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贝尔久久地看着他。尽管他矢口否认,他不带表情的面孔后面还是隐藏着什么……他眼里有顽皮的火花……“那么你否认送过我靴子?”
“我非常郑重地否认。”
“可是我觉得奇怪……如果有人想为一位女士做一双鞋,而她又不知情的话……他怎么能知道她脚的尺码呢?”
“那还是比较简单的……”他沉思着,“我猜想大胆的男士只需让女仆找到那位女士扔掉的拖鞋,然后就可以把鞋样交给当地的修鞋匠。并且设法让鞋匠觉得值得放下手头的其他活,马上做双新鞋。”
“那样他可要费不少心思。”安娜贝尔轻声说。
亨特的眼神突然变得诙谐。“总比每次在那位女士穿着拖鞋出去散步后就不得不把受伤的她运上三层楼少费点事。”
安娜贝尔意识到他永远也不会承认送过她靴子——这样她就能留着它们,不过这样她也就永远不能感谢他了。而她知道是他送的——她能从他脸上看出来。
“亨特先生,”她真诚地说,“我……我希望……”她停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无助地望着他。
出于同情,亨特站了起来,走到房间另一边,拿起一张小小的圆形游戏桌。直径大约只有两英尺,结构巧妙,顶部可以翻动,从国际象棋盘变成国际跳棋盘。“你玩吗?”他随意地问道,把小桌放在她面前。
“跳棋?噢,有时候——”
“不,不是跳棋。国际象棋。”安娜贝尔摇摇头,缩回沙发的角落。“不,我从没下过象棋。我不是不愿配合……可是……以我现在的状况,没有兴趣尝试这么难的——”
“那么,现在正是学的时候。”亨特说看,走向壁柜取出一个磨光的带树节的木盒,“有个说法,如果你没和一个人下过国际象棋,就不可能真正了解他。”
安娜贝尔谨慎地看着他,对和他单独相处感到紧张……然而她又被他刻意的温柔彻底迷住了。仿佛他在设法哄她信任他。他举止里有一种温柔,与她所熟知的那个冷嘲热讽的浪荡子形象格格不入。
“你相信吗?”她问。
“当然不信。”他把盒子拿到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套缟玛瑙与象牙做的棋子,个个精雕细琢。他挑衅地看了她一眼,“事实是,除非你借给一个男人钱,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他。而你也永远不会了解一个女人,直到你上过她的床。”
他是为了吓她而故意这么说的,当然。他成功了,尽管安娜贝尔竭力掩饰。“亨特先生,”她对他微笑的眼睛皱着眉说,“如果你继续粗言秽语,我不得不请你离开房间。”
“请原谅。”他的迅速忏悔一点也不能糊弄她,“我只是不能抵抗让你脸红的诱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容易脸红的姑娘。”
她脖子里的红晕开始窜到脸上。“我从没脸红过。只是在你身边我才——”她停住了,气愤地皱眉瞪着他,惹得他呵呵笑。
“我现在开始会规矩的。”他说,“别让我离开。”
她犹疑地看着他,手颤抖着放到额前。她的娇弱让他的话音更温柔了。“没关系的,”他低声说,“让我留下吧,安娜贝尔。”
她眨眨眼,迟疑地点点头,靠在沙发靠垫上。亨特有条不紊地摆好棋盘。他的手在摆弄棋子时出奇的轻巧敏捷,尽管手那么大。可能是无情的手,她想着……晒黑的男性的手,手背上长着一些黑毛。
亨特弯腰半站着,安娜贝尔感觉到他迷人的气息,粉浆和剃须皂的味道混合着干净的男性肌肤的香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味道……是他香甜的口气,似乎刚吃过梨子或是一片菠萝。她抬头看他时,意识到他可以毫不费劲地弯腰亲吻她。这念头让她颤抖。她其实很想让他的嘴压在她的嘴唇上,呼吸他嘴里短暂的甜蜜气息。她希望他再次抱住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睁大了眼睛。她突然的静止很快让亨特察觉到了。他的注意力从棋盘转移到她仰起的脸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屏住了呼吸。两人都一动不动。安娜贝尔只能沉默地等待着。她的指尖紧紧抓住沙发靠垫,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亨特长长地吸了口气,打破了紧张局面,他沙哑着柔声说:“不……你身体还没康复。”
她心跳得厉害,几乎听不到他的话。“什——什么?”她软弱无力地问。
亨特似乎无法克制自己,他把她额前一缕卷曲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指尖的轻抚令她柔软光滑的肌肤发烫,留下强烈的感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相信我,我很受诱惑。不过你还太虚弱了——而我今天又很缺乏自制。”
“如果你在暗示我——”
“我从不把时间浪费在暗示上。”他低声说,重新仔细摆放起棋子,“显然,你希望我吻你。我很乐意从命,等时机恰当的时候。不过不是现在。”
“亨特先生,你是最——”
“是的,我知道。”他笑着说,“你尽可以省点力气朝我砸形容词,我以前全都听过了。”他坐下来,把一枚棋子放到她掌心。玛瑙雕刻的棋子沉甸甸的,握久了,光滑的表面渐渐温暖起来。
“我不想用形容词砸你,”安娜贝尔说,“只要一两件锐利的东西就够了。”
他大笑起来,收回手时拇指拂过她的手心。她感到他拇指上有块粗糙的硬茧,那感觉有点像被猫的舌头微微地舔了一下般刺痛。安娜贝尔对自己对他的反应不知所措,低头看着手里的棋子。
“那是皇后——棋盘上最有威力的一个。她可以朝任何方向移动,想走多远都可以。”
他说话的态度没有什么明显的暗示……可是他轻声说话的时候,就像他现在那样,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沙哑的低沉,令她拖鞋里的脚趾都弯曲了起来。
“比国王还厉害?
“对。国王一次只能动一格。不过国王是最重要的棋子。”
“如果他不是最有威力的,为什么他比皇后还重要?”
“因为一旦他被俘了,游戏就结束了。”亨特伸手拿回刚刚给她的棋子,换了一枚小卒。他的手指拂过她的手指时稍稍停留了一瞬,毋庸置疑是个抚摸。尽管安娜贝尔知道她不该允许这样放肆的亲昵举止,却发现自己只是近乎茫然地看着,她把象牙棋子握得太紧,指关节都发白了。亨特继续说话的声音低沉柔软:“这是小卒,一次动一格。不能后退或侧行,除非是吃掉其他棋子。大部分新手刚开始都喜欢动小卒,来控制棋盘的大块。不过好好利用其他棋子才是上策……”
亨特继续解释着每种棋子和各自的作用,每次都放一枚到她手心里。安娜贝尔被他手指的轻抚催眠了,她的感官欢快而充满期待。她坚强的防备像磨坊的谷物一样在水轮下碾成粉末。她或亨特,或是两个人都发生了些什么,使得他俩能以从未有过的轻松相处?她不想邀他靠得更近……那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然而她又忍不住享受着他的靠近。
亨特哄劝她下起了棋,耐心地等待她思索每一步,随时为她提供意见。他的举止那么迷人,让人分心,她几乎都不太在意谁会赢了。几乎。她把棋子移到一个同时进攻他两枚棋子的位置,他赞许地笑着看看她,“这叫做一捉两。我猜得没错,你对国际象棋很有天赋。”
“现在你别无选择,只能撤退了。”安娜贝尔胜利地说。
“还没到时候。”他在棋盘另一边动了一枚棋,马上威胁到她的皇后。
安娜贝尔思索着这个战术,意识到他把她逼入了必须撤退的局面。
“这不公平。”她抗议道,他暗自笑了起来。
安娜贝尔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了思考着棋局。一分钟过去了,她想好几个策略,可都觉得不合适,“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承认。她抬起眼看他,发现他正在古怪地盯着她,眼神温柔关切。他的眼神让她明白过来,浓情蜜意涌上心头,她使劲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喉咙像裹了层蜂蜜一样。
“我让你累着了。”亨特轻声说。
“不,我很好——”
“我们下次再下吧。你休息好以后就能看清楚下一步该走什么了。”
“我不想停下来。”她说,为他的拒绝而恼怒,“况且,我们到时都会记不住棋子是怎么摆的。”
“我会的。”亨特不理她的抗议,起身把棋桌挪到一边,让她够不着,“你需要午睡一下。你是要我帮你回楼上还是——”
“亨特先生,我不回自己房间。”她固执地说,“我在那儿待够了。事实上,我情愿睡在走廊里——”
“好吧。”亨特低声说,微笑着坐了下来,“平静些。我才不会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他交叉着双手往后随意一靠,注视着她,“明天客人的大部队要回来了,”他说,“我猜你很快就能继续追逐肯达尔了?”
“很有可能。”安娜贝尔承认,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你不需要他。”亨特柔声说。
“噢,我需要。”安娜贝尔心不在焉地停了停,弯起手臂半撑着头,“而且……尽管你对我很好,亨特先生……恐怕我也不能改变我的计划。”
他像看着棋盘那样松弛而又凝神注视着她。“我也不打算改变我的计划,亲爱的。”
要不是她这么累的话,安娜贝尔肯定会反对他这么亲昵地叫她。然而她只是睡意蒙咙地想着他的话。他的计划……“是打算阻止我得到肯达尔勋爵。”她说。
“可远不止这些。”他答道,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
“你什么意思?”
“我可不打算透露我的战略。显然我需要能得到的每个机会。下一步该你走,佩顿小姐。记住我会注视着你。”
安娜贝尔知道这个警告应该让她警觉。可她感到浓浓的倦意袭来,闭了会儿眼睛。眼皮下的湿润缓和了发痒的感觉,那本是急需睡眠的前兆。她极不情愿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亨特的身影很模糊。他们必须互相为敌真是太糟糕了,她困倦地想,没注意到自己把话说了出来,直到他温柔地回答。
“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
“那么你是我的朋友?”她怀疑地咕哝着,又一次抵不过诱惑闭上了眼睛。这一次睡意完全揽住了她,快得她都没来得及注意亨特把她的毯子盖在了她肩上。
“不,宝贝,”他低声耳语,“我不是你的朋友……”
她睡得很浅,中间醒了一下确定自己是单独在私人起居室里,接着又在和煦的阳光下昏昏睡去。她的身体渐渐放松,进入酣甜的梦乡。她发现自己在一个色彩鲜艳的梦境里,所有的感觉都那么强烈,身体像是在温暖的海洋里漂浮般轻盈。渐渐地,四周清晰起来……
她在一处陌生的房子里漫步,一栋发光的大宅,阳光从高高的窗户射进来。房间空空如也,到处都不见客人或是仆人。不知从哪里飘来音乐声,伤感的天籁般的旋律让她充满渴望。她独自走着,发现一间宽敞的有大理石柱子的房间,房间没有天花板……敞向天空,头上的流云投下阴影。脚下的镶木地板是巨大的黑白方块,看着像是棋盘,一些空格里立着真人大小的石像。
安娜贝尔好奇地在他们中间走着,慢慢地绕着圈看清楚他们发光的脸。她想找人说说话,牵着温暖的人的手,她在巨大的棋盘里游走,漫无目的地在这些一动不动的石像间寻找……终于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洁白的大理石柱上。她的心脏开始狂跳,周身一阵激动令她皮肤发烫,脉搏剧烈地跳动,她放慢了脚步。
是西蒙.亨特,脸上带着浅笑朝她走来。他没等她来得及跑开就抓住了她,俯首在她耳边低语。
“你现在愿意和我跳舞吗?”
“我不能。”她气喘吁吁地说,在他越来越紧的怀抱里挣扎着。
“哦,你可以。”他温柔地催促她,嘴唇滚烫而柔软地吻过她的脸,“抱住我……”
她在他怀里扭动着,他轻轻笑着,吻看她,直到她浑身发软,无助地靠着他,“皇后现在被俘了。”他低声说着,往后仰着看她,眼里闪着邪恶,“你有危险了,安娜贝尔……”
她突然被松开了,她转身从他身边逃开,匆忙间被石像绊倒。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低低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他如影随形,故意延长着追逐,直到她浑身发烫,筋疲力尽,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抓住了她,拉进他怀里,把她按在地板上。他的身体压着她,黑色的头挡住了天空,音乐声被她自己狂乱的心跳湮没。“安娜贝尔,”他轻呼,“安娜贝尔……”
她醒了过来,脸睡得红红的,她突然睁大了眼睛,感到有人在身旁。
“安娜贝尔,”她又听见了……但这声音并不是梦里那沙哑、温柔的男中音。
第十五章
安娜贝尔抬起头,看见霍奇汉姆勋爵站在眼前。她挣扎看坐起来,慢慢往后缩,意识到他不是虚幻的影像,而是确确实实在她面前。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见他伸手抚弄她裙子前的蕾丝花边,她忙不迭地往后退。
“我听说你病了。”霍奇汉姆说,眯眼扫视着她半躺的身体,“听说你感染此病我真替你难过。不过看来没有什么长远的害处。你看起来……”他顿了顿,润润肥厚的嘴唇,“……和从前一样标致……尽管有些苍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安娜贝尔问,“这是马斯登家的私人起居室。没有人会给你——”
“我让一个仆人告诉我的。”霍奇汉姆得意浑浑地回答。
“出去。”安娜贝尔斩钉截铁地说,“不然我会大叫非礼。”
霍奇汉姆咯咯笑了好一会儿。“你可负担不起丑闻,我亲爱的。你对肯达尔勋爵的兴趣众所周知。你我都知道,只要你的名声沾染上一丝不光彩,你和他的机会就彻底完蛋了。”他对她的沉默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歪斜的黄牙,“那样好多了,我可怜漂亮的安娜贝尔……我知道什么能让你苍白的脸颊重新泛起红晕。”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大枚金币,在她面前逗弄地挥舞着,“这表示我对你经受的磨难的同情。”
霍奇汉姆凑得非常近,肥肥的手指紧紧攥着硬币,试图把它塞到她裙子的胸衣里去,安娜贝尔愤怒地呼出一口气,猛地把他的手打开。尽管她仍旧虚弱,却也足以把他手里的硬币打飞,一声闷响,硬币掉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
“快走开。”她凶狠地说。
“高傲的婊子。你不用装,好像你会比你母亲好似的。”
“你这头猪——”安娜贝尔诅咒着自己的缺少力气,见他弯腰凑上来,她虚弱地拼命打着他,浑身恐惧地颤栗着。“不,”她咬紧牙关说道,用胳膊挡住脸。她的手腕被他抓住,拼命地反抗着,“不——”
门口传来一声撞击声,霍奇汉姆吃惊地站起身。安娜贝尔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朝门口看去,见她母亲端着午餐盘站在那里。菲莉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银器从托盘边倒了下来。
菲莉帕摇摇头,仿佛无法相信霍奇汉姆在这里。“你竟敢靠近我女儿……”她嘶哑地开口说道,她愤怒得满脸通红,把托盘放在近边的桌子上,安静地对霍奇汉姆说:“我女儿病了,勋爵。我不会容许她的健康受到危害——请你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讨论这件事。”
“讨论可不是我想要的。”霍奇汉姆说。
安娜贝尔看到母亲脸上迅速地掠过几种表情:厌恶、怨忿、憎恨、恐惧。而最后……是妥协。“那么,从我女儿身边走开。”她冷冷地说。
“不,”安娜贝尔嗓音粗哑地抗议,意识到菲莉帕打算和他单独去某个地方,“妈妈,和我呆在一起。”
“一切都会好的。”菲莉帕没看她,仍然毫无表情地盯着霍奇汉姆红润的脸,“我替你拿来了午餐。设法吃点——”
“不。”安娜贝尔无法相信,绝望地看着母亲平静地引着霍奇汉姆离开了房间,“妈妈,别和他去!”可菲莉帕好像没听到一样,走了。
安娜贝尔茫然地盯着空空的门口,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一点也不想碰午餐盘。空气里飘着蔬菜汤的浓浓味道,令她反胃。安娜贝尔阴郁地想着,不知道这可恶的事情是怎样开始的,是霍奇汉姆强迫母亲还是本来就是双方情愿。不管是怎样开始的,现在已经变得无比荒谬。霍奇汉姆是个恶棍,而菲莉帕却试图与他讲和不让他毁了她们一家。
安娜贝尔感觉疲惫、痛苦、努力不去想母亲和霍奇汉姆正在做什么,她离开了沙发。肌肉酸痛地发出抗议,让她龇牙咧嘴。她头痛,而且很晕,她想回自己房间。她像个老妇人一样蹒跚着去摇了铃,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客人都走了,大部分仆人都放了假,女仆很紧缺。
安娜贝尔心烦意乱地把手指插进柔软的头发,考虑着形势。尽管她的腿很虚弱,却还能走路。早上在母亲的帮助下她走过了两条走廊从房间来到楼上马斯登的起居室。然而现在,她很肯定自己可以独自回去。
安娜贝尔眼冒金星,眼前像有萤火虫在飞舞。尽管如此,她还是迈着小心的步子离开了房间。她紧贴着墙走,以防万一她需要扶一把。真是奇怪,她郁闷地想着,这么简单的几步路已经让她气喘吁吁,好像跑了好几英里一样。浑身疲软的她不禁有些懊悔地想,刚才是不是应该喝了那杯猪殃殃茶?她聚精会神地挪动着双腿,沿第一条走廊慢慢前进,直到来到通向楼房东翼的转角处,她的房间就在那边。她听到另一个方向有轻轻的声音传来,停下了脚步。
见鬼。被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真够丢人的。安娜贝尔祈祷着那是两个仆人的声音,身体靠在墙上不动,几丝头发粘在湿漉漉的两颊和额前。
两个男人穿过她眼前的走道,他俩正在密切交谈,似乎不会注意到她。安娜贝尔舒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脱了。
可她没那么幸运。两个男人中的一个碰巧向她那边瞥了一眼,他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来。他朝她走了过来,安娜贝尔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认出了他迈着大步的男子气概。
看来她注定要在西蒙·亨特面前丢人现眼。安娜贝尔叹了口气,离开墙壁,努力显得平静,尽管腿正在发抖。“下午好,亨特先生——”
“你在干什么?”亨特走到她面前,打断了她。他听上去有些恼火,可安娜贝尔抬头看他时,只见他一脸关切,“你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里?”
“我正要去我房间。”安娜贝尔小小地吃了一惊,他的胳膊扶住了她,分别搭在她的肩和腰上,“亨特先生,不需要——”
“你弱得像只小猫。”他果断地说,“你该知道你现在这样不能一个人去任何地方。”
“没人来帮我。”安娜贝尔烦躁地回答。她感觉头晕目眩,发现自己靠着他,让他分担部分自己的重量。他的胸膛结实坚硬,外套的织物贴在脸上柔软凉爽。
“你母亲在哪儿?”亨特问道,帮她往后理理头发,“告诉我,我会——”
“不!”安娜贝尔立刻警觉地抬眼看看他。纤细的手指掐住了他的外衣袖子。上帝,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就是亨特到处寻找菲莉帕,她此刻正在和霍奇汉姆幽会,“我…一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能自己走回房间,你能不能放开我。我不想——”
“好吧,”亨特低声说,胳膊仍紧紧搂着她,“安静,我不会去找她的。”他的手继续温柔地反复轻抚着她的头发。
她发软地倚在他身上,努力平复呼吸。“西蒙,”她轻声说,对自己直接叫他的名字感到有些惊讶,即使在脑子里她也从没这样叫过他。她润润嘴唇,重新试了一下。令她震惊的是,她又这么叫他。“西蒙……”
“嗯?”他高大坚硬的身体绷紧了,同时他的手以最轻柔的手势抚过她的头。
“请……带我回我的房间。”
亨特温柔地把她的头侧过来,做出一个突然晕倒地微笑表情,细细看着她,“亲爱的,只要你想,我带你到廷巴克圈1都可以。”
1廷巴克图,撒哈拉沙漠南缘的历史名城。
这时,走廊那边的另外那位男士走到了他们身边。见到那是韦斯特克里夫勋爵,安娜贝尔感到很沮丧,尽管并不吃惊。
伯爵带着冷漠的不悦看了她一眼,好像他怀疑是她故意一手安排了这样的巧遇一样。
“佩顿小姐,”他简洁地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不需要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穿过大厅。如果手头没人可以帮你的话,你只需摇铃叫仆人就行了。”
“我叫了,勋爵。”安娜贝尔辩解道,一边试图推开亨特,亨特不肯松手,“我摇了铃,等了起码一刻钟,可没人过来。”
韦斯特克里夫显然不相信地看着她,“不可能。我的仆人一向随叫随到。”
“哦,可今天似乎是个例外。”安娜贝尔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也许铃坏了,或者你的仆人——”
“放松点儿,”亨特低声说,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尽管安娜贝尔看不到他的脸,也能听出他在对韦斯特克里夫说话时语气里安静的提醒,“我们待会再讨论吧。现在我要护送佩顿小姐回房间。”
“我看,这主意可不太明智。”伯爵说道。
“那么,我很高兴没征求你的意见。”亨特愉快地回了他一句。
伯爵无奈地叹了口气,安娜贝尔隐约听到他离去时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
亨特低下头,他说话的时候,呼吸温暖着她的耳尖:“现在……你愿不愿意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所有的血管都开始贲张,冰凉的皮肤感到脸红的温暖。亨特的亲近让她充满喜悦与渴望。他抱着她时,她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梦,他的身体压住她的情色幻象。这实在是错得太离谱了,她居然在他怀里发着春梦……尽管她很清楚从他身上什么也得不到,短暂的欢愉过后,不光彩的名声会紧紧跟随。她努力摇了摇头作为对他问题的回答,脸颊蹭过他外套的衣领。
“我可不这么想。”他狡黠地说,试着放开她。眯眼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安娜贝尔顺从地咕哝了一声,用手臂绕住他脖子。亨特抱着她沿走廊走着,一边静静地说:“我可能帮得上忙,如果你把问题告诉我的话。”
安娜贝尔考虑了一会儿。把她的烦恼向西蒙。亨特倾诉的唯一结果几乎只可能是他请求她做他的情妇。她痛恨被这个念头诱惑的那个自己,“你为什么想要把自己牵涉到我的问题里来呢?”
“我想帮助你就一定是别有用心吗?”
“是的。”她悲观地说,引得他笑了起来。
到了她房门前,他小心地把她放下。“你能自己走到床边吗?还是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
尽管他语带调,安娜贝尔还是怀疑,只要给一点鼓励,他就真会那么做的。她连忙摇摇头。“不,我很好,请别进来。”她用手挡在他的胸口阻止他进屋。尽管手没什么力气,这样也足以阻止他了。
“好吧。”亨特低头看着她,目光搜索着什么,“我会让女仆上来服侍你。不过我猜韦斯特克里夫已经叫人了。”
“我确实摇铃叫仆人了。”安娜贝尔坚持说道,为她自己声音里的急躁而尴尬,“显然,伯爵不相信我,可是——”
“我相信你。”亨特非常小心地把她的手从他胸口挪开,将她细长的手指在手里稍握了一下才放开,“韦斯特克里夫可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可怕。你跟他处久了才会发现他的优点。”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安娜贝尔怀疑地说道,后退到她那沉闷黑暗的病房,叹了口气,“谢谢,亨特先生。”她焦虑地想着菲莉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瞥了瞥空空的房间,又转身面对亨特。
他的眼神似乎能看透她焦虑的表情下所有的情绪,她感觉到他嘴边似乎有一大堆问题。然而,他只是说了一句:“你需要休息。”
“我什么都没做,一直在休息。我快无聊得发疯了……可只要想到要做点什么我又觉得累得要命。”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盯着他俩双脚之间的几英寸地板,然后谨慎地问:“我想你大概不会有兴趣晚上和我继续下棋?”
短暂的沉默之后,亨特拉长声音拿腔拿调地轻声回答:“没想到,佩顿小姐……我真感到震惊,你怎么会想要我的陪伴。”
安娜贝尔无法直视他,脸上难堪地红了一大片,她喃喃道:“我乐意和魔鬼做伴,只要能有事可做而不用呆在床上。”
他无声地笑了,伸手帮她把一缕头发理到耳后。“看吧,”他低声说,“也许我晚些会过来。”
说完,他迅速地微微鞠了鞠躬,迈着平常那自信的步伐沿走廊走开了。
后来,安娜贝尔才想起来晚上有给客人们安排的自助餐和音乐会。西蒙·亨特当然更乐意和楼下的客人做伴,而不是和一个病怏怏、仪容不整又脾气古怪的女孩玩她刚刚入门的国际象棋。她懊恼不已,希望自己能收回刚才下意识发出的邀请……噢,她看起来一定无望得可怜!安娜贝尔用手拍了下额头,慢慢走进房间,硬挺挺地瘫倒在没铺过的床上,宛如一棵刚被砍倒的树。
不到五分钟,传来敲门声,两个看来刚被责骂过的女仆进了房间。“我们来整理房间,小姐。”其中一个开口说道,“主人叫我们来——呃,他说你有任何需要我们都要做到。”
“谢谢,”安娜贝尔说,希望韦斯特克里夫没有对她们太严厉。她坐到椅子上,看着她们旋风般地干起了活。她们像变戏法一样眨眼就换好了床单、开窗放入新鲜空气、给家具掸尘、还拿来一个移动浴缸注满热水。一个女孩帮安娜贝尔脱掉衣服,另一个拿来一条折好的毛巾和一桶用来清洗头发的温水。安娜贝尔舒服地颤栗了一下,踩进红木镶边的活动浴缸。
“请扶住我,小姐。”年轻的那个女仆说道,伸出手臂让安娜贝尔抓住,“你好像站不太稳的样子。”
安娜贝尔扶住她坐进水中,又松开她结实的手臂。“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把肩膀沉入热气腾腾的水里。
“麦琪,小姐。”
“麦琪,我想我在私人起居室的地板上掉了一枚金币——你能去帮我找来吗?”
女孩迷惑地看看她,显然在琢磨着为什么安娜贝尔会把一枚值钱的硬币留在地板上,如果她找不到又会怎么样。“是,小姐。”她不自然地行了个屈膝礼,冲出了房间。安娜贝尔把头埋在水里,再坐起来,脸和头发都冒着热气。另一个女仆弯腰在她头上擦肥皂,她揉揉眼睛。“洗干净的感觉真好。”安娜贝尔喃喃说道,静静坐这任女仆替她服务。
“我妈妈总是说生病的时候洗澡不好。”女仆疑惑地告诉她。
“我要试试看。”安娜贝尔答道,感激地把头往后仰,让女仆往她头发上浇温水。安娜贝尔又揉揉眼睛,看见麦琪已经回来了。
“我找到了,小姐。”麦琪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摊开手里的硬币。她的手可能从来没有握过一枚一英镑的金币,因为普通的女仆一般一个月只挣八先令。“我该把它放在哪里?”
“你们俩可以把它分了。”安娜贝尔说。
女仆俩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噢,谢谢,小姐!”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眼和嘴巴都睁得大大的,非常惊奇。
安娜贝尔想到佩顿家接受霍奇汉姆勋爵可疑的恩惠已经一年有余,现在又伪善地把他的钱散给别人,她低下了头,对她们的感激感到尴尬。两个女仆见她不舒服的样子,连忙扶她从浴缸里出来,擦干她的头发和发抖的身子,帮她穿上干净的长袍。
安娜贝尔洗了澡后神清气爽,又觉得疲惫,她上了床躺在柔软光滑的床单上。女仆收拾浴缸的时候她打起了瞌睡,只迷迷糊糊地记得她们踮起脚尖离开房间。醒来已是薄暮时分,她眨眨眼,母亲正在点燃桌上的灯。
“妈妈。”她无力地叫了一声,睡意仍未褪尽,觉得昏昏沉沉。记起白天与霍奇汉姆的交锋,她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你没事吧?他有没有——”
“我个想讨论。”菲莉帕轻声说道,她面部精致的轮廓在灯光下镀上一层金色。她的表情麻木空洞,前额现出几道浅浅的表情纹,“是的,我很好。亲爱的。”
安娜贝尔点点头,感到不安与消沉,羞耻的感觉覆盖了她。她坐起身,后背僵硬得像是换了根铁脊柱一样。尽管肌肉僵硬,但她觉得有力气多了,两天来肚子头一次饿得咕咕叫。她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起了头发。“妈妈,”她犹豫地说,“我想换换环境。也许我该回到马斯登起居室,摇铃叫份晚餐,在那儿吃。”
菲莉帕仿佛只听到一半。“好的。”她心不在焉地说,“这主意不错。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谢谢……我感觉身体很好,而且也不远。我自己去。你也许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下,经过……”安娜贝尔不自在地打住了话,把梳子放下,“我很快就回来。”
菲莉帕低声咕哝了一句,坐在壁炉旁的椅子里。安娜贝尔察觉到她对马上能一个人呆着感到欣慰。安娜贝尔把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拖在肩上,然后离开了房间,轻轻在身后掩上门。
她走向大厅时,听到客厅里传来正在享受晚宴的客人们的低语声。音乐声盖住了谈笑声——是一曲弦乐四重奏,带钢琴伴奏。安娜贝尔停下来听了听,震惊地发现这正是梦里听到的伤感优美的旋律。她闭上眼,凝神聆听着,喉咙突然有发紧,是一种想望的疼痛。音乐让她充满了她不允许自己去感受的那种渴望。老天,她想着,我生了病变得多愁善感了——我必须拄制目己。她睁开眼,继续往前走,差点一头撞上对面走来的人。
她抬起头,看见西蒙。亨特,心脏开始痛苦地膨胀。他着黑白晚礼服,大嘴巴微微翘起,闲适地微笑着。他低沉的声音让她浑身激灵了一下。“你这是去哪里?”
那么他是为她而来的,尽管他本可以和楼下高贵的客人们混在一起。安娜贝尔感到膝盖毫无由来地突然发软,紧张地玩弄着发梢,“去起居室吃晚餐。”
亨特挽起她,转身引她沿走廊走下去,步子放得很慢来配合她的步伐。“你不想在起居室里用晚餐。”他告诉她。
“我不想?”
他摇摇头。“我有个惊喜给你。来吧,不远。”她很乐意地跟着他。亨特审视地瞥了她一眼,“你走得稳当多了。现在感觉怎样?”
“好多了。”安娜贝尔回答,这时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让她脸红,“事实上,我有点饿。”
亨特咧嘴笑了,带她来到一扇半开的门前。他引她跨过门槛,把她带进一间小巧可爱的房间,四周是花梨木墙板,装饰着挂毯,家具包着琥珀色的丝绒。不过屋子最大的特色是内墙的窗,开向两层楼下的客厅。楼下的客人完全看不到这里,但音乐声却从开着的窗飘进来,清晰可闻。安娜贝尔睁圆了眼睛,目光移到一张摆满了盘子的小桌上,盘子都扣着银罩。
“我花了很长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能吊起你的胃口,”亨特说,“所以我让厨房什么都弄了一点。”
安娜贝尔被征服了,想不出有任何男人曾经这样花心思讨她欢喜,突然有些语无伦次。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眼神四处游移,回避着他的脸,“这太好了。我……我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间房间。”
“几乎没人知道。伯爵夫人身体不适不能下楼的时候,有时候会在这里坐坐。”亨特凑近她,修长的手指托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安娜贝尔的脉搏跳动得那么快,她肯定他的手指都能感觉到。“我没有年长女伴陪伴。’她几乎是耳语道。
亨特微微一笑,手放开了她的下巴。“你再安全不过了。我不会勾引你的,你显然太虚弱了,还不能自卫。”
“你真是太有绅士风度了。”
“我会等你身体好些的时候再勾引你的。”
安娜贝尔还给他一个微笑,扬起一条细眉说:“你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你难道不应该说你打算设法勾引我吗?”
“从不期待失败——我父亲总这么跟我说。”亨特强壮的胳膊扶着她的背,引她入座,“你想喝点葡萄酒吗?”
“我不可以。”安娜贝尔苦恼地说,陷进厚厚的椅垫里,“会马上上头的。”
亨特倒了一杯给她,迷人又坏坏地微笑看,年轻的撒也会设法这么微笑的。“喝吧,”他低声说,“如果你有点醉的话我可以照顾你。”
安娜贝尔啜了一口柔滑的美酒,揶揄地瞄了他一眼。“我在想有多少女子因为你同样的保证而倒下……”
“我用不着让姑娘醉倒,”亨特说着揭开盘子上的盖子放在一边,“我通常在她们倒下后才追求她们。”
“你过去已经让很多女子倒下了吧?”安娜贝尔忍不住问他。
“我的那份不多不少。”亨特答道,直视看她,表情既不遗憾也不炫耀,“不过最近我的精力被其他消遣分散了。”
“那是?”
“我在监督一家火车机车厂的进展,我和韦斯特克里夫共同投资的。”
“真的?”安娜贝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还从没坐过火车呢。
亨特咧嘴一笑,抑制不住的热情让他显得像个大男孩。“快速,令人激动。客运火车的均速大约每小时五十英里,不过联合正在研制一种六厢特快机车,时速可以达到七十英里。”
“每小时七十英里?”安娜贝尔重复遁,无法想象以这种速度前进的情形,“那样乘客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特别舒适。”亨特承认,又给自己倒了些酒。“我不会建议别人使用私车以外的交通工具旅行——尤其是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安娜贝尔给了他一个责备的微笑,“如果你是在暗示我很娇气,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是。”
“你应该是的。”他温暖的目光从她粉红的脸上移到她苗条的上身,然后又注视着她的双眼。他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让她无法呼吸,“稍微宠一下你就会的。”
安娜贝尔深吸了一口气,设法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她强烈地希望亨特不要碰她,希望他能遵守诺言不勾引她。因为如果他那样做的话……上帝保佑……她不确定自己能够抵抗他的诱惑。
“联合是你们公司的名字吗?”她声音发颤地问,努力找回谈话的线索。
亨特点点头,“是肖氏铸造厂在英国的伙伴公司。”
“是奥莉维亚小姐的未婚夫,肖先生的公司?”
“完全正确。肖正在帮我们适应美国的引擎制造体系,那比英国的方法高效高产得多。”
“我一直听说英国制造的机器是全世界最好的。”安娜贝尔评论道。
“这有待论证。而且就算是这样,它也极少标准化。英国制造的机车没有两辆是完全一样的,这大大降低了产量,也增加了维修的难度。不过,如果我们仿照美国的样品制造统一的铸模零件,使用标准的规格和模板,我们几个星期就能造一辆机车,而不是几个月。维修也会快得像闪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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