宽裕。她要撑起这个家,过的如之前样风光,只有身份是不够的,还需要钱,需要人脉。玉芙园对她来说,正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银子且不说,个理事之位,便可拉拢个家族,亦可交好会员。以公主的手段,日子久了,定会经营出个由命妇组成的大的关系网。而玉儿你,什么都不必做,自自然然便成为这重关系网的核心,因为园子是御赐的,不能卖不能赠,而你是唯的园主。”
顿了顿,叹道:“你总是要嫁人的,便是我和父亲再怎么精挑细选,也不能代替你过日子,但是只要你有了这重身份在,不管是你日后的夫君还是婆家人,都不敢轻看你眼。这是你自己的身份,因此而得到的尊重将远胜于我和父亲能带给你的——未嫁从父,既嫁从夫,我和父亲能为你做的事并不多,这是难得的机缘,你要珍惜才好。”
既然李熙将这京城第园送给了黛玉,他又岂能不将它用到极致?
黛玉低着头,咬了唇,眼中不知何时氲了泪,将宣纸仔细的折了,小心收在怀里,对林楠深深福,转身去了。
林楠目送她离开,方拿起书看了两页,林成进来,道:“大爷,诚王殿下派人来下了帖子,约您明儿晚上在醉仙楼聚。”
顿时拧了眉,默然片刻才道:“知道了。”
第71章
( 第二日,黛玉去了静安公主府,回来时和去时府读书的林楠前后脚进门,二人稍作梳洗,便在书房会面。『』
林楠见黛玉神采熠熠的模样,笑道:“公主应了?”
黛玉嗯了声,道:“公主见了东西,很是惊讶,说‘难为怎么想到的,真真是七窍玲珑心肝儿’,我便实言说是哥哥的主意,公主便叹道:‘难怪人说,至俗至雅在林郎,真是半点儿也嫌不夸张的’。”
黛玉学着静安公主的口气,笑成团:“哥哥,你弄得这个,可不是至俗又至雅麽?”
林楠看了她眼,没好气道:“敢情你今儿是特意来取笑我来了?”
黛玉抿嘴笑道:“妹妹哪敢。”
继续道:“而后公主便像忘了这件事儿般,同我闲聊起来,从诗词歌赋到时兴的衣服样子,真真让我长了许多见识。我见公主的侍女乘我们说话的功夫,悄悄儿的将那张纸带了出去,便也不提那个。过了两刻钟,公主推说有事离开,让她陪嫁过来的两个嬷嬷陪我说话,我便猜想,公主大约是同驸马商量去了。”
林楠点头道:“妹妹进益了。”懂得审时度势,不骄不躁,对于个十三岁不到的小丫头来说,相当不容易。
黛玉看了他眼,道:“哥哥为了妹妹百般谋划,妹妹若自己再不长进,又怎对得起父亲和哥哥?”
这些日子,黛玉心胸日比日开阔,身体也日胜过日,虽依旧‘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却再不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让林楠颇为欣慰。
需知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他和林如海再上心,也只能替她挑个可靠些的人家,不能代替黛玉应对公婆教导子女主持中馈,总要她自己性情坚韧些心胸眼界开阔些,日后才能过得舒心。反之若她自己心胸狭隘气量狭小凡是计较,便是当上皇后也未必会快活。
黛玉继续道:“公主去了大半个多时辰才回来,殷勤留了饭,才又说起园子的事儿。说能有个让妇人女孩儿家尽情玩耍的地方,她是求之不得的,第个愿意掏银子做会员,但是越俎代庖占个小姑娘的便宜却不成。我又说了许多好话央求,她才应了帮忙打理园子,只是又提了几点。”
林楠道:“你说。”
黛玉道:“第,公主说,园子到底是我的,只得成太少,至少也要六成,我再三推脱不过,最后只得说回来和哥哥商议。”
林楠点头,示意她继续。
“其二,园子种的多是牡丹,四季中只有春天景致最美,现下正好春日方过,理应好生修葺改建番,令其四时皆有美景可赏。公主说,她总不好白得了好处,是以提议由她出面,筹备十万两银子做改建之用。”黛玉道,“大的便只有这个,还有些琐碎的,便不细说了。公主说,若是我应了,过两日便带我去各府里逐拜访,商议此事。哥哥,你曾说这些事由公主全权处理,我若插手进去,会不会让公主不悦?”
林楠讶然道:“原来妹妹竟是愿意去的?”黛玉原受宝玉影响,最不爱应酬交际,如今变了不少。
黛玉咬唇道:“我总不能让父亲和哥哥为我操辈子的心。”
林楠点头,道:“你愿意去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要强出头就是了。”
又仔细交代道:“公主带你去拜访的,定是朝中最为显贵的命妇,你去了,多看多听多学,若得了她们的青眼,肯教导你番,也是你的造化。记得去了态度尊敬便可,莫要将身段放的太低,且不说父亲和我在陛下面前都是说的上话的,便是你自己,陛下赐御医赐园子赐嬷嬷,除了公主,整个大昌你是头份儿,谁也不能将你看轻了去。”之前总是黛玉先有了自卑之心,才会将丫头婆子的话都放在心上,所以先做好心理建设是必须的。
黛玉点头应了,又道:“那之前公主说的”
林楠沉吟道:“钱的事,是我思虑不周,园子到底是你的,公主若越过了你去,名声需不好听。既然这样,你便同公主说,你拿多少都好,但是园子要靠公主经营,绝不肯超过公主。”这样最后的结果定是公主拿多少,黛玉便拿多少,算是两全其美。
“至于修缮的事儿,你便说,园子是你的,拿钱修园子本就是你占了便宜,总不好毛不拔,就按分红的比例掏钱。『』”
黛玉应了,回去院子给静安公主写信。
林楠看时辰也差不多,正要回房换出门的衣服,谁知诚王府来人,说李资被皇上召进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二人只能改做下次再见。
送走诚王府的人不久,又有贾府的人过来报喜,原来皇上隆恩,擢升工部员外郎贾政为工部郎官,这样的喜事自然要摆个小宴,是以请林楠届过去吃酒。
到了日子,林楠同时元洲请了半日的假,临近中午时便从时府出来,直接去了贾府。至于礼品,黛玉早上便带了去贾府。
以林楠晚辈的身份来说,他去的有些晚了,但是包括贾政在内,没有人在意。在座的都知道这少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是以林楠所到之处,莫说同辈,连许多在职官员都起身相迎,客气到林楠都有些吃不消。
好容易才突出重围,到了自己的座位,与相识的几位年龄相仿之人同喝酒聊天。
酒过三巡,林楠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有神色惶急的丫头从廊外快步走过,上菜侍酒的下人再不如之前井井有条,帮忙待客的贾敬贾琏宝玉也不知去了何处。
发现异常的显然不止他个,大家都是乖觉的人,只做未知,该喝酒喝酒,该划拳划拳。
又过了片刻,林楠感觉到胳膊被同座的少年轻轻撞了下,抬头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便见贾琏的小厮在外面冲着他挤眉弄眼,连连做着手势。
林楠失笑道:“八成是琏二哥哥又觅到了什么好玩意儿要便宜我呢,待我出,若得了什么好处,少不了大家伙儿份。”
含笑起身离座,出门便被等在外面的贾琏拉到边:“林表弟,二叔有事要离开阵,让你去上席,帮忙待阵子客。”
林楠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贾琏面呈苦色道:“内院的事儿,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不会是外祖母”
贾琏摇头。
林楠松了口气,皱眉道:“二舅舅有事,不是还有大舅舅和珍大表哥吗,怎的让我去作陪?”
要代替贾政去陪客,除了关系亲近之外,还要有定分量才行,比起他来,身上有爵位的贾珍和贾赦更合适。
贾琏苦着脸道:“我父亲身体不适,今儿就没过来。珍大哥倒是来了,但是先前东府有人来禀,说蓉儿媳妇又吐了血,急急的又回去了。”
说到最后句时,神色颇为古怪。
林楠亦觉得有些奇怪,秦可卿自他进京时便病着,吐血 ...
(也不是次两次了,贾珍这做公公的,似乎
与他无关的事也懒得深思,口中道:“我这便过去,不过我可是答应了要拿好东西回去同桌分享的,琏二哥哥可别让我失了信。”
贾琏道:“正好我前儿得了两坛好酒表弟只管去就是了,哥哥我替你招呼他们。”
林楠点头,去了上席,便看见贾政脸上虽带着笑,却难掩眼中的急怒焦灼,林楠上前,笑道:“舅舅,这几位可是工部的大人们?可否帮外甥引荐引荐,我那园子可还想仰仗诸位大人呢!”
那边早有人看见他过来,不等贾政接话,便笑着起身邀他入座,道:“原来是林郎到了!”
贾政松了口气,替林楠介绍了圈,趁着众人同林楠寒暄正热,将场面交给林楠,告罪离开。
在座的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贾政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了十几年也没能挪挪,如今得了这个外甥的助力,先后在诚王和万岁爷面前露了脸,不到个月的功夫,便官升二级,这林楠的圣眷之厚可想而知。是以能和林楠亲近,只有高兴的,哪会有半点不满。
贾政去了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林楠有心回座,却被人拉住脱身不得,又见贾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了下来。
林楠虽酒量不小,但是备不住许□番上阵,等到酒足饭饱宾客散尽时,已经是醉眼朦胧。
因黛玉还在后宅,林全不好直接带林楠回府,便送了他去以往住的院子小憩。等林楠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初更了,便也懒得回府,直接在贾府歇了。
直到第二日,林楠才在丫头口中得知贾府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夫人小产了。
在包括她自己在内,谁也不知道她怀孕的情况下,直接便小产了。
小产的原因是误饮了雄黄酒。
因贾政升官,史夫人昨儿晚上特意亲自下厨,给贾政备了桌酒菜,为贾政庆贺。谁知管酒水的婆子,送来的竟是雄黄酒。史夫人昨儿晚上喝了雄黄酒,今儿宴客又太过操劳
事情追查到送酒的婆子身上,那婆子大喊冤枉:老爷和夫人喝酒,她自然不敢怠慢,便把最好的酒——端午时宫里赏的御酒拿了出来。她并不知道史夫人有孕,而且也提过这是端午节御赐的雄黄酒,且雄黄酒的味道闻便知,史夫人明知是雄黄酒还喝,怎么能怪在她的头上?
史夫人却有苦难言,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却不是因为她不小心,而是因为太小心。先前她月事迟了几日,便怀疑是不是有了身子,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找太医,而是悄悄去药房请了位大夫。
史夫人年不过十七,面皮薄,也没好意思告诉大夫她怀疑自己有了身孕,只说身子不适,而后大夫诊脉开方子,话说了堆,就是没有提起身孕的事儿,史夫人自觉丢人,自然不会将此事乱说。
罪魁祸首似乎找到了,贾府的人气势汹汹的去找那大夫算账,谁知大夫听傻了,也喊冤枉:那么短的日子,脉象不显,便是太医也未必诊的出来,何况是他?史夫人自己说身体不适,他便没想到上面去,且他开的方子也极谨慎,没有半点对母婴不适的东西
看这事儿巧的若勉强追究起来,竟是史夫人自己的过错更大些。
见说话的丫头脸唏嘘的模样,林楠摇头失笑,起身去贾母房里用早饭。
黛玉眼圈儿红红,神情恹恹,想必是昨儿哭过场,贾母也神情黯淡,林楠少不得多说好话,将贾母勉强逗笑,才领了黛玉回府。
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送他们出来,送到二门,林楠顿住脚步,想想后将下人都使开,看着王熙凤阵,才道:“琏二哥哥和嫂子对我和玉儿向来亲近,所以有些事,我想提醒嫂子句。”
贾琏笑容凝住,看了王熙凤眼,道:“林兄弟有话尽管说。”
林楠道:“按说舅舅房里的事,我这做外甥的不该插嘴,但是琏二哥哥和嫂子应该知道,小舅母之所以会嫁过来,同我与妹妹有些干系,看见舅舅和小舅母能琴箫相和,我和妹妹心里也好受些。但是如今的情景,却让我难以心安,小舅母豆蔻年华,若是因了我和妹妹的关系,让她深陷火坑,我委实难以坐视。”
王熙凤脸上堆起笑容,道:“林兄弟你误会了,小婶子自进门之后,上上下下就没有个不喜欢她的,将她捧在天上还来不及,怎么会”
林楠打断道:“漂亮话我说不过嫂子,但是嫂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小舅母对嫂子如何,嫂子心里有数,家和万事,好好的个人,嫂子就非要逼的她学会这些肮脏伎俩,和嫂子您斗个你死我活?”
王熙凤笑容有些僵硬起来。
林楠继续道:“我实在看不出,二舅舅房里的事儿,和嫂子有什么关系?老太太再心疼宝玉,难道会因为这个,不让自己旁的孙子出生?”
贾琏瞪着王熙凤,脸色阴沉,却依旧对林楠道:“林兄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二婶的事,分明就是赶巧了”
林楠对贾琏微微笑,不置可否,依旧对王熙凤道:“妹妹这些年,多亏了嫂子照看,冲着这些日子嫂子为了妹妹奔波劳累,我也不会去寻嫂子的不是,只是”
林楠顿了顿,道:“嫂子,人再做,天在看,嫂子道现在还没有个儿子傍身有些事,不好不信的。”
王熙凤强笑道:“林兄弟说的是。”
林楠笑笑,语音转,道:“说起来我今儿还是第次见到了大表姐,不愧是宫里出来的,那做派真真是不般对了,大表姐年纪也不小了吧?再不着紧终身大事可就要耽搁了。琏二哥哥不是认得不少青年才俊吗?怎的也不给大表姐留意下?若能做个大媒,不知道老太太和舅舅舅母该有多高兴呢!”
贾琏含糊应了声,林楠笑笑,携了黛玉告辞离开。
贾琏脸上笑容敛,狠狠瞪了王熙凤眼,追着送了出去。王熙凤在原地站了好阵,脸色青阵白阵,最后咬了唇,转身往回走。
马车上,黛玉拧着眉纠结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口:“哥哥,你怎么知道小舅母的事是有人谋划的,毕竟连小舅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
林楠道:“她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
黛玉皱眉道:“哥哥这般笃定,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林楠不答。
黛玉咬唇想了阵,啊了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
“嗯,”黛玉道:“问题出在那个大夫身上!若他当真全然没想到小舅妈可能有了身孕,那么根据症状,必然要开些活血通络的药物,但是那大夫为了避嫌,开出的方子半点问题都没有,是以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林楠赞赏点头道:“妹妹果然聪慧。”
黛玉被赞的很不好意思,道:“我不过是事后诸葛亮 ...
(罢了,哪里比得上哥哥。”
林楠道:“陛下派来给你诊脉的那个大夫,听说在妇婴块在太医院都是数数二的,等下次再来的时候,你问他求个生子的方子,回头交给琏二嫂子。另外,没事了抄篇经文,同方子起去给她。”
“方子也就罢了,但是琏二嫂子可不信佛,给她抄经文有什么用?”
“正因为不信才要提醒她,人总要对某些东西存了敬畏之心的好。”
前世单琪是红楼迷,偶尔会对林楠吐槽,说起红楼中的女孩儿,个个唏嘘,说起贾府的男人,却个个喊杀,唯稍有好感的便是贾琏,不是因为他还算有良知,会为石呆子不平,而是因为他虽贪花好色,在大难临头时,却肯将王熙凤做的伤天害理的事统统扛下来。用单琪的话说,把那个懦弱无能,最后还抛妻弃子去当和尚的贾宝玉不知甩了多少条街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单琪那些微的好感,林楠也不愿贾琏又被王熙凤牵累了去。
“只是哥哥怎么知道事情和大姐姐有关呢?”
“因为舅母没那个脑子,而琏二嫂子,最多睁只眼闭只眼,给他们行个方便罢了,她怎会傻的自己动手?”林楠道:“能在小舅母之前就察觉到她可能有了身孕,也就宫里出来的元春了。”
用宫斗的法子来宅斗,不要太简单。
“我还是不明白,小舅母对琏二嫂子很不错,管家的权利都交了大半儿给她,为何琏二嫂子会算计她?”
“权利这种事,人半远就是最不稳定的。”
黛玉想了想,道:“琏二嫂子认为,小舅母之所以分半的权利给她,是因为初来乍到,没有站稳脚跟,若她生下儿子,可能会收回她手里的权利。但是若小舅母因为自己的缘故,没了孩子或者伤了身子,那她”
黛玉说了半便停下,垂了眼眸不吭气。
林楠笑道:“怕什么,难道父亲还会将你嫁去了那等人家不成?”
第72章
( 林楠开这样的玩笑,黛玉却少有的不见羞恼,幽幽叹道:“小舅母进门之后,对老太太舅母和大姐姐二嫂子等都竭力交好,却还是不能相安无事。『』大姐姐看上去端庄娴雅温文和善,不想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自己尚未成亲,就不怕日后遭了报应吗?难道竟真的是有其”
她到底厚道,不曾将话说完,叹道:“原该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却弄成这副模样哥哥,我们要不要将内情告知小舅母?”
林楠摇头道:“舅舅院子里的闲事,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且小舅母又不是傻子,她岂会不知自己遭了人家的算计,只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便是知道了也拿他们没法子,最多日后小心些罢了。”
黛玉咬牙道:“旁的也就罢了,只那大夫,全无半点济世救人之心,反要害人性命,委实可恨!”
林楠知她因差点被鲍太医用药伤了性命,最恨这些无良大夫,摇头道:“做哪行的能全无败类?”
心中却想到贾政,微微皱了眉头。红楼梦他在前世时只看了几章,但是红楼大概的走向还是知道些的。在里面贾政是出了名的迂腐无能,掌印之后被下人糊弄,养肥了身边堆的人,自己却落得事无成。但只看他做官能越做越穷,便知道这人是真的正直。
只是现如今贾政做了工部主事,手上握了实权,仅是迂腐些也就罢了,若还是被下人糊弄,只怕此次升官,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喜事,反而是祸事。
林楠微微沉吟片刻,拿了纸笔过来,不紧不慢写了封书信,交给在车外护卫的林全,道:“送去给顺天府的王捕头。”
林全拿着书信去了,林楠回身,见黛玉脸疑惑,含笑道:“那大夫既惹的妹妹不喜,我岂能轻饶了他?我让王捕头随意找个名目将那大夫收监,再细细的审问,不怕他不招。”
如今到底不是不见证据不许抓人,抓了人也不许用刑的后世,人先寻个由子抓进牢里,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林楠虽不喜这等事,却不妨碍他入乡随俗,用这以力破巧的法子代替同人没完没了的斗心眼子。不过他也怕万冤了那大夫,是以让王铺头只以吓唬为主,莫要真的将人伤了残了。
林楠倒不担心那大夫狡辩,需知这个时代的百姓最怕见官,再滑之徒,进了牢里,便先胆寒了三分,再诈诈,说不得连三岁尿裤子的事儿都招了。
那时便让王捕头通知贾政,只说是那大夫犯了别的事,才连带着招出史夫人之事来。
贾政虽无能,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等他顺藤摸下去,自然能将府里的下人揪出不少来。这些签了死契,生死不由人的下人们,都敢对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毒手,想来能让贾政警醒不少,起码两年之内不敢懈怠。等过了这段日子,再使点手段,将他从工部调出来,去别的什么地方任个闲职也就是了。
当然林楠管此事,倒不是为了贾政,想了想,对蹙眉沉思的黛玉道:“老祖宗没了孙儿,心里定然不痛快,你得空便多来陪陪。你那个园子的事儿,也可以同老祖宗说说,老太太见多识广,也能替你查漏补缺。『』”
黛玉点头,双妙目盯着林楠,看了阵,眨眼道:“哥哥怎的话只说半,还有呢?”
林楠转目看向黛玉道:“你怎的就知道我话还未说完?”
黛玉哼道:“以哥哥的脾气,恨不得我连婆家都自己能做主找了,又怎会交代我如‘去看老祖宗’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藏了后话。”
林楠略带尴尬,笑道:“只看妹妹这句话,便知道妹妹虽聪明,却也不够聪明。”
黛玉道:“够聪明的话当怎样?”
林楠正色道:“够聪明就该学会装糊涂。”
黛玉扑哧笑道:“哥哥恼羞成怒了!”
林楠干咳声,道:“罢了罢了,同你说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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