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多说,以手握拳,中指骨突出,猛地朝小伙子的胸椎处捅了杵,小伙子立刻双眼翻白朝后便倒,道士伸手将他接过轻轻放在地上,小伙子的嘴角此时已经吐出了白沫。四周人群见此情形,不由发出了惊呼,何天亮也暗暗吃惊,不知道士把人弄成这副模样如何交代。
只见道士坦然自若,又拽过另个呆愣愣立在场中的小伙子说:“来,你把手伸出来,手背朝下,手里就像握了个鸡蛋。”小伙子依言将手半握,他审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拿着小伙子的另只手在被弄得昏迷过去的小伙顶门上抚摩阵,说:“摸准了,就是这里。好,你用手背关节朝这儿叩下去,用力大些不要紧。”
小伙子依他所言,用手背关节朝晕倒的小伙子顶门用力叩将下去。那昏倒的小伙子顿时睁眼清醒过来,骨碌从地上爬起,懵懵懂懂地朝四周的人睃着。
人们这才松了口气。道士得意地朝四周惊叹不已的人们说:“这位小伙子刚才被我用独家手法点了晕迷|岤,又在百会|岤上催醒,这就是我家祖传的点|岤神招中的招,叫做指安魂。”说到这里,他又从地上的人造革黑提包里掏出两张纸送给下场子配合他表演的两个小伙子每人张,“这是点|岤神功的手法要旨,白送给你们做个见面礼,回去好好练练就可以实际运用了。”两个小伙子欢天喜地地回到人群里。四周的人纷纷要看看纸上写了些什么。那两个小伙子却谁也不让看,万般珍惜地将纸片折好塞进怀里。
道士又说:“刚才那两个小兄弟也是有缘之人,这么多人唯有他两个有勇气下来捧场,所以我奉送他们练功秘诀。大家想要秘诀不难,我这里还有。”边说边从提包里掏出厚厚沓纸片在人们面前晃了晃,“请大家谅解,如今到公共厕所撒泡尿都要两毛钱,我为传功印这些秘诀多少也得花点工本费是吧?各位都是有缘之人,我也不靠这挣钱,可也不能亏本,我收个本钱,每份秘诀两块钱,完全自愿,要的付钱,不要的尽管走人。”
那个去找砖石的小伙子二话不说就买了两份,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购买。买到的便迫不及待地在路灯下读了起来。三立伸了手也欲买,何天亮阻止他,悄悄告诉他:“别买,假的。”三立便没要。
道士卖完手里的秘诀,又吆喝道:“哪位朋友愿意和本人当面切磋,本人将在近期公开传功,面对面传授。”说着又掏出沓小纸片:“这是本人身份证的复印件。有愿意当面听本人讲课的朋友,明天下午两点整在红星旅社会议室集合。这身份证复印件就是门票,上面有我本人的签名,每张入场券四元,有愿意来的请购买明天的入场券。”当即又有人开始掏钱买他的入场券。
何天亮悄声对三立说:“这小子开始不是说要踩着小楼表演轻功吗,咋不表演了?”
三立回过神来。围观的人注意力被他引到了买秘诀入场券上,早就忘了让他表演轻功这档子事了。三立张嘴欲喊,让他到筷子搭的小楼阁上表演他的轻功。何天亮又次拦住了他:“别吭声,砸了人家的摊子惹上麻烦就不好办了。你看,那几个小子就是他的托儿。”
第部分第三章3
三立便闭住嘴不吭气。道士卖过入场券,便开始收拾场子,围观的人也开始陆续散去,何天亮拉住三立仍然没有动。道士看看何天亮,朝他笑笑,金牙闪了两闪,却没有和他打招呼,反而点了支烟坐在包上吸了起来。直到人群散尽了,道士才趋身过来,伸手跟何天亮握了握:“我刚才看着像你,正在忙没敢和你打招呼。啥时候出来的?”
何天亮说:“你刚才就看见我了?”
道士说:“干我们这行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然还怎么混。”
何天亮说:“我今天上午才出来,和朋友出来逛逛,没想到碰见你在这儿骗人,怕你露底就没有跟你打招呼。”
接着又给三立和道士两人作了介绍。道士说:“选时不如撞时,你出来头天就碰到我,说明咱们哥儿俩有缘分。今天块儿喝几杯,算我给你接风。”
何天亮也不推辞,拉了三立跟着道士就走。走了几步,后面跟上来三个小伙子,个是刚才主动去捡砖块石头的秃头小子,另两个正是自告奋勇下场子配合道士的。看到这几个小子真是道士的托儿,三立“操”了声笑了。
秃头说:“哥,今晚还练不练?”
道士指指秃头:“这是我弟弟二秃子。”又对二秃子说,“这是你何大哥,在里面可是对我有恩的,今后见了面就跟见了我样。”
二秃子朝何天亮咧嘴笑笑,称呼了声:“何大哥。”
道士从包里掏出钱,每人给了二十元,说:“今晚收了,这是我朋友,你们早点回家,别在外面惹事。”
三个人接了钱,朝何天亮客气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道士说:“二秃子是我弟弟,那两个是他的哥们儿。个篱笆三个桩,个好汉三个帮,他们厂子效益不好,开不出工资,跟我出来混几个零花钱。”
三个人路聊着到了家看上去还算整洁的酒馆。道士说就在这儿吧,我来过,酒菜都还过得去。何天亮和三立已经饿了,二话不说跟在道士后面走了进去。道士选了个比较僻静的座儿,三人坐定之后道士问:“喝白的还是喝红的?”
三立看看何天亮。何天亮说:“先喝白的再用红的解酒。”
道士就先要了瓶三皇玉液,又点了红油肚丝五香牛肉油爆花生凉拌海蜇头糖拌西红柿几样下酒小菜,热炒要了腐||乳|红肉干煎黄花鱼水煮牛肉爆炒虾仁,还要了醋熘三丝和清炒空心菜两个素的。点好菜道士对何天亮说:“咱们先喝着,最后再上饭。”
何天亮爱吃腐||乳|红肉,道士知道。何天亮见他专门点了这道菜,心里微微发热挺感动。
每人干了杯之后,何天亮问:“咱们个铺上睡了好几年,还真没有想到你有那么套功夫,砖头能用手指头钻出洞来,石头能用掌劈开,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道士嘻嘻笑:“我要真有那两下子还用得着满大街撂地摊卖嘴吗?对你我不瞒,那些都是假的,用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道具,不然为啥非得我弟弟去捡石头砖块呢?这都是吃叫口把式这碗饭的保命手艺,你们可别跟着上当。”吃了口肚丝,道士问,“你如今总算是名副其实的天亮了,准备干番啥事业?发了可别忘了哥们儿。”
何天亮说:“能把肚子混饱就不错了,哪能提到事业两个字。”停了停又说,“你装神弄鬼可得小心,别再让人家弄进去啃窝窝头。”
道士放下手里的酒杯,挤出脸的委屈和无辜:“我就搞不明白,为什么杂技团里的魔术师耍把戏是假的就能卖票挣钱,我这套也是表演给人家看的,为什么就是骗人。其实我们跟魔术师说到底还不是回事,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在舞台上我在马路上,骗术和艺术说到底是回事儿。说我们是装神弄鬼骗人,我就不服气。”说到这儿,道士征求三立的意见,“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三立这会儿肚子正饿,忙着往肚子里填食,对道士的话似听非听的,见他问自己,就应付着点点头:“对,对。是那么回事。”
道士得意地笑道:“还是这个哥们儿通情达理,我见他就觉得投缘。”
喝了阵子,三个人都有了兴致,道士摇头晃脑地说:“天亮,咱俩可是患难之交,说说,像咱们这种人出来第件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是啥?”
第部分第三章4
何天亮想了想,觉着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也都很重要,比如说落户口办身份证找工作看亲人等等等等,可是要是说哪件事最重要下子他还真说不上来,就反问他:“你说啥事最重要?”
“只有两个字:赚钱!”
“废话!”何天亮跟三立异口同声说,三立抢过话头接着说,“这谁都知道,人人都要赚钱,赚钱对全国人民都是最重要的事情,不光从里面出来的人才需要赚钱。”
道士不理会三立,仍然对何天亮唠叨:“邓爷爷他老人家别的不说,我最赞成他老爷子的就是对老百姓的活路放得宽。如今这世道,只要你有脑子,肯吃苦,保证饿不着,保不齐还能发大财。”
何天亮目前面临的最迫切的问题就是生计还没有着落,见道士满怀信心的样子似乎很有道道,就向他请教:“我刚出来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你给我说说,如今干点啥好?”
道士说:“算你问到点子上了,眼前我手头就有桩好买卖,利大着呢。”
何天亮故意憋他:“利大着呢你为啥不干,还到街上跑江湖当混混,赶快干啊!”
道士夹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嚼着说:“说实话不是我不想干,是我干不了。”
何天亮说:“连你都干不了,我就更干不了了。”
道士说:“你不但干得了,而且你干最合适。”
何天亮来了兴趣,问道:“干啥?坑蒙拐骗我可没有那个本事。”
道士说:“倒车。我有个哥们儿,过去是吃铁路的,如今改行倒腾汽车,生意做得挺大,打算到我们这边发展发展,开个汽车装配厂。我们要是干,他负责供货。”
何天亮问:“我们干啥?”
道士说:“你有手好钳工技术,修汽车该是手拿把掐的事。这生意说来也简单,找个地场,把他们送过来的汽车修巴修巴,喷喷漆,换换件,翻翻新,再倒出去。就这样进出价钱就能翻个跟头。”
三立动了心,说:“这倒是个好生意,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要是干,我就把我那个修自行车的摊子收了,改修汽车。”
何天亮问道士:“你那个哥们儿给我们的货是哪里来的?”
“管他哪来的,保证是最低价,台桑塔纳也就是三五万,台北京吉普车才万五六。整修下,怎么着也得半对半的利。”
何天亮说:“我敢肯定你那个哥们儿的货不是好来的。我昨天才出来,你别又把我朝里面送。”
道士说:“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吃口饭吗?别人当大官咱没法比,那是老天爷给人家祖坟上撒尿了,可是别人能发财咱们为什么就不能?马不吃夜草不肥,人没横财不富。现时那些发了大财的有几个屁股底下没有堆屎?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永远富不起来。咱们要是合伙干这档买卖,不出两年准闹个百万富翁当当。你不干我又干不了,真可惜这百万富翁眼瞅着就要落到别人手里了。”
何天亮说:“咱们是患难之交的酒肉朋友。来,干杯,祝你早日当上百万富翁,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肉喝酒就行。”
道士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不愿意跟自己合伙干这桩买卖,面上讪讪得有些不自在。三立赶紧打圆场:“天亮刚出来,在里面没有少吃苦,休息几天再说。来日方长,今后有合适的生意大家伙着干,还怕没钱赚?来来来,喝酒。”
三个人于是举杯喝酒,气氛却不像刚开始那么热烈了。又喝了阵,道士和天亮聊起了在监狱里起服刑时的往事,管教如何罚他们,哪个管教好哪个管教坏,犯人之间如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件事是谁打的小报告,谁每天晚上早早躲在被窝里打手枪等等。他们说的都是监狱里的事,三立插不上嘴,只有在旁听的份儿,时间长便有些乏味,不时看手表暗示何天亮散伙。何天亮看看已经凌晨点多了,店里的伙计已经开始收拾桌椅板凳,摆出送客的架势,就和道士告别。道士问他住在哪里,何天亮给他说了半会儿他也没弄清楚具体地点。道士说:“你刚出来,两手空空,要有啥事需要我出力,尽管说。”怕何天亮有事找不着他,又给何天亮留下他的手机号,让何天亮有事找他。
临别时,道士坏坏地笑着说:“今天请你下饭馆,改天请你上厕所。”
何天亮以为他喝多了说胡话,含含糊糊答应着没往心里去。
第部分第四章1
跟道士分手后,何天亮与三立路往回走。三立说:“刚才那个哥们儿我看是真心实意想和你起干点事。你不干就不干,话说得太别扭,让人家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我看他有点不高兴。”
其实何天亮也知道道士是真心实意地想帮他。在里面他出了那件事要不是何天亮帮了他,他肯定要被加刑,他还算记着何天亮的那点好处。
何天亮跟道士都在机装车间干活。车间里老鼠多,乱跑乱咬无法无天。”奇”书”网”道士想出灭鼠高招,在铁板上通了电,又把从厨房要来的油渣撒在铁板上。于是,老鼠们上了大当,来只死只,来两只死双,肉体和皮毛烧焦的恶臭弥漫在车间里,招得囚犯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来看道士给老鼠上电刑。
道士见吸引了大伙来看热闹,正在得意,突然“啪”的声巨响,配电盘里火花四溅,整个车间停了电,所有机器设备就像遭到电击的老鼠,抽搐阵便无声无息了。当时车间正在组装批外来加工的柴油小水泵,交货时间压得很急,二十四小时轮班不停机器。这下倒好,彻底停工了。管教闻讯赶来急得直跳脚。电工重装了配电盘,可是送电就爆,死活送不上电。道士被又急又气的牛管教抽了两个大耳光,躲到边不敢露面。何天亮告诉电工,肯定是哪儿短路了。电工说我也知道肯定有地方短路或者接地了,问题是到底啥地方短路接地了。何天亮当即要了摇表,到每台机器的电源端子前面摇,终于发现是台进口车床的稳压电源短路。他从电工手里要来了工具,拆开稳压器的外壳,里面的漆包线烧成了团焦炭。原来,道士给老鼠上电刑拉的电源是通过这台稳压器供的,电流过大,烧毁了稳压器。
故障查清,管教和囚犯都傻眼了。机器烧了不说,不能按时交货,要赔偿客户损失,管教和囚犯的奖金都得归零,而且从今往后人家也不会再委托他们加工活儿,等于断了监狱的条财路。问题如此严重,脾气暴躁的牛管教跺着脚骂道士,从他妈直骂到他姥姥的姥姥,声称定要以破坏生产的罪名给“狗日的”加几年刑。脾气温和的王管教也急了,当场宣布谁能修好这个洋玩意儿奖励百元,还要记功次。百块钱奖金的诱惑力远远不如记次功,因为犯人减刑最有效的筹码就是记功。然而,囚犯们谁也不敢贸然出头,没有金刚钻,谁敢揽这个瓷器活?弄砸了,别说奖金记功,说不准还会扩大事故给道士当了垫背的。
何天亮蹲下去仔细研究了番洋机器的稳压电源,发现其内部结构跟国产货没多大区别,只不过外壳子做得精致些,内脏烧得塌糊涂,也看不出比国产的好在哪里。他对王管教说:“我来修,修好了我也不要奖金记功,道士的刑就不要加了,他也是好心,想消灭车间的老鼠。”他知道道士的刑期再有年就满了。躲在旁的道士听了他的话当时就蹲到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要是我修不好,该咋处置就咋处置。”见两个管教犹豫不决,他就又加了句。
王管教说:“你放开手脚干,别分心,就按你说的办。”
牛管教也说:“死马当做活马医,弄不成也怪不到你身上。赶快弄,还等啥哩。”
他们发了话,何天亮心里有了底。他熟练地把稳压电源的机芯拆了下来,要来卡尺测了线圈的直径,又测了线的粗细,算出线圈的匝数。又用万用表测量了漆包线的电阻值。然后计算了线的长度和规格,写在纸上吩咐管教去按规格找漆包线。牛管教接了纸条心急火燎地跑了。
何天亮把绕线圈的线架从机器上拆了下来,又用铁丝制作了个简易的绕线柱。做好了这切,牛管教也跑得气喘吁吁地将漆包线找来了。何天亮圈圈仔细把线圈绕好,又用万用表和摇表测试了遍,就把新线圈装了上去。按说还应该进行耐压试验,但监狱里没有那个技术和设备条件,到底能不能承受电压,何天亮心里也没数,在这种时候只好撞大运了。
“你合上闸试试。”他吩咐电工。电工迟疑不决地看看王管教,又看看牛管教,怕万又跳闸烧了设备自己跟着背黑锅。王管教挥挥手:“合上试试!”
电工战战兢兢地合上了电闸,灯亮了,又按了几台机器的开关,机器轰轰隆隆运转起来。何天亮亲手按下了他刚刚修好的这台机器的开关,机床大梦初醒似的哼了声开始转动。大伙都松了口气,虽然不敢欢呼,却也个个欣喜万分。管教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过后,道士被关了周小号了事,没有给他加刑。王管教说话算数,给何天亮报了功,还发了百块钱的奖金。
何天亮边走,边给三立讲他帮道士消灾解难的往事。三立说:“那你算他的救命恩人啊,他绝对不会坏你。你怎么还不相信他,放着那么好的事不干?”
第部分第四章2
何天亮踢开了只碍脚的空可乐罐子:“我不是不相信他,是他说的那事根本就不可能。你想想,如今这世道,全国人民都经商,剩下亿正商量;全国人民都在倒,还有亿在思考。全国人民都跟疯了似的挖社会捞钱,个个都红了眼,挣钱的道上人都挤满了,哪里还有好挣的钱?他朋友的车肯定不是好来的,非偷即盗,不然哪来那么多便宜汽车?你别以为我们蹲在监狱里外面的啥都不知道,其实我们清楚得很,甚至比外面的人还清楚,旁观者清嘛。”
三立还不死心,说:“要不我们先试试,真的发现车的来路不明就歇手不干了。”
“等你发现问题就晚了。江湖险恶,干那种事的人你跟他沾上了,他绝对有控制你的办法,说不清啥时候就把你套进去了,控制不了你他就不可能用你。我倒不是担心道士,我是不相信他的那个朋友。道士是跑江湖的,他交的人谁也不知谁的根底。那种人,表面上最讲义气,可是真正讲义气的没有几个,都是勾心斗角互相利用,我在里面见得多了。”
三立听他这么说,知道跟道士说的那条财路无缘,怏怏地少了情绪。何天亮说:“这几天我得去落户口,还得找工作,可能没时间到你那里去,等我事情办妥了我得过宝丫和你那两个儿子。”
宝丫是三立的媳妇,在街上摆摊卖零碎。宝丫跟何天亮三立都是从小在工人新村的垃圾堆里滚大的,脸蛋长得挺漂亮,可惜也有残疾,是个罗锅,要是没有残疾人家也不会嫁给三立。谁也想不到,她结婚的第二年就给三立生了个双胞胎两个大胖儿子。
提到宝丫和他的两个儿子,三立的心情立刻多云转晴,对何天亮说:“操,今天晚上跟你出来,没给宝丫说,回去又得操练我。对了,我那儿有两台破自行车,我修好了,挺灵光。你推辆代步,顺便过来给我证明证明。”
想到三立结婚后居然会惧内,何天亮有些好笑,说:“你小子现在也没有人身自由了。自行车我要了,证明我可不管。”
三立嘿嘿笑:“人家生了俩儿子,有本钱,咱惹不起。”
三立提到他的儿子,让何天亮想起了女儿宁宁,心里酸酸的。对他来说,出狱后第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宁宁。在他的记忆中,宁宁仍然是个有着翘翘的小鼻子,红红的苹果脸和双乌溜溜大眼睛三岁大的小女孩。算来宁宁已经有十岁了,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他这个爸爸想到宁宁,何天亮心头就像被谁插进了把匕首,鲜血淋漓痛苦不堪,匆匆跟三立道别分手朝自己那个破家奔,就像受伤的野兽急于找个隐秘处静静地舔自己的伤口。
回到家何天亮便发现情况有异。他记得很清楚,出门时三立还专门提醒他把门锁好,在三立的催促下他又检查了遍门锁。而此时院门敞开着,屋门虚掩着,他想,定是进来贼了。
进到屋里,拉开灯看,只见桌子被翻倒在地,床铺也被掀了起来,电视机也被扔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屋子被糟蹋得塌糊涂。想到自己那几个钱随身带着,不然弄不好也得被贼偷走,心里暗暗感到侥幸。屋子被搞得乱七八糟,可以想见,贼进来后无所获时的失望与愤怒。他把桌子扶起来,又把床安好铺上,先凑合着睡觉,明天起床后再把房间重新收拾下。躺到床上后,他却突然发现顶棚上被人用红色颜料写上了“姓何的滚出本市去,否则让你人头落地死得难看”几个大字。他顿时像是被人在脑袋上猛击棒,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进来的不是贼,而是仇家。算起来他出狱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外面的朋友知道他回来的除了三立和道士再没有别人,谁会这么快便掌握了他的情况并且发出了恶意的警告呢?
他突然想起了刚出狱时在路边小饭馆遇到的肉杠。那家伙看就是在江湖上混的,可是自己和江湖上混的人从来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牵涉到江湖恩怨中去,那个肉杠却显然盯上了自己,难道这件事也是他干的?他这么干的目的又是什么?在他和肉杠发生冲突之前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人,所以完全可以排除对方是因为在路边小饭馆里面没有得着便宜路跟到城里来报复他。
会不会是冯美荣跟白国光那方面闹鬼?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们不可能对他的情况掌握得这么清楚,自己在里面蹲了八年,如果刚出来他们便掌握了他的情况,除非这么多年他们时时刻刻在监视着他。他相信他们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份耐心。即便他们知道他已经出狱,也没有那个胆量来主动找他的麻烦。
他再次躺到床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头顶那几个暗红的字。红色让人联想起鲜血。灯光下,那几个红色的大字像已经凝固了的血阴森森地有股杀气,何天亮觉得自己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去他妈的,老子立着是光棍个,躺下是光棍条,有什么可怕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果真的有谁找到头上,就让他也知道,老子的血热得能烫死人,就是死也得拉上个垫背的,谁要是真的来找麻烦也不见得能得着多大便宜。
转念他又想,要是对方真有收拾他的能力,也不会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耍这种鼠盗狗偷的伎俩,这说明对方怕他。冷静的分析让他有了自信和勇气,他爬起来把门窗关好,熄掉灯在黑暗中躺在床上。夜色里,外面传来隐隐的风声和街上偶尔经过的汽车的轰鸣声,他很快进入了梦中。
第二天,他要去办落户手续。临出门前,他从灶间找到块黑炭,在门旁的墙上写道:“不敢见阳光的混蛋,滚出来和老子见个面,老子好好招待招待你。”
在接下来的段时间里,风平浪静,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何天亮忙着落户口,办身份证,找工作。多亏三立给他辆自行车,办事方便了许多。日子长,他渐渐也就将这件事情扔在了脑后,只是回到家里看到顶棚上面的字,有时候心里会咯噔下。
第部分第五章1
冯美荣的娘家在玉泉小区幢六十年代初建造的居民楼里。人口的急剧膨胀迫使这里的居民家家户户挖空心思竭尽全力扩张自己的生存空间,所有窗口外都有用木板或铁皮搭成的鸽笼式小平台,平台上堆放着时用不着却又舍不得扔掉的杂物。许多人家的窗外晾晒着床单被褥内衣内裤还有小孩的尿布,随风飘扬的晾晒物使这幢灰色大楼活像艘破旧不堪随时可能沉没却还不得不扯起万国旗出航的大货轮。
何天亮站在马路对面打量这座方头愣脑的灰色建筑,心里百感交集。面对这幢在他眼里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居民楼,往事如同年久褪色的照片幅幅在他脑海里浮现。冯美荣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辛苦劳作辈子直到鬓白背驼才熬到施工队长,行政级别副科级。婚前婚后何天亮两口子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便到岳父家里蹭吃混喝。何天亮从小与继母就水火不相容,基本上跟家里断了来往,岳父母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可以正常来往的长辈。何天亮跟冯美荣的婚变极为突然,出事前的那个星期天他们还是在岳父家度过的。那天岳母还专门烧了他最爱吃的腐||乳|肉,何天亮陪老岳父喝了半斤酒,又下了几盘棋。出门回家时,何天亮的老岳父还从楼上追到楼下,给趴在何天亮背上昏昏欲睡的宁宁披了件毛衣。恍如隔世的往事让他心底里涌上难言难诉的惆怅与感慨。
何天亮来到楼道前却又迟疑起来,他无法预料今天贸然闯到冯家将会遇到什么。直到他入狱之前他跟冯美荣父母的关系处得都很好,将近十年没有见面,何天亮觉得不管他和冯美荣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不能攥着两个空拳头去看望人家。想到这里,何天亮从楼道里退了出来,向西面的商场里走去。
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何天亮眼花缭乱。他匆匆拿了两瓶水果罐头和两盒午餐肉,又拿了两袋奶粉,到出口结完账逃跑似的离开了商场。
楼道里依然那么昏暗,也更加杂乱。何天亮有如穿越雷区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在旧家具液化罐自行车以及其他些说不清数不尽的杂物中寻找着下脚的地方。
来到楼上冯家门前,房门已经十分破旧,门框上还残留着不知哪年春节贴上去的对联,纸张已经泛白,字迹也残缺不全。何天亮屏息倾听,门内隐约传出电视的声响,说明家里有人。他想起道士曾经教过的稳定情绪的方法,深深吸入口气,气纳丹田,然后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几次,果然觉着心神稳定了许多,便在那扇已经很难看出原色的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呀?”
何天亮听出来是冯美荣她母亲的声音,便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我!”
房门打开了,老太太伸出白发苍苍的头朝何天亮上下打量着。何天亮记得,他入狱前老太太还是满头黑发,如今头发已经全白。他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叫大婶阿姨都不妥,他自己也觉得别扭;像过去那样叫妈也不好,现在人家已经不是他的岳母。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啥也不叫,强逼着自己咧咧嘴做了个笑模样算是打了招呼。
老太太也认出了何天亮,惊诧地问:“你是天亮?你出来了?”
何天亮说:“我提前释放了,今天抽空来看看您。”
老太太赌气地说:“我有什么可看的。你已经看到了,我还活着,没别的事就走吧。”说着就要关门。
何天亮急忙用只脚抵住房门,脱口而出:“妈,您还好吧?爸也好吧?”
老太太眼圈红了起来,口气却仍然生硬:“我还活着,也没啥好不好的。老头子已经走了五年了。”
听说冯美荣的父亲已经去世,何天亮吃惊之余不知如何是好,喃喃说道:“我才从里面出来,不知道爸他老人家我来看看您”
老太太叹了口气,转身朝屋里走。门敞着,何天亮懂得那意思是准许他进去了,便急忙跟在她的后面走了进去。
“妈,是谁呀?”随着话音,个女子从里间屋来到外间,看到何天亮愣住了。
何天亮也不由得怔住了,还以为冯美荣在家里,紧跟着转念想到,冯美荣再怎么着也是三十大几朝四十岁奔的中年女人了,这女子不过才二十来岁,应该是冯美荣的妹妹冯美娴,小名叫娴子。他跟冯美荣爆发战争时她才十三四岁,如今已经长成大人,她长得像极了年轻时的冯美荣。
“是亮哥呀,啥时候出来的?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
第部分第五章2
过去也是这样,娴子从来不把他叫姐夫,直叫亮哥,她说她没有哥,就拿何天亮过过有哥的瘾。
老太太乜斜了娴子眼,似乎她有什么话说得不得当。娴子装作没看见,把何天亮让到椅子上坐下。何天亮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屋里的摆设跟过去没有什么变化,连电视机也仍然是那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来,喝水。”
娴子把杯白开水放到何天亮面前。老太太伤心起来,坐在床沿上抹眼泪。何天亮见到老太太哭,勾起心头的伤感,觉着眼睛酸辣辣的,赶紧啜口水,又点燃支烟,把情绪稳定下来。
“妈,你别哭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有啥值得哭的。”娴子劝老太太。老太太只顾抹泪擤鼻涕,没理睬她。
何天亮没话找话地问:“娴子上班了吧?干什么工作?”
“当老师。”冯美娴反问他,“你回来就到我家,是不是有啥事还没有了清?”
可以听出她的口气并不友善。何天亮心里说,我来干啥你们还用问吗?当然是看宁宁。想到这里也就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看看宁宁,也来看看老人,刚才我才知道爸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爸走了是福,省得操心受气挨羞辱。”
几句话对下来,何天亮发现娴子早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天真无邪跟在他后面叫哥,奖励她块钱就可以让她高兴天的小丫头了。她说话不紧不慢心平气和,但每句话都像裹着沙子,让你吃到嘴里却咽不下去。
“宁宁呢?”何天亮忍耐不住,急着打听宁宁。
“你问她干吗?关你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宁宁在哪儿。”老太太听何天亮追问宁宁,马上警觉地止住哭泣,关紧了防守的大门。
娴子说:“妈,你看你说的,宁宁是人家的孩子,人家当然有权问。”又对何天亮说,“宁宁在哪儿我们也不清楚。”
何天亮大吃惊,追问道:“宁宁不是跟你们过吗?你们是她的姥姥小姨,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去向呢?”
娴子说:“你们刚闹事的时候,宁宁倒是在我们家住过几天。后来虽然你不在了,她还有妈,她当然跟她妈在起过。”
开始他尽量避免提到冯美荣,听到娴子这么说,何天亮只好问到冯美荣的身上:“你姐姐现在好吗?她在哪儿?”
冯美荣的母亲说:“她如今好不好和你还有啥关系?你这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何天亮心里想: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见宁宁面,娴子和老太太对自己再怎么不客气也得忍。况且,他和冯美荣之间的问题老人家没有责任,他和冯美荣关系的破裂也让老人家受到了伤害。因此,对于来自对方颇有敌意的攻击他用沉默来应对。
娴子朝后甩了甩披散的长发,冷冷地说:“宁宁姓何,是你的女儿,你要见她我们没有权力拦着你,想拦也拦不住。可是,我们总得知道她在哪儿,我姐让你闹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能在这块地面上呆吗?这么多年我们也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何天亮不相信她们连冯美荣的去向都不知道,口气尽量放得和缓,说:“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不过想看看宁宁。”
冯美娴说:“宁宁跟着我姐,我们不知道我姐的下落,自然也无法知道宁宁的下落。退步说,即便我们知道宁宁的下落,告诉你了,让孩子知道她爸爸是从劳改队里放出来的,孩子会怎么想?你跟我姐的事她也不知道,要是旦她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孩子才十来岁,你想她能承受得了吗?再说,她的同学还有别的孩子要是知道宁宁有个从劳改队里出来的爸爸,宁宁在同学面前还直得起腰吗?我说的话也许过分,可是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娴子平心静气说出的话,句句像锐利的箭镞无情地刺戳着何天亮的心,他像是被解除了武装又被捆住四肢的俘虏任人宰割。
老太太这时候也插了进来:“你不但对不起宁宁,也坑了美荣辈子,让她抬不起头,连家都不敢回。害得我们冯家老的小的让人家指后脊梁骨。要不是你,娴子他爸也不至于早早就走了”老太太说到伤心处,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娴子接过她妈的话头:“妈,你也别全怪我亮哥,让我说,他们两口子没有个是好东西,当初任谁为孩子为老人想想,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事儿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再追究是非曲直点意思都没有。亮哥,你说对不对?”
何天亮说对也不好,说不对也不行,只好不吭气。他虽然被判了重刑,但他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虽然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他认为他别无选择。如果让他真的做个缩头乌龟,他宁可去死。
第部分第五章3
娴子显然是在用挑衅的刻薄语言冷酷地抽他耳光,他弄不清她们是企图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对他的仇恨,还是真的不知道宁宁和冯美荣的下落。不管她们的目的是什么,再在这里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是自取其辱,于是他起身告辞。冯美娴把他送到门口就关上了房门。
何天亮下了楼,感到像是刚刚从事完艰苦的重体力劳动,软绵绵得浑身乏力,骨节就像松散了样,甚至连迈腿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就地坐在马路旁边的路石上,视而不见地看着路上的行人车辆,大脑似乎也成了片空白。他集中精力回想着自己进入冯家后的每个细节,对方说的每句话,拼命想从她们的言谈举止中找到丝可能找到宁宁的线索,可是他的大脑却像锈蚀了的机器丧失了运转的能力。冯美娴那尖利如刃的话不断在他脑海里翻腾,他心如刀割。
他站立起来,强迫自己朝公共汽车站走,边走边失魂落魄地提醒自己:“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走到汽车站才想起来自己是骑自行车来的,只好又掉回头去取自行车。
第二部分第六章1
奔波天,心力交瘁,到了吃饭时间何天亮实在不忍心让三立家的饭桌上再多出他这么张嘴。三立两口子两个残疾人苦挣苦干养活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他在三立家入伙,三立不但不会收他的饭钱,还要千方百计尽量把饭菜弄得好些,所以他决定今后不去三立家吃饭了。既然决定不再去三立家吃饭,他就不急着回去,个人在街上闲转,省得三立见他到时候没来吃饭又追到家里来叫他。
几天来,他四处奔波找工作,却直没有结果。他到原单位去了趟,人家告诉他,从他判刑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被除名了,再想恢复厂籍是不可能的;况且,厂子连年亏损,正在申请破产,职工都已经下岗回家,就算他恢复了厂籍也还是死路条,中国的基本国情就是狼多肉少。他却不明白,总以为自己身强力壮又有手好钳工技术,不愁没活干,不愁挣不来钱。他像只蒙了眼的雀儿,东头西头乱飞,累得筋疲力尽却谋不来食,几天下来不知不觉心气就有些松懈。
何天亮从街道的东边闲逛到西边,又从街道的西头转回到东头,腿脚已经酸软,街上的人渐渐归巢,只有他还像个孤魂野鬼在空荡荡黑黢黢的街上漂泊游荡。三个套着标的联防队员提着棍子巡逻,警觉的目光像探照灯在何天亮身上扫瞄。中国人民天生对标就有种过敏反应,何天亮在监狱里改造了八年多,见了标更是胆战心惊。尽管他没做任何党和政府不允许做的事,可是见到标心要找茬儿的目光,不由就心虚起来,不敢再在街上逗留,急忙拔腿朝家里走。
门开着,何天亮以为又有不速之客入侵,冲进去却见三立躺在他的床上。三立见他回来,翻身坐起:“操,你跑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不吃饭也不说声,害得我等了半晚上。”
何天亮看看方桌上的钟,已经十点多钟了。见到屋里的摆设,他又想起冯家母女说冯美荣多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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