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玄衣淡容,倚着晕黄火光,与我在木榻上并腿相对而坐。
我握起他那灼热的大掌,扶起他那一根根带着粗茧的指头,细心地替他用薄玉片打磨。茧太厚,会失了知觉,可不好。
「疼吗」我微微抬眼,问他。
「不疼。」他回道,没有任何的迟疑。
我抿唇笑笑,红唇微勾,用小剪子替他剪去那粗糙的皮。我喜欢伺候他,喜欢握他的手。蘅在沐浴外,亦只许我碰他的手,我不敢越矩,不敢随意地触碰。
之间,我没发现他在凝望我,观察我那颤动的眼睫、那饱满的笑肌。当我垂下的眼抬至一半之际,那两瓣红唇才映上他的眼帘。
那红艳如火般在燃烧,如池中香汤在沸腾,可他不再用指腹揉揉我的唇。笈笄之後,一切都变了。心,如枯叶飘零……
我俩保持同样的姿势,他低头,我抬眼,唯有暖黄火光在彼此之间隐隐绰绰地闪烁。
我与蘅仅差十九岁。自十五岁起,他便从军打仗,眼中透出的是愈加成熟老练的气息,是只在荒野里奔腾的狼,是一品武将袍上凶猛的狮。
对望无语,手上的动作停下,凝视着彼此深邃的眼眸,我已不觉得冰冷,不是铜鉴里那双没有生命的眸子。
「芍,你的胭脂膏太红。」那低哑的声音刹时浮出。
我等你舔,等你吃;此时,我是这麽想。可我却敛眼,淡淡一笑,道:「我喜欢,好看呢。」
「你是白芍,不是红牡丹。」他那眸心锐利如刃,两支飞箭咻咻地直射向我。
我不怕,不畏惧,仍固执。「蘅,你可否明白我为何涂海棠红胭脂膏」我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海棠红底下,是我的懦弱,是我的噩梦。
顿时,寝房内是一片萧瑟,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胭脂牛的脂肪沁着一股骚,可却比水渠黑市里的味道好上许多。晕黄之下,蘅轻扯着笑意,道:「小丫头是姑娘了,自然爱海棠红。」
他的眼眯得透着闪闪金光,几分迷人。
我欲说些什麽,可却止住,一句话也没说。耕野他,亦不知这海棠红究竟是为了什麽。
放下他的大掌,我问:「蘅,让我替你上药可好」他的背上,有新伤。
「不必。」他拒绝。
「可你在流血。」我紧握着手里的小剪子,让那锋利的刀口包於掌心里,忽地施力一扎,扎进了肉里。「嘶……啊……」我的手一松,眉头紧拧,轻喊了声,鲜血随着剪子的落下,瞬间如凿土泉涌般溢出。
我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咬紧红唇,手心肉让刀刃扎得疼痛。我在等,等他握住我的手,等他用口替我吮去那鲜红。他虽急,可却没这麽做。
他朝门外大声喊道:「耕野!」耕野,万能的奴役,他的左右手。
我一动也不动,望着掌心血红淌流,心却是万分地痛,眼眶里布满泪水,可却不敢落。直到那具熟悉的身影快步地入到寝房内、稳健的双足踏於木榻上,用那双精悍的手取纱布包覆我的掌心,那滴滴泪水才自眼角落下,滑过颊心,落至并着的腿上。
月白绸衣,让泪水给沁湿。海棠红胭脂膏却是无事,仍深沉野红。
耕野细心地替我包紮,脸上并未有任何的神色。在主子面前,他不敢有任何的妄念与奢求。尽管,他喜欢我。
临走前,端坐着的蘅拎起摆放在木榻上的红柿,抛了颗给站在一旁的耕野。耕野赶紧地接住。那是我赏给他的红柿,可他却给了我,如今又让蘅赏给了他。
「小姐不留神,你辛苦了。」蘅朝耕野淡淡一笑。
耕野仍是有些木讷,双手紧握着那颗红柿,道:「若无大碍,小的告退。」
「不。」蘅忽地唤住,却是让我一愣,带着泪水的双眼瞬间睨向他。
「抱小姐回芍斋,让她睡下。」这是命令,自他那两瓣薄唇间吐出。
这个命令让本垂着头的耕野惊住,双眼一睁。
我有些气,心里满是复杂,连忙道:「我自己走。」我想留下,可他不愿。
「木屐脏了,我不许才净上的小脚再度染上泥。」态度很是强势,蘅说话的语调如在军中,使人拒绝不得。
咬咬下唇,我无语。他是主子,是养父,是让我活下之人。
「耕野。」蘅唤,双眼瞟向一旁同样精壮结实的奴。
我想,耕野的双手定在颤抖。只见他赶紧地将红柿收入葛衣内,朝我的方向步来。我的两只眼没看向他,未伤的那只手紧捏,心里好是气。
「冒犯了,芍姑娘。」
耕野弯下腰,一把将我自木榻上打横抱起,使我有些不自在。那双有力的臂膀搂在我的背上和膝後,我只能垂着眼,半句话也没有,保持缄默。
他朝蘅点点头,示意欲离去,可在这时,蘅却一个咯噔地站起,箭步一跨,拾起我落至打木地上的玄黑长帔,替我披了上。
看了我一眼,他用右手食指轻点点我的颊,安抚道:「乖,亲父累了,你也早些歇下。」
耕野他连忙将眼一敛,不敢观望。
我紧咬的下唇一松,看了蘅一眼,才低声念道:「下回,陪我跳舞。」
「好,亲父答应你。」蘅又捏捏我的颊。
瞪他一眼,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耕野,回芍斋。」
长廊上,光火孤伤。我知晓耕野梗住了那有些混乱的呼吸,双眼直盯望前方,让自己的步伐踩得稳当、身子站得挺拔。他的胸膛极温暖,如一堵墙、一幢让风吹不倒的屋房。有他在,纷乱的心亦安定不少。可这是头一回让耕野抱,我有些不能习惯。
为免除那尴尬的氛围,我讷讷地问:「大人采如此多芍药,做什麽用」
「给芍姑娘做香汤呢。」耕野的目光不转,穿过了花院,踩过那浊浊泥地。
「耕野,你觉得我香吗」我问,可抵着他胸膛的手臂却滑弄到了他葛巾里的那粒红柿。
耕野似乎是觉得痒,身子颤动了下,随後又稳健地抱紧我,就像一只呆蝌蚪。
「香,芍姑娘当然香,可小的不敢嗅。」他道。
「为什麽」我问。
「芍姑娘是小姐,小的不容许胡乱嗅。」他的回答就如一个卑微的奴役。
「那,平安朝君上会喜爱这款香吗」我再问。我知晓,蘅的亲弟曾向我投来别於他人的目光。
「小的不敢妄言,无法替君上回答。」仍是奴腔,仍是那满嘴的谎言。
我转头,哼哼声,不再理呆蝌蚪耕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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