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去向不明,如果她们说的是真话,那么这屋里的家具摆设跟冯美荣就不会有关系,不是冯美荣对这间房屋有企图,那么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呢?
三立见他神情木然,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知道他天又白跑了,连忙缓和了口气说:“我急着找你是有件事和你商量,有个活儿你干不干?”
何天亮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肚子凉白开,问道:“啥活儿?”
三立说:“我媳妇她老婶原来是红旗街道办事处的干部,街道上办了个印刷厂,亏本倒闭了,改成旅馆,她老婶承包了。最近要招个勤杂工,虽然工资低点,可管吃管住,你干不干?”
四处碰壁使劳动真正成了何天亮的第需要,工资高低管不管吃管不管住反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事,只要有活儿干就成。
“干,咋能不干呢。”
“那就好,明天咱们就去见见面。”
三立媳妇的老婶见何天亮年轻力壮,人也长得周正体面,又听说他是钳工出身,有技术,当下便让何天亮填了表格,就算被录用了。
何天亮的工作是每天清晨五点起来清扫卫生,把锅炉烧好,然后就蹬着三轮车跟厨师去拉油盐酱醋米面肉菜。忙过早饭,再去拉煤换气,收发床单被褥交给洗衣房去洗,经理和其他管事的人还不时会吩咐他做些跑腿出力的杂事。过去,旅馆里电路设备坏了,都要花钱请技工来修。何天亮车钳铆电焊都来得,有回锅炉的风机不转了,何天亮摆弄会儿就又转了起来。旅馆的配电盘烧了,何天亮找点废旧材料鼓捣几下就恢复了送电。如此来,旅馆的设备设施有了毛病都让他去修理,不用再请外面的技工,给旅馆省了笔开支。经理见他真的顶用,就在原来说好每个月三百块钱工资的基础上又给他增加了百元。何天亮感到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别人的承认,经济收入也有了增加,分外高兴。
找工作时碰够了钉子,让何天亮懂得目前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虽然工资不多,可人家管日三餐,像他这种从劳改队里出来的人,人家不嫌弃自己,好赖给个饭碗就不错了。所以他平日里少言寡语,不管分内分外,也不管多脏多累,只要有活儿,别人吩咐声,他就二话不说,该动腿就动腿,该出手就出手,旅馆上下对他反映都挺好,他自己也觉着心安。
第二部分第六章2
晚上,何天亮要给旅馆打更看门,不能回家,旅馆安顿他住在门房的里间屋。这里原来是堆放杂物的房子,只有门没有窗户,外间是传达室兼门卫,出来进去都要经过传达室。何天亮住在这里晚上睡觉不能关门,否则就会闷得透不过气来。没有窗户,白天也得开灯,否则就跟在墓|岤里样伸手不见五指。白天干活,晚上打更,何天亮被天二十四小时拖在单位,很少能回家看看。
晚饭后是何天亮的闲暇时间,这时候他便可以端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冲杯茶,点上支烟,让天的疲劳和辛苦随着夕阳的余晖慢慢消散在暮霭之中。不时有住在旅馆里的客人从他面前经过,有些熟客就跟何天亮打个招呼,有的还站下来跟他聊几句。
位客人领着他的女儿从外面回来。女孩儿抱着只毛绒绒的狗,扎着两个蝴蝶结的小辫子随着跳跃的步伐翘翘地煞是可爱。何天亮呆呆地盯着父女俩的背影,直到人家穿过院子进了房门还痴痴地看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宁宁,出来这么多天了,还没见过宁宁,不知道她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三立拄着拐杖进了院子,见何天亮个人坐在那儿发呆,就问:“个人在想什么呢?”
何天亮见他来了,赶紧又从门房搬了个小板凳,给他倒了杯茶。三立坐在凳子上,拐杖斜倚在身旁,拐杖的铜头在夕阳的余晖里闪闪发光。
“在这儿怎么样?”
“挺好。”
“抽时间宁宁。”
何天亮知道他看到了刚才的那幕,也揣测到了自己的心事。他直没有给三立讲过到宁宁姥姥家看宁宁碰了个鼻青脸肿的事,他觉得自己实在窝囊却又无奈。今天三立问到这儿了,他便把那天去冯家找宁宁的经过给三立讲了遍。
三立说:“你这几年在里面真的变成木头了,她们是宁宁的姥姥和姨,说她们不知道宁宁的去向,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再说了,你进去的时候把宁宁交给了她们,如今你回来了,她们说声不知道就把你打发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她们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饶不了她们。”
何天亮说:“话是那么说,可是实际上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硬是要她们把宁宁交出来,她们把事情往冯美荣身上推,我找不着冯美荣又有啥办法?即便是找到了冯美荣,她不让我见,或者用种种借口对付我,还是麻烦。”
三立说:“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宁宁的下落。只要找到宁宁的下落,她们家不让你见,就非得到她们家见吗?路上学校,哪里不能见。”
“你难道这么多年就次也没有看到过冯美荣?或者听别人说过她的去向?”何天亮问三立。
“没有。”三立回答得十分肯定。
何天亮叹了口气,他在旅馆当勤杂工,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活多活累,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去满世界找宁宁。
三立说:“这件事你别急,咱们朋友也不少,让大伙帮着打听,我想只要立了心思去找,真要找到她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又坐了会儿,三立还要回去准备第二天的货,就告辞走了。
何天亮直把三立送到巷子口上,往回走的时候觉得背后像是有人跟着,猛回头,道士贼兮兮地冲他笑着。何天亮让宁宁的事闹得心情郁闷,道士来了正好可以闲聊解闷,便露出喜色招呼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走,到屋里坐。”
道士说:“前两天在街上碰见跟你在起的那个瘸子,是他告诉我的。”
何天亮听他对三立有些轻视,心里不高兴,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那个朋友叫三立,刚刚还在这儿,你今后别瘸子瘸子地叫,小心人家让你下不了台。”
道士满不在乎地说:“我也就是那么随便叫叫,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了。”边说边钻到何天亮住的屋里东瞅瞅西看看,又钻了出来,摇着头啧啧有声地说,“就这么个破地方,也真是委屈你了,说实话,连咱们住的监狱都不如。”
何天亮问他:“你是坐到屋子里,还是就坐在外面?”
道士脸不屑,抽了抽鼻子摇了摇头说:“你那个防空洞能闷死人,就在外面呆着还敞亮些。”
两人并肩蹲在墙根下面,道士不说话,先递过根烟来,这情景让何天亮不由想起了狱中生活。在监狱里,犯人最基本的动作就是蹲,有时间,犯人们就肩并肩地蹲在地上,天热时找阴凉地方蹲,天冷时找朝阳的地方蹲。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又骗了多少钱?”
第二部分第六章3
“别提骗字,对那个字我过敏。充其量我只能算是魔术表演,比起当世那些气功大师,我离骗还差大截子呢。说起来,人家那才真叫骗,骗了全中国还能当国宝。”说到这儿,道士有些失落,换了个话头,用肩膀头撞撞何天亮,“兄弟,多亏你提醒,要不我这回就又栽进去了。”
何天亮问:“怎么了?”
道士说:“我本来想去干倒车买卖,让你入伙你不干,我自己心气也就泄了,再加上最近办班传硬气功,也没有时间,就把那事拖了下来。前两天我才知道,我那个哥们儿真弄了帮人专门偷车,改装下然后倒买倒卖,前不久让公安局锅端了。要不是你提醒,我对那事松了松,拖了几天,说不定这回也跟着进去了。”
何天亮说:“就你那个硬气功培训班我看也悬,说不准哪天也得让人家给端了。”
道士说:“如今这世道,最赚钱的生意也就剩下骗人了。骗人的法术里面我比较熟悉的就是传功讲法。弄好了无本万利,骗成了就是大师国宝,骗不成也不过就是个街头混混,只要别搅和别的事,总不会进局子。吃堑长智,我现在基本上摸透了这行的门道,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信你就睁大眼睛看着,用不了多久,你老哥我就会成为闻名全国的特异功能大师。”
何天亮本正经地问他:“你知道火车不烧煤,汽车不烧油,怎么才能照样跑?飞机不烧油怎么才能照样飞?”
道士眨巴着眼睛反问:“我咋能知道,你说呢?”
何天亮说:“全靠你吹。”
道士知道何天亮对他那套不感兴趣,再说下去何天亮会烦,就自己给自己下台阶:“算了,给你说你也不懂,没兴趣就是没缘分。”道士说着把手里的半截烟扔到了院子当中。
“还剩那么长截你就扔了,你也太浪费了。”烟是钱买来的,何天亮见他把半支烟扔了,有些心疼。
“你看看,寒酸相出来了吧!还是穷,有钱谁会在乎这半截烟。”道士挖苦何天亮句,接着说,“好汉子不挣有数的钱,你难道就甘心在这个破旅馆里面当辈子勤杂工吗?每月累死累活挣那仨瓜俩枣多没劲,让你跟我出去闯江湖,你又不干,你这个人真没治了。”
何天亮说:“全中国百分之八九十的人民都是这么个活法,我挺知足。”
“知足有屁用,就怕你不能知足辈子,别人也不会让你知足辈子。说句清醒点的话,人家说不要你你就得卷铺盖走人,有什么长性。”道士做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今天来是给你介绍条生钱的路子,百分之百的利,就看你干不干。”
何天亮反问:“百分之百的利你为啥不干?”
道士不高兴地说:“我跟你说这些你就问我为什么不干,好像我没事干整天就琢磨着害你似的。我跟你不样,我是靠这玩意儿吃饭,”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出力吃苦的事儿我干不来,不然我早就干了。”
“干啥?你说出来听听。”
“淘金。”道士说,“黑水河有金矿,我有个哥们儿在那里包了两个坑,顾不过来,让我帮他找个可靠的人去帮忙,我就想到了你,只有你最合适。你去干得顺当,很快就会发起来。”
何天亮来了兴趣,转念想,吃苦受累他当然不怕,可是他对那个行当点都不明白,能不能应付得了很难说。再说,他要是去淘金,旅馆这档子事情就得辞。三立为了他这份工作拄着拐杖不知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口舌,如今说辞就辞了实在有些舍不得。如果淘金的行当干不下去,这边的工作又丢了,两头落空他就得喝西北风去。
见他迟疑不决,道士说:“这事也不急在时,你慢慢盘算,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条路子。我看这个破旅馆也开不长久,要是你定了要去,或者人家旅馆不要你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何天亮点点头:“那你就容我仔细想想。”
道士抬腕看看手表:“你几点下班?”
何天亮说:“我们这儿无所谓下班不下班,有活了再晚也得干,没事了出去也没有人管。”
道士说:“那咱们就去吃饭。”
何天亮最怕个人在门房里闷着,虽然吃过饭了,听他这么说,也跟着他走。两人路走路聊,到街上找饭吃。到了饭馆,道士吃饭,何天亮要了瓶啤酒陪他。吃过饭,道士坏兮兮地笑着问他:“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憋不憋?我请你上厕所!”
何天亮笑骂:“去你的,上厕所还用得着你请。”
道士本正经地说:“我请你去的不是般的厕所,是收费的公共厕所。”
第二部分第六章4
何天亮隐隐约约感到了些异样,也知道道士肯定不能坑他,就不多问,跟了他走。
道士路上说些有搭没搭的闲话,把他领到了条暗巷尽头的旅馆里。旅馆的门房似乎认得道士,见他们来了便点头哈腰地打招呼。道士大咧咧地吩咐:“开个房。”
门房也不说话,转身就去安排。道士拽住他,给他塞了十元钱,指指何天亮:“我这位兄弟面生,茶要热的。”
门房看看何天亮,点点头就走了。道士跟何天亮在房里面等了不到五分钟,门房就回来冲他们笑笑,示意切都准备好了。他们就跟在门房后面朝里面走。何天亮偷偷问道士:“这里该不是黑店吧?你别把我往沟里送。”
道士说:“黑店倒不是,是黄店,有我陪着,下沟咱们起下。呆会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够了抬屁股走人,别的事概别管,钱我已经付过了。”
何天亮这时才算彻底明白道士说的上公共厕所是怎么回事。在监狱里面,犯人经常说起如今外面野鸡表子多得很,只要花钱愿意找啥样的就有啥样的。女人是犯人们永远不会厌倦的话题,谈论起来个个头头是道兴致勃勃,就像大饥荒年代的人们谈论各种美食来欺骗自己空虚的肚腹。这类话题也曾经令何天亮产生过许多幻想和渴望,今天真的到了这种地方,他却忐忑不安,欲望和胆怯让他连步子也走不稳了。
门房领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旅馆的后院,后院是排平房,门房打开个房间把他们让了进去:“老板,你们先休息休息,小姐马上就到。”说完便退了出去。
片刻,门外高跟鞋响,个脸搽得粉白,嘴抹得血红的女人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道士上上下下朝女人打量了番,点点头:“还行。”又对女人说,“这是我的兄弟,你好好服务,他要是满意了今后就会常来,当你的老情人。”
女人便朝何天亮妖媚地笑,厚厚的脂粉难掩细密的皱纹。道士朝何天亮做个鬼脸,便要起身离去。何天亮见道士要走,急忙站起来问道:“你干啥去?”
道士说:“你总不能让我在旁看着吧?我也得上厕所,就在隔壁,你别紧张,没事。”说完即走了出去。何天亮听到隔壁的门响,又有高跟皮鞋的声音进了隔壁房间,再后来又听到了道士嘻嘻哈哈的笑声和说话声。
女人迎了过来,依偎在何天亮的身上:“老板,有我陪你还不行吗?”
脂粉的气息和肉体的滑腻激起了何天亮的本能,何天亮觉出了自己的冲动。
红筷子,绿筷子,你妈我看着。
大灯笼,小灯笼,我和你妈。
红公鸡,黑尾巴,你奶奶喜欢大。
这类下流儿歌是工人新村儿童们的流行歌曲,何天亮从牙牙学语开始,就在叫爸爸妈妈的同时学会了这些童谣。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青春期的到来,这些不知谁编出来,代代流传下来的顺口溜又成了他们那代人的性启蒙教科书。
迄今为止,何天亮能将性启蒙儿歌实际运用的唯对象是冯美荣,唯有冯美荣让他参透了这些儿歌的实际意义,包括美妙和丑陋,最终冯美荣却在背叛他羞辱他之后,又让他坐了八年牢。
女人熟练地扒掉身上的包装,露出松弛惨白的皮肉。女人乜斜了他眼,媚笑着说:“你也脱呀。”
何天亮起身,女人却已经全身赤裸地躺到床上,摆出了职业姿势。
看着蛔虫似的苍白的女体,何天亮感到精神恍惚,冯美荣那已经脏污了的躯体此时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深深刻印在脑海里的羞辱和仇恨顿时让他的心脏钙化成冰冷的石块儿,厌恶和仇视主宰了他的思维,欲望的潮水蜕变成欲呕的厌恶,他下意识地朝那具躯体狠狠唾了口,转身离去。女人惊跳起来,破口大骂:“你有病啊,放着都不操,臭太监”
何天亮昏头涨脑,脚下像是踩着棉花,跌跌撞撞地出了旅馆。门房迎出来还想搭讪,讨几个赏钱,可是看何天亮的神情,便识趣地缩回房中。
夜风吹拂着热涨的面颊,街灯默默地映照着路人,夜行的车辆汇成道汹涌的灯河。何天亮恢复了冷静。女人的骂声还在他耳边回响:“傻,臭太监你有病啊”难道自己真的有病?不然为什么会做出那种反常的举动,丧失了个正常男人在那种状况下基本的行动能力?想到这层,他不由有些担忧。此刻他又有些后悔,不是后悔自己没有做,而是自责不该吐人家口,那女人终究不是冯美荣,她并没有伤害过自己。
第二部分第七章1
道士的话就像魔巫的咒语,何天亮在旅馆的工作果然没能干多久。这天大早,旅馆经理就派人叫何天亮去见她。经理是三立媳妇的小婶,所以对何天亮直比较客气。何天亮来到经理办公室后,她先让何天亮坐到沙发上,给何天亮倒了杯茶水,又扔了包烟在何天亮的面前,让他随便抽。经理过去对他虽然不错,今天的态度却客气得过分,让何天亮有些不安。
经理没有说话,认真研究着肥胖手指上戴着的黄灿灿的戒指,何天亮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又不好开口问,就只好干干地等着。经理总算放下了手,字斟句酌地问他:“何师傅到旅社上班多长时间了?”
这明摆着是没话找话,何天亮仍然毕恭毕敬地回答:“快三个月了。”
“你对旅馆的工作有什么看法没有?”
何天亮弄不清楚她是认真征求意见,还是继续寻找话题,就泛泛地说:“没什么看法,挺好的。”
经理叹了口气说:“你这人实际上挺好的,我对你的工作也十分满意。可惜”
何天亮听到这里心不由往下沉,他知道情况不妙,嗓子也开始发干,急切地等着经理往下说。
经理却又换了话头,问他:“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对头?”
何天亮闻听心头震,他仔细想了又想,如果说算得上仇人的,也就是白国光,也许冯美荣也会对他怀恨在心;可是,那终究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况且,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双方已经天各方,时间已经把仇恨淡化成了若有若无的轻烟。但是经理这么问必然有原因,他问:“经理,是不是因为我有谁来找事?”
经理又叹了口气道:“唉,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有人给旅馆来电话,说如果再让你在旅馆干,就要让我们旅馆关门。我刚开始没有理会他,这几天又天天往我家里打电话,也说不清他们是从哪里弄到的电话号码。昨天街道办事处也来人查问你的情况,我说你在这儿干得挺好,可是街道办事处的主任说有人写信反映你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勾勾搭搭。晚上我下班回家,我爱人也问起这件事,说有人把电话打到了他们单位,说如果我们不把你辞了,就要让我们家里人吃不了兜着走。我这才想起来问问你,到底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
何天亮时间有些发蒙,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所以也就无法回答。
经理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考虑下,要是你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办?这样吧,你去财务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我再给你多发个月,你还是另外再找份工作比较好。”
何天亮明白经理这是要炒他,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理解人家的意思,人家不会为了他这个不相干的人担惊受怕。
“何师傅,我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如果你真的有仇人,人家已经知道了你落脚的地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冷不防伤害了你,你自己吃亏不说,我也承担不了责任,我看你还是避避比较好。要是你知道对头是谁,干脆跟他们当面谈谈,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何天亮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有什么意思,就站起身说:“经理,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自己怎么样不要紧,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行。”
经理满脸歉意,又带了些许轻松,站起身来送他:“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事理的人,这样吧,我这就让财务把工资给你结了。”
何天亮到财务领了工资,又到门房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铺盖,扛着往家走。不管怎么说,干了两三个月,手头总算还落下了千来块钱,活人总不会让尿憋死,走步是步,他安慰着自己。
这段时间屋里没有住人,落了层厚厚的灰,还有股霉味,他便开始打扫房间,手上忙着,脑子也直忙着。虽然他到现在还没有琢磨透谁在后面给他捣鬼,但从他出狱以来发生的事情看,他感觉到在他的头上有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雨的乌云,最让他不安的是,事情的来头他摸不清楚。这么多年,在监狱里,他接触的除了犯人就是管教,他自己并没有有意地伤害谁,可是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也是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麻烦就比较大,因为当你根本就不知道谁是敌人的时候,谁都可能是你的敌人,谁都有可能在你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用任何方式在任何时间突然对你发起攻击。刚刚出狱就碰上的那个肉杠,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进入他的房子对他进行恐吓,还有对他工作单位的领导进行马蚤扰迫使他无法立足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这连串事情都绝不是偶然孤立的。
第二部分第七章2
他躺到床上,想起了道士给他提供的活路:淘金,抬眼却又看见了房子顶棚上依然留在那里的血红的大字,联想到出狱以来发生的系列事情,股狂傲之气不由就在心头升起。心想,你不就是想让老子离开省城吗?老子就是不走,看你能耍出什么宝来。这么想,就打消了到外地淘金的念头,那样显得自己好像怕了他们似的,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背后捣鬼的是什么人,可他却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示弱。
觉醒来,夕阳的余晖黄黄地照进了屋里,何天亮肚子饿得咕咕叫唤,便爬起来到院子里草草洗了把脸,出来到街上买了碗牛肉面。填饱了肚子,他实在不愿意回家个人孤零零地闷坐,就在街上无目的地信步而行。
这条街的尽头是横贯南北的天水大道,大道的南头连着火车站,北头连着黄河大桥。他忽然想起,自己出狱以后还直没有去看过黄河。幼时他经常跟玩伴们起到黄河边上捡卵石打水漂,天热了就脱个精光到泥浆样浑浊的浅滩里翻腾个天昏地暗,累了就躺在河滩上看天上的云,看勇敢的跳水者自杀似的从数十米高的黄河大桥上跃入波涛滚滚的黄河里。想到黄河,他如同想到了分别已久的亲人。
从这儿走到黄河边要两个多小时,他朝黄河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有些迟疑,天已经黑了,步行个来回就得四个小时,今天去还是改天再去?
“老板,擦皮鞋吗?”
“擦双皮鞋才两块钱,擦擦吧。”
“老板,皮鞋擦得亮亮的才更有气派。”
何天亮站在街口踌躇不前,却立刻招来了帮擦皮鞋的。他拔脚欲走,喧闹声中个怯怯的稚嫩的声音留住了他:“叔叔,让我擦吧,我只收你块钱。”
何天亮注目看,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衣衫褴褛,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何天亮想起自己幼年时,动辄被继母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往事,他觉得眼前这个擦皮鞋的小男孩像极了幼年的他。何天亮不忍掉头而去,就坐到了小男孩前面的板凳上:“行,就让你擦,钱分不少照给。”
小男孩顿时来了精神,从小木箱里拿出支矿泉水瓶子,用里面的水先把何天亮皮鞋上的灰土冲洗干净,然后细心地打上鞋油,稍晾片刻再用刷子软布打亮上光。
小男孩边熟练地做着这切,边乖巧地跟何天亮聊天套近乎:“叔叔,你是当官的还是当老板的?”
何天亮反问:“你看我是干啥的?”
小男孩拣好听的说:“我看你是大老板。”
何天亮问:“为什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男孩说:“当官的坏人多好人少,你看就是好人,又体面又有派头,定是当老板的。”
何天亮说:“你说得不对,当官的好人不多,当老板的更没好人,好人既当不了官,更当不了老板。你的眼神太差,我既不是当官的也不是当老板的,我跟你样,靠两只手刨食吃。”
男孩本正经地摇摇头:“你逗我呢,你哪能跟我们样,你就是大老板。”
何天亮被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了,说:“我上辈子是老板,下辈子也是老板,唯独这辈子不是老板。”
男孩忽然问道:“老板叔叔,你打不打蜡?打了蜡皮鞋不沾灰还更亮。”
何天亮说:“打,你说咋办就咋办。”
小男孩便又从小木箱里面掏出块蜡,用刷子飞快地在蜡块和皮鞋之间来回蹭了阵,蹭完后又用软布打光遍,皮鞋果然又亮了许多。
“好了。”
何天亮摸出两块钱递给他,小男孩晃脑袋:“打蜡得增加块钱,共三块钱。”
第二部分第七章3
何天亮觉着被捉弄上当了,有些不悦,正欲跟他计较番,小男孩看他神色不对,赶紧又说:“叔叔,你要是不方便两块钱也行,咱们交个朋友。”
让他这么说,何天亮反而不好意思,心里想我要是跟小孩子为了块钱计较起来岂不是太失面子,便二话不说又加了块钱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说:“谢谢叔叔,下次你再来擦鞋,打蜡我就不要钱了。”
何天亮半真半假地说:“你别吃了这顿想下顿,我下次再来就会跟你抢生意。”
小男孩笑了,不停嘴地奉承他:“叔叔您是大贵人,天生就是当老板的人,抢生意也抢不到擦皮鞋的头上。”
往回走的路上,何天亮暗中盘算,擦皮鞋这活儿看着低贱不起眼,实际上不少挣。擦双鞋两块钱,天擦上十双就是二十块,个月下来怎么着也得挣个六七百块。而且,这个活儿投入小见效快,还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想到这些他不由怦然心动。又想,自己个大男人跟那些妇道孺子坐在起给人擦皮鞋,实在有些拉不下脸来。可是,如果不马上弄个能来钱的事儿干干,坐吃山空,自己积攒下来的那几个钱顶不了多少日子,在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之前,起码靠这个能把嘴糊住,旦找到新的工作就丢手不干。再说,擦皮鞋也是靠自己的力气挣饭吃,到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只有能挣来钱才是真的。
第二天,他便备好应用具,个小木箱,里面装着各色鞋油刷子和擦鞋布,还有装水的塑料瓶子等物件。两只小板凳,只自己坐,只给顾客坐。他还用废木料给小木箱钉了个踏板,方便顾客放脚。万事俱备,吃过午饭,他便推着自行车载着擦鞋工具上阵了。
来到街口,见擦皮鞋的摊子摆了长溜,大部分是妇女,想到要同这些妇女抢饭碗,他就愧得不行。等见到擦皮鞋的行列里也有几个男的,他的心里又平衡了许多。昨晚给他擦皮鞋的小男孩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他找了个空位置,把自己的摊子支了起来。身旁的妇女见他把摊子支在了自己身边,用眼睛狠狠地瞪他,他装作没有感觉,那些妇女立即把招揽顾客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等了会儿,别人都陆陆续续有些生意,唯独他像离退休老干部样无人理睬。
他无聊地坐在那里,看着别人忙碌。突然间,擦皮鞋的妇女们像是听到了无声的号令,动作敏捷地抓起家什哄而散,转眼间便如同游击队员碰上大队鬼子兵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尚未从惊诧中清醒过来,眼前已经出现了几个戴着大盖帽套着标的人。那几个人冲过来二话不说便将他的应家什扔到辆客货车上。他又惊又气,抢上前去质问:“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盖帽脸轻蔑地冲他吼:“你占道经营,影响市容,再闹连你块儿带走。”
八年监狱生活让他见了大盖帽必须毕恭毕敬成了本能,他不敢再跟他们纠缠,躲到边痛惜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吃饭家什被大盖帽们像扔垃圾样摔到车上。眼睁睁看着大盖帽们爬上汽车扬长而去,他只有发呆的份儿。
“小伙子,别难过,那能值几个钱,今后眼睛放亮点耳朵伸长点就行了。”刚才还对他怒目相向的中年妇女此时又转了回来,见他的工具被没收了,就同情地劝慰他,“如今挣几个钱真不容易,我前前后后就被收走过三套工具。没啥了不得,收走了再弄套接着干。这不,现在用的是第四套。”
何天亮觉得就这么傻乎乎地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对那位好心的妇女说:“没事,我明天还来。”
中年妇女说:“这就对了。”
何天亮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给他擦皮鞋的小男孩,就问:“昨天晚上在这儿擦皮鞋的小孩今天怎么没有来?”
妇女说:“那个小孩白天要上学,晚上才出来。他们家可能挺困难,要不然谁家能让个没成年的孩子出来干这个。”
“他们家怎么回事?”何天亮对小男孩的情况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反正看着是挺难的,我们都是临时来挣几个钱,互相之间谁也不打听谁的事。我只听那孩子说他挣了钱要交学费,也不知他挣够了没有。”
何天亮怅然若失地往回走,心里却还在想着小男孩的事情。他想,要是自己有钱,就定要替那个小孩把学费交上,可是眼下他自己都被砸了饭碗,还能顾得上那么多吗?他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第二部分第七章4
第二天,何天亮重新备齐了用具,做小板凳的时候,他忽然想到,那些擦皮鞋的都只给顾客备张小木凳,顾客坐下去弓身屈腿肯定很不舒服,坐在上面还要小心翼翼,搞不好就会跌个四脚朝天,要是把小板凳换成折叠椅,顾客坐着肯定要比小板凳舒服得多。于是他扔下做了半的小板凳,找出来张还是他刚结婚时候买的折叠椅挂在自行车上面。
吃过午饭,何天亮又来到了街口,见擦皮鞋的摊子依然摆了长溜,他心想:“跟她们凑在起狼多肉少,自己又吆喝不过她们。再说,擦皮鞋的客人都是过往行人,哪里有行人哪里就有顾客,没有必要非得挤在起招惹城管和警察。于是,他将车把扭,掉头顺着大街慢慢朝北走,边走边寻找合适的摆摊位置。
走着走着到了火车站,他见离出站口两百米的地段人来人往很热闹,人行道也挺宽敞,便在这儿下车,支起了擦鞋摊子。刚刚坐下不久,果然就有人前来擦鞋,他学着小男孩的样子,擦完鞋再问人家打不打蜡,打蜡就多要块钱。
他也学乖了,边擦鞋边不时注意四周的环境动态,若发现有大盖帽出现,便高度紧张,随时准备收拾家什逃跑。后来他发现,般警察根本不管他这档子事,除非是专门出来整顿市容的警察才会管他。那种警察都是坐着小卡车,戴着标,跟穿蓝制服的城管大队起行动。弄清了这点,他也就不再心惊肉跳如躲避猎人的兔子,安下心来给人擦皮鞋。
直干到夜深人静何天亮才收了摊子。他点了点数,居然赚了三十六块。他心满意足地骑了车往回走,经过夜市,路旁烤羊肉的香气勾得他馋涎欲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跳下车来慰劳了自己十串烤羊肉,吃得满嘴流油。
有了收获便有了希望,自此何天亮便每天把擦皮鞋当做自己的主要收入来源。在擦皮鞋的同时东奔西跑地找工作,他打算即便找到工作,皮鞋他也要继续擦下去,把擦皮鞋当做第二职业。说到底,当市长和擦皮鞋都是生活,他用这话自己鼓励自己。
第二部分第八章1
西北内陆省份似乎没有秋天,几天前太阳还晒得人冒油,场西北风刮过,黄叶纷纷飘落,早上起来出门便觉得冻手。天凉了,生意也凉了,何天亮有时候整整天也擦不上几双鞋,仅仅能够挣回当天的饭钱。
他大早来到火车站广场东北角,摆开摊子等生意上门,突然看见许多人朝广场东口围拢过去,人圈子里面传出了吼叫吵闹声。在车站,每天都有吵架打仗的,何天亮也不当回事,更没有心思去凑那个热闹。过了阵,人圈子里面又传出了女人的哭叫和男人的斥骂声,何天亮有心过,可是想到没人给他看摊子,就没有动弹。忽然人群哄的声破开道口子,个女子披头散发地冲出人墙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哭,鼻涕眼泪顺着脸朝下流。女子的身后,个粗壮的中年男人抡拳挥臂边追边打,嘴里还詈骂不休。
何天亮经常在车站给人家擦皮鞋,认得被追打的女子是车站上给人介绍旅馆的,有时候也倒倒火车票。男的抓住那个女子的头发抡个跟斗,女的爬起来继续奔逃,可是男的腿快力大,几步追将上去抓住女子的头发又把她摔在地上。何天亮实在看不过去,扔下鞋摊子迎了上去挡在中年男人的面前:“师傅,有话好好说,个姑娘家你这么打像话吗?”
男人推开他,涨红了张怒气冲冲的脸骂道:“这个臭表子骗了我的钱,以为就没事了,今天我不整死她我就不是人。”边骂又边追了过去,把揪住女子的头发挥拳没头没脑地朝她头上身上打去。
何天亮知道这个女子是众多帮附近旅馆拉客的女人中的个,也知道这些女人有时为了拉客就装成野鸡,把旅客中的好色之徒骗到旅馆里,等客人交了房钱她们就跑了之,过后再到旅馆结算提成。实际上这些给旅馆拉客的女人中,真正做那种皮肉生意的没有几个,绝大多数是附近农村进城打工却没有找到工作的人,也有些是工厂里的下岗工人。想来这个女子也是这样得罪了这个男人。何天亮知道事情的原委,本不欲插手,可是见那个男人下手实在狠毒,真像是要把她往死里整,旁边围观的人个个面无表情像死人般没人出面劝劝,还有的纯粹把这事当热闹看,他再也忍耐不住,抢上前去,把推开了男人,愤愤不平地说:“有多大的仇把人家个女孩儿往死里打?有啥事好好说。”
男人瞠目瞪着何天亮,上下打量了他番说:“你是干啥的?管得着吗?”
何天亮说:“你别管我是干啥的,你随便打人就不行。”
男人说:“她骗了我的钱,我就得要她还,不还我就打死她这个马蚤表子。”
见他这么说,何天亮只好问那个女子:“你是不是骗了人家的钱?骗了多少还给人家,不够我先给你垫上。”
女子流着眼泪,语气却很倔强:“谁骗他钱了?住店交房钱天经地义,店你也住了,反过来又说我骗你钱,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不行咱们就到旅馆去问问,你住店了没有。”
“你说住店有特殊服务,还说你亲自陪我,我交了房钱,你掉屁股就跑了,不是骗人又是什么?”
何天亮听就明白了,肯定是这个女子装野鸡骗他说住到店里可以陪他,结果这家伙住进去后她就跑了。看来这个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是正经人自然也不会上这种当。何天亮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对那人说:“行了,你这事也上不了台面,住店你就老老实实地住店,要什么特殊服务?不管有没有特殊服务,你住了店都得交店钱,我说你就识相点,别再拿着不是当理说了,也不嫌丢人。”
那人见何天亮出面拦了场子,就跟何天亮讲理:“住店收店钱是不错,可她额外还骗了我二百多块钱,说是给我给我找”
何天亮听他说话吞吞吐吐,就知道不是能拿到太阳底下说的事,立刻用话把他憋住:“那好,既然你们还有别的交易我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你不能再动手打人,那边就有警察,她骗了你,是怎么骗的,我把警察叫来,你去跟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