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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催促下,亨特进一步描述了他的生意,告诉她他是如何谈判买下一家铁路持有的铸造厂的,又如何转变它采用新的美国系统。五英亩的厂址上,九幢楼房里已有两幢被改造成制造标准化螺栓、活塞和阀门的铸造车间。这些零件和从纽约肖氏铸造厂进口的部件一起,正被组装成一系列四厢和六厢的机车,将在全欧洲发售。
“你多久去厂里一次?”安娜贝尔问道,咬了口淋着奶油水芹酱的野鸡肉。
“我在城里的时候,每天都去。”亨特凝视着杯里的酒,微微皱了皱眉,“实际上,我已经离开很久了——我必须尽快回伦敦,检查进度。”
他很快就要离开汉普夏郡的消息本该让安娜贝尔高兴。西蒙.亨特令她分神,这是她承担不起的。亨特离开庄园后,她就可以把精力集中在肯达尔勋爵身上。然而,她有种奇异的失落慰;她意识到她有多么享受他的陪伴,而一旦他离开,石字庄园将会了无生气。
“聚会结束前你会回来吗?”她问道,全神贯注地用叉子把肉排切碎。
“那要看情况。”
“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看有没有足够的理由回来。”
安娜贝尔没看他。她陷入不安的沉默,目光视而不见地移到窗口,那里传来舒伯特《罗莎蒙德》的华美旋律。
终于传来一声小心的敲门声,一个男仆进来收走了盘子。安娜贝尔侧着脸,不知道她和西蒙·亨特单独用餐的消息会不会很快传遍仆人的大厅。不过,男仆离开后,亨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慰道:“他不会跟任何人说的。韦斯特克里夫把他推荐给我,因为他能对私事守口如瓶。”
安娜贝尔担心地看看他。“那么……伯爵知道你和我……不过我肯定他不会赞成的。”
“我已经做了许多韦斯特克里夫不赞成的事。”西蒙平静地说,“而且我并不总是赞同他的决定。不过,为了维护我们有利可图的友谊,我们一般不会互相作对。”他站起来,手撑在桌上往前靠,他的影子笼罩着她,“想下棋吗?我带棋盘上来了……万一你想下的话。”
安娜贝尔点点头。她凝视着他温暖的黑眼睛,想到这也许是她成年以来第一次完全开心地呆在一个地方,和这个男人一起。她对他感到强烈的好奇,迫切地想发掘掩藏在他外表下面的想法和感情。
“你在哪里学的下棋?”她问,观察着他的双手把棋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跟我父亲学的。”
“你父亲?”
他一边嘴角嘲弄地似笑非笑,“屠夫不能下国际象棋吗?”
“当然,我……”安娜贝尔感到脸上又发烫地红成一片。她为自己的不得体而羞愧,“对不起。”
亨特脸上残留着笑意,研究着她,“你对我家似乎有错误的印象。亨特家是殷实的中产阶级。我的兄弟姐妹和我都上过学。现在我父亲雇我的兄弟在店里干活。他们晚上经常下棋。”
听到他口气里没有责难之意,安娜贝尔松了口气,拿起一枚小卒,在手里转动着,“你为什么不替你父亲工作呢,像你兄弟那样?”
“我年轻时是个倔头倔脑的捣蛋鬼。”亨特笑着承认,“不论我父亲让我做什么,我总想证明他是错的。”
“开始他努力对我保持耐心,但没有效果,之后他便反其道而行之。”亨特沉浸在回忆中,懊悔地微笑着,“相信我,你永远不会想被一个屠夫抡着棍子打——他们的胳膊像树干一样粗。”
“可以想像,”安娜贝尔小声说,偷偷仔细看了他宽阔的肩膀一眼,想起了他强壮结实的肌肉,“你家里对你的成功肯定感到很自豪。”
“也许吧。”亨特不带表情地耸耸肩,“不幸的是,我的野心似乎让我们之间产生了距离。我父母不让我在西区为他们置宅,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选择住在那边。他们还觉得我的投资也不像是合适的职业。如果我转行做更……更实在的事,他们会更高兴的。”
安娜贝尔专注地看着他,试着理解他的言外之意。她一直知道西蒙.亨特不属于他经常出没的那个上流圈子,可直到此刻她才想到,他在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个圈子里也一样无所适从。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觉得孤单,或者他让自己忙碌得无暇去顾及这点,“我想能比五吨重的机车引擎更实在的东西实在不多。”
他笑了,伸手拿她手里的棋子。安娜贝尔不知怎的就是不肯松开那粒象牙棋子,他们的手指纠缠在一起,眼神亲密地交织着。她为那股从手流到肩膀,又扩散到她全身的暖流而惊讶。她就像是在阳光下喝醉了酒,浑身洋溢着暖意,伴随着这种快感,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突然袭来。
安娜贝尔感到迷惑,猛然把手抽开,棋子掉落在地板上。“对不起,”她声音不稳地笑着说。她突然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感到害怕,如果她继续和他单独呆在一起的话。她笨拙地站起来,从桌边走开,“我突然觉得很累……酒还是对我起作用了。我该回房间去。我想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和楼下的每个人打交道。谢谢你的晚餐,还有音乐,还有——”
“安娜贝尔,”亨特敏捷地来到她面前,手扶住她的腰。他低头看着她,黑色的眉毛疑惑地皱着。“你不是在怕我吧,是吗?”他小声说。
她沉默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突然急着要走?”
她可以有无数种回答的方法,可眼下她完全失去了委婉、机智,或任何巧妙措辞的能力。她只能像被球棍打了一记一样迟钝地说:“我……我不想这样。”
“这样?”
“我不想成为你的情妇。”她迟疑地轻声说道,“我可以做得更好。”
亨特对她坦率的话语很费了番思量,他的手仍稳稳留在她腰间。“你是指你可以找到人结婚,”他最后问道,“还是指你打算做一个贵族的情妇?’
“这并不重要,不是吗?”安娜贝尔喃喃道,推开了他的双手,“两者都与你无关。”
尽管她不愿去看他,仍能感到他的眼神停在她身上,她体内的暖流渐渐消退,开始颤抖。“我带你回房间。”亨特说道,不带任何感情。他陪她走到了门前。
第十六章
次日早晨,安娜贝尔重新加入到客人中间,振奋地发现自己的蝰蛇事件赢得了包括肯达尔勋爵在内所有人的深刻同情。肯达尔表现出极大的敏感与关切,与安娜贝尔共坐在露台上的露天早餐桌前。安娜贝尔在自助餐台选取食物时,他坚持替她端着盘子。她的水杯一空,他就让仆人替她斟满。他也坚持为坐到他们这桌的康斯坦司·达洛比小姐做同样的事。
想起壁花们对康斯坦司小姐的评论,安娜贝尔估计了一番竞争形势。肯达尔对这个姑娘不只是一般地感兴趣,她安静、有些清高。她瘦得很优雅,正是现在颇为流行的样子。黛西说得没错——康斯坦司小姐确实长着钱袋一样的嘴,只要肯达尔跟她说一句有关园艺的知识,她的嘴就收成小小的o形。
“那一定可怕极了。”康斯坦司小姐听说了蝰蛇的故事后,对安娜贝尔说,“你没有一命呜呼真是个奇迹。”尽管她的表情天使般可爱,她淡蓝色的眼里却闪着冷冷的光。安娜贝尔想到,如果这位姑娘一命呜呼的话,就不会那么讨人厌了。
“我现在已经恢复了。”安娜贝尔说着,朝肯达尔笑笑,“而且完全可以再去树林里远足。”
“我可不会那么快就累着自己,如果我是你的话,佩顿小姐。”康斯坦司小姐带着关心的微妙语气说道,“你看来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我肯定你苍白的脸色过几天就会有所改善的。”
安娜贝尔保持着微笑,不想流露出对她的话有多怨恨……尽管她强烈地希望讨论一下康斯坦司前额的斑点。
“请原谅,”康斯坦司小姐小声说着从桌边站了起来,“我看到新鲜草莓了。我很快就回来。”
“不用着急,”安娜贝尔甜甜地建议,“我们几乎不会注意到你的离席。”
安娜贝尔和肯达尔都注视着康斯坦司小姐飘然走向自助餐台,碰巧,本杰明·马科斯洛先生也在选取食物。马科斯洛彬彬有礼地从大碗草莓边退开,为康斯坦司小姐端着盘子,她舀了一精挑细选的草莓在上面。看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除了热忱的友谊并无其他……可是安娜贝尔碰巧想起了黛西前天告诉她的那个故事。
然后她想到了除去康斯坦司小姐这个对手的绝妙方法。她未及细想后果、道德或任何其他烦人的念头,就向肯达尔凑过身去。“他俩看来很擅长掩饰真情,不是吗?”她低声说遁,狡猾地朝卡斯坦司小姐和马科斯洛看了一眼,“不过当然,如果被别人知道了对他都没——”她打住了,假装不自在地看看肯达尔勋爵疑惑的眼神,“噢,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肯定已经听说了……”
肯达尔突然愁云满面。“听说什么?”他问道,警觉地看看那一对。
“唉,我可不是散布谣言的那种人……我只是听说,水宴那天,在河边野餐时……康斯坦司小姐和马科斯洛先生被发现在幽会。他俩躲在树后,还……”安娜贝尔小心地做出一副难受的表情,停住了,“我什么都不该说的。说不定这其中有误会。谁知道呢,不是吗?”
安娜贝尔姿态优美地从茶杯里啜了一口茶,从杯沿向外审视地看了一眼。她一眼就读懂了肯达尔的情绪:他不愿相信康斯坦司小姐居然会被发现不检点。单是这么想一想就足以吓倒他。然而,作为一名真正的绅士,肯达尔不会去调查真相。他永远也不敢问康斯坦司小姐,她是否真的和马科斯洛幽会过。相反,他会对此事保持沉默,设法忽略自己的怀疑……然而没有答案的疑问只会有增无减。
“安娜贝尔,你不——不该这样。”伊薇小声说。下午,安娜贝尔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四个朋友坐在伊薇的卧室里,伊薇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泥,据说这能祛除雀斑。她从厚厚的增白膏下盯着安娜贝尔,试图继续说下去,可是很显然她说话的力量——其实本来就不太大——被一片反对声打消了。
“这是个聪明的策略。”莉莲宣布,从她坐着的梳妆台上拿起指甲挫。她是否赞成安娜贝尔的行动尚未明确,不过显然她会一直站在她一边,“安娜贝尔其实并没有说谎,你看。她只是重复了一遍别人告诉她的流言,而且她说明了那仅仅是——谣言。肯达尔爱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
“可是安娜贝尔没有告诉他,她知道这流言是没——没有根据的。”伊薇争辩道。
莉莲专心致志地把指甲磨成完美的椭圆形,“那她还是没有说谎。”
安娜贝尔觉得内疚,又想替自己辩解,她看着黛西。“那么,你怎么想?”
鲍曼妹妹一直翻来覆去地把跑柱式棒球在两只手里传来传去,答话之前她精明地看了安娜贝尔一眼,“我觉得有时候不把全部情况告诉别人跟撒谎差不多。你已经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亲爱的。小心你的下一步。”
莉莲恼火地摆出生气的表情。“奥,拜托别像个杂耍的算命人一样说话,黛西。只要安娜贝尔得偿所愿,她怎么成功的就不重要了。结果就是一切。还有伊薇——别在道德上吹毛求疵了。你同意帮我们一起诱骗肯达尔幽会的——这不比安娜贝尔重复一个没有依据的谣言更糟糕吗?”
“我们都答应过不伤害任何人。”伊微带看十足的尊严说道,拿起一块小毛巾把厚厚的霜从脸上擦掉。
“康斯坦司小姐没有受到伤害。”莉莲坚持着,“她没有爱上他。很明显她想要肯达尔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季末的单身汉,而她尚未婚嫁。老天,伊薇,你得坚定立场。康斯坦司小姐的处境会比我们更糟糕吗?看看我们——四个壁花,到目前为止白忙活了一场,除了雀斑、蝰蛇伤,还有在韦斯特克里夫勋爵面前暴露内衣的耻辱,别无所获。 ”
安娜贝尔本来坐在床沿,现在仰面倒在四柱大床中央。她看着头顶的条纹顶篷,觉得很内疚。噢,她真希望自己像莉莲一样,相信为了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她向自己保证以后一定要严守道德规范。
可是……就像莉莲指出的那样,肯达尔勋爵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理会这流言。他是个成年人,可以自己做决定。安娜贝尔做的不过是撒了把种子——是培养它们还是任它们荒芜,选择在于肯达尔。
晚上,安娜贝尔穿上用无数层透明的丝质轻纱做成的淡粉色裙子,腰部用一条丝带收着,点缀着一大朵白玫瑰。走路时,她的裙摆拖在地上簌簌作晌。她把上面几层纱弄蓬松,感觉自己像个公主。她等不及永远也穿不完衣服的菲莉帕,先离开了房间,希望能碰到她的朋友。运气好的话,她还可能碰到肯达尔勋爵,找个借口和他开溜一会儿。
安娜贝尔稍稍留神着脚踝,沿走廊走向大楼梯。她一时冲动,在马斯登的私人起居室停了下来。房门半开着,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房间里没点灯,不过走廊透过来的灯光足以照亮角落那张棋桌的轮廓。她被不知什么力量牵引到了桌前,看见她和西蒙·亨特的棋局被恢复了,她感到一丝喜悦。他为什么要花时间把棋子摆成好像还在下着的样子呢?他是不是期望她接着走下一步棋?
什么也别碰,她告诉自己……可又实在难以抵抗这强烈的诱惑。她眯起眼,聚精会神地重新打量着棋局。亨特的骑士可以轻松俘获她的皇后,这意味着要么移动皇后,要么保卫她。突然她看到了保护皇后的最佳办法——她把附近的车往前移,捉住了亨特的骑士,这样他就在棋盘上完全消失了。她满意地微笑着,把被吃掉的棋子放在一边,离开了房间。
她走下楼梯,穿过进门的大厅,又沿另一条走廊走向一排公共房间。脚下的地毯吸掉了所有的声音……可是她突然感觉有人在跟着她。她感觉裸露的后背一阵警觉的战栗。回头一看,她发现霍奇汉姆勋爵正跟在她后面,考虑到他矮胖的身材,他走路的速度还真是惊人。他粗壮的手指勾住她背后的腰带,迫便她要么停下,要么面临脆弱的腰带裂成两半的风险。
这迹象表明霍奇汉姆已经变得非常傲慢,居然在很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这么跟她打招呼。安娜贝尔愤怒地喘着气,猛然转身面对他。他滚圆的躯体被塞进紧身的晚礼服里,喷过香水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油腻的味道,侵犯着她的鼻孔。“真是个可人儿,”霍奇汉姆喃喃道,满嘴白兰地的冲人酒气,“看来,你恢复得很好。我想我们也许应该继续昨天的谈话,我被你母亲愉快地转移注意之前的讨论。”
“你这个令人作呕的——”安娜贝尔发怒地骂道,可是他打断了她,手指紧紧抓住她的下巴,使劲捏着。
“我会把一切告诉肯达尔。”他说道,肉球一样的嘴唇凑得那么近,“再添油加醋一番,保证他从此会极端鄙视你和你一家人。”他笨重的身体把她压到墙上,挤得她透不过气来。“除非,”他说,酸臭的唾沫喷到她脸上,“你决定像你母亲一样配合我。”
“那就去告诉肯达尔吧。”安娜贝尔说道,眼里燃烧着怒火,“把一切都告诉他,一了百了。我情愿在阴沟里饿死也不会‘配合’你这种令人恶心的猪。”
霍奇汉姆难以置信地狠狠看着她。“你会后悔的。”他说,嘴唇上沾着口水沫。
她带着冷冷的鄙夷笑了,“我不这么想。”
霍奇汉姆松手放开她之前,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什么在动。转过头,她发现有人朝她们走来——一个男人像潜行的豹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大步走来。在他眼里,她和霍奇汉姆显然是在充满爱意地拥抱。
“放开我,”她哑声对霍奇汉姆说,奋力挣脱他庞大的身躯。他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放手让她喘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朝那个男人的反方向走去。
安娜贝尔慌乱地看着西蒙·亨特的脸,他正扳住她的肩。他望着霍奇汉姆匆匆离去的眼神严厉无比,几乎可说是凶狠,她感觉自己的血都变凉了。他随后又低头看着她,那样子让她呼吸困难。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西蒙·亨特稍有失态。不管她怎么侮辱他、打断他或轻蔑地拒绝他,他总是可以预料地带着嘲讽自如应对。可现在看来她做的事真的让他动怒了。他看上去一副准备掐死她的模样。
“你刚才一直跟着我吗?”她强迫自己平静地说道,不知道他是怎么能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我看见你穿过进门的大厅,”他说,“霍奇汉姆尾随着你。我跟着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神变得抵触起来,“那么你发现了么?”
“我不知道。”他用低得危险的声音回答,“告诉我,安娜贝尔——你说你可以做得更好的时候,想的是这个吗?偷偷地为这砣白痴一样的肥猪油服务,来换回他给你的可怜的报酬?我真不敢相言你会蠢到这个地步。”
“你他妈真是个伪君子。”安娜贝尔气愤地小声骂道,“你生气是因为我做了他的情妇,而不是你的——好,告诉我——我把身体卖给谁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你不需要他。”亨特咬牙说道,“你也不需要肯达尔。你需要我。”
安娜贝尔搞不清楚自己乱作一团的情绪,也不明白为什么和他这样的冲突开始让她充满奇异可怕的兴奋。她想打他,扑向他,惹恼他,直到他最后的自制都碎成粉末。“让我猜猜——你打算向我提供更丰厚的报酬?为了和我做你认为我和霍奇汉姆可能在做的勾当?”当她看见他脸上的答案时,轻蔑地笑了起来,“答案是不。不。我只说一次,永远别再来烦我——”
她打住了,听到有人声传来,更多人正朝走廊走来。她又慌又怒,情急之下团团乱转,想找扇可以钻进去的门,可以不被别人看见她和亨特单独呆在一起。亨特一手抓住她,把她拉进了最近的一间房间,猛地关上门。
安娜贝尔摸清了钢琴的形状和凌乱的乐谱架,猛然挣脱了亨特。他伸手扶稳一个被她的裙摆扫过差点翻倒的乐谱架。“如果你能忍受做霍奇汉姆的情妇,”亨特低声说,“那么你也能忍受做我的。你可以说你没有被我吸引,可我们都知道这是谎话。开个价吧,安娜贝尔。数目随便你说。你想要自己的房子?游艇?没问题。我们快些结束这局面吧——我已经受够了对你的等待。”
“真是浪漫。”安娜贝尔颤抖地笑道,“我的上帝,你的提议也太不委婉了,亨特先生。而且你对我除了做别人的情妇别无选择的判断也大错特错。我可以让肯达尔娶我。”
他的眼睛像黑曜岩一样黑。“和他结婚对你会是地狱。他永远不会爱你。他甚至永远不可能了解你。”
“我不需要爱情。”她说,被他的话打倒了。“我只要——”她停住了,胸口突然感到一阵疼痛,是一团难以忍受的冰冷,“我只要——”
门上传来声响。门把手开始转动。安娜贝尔惊呆了,意识到有人正要进门来——那样,和肯达尔结婚的全部希望都会落空,化作风中的尘土。她本能地抓住亨特的胳膊,拖着他朝窗边的壁凹走去,窗框的铜柱上挂着窗帘。壁凹里只有一个丝绒包垫的窗座,上面随意摆放着几本书。安娜贝尔一把拉上窗帘,扑在亨特身上捂住了他的嘴巴。这时一个人……也许是好几个人……走进了音乐室。她能听到男人低沉的说话声,几下撞击声和金属的叮当声,她糊涂了,直到听见小提琴不成曲调的拨弦声才明白过来。噢,上帝。是乐手们在舞会开始前来这里给乐器调音。她刚刚差点在整个乐队前名誉扫地。
窗帘上方透出来的光淡淡地照在他们脸上——足以让安娜贝尔看清西蒙。亨特眼里突然闪现的坏笑。这种情形下,只消他说一句话或发出一点声音,她就完了。她的手把他的嘴捂得更紧了,她用杀人般的威胁眼神死死盯着他,眼睛离他的眼睛只有几英寸远。
乐手们的说话声夹杂着乐器调音的声音,拖长的音符延续着,直到不和谐的琴音变得和谐。安娜贝尔不知道会不会被抓住,茫然地盯着窗帘,希望它们不要被拉开。她感到亨特嘴里的热气呵在她手上,他的下巴绷紧了。她看了他一眼,他眼里不怀好意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警觉的神情。她呆住了,心脏开始怦怦乱跳,令她隐隐作痛。她睁大眼瞪着他,只见他空着的手举了起米。她的手指仍然捂着他的嘴……他开始把它们一个个掰开,从小指开始,他的呼吸加快了频率。她微微摇了摇头,努力保持身体和他的距离,他的胳膊却把她的腰搂得更紧了。她完全掉入了陷阱……无法阻止西蒙·亨特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最后一个手指被掰开了,亨特放下她的手,抓住她的后颈。她的手指在他袖子上乱舞一气,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她上身微微弓了起来。他没有弄痛她,可也让她无法动弹。他俯下头时,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无声地喘着气,脑子里一片黑暗。
他的嘴压在她嘴上,温柔而有力,索求着她的回应。她顿时浑身发烫,上下都在燃烧,猛烈来袭的前所未有的欲望令她束手无策。记忆里的那个吻和现在这个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也许是因为他已不再是陌生人。她如此需要他,迫切的程度令她自己吃惊。他的嘴唇轻轻地落在她唇上,又转向她的下巴、脸颊,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柔和的火苗,然后他又重重地吻回她的双唇。她感觉他的舌尖触碰着她的,那柔滑的感觉如此出乎她的意料,要不是他紧紧抱着她,她肯定已经退开了。
乐手们响亮而刺耳的琴声刺激着她的耳朵,提醒她随时可能被发现。她强迫自己放松地靠着亨特,身体却仍然颤抖着。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会任凭他对她做什么,随便什么,只要他不暴露他的存在。亨特吮吸着她,舌头温柔地探寻着。她为他亲密的探索震惊,更为她自己身体的脆弱部位那无法言传的快感而惊讶。她浑身酥软,在他怀里震颤着,双手摸索着他的脖子、他的头友,他的发丝在手里的感觉是那么柔软浓密。她双手的试探打乱了他的呼吸,仿佛她的抚摸强烈地影响了他。他一只手滑到她脸上,轻抚着她的脸庞,他稍微往后仰了一些,好逗弄她。他轻轻咬住她的上唇,接着是下唇,羽毛般温暖地轻拂着她。她犯了瘾一般发抖,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他再一次吻住了她,她差点大声呻吟起来。在喉咙发出声音之前,她强行抽开了自己的嘴,把脸埋在他肩上。
她感觉他宽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热气呵在她的头发上。他抓住她脑后蓬松的鬈发,把她的头往后仰,露出了脖子。他滚烫的唇落在她右耳下面小小的凹处,舌尖沿着那条细细的血管一路下行,刺激着她极其敏感的神经。他的手指滑到她肩上,拇指抚摸着她的锁骨,手掌探索着她玲珑的曲线。他轻轻蹭着她脖子的一侧,找到一处让她颤抖的点,在那里逗留许久,直到她感觉自己被吻湿的唇又要发出一声呻吟。
她拼命把他推开,坚持了两三秒,他重又饥渴地搜索着她的唇。他的手掌隔着丝裙拂过她胸部,一次、两次、三次。每次缓缓的拂动,他皮肤的热度都穿过衣服传到她的身体。她的乳头兴奋地刺痛,他温柔地用手指揉弄着直到它如同蓓蕾般挺起。他的吻越来越密集,她的头被迫顺从地往后仰着,在他舌头慵懒的轻抚、双手灵巧的探索下,她对他完全放开了。这是不应该发生的,可她的神经愉悦地震颤着,她的身体沸腾地享受着。
在这静默、滚烫的时刻,他令她浑然忘我——她完全不记得时间、地点,甚至她是谁。她只知道她需要他靠得更近、更深、更紧……他的皮肤、他坚硬的肌肉、他在她身上到处游走印下热吻的双唇。她紧紧抓着他的衬衫,把它从长裤里扯了出来。她手里拽着他那浆过的白色亚麻衬衣,急切地渴望着下面温暖的肌肤。他似乎明白她对这样的欲望毫无经验——他的吻变得安抚起来,手移到她背部轻扶着让她平静。然而他越想舒缓她的渴望,就越适得其反,她的嘴狂乱地吻着他的,身体急切地扭动着。
他最后只能挪开了嘴,紧紧地抱住她,他的唇埋在她颈肩发红的曲线处。安娜贝尔感激他抱得那么紧,他的臂弯有力地环绕着她,包容着她剧烈的颤抖。他们就这样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安娜贝尔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房间里变得静悄悄的。刚才的几分钟里,乐手们已经做完准备工作离开了。亨特抬起头,慢慢伸手抓住窗帘的边掀开约摸一英寸。音乐室里空无一人,他的注意力回到安娜贝尔身上,拇指尖把她耳边垂下的一缕富有光泽的头发拂了回去。
安娜贝尔仍在惊讶之中,思绪无法连贯,无语地望着他。他的手指抚过她滚烫的脸颊、饱满的嘴唇。她感剑一种类乎绝望的情绪,她未能满足的身体反应强烈,脉搏重新加快,一阵快感漫过全身。该是抽身离去的时候了,不然她的消失很快就会遭人非议。可令她羞愧的是,她一动不动,亨特继续抚摸着她时,她的身体饥渴地享用着。他的手移到她裙子后背,手指熟练地摆弄着,一边继续弯腰亲吻着她的嘴。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小声呜咽着。裙子绷紧的上衣终于解开时,她舒服地叫了一声。裙子领口的剪裁使她不能穿有罩杯的紧身胸衣——她了那种胸部以下的紧身衣,乳房袒露在内衣下。
亨特继续亲吻着她,拉着她一起坐在带软垫的窗座上。他把她放在他膝上抱着,把她松垮的衣服往下褪。当他剥开内衣露出她丰满的乳房时,她忍不住吐出愉悦的呻吟。但安娜贝尔立刻发现她竟然允许了什么,顿时被吓到了,她推拒着他的手腕,却显得虚软无力。西蒙举高她的身体,将唇印上她胸部的正中心,那里她的心脏正以猛烈的节奏狂跳着。他的胳膊支撑着她弓起的背部,而嘴唇则探索地向下滑到她丰满的乳峰,当他那火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蓓蕾时,她停止了挣扎变得安静,小手在他的肩上紧握成拳。西蒙把她拉向他的嘴,舌头轻柔地刷过峰顶,直到蓓蕾变得潮湿而坚挺。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沸腾熔化的蜜。他抬起头,抚慰地低喃,光滑的手掌覆上她的乳房,拇指描摹着如火的肌肤上那颗湿润的宝石。安娜贝尔将胳膊环上他的脖子,在他的嘴覆住另一颗蓓蕾并施以温柔的折磨时,她倒抽一口气,恍惚地呻吟起来。
她体内升起了新的欲望。这迫切的渴望让她从胸口发出颤抖的低吟,她坐在他膝上的身体有节奏地紧张起伏着。亨特也被同样的需要折磨——她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他俩的每一次呼吸都气喘吁吁。可他显得比她更能驾驭自己的激情,他的动作保持着谨慎节制。她扯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裙子,手指胡乱抓着他外套的袖子和背心——太多的衣服,到处都是,她需要感觉他的肌肤紧贴着她,都快发疯了。
“放松,亲爱的。”他抵着她的脸耳语道,“放松。不,躺在我怀里,别动……”可她无法让身体服从命令,无法停止臀部的扭动,无法停止被吻得发肿的嘴里发颤的请求。
亨特抱着她,继续轻声低语着,嘴唇轻拂着她的脸庞,手指按摩着她脉息狂乱的手腕凹处。她发现他替她整理好衣服,把她像洋娃娃一样抱起来,替她系好后背。他还轻轻发颤地笑了一声,好像对自己的举动觉得困惑。后来,她回想这一切时发现,他看起来和她一样吃惊,可当时,她挫败的渴望令她脸红,根本无法理清思绪。随着体内的欲望渐渐退潮,留下的是可恶的羞辱感。 安娜贝尔从他膝上挣脱,扭过头背对着他,腿打着战。她只能找到一个词打破沉重的寂静。她看也不看他,嘶哑地说:“下不为例。”穿过窗帘,她飞快地离开了房间,沿着走廊疾走。
第十七章
安娜贝尔逃离音乐室后,西蒙在那里呆了起码有半个小时,努力平息自己沸腾的激情,让燃烧的血液冷却。他拉直衣服,用手理 理头发,沉思着下一步。“安娜贝尔,”他喃喃道,这辈子从来没有感到这么苦恼和困惑。被一个女人搞到如此境地买在令人气恼。他一直是个出名的狡猾、训练有素的谈判好手,现在却向她提出了最笨拙的建议,并且被断然拒绝。活该如此。他不该在她还没有承认需要他的时候就试图让她开价钱。可是对她和霍奇汉姆是否有一腿的怀疑……霍奇汉姆,所有男人里面偏偏是他,这让西蒙嫉妒得发狂,让他把平素的技巧全都抛在了脑后。
回想起吻她和抚摸她温暖、柔软而光滑的肌肤的感觉,西蒙感到体内的激情又一次奔涌而出。以他的经验,他本以为他对各种可以想像得到的感官享受都了如指掌。可他现在才认识到,和安娜贝尔上床会是完全不同的体验,这不仅牵涉到他的身体,也涉及他的情感……那么惊人的情感,他还无法让自己去面对它。
他们之间的相互吸引已经变得危险——不仅对她是这样,对他亦是如此。显然西蒙需要对此多加思索。不过眼下,他的脑子不太好使。
他小声骂了一句,离开了音乐室,一边把黑色丝绸领结扶正。他四肢紧绷着,迈着小步,感觉自己像个掠夺者一样情绪激昂地走向舞厅。想到马上要开始又一个社交之夜几乎让他发疯。他对冗长的宴会耐心本来就不多——他不是那种可以懒散地聊上几个小时,并且享受无所事事的男人。他本来早就离开了,要不是因为安娜贝尔也在石字庄园的话。
他沉思着走进舞厅,扫视了一下人群,马上就发现了安娜贝尔,她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和肯达尔勋爵在一起。肯达尔对她的公开迷恋一目了然,他喜悦的眼神里流露出他的兴趣。安娜贝尔显得很克制,红着脸,好像不敢迎视肯达尔爱慕的目光。她几乎不说话,双手紧紧交叉放在膝上安坐着。西蒙眯起了眼注视着她。讽刺的是,现在安娜贝尔热情减退感觉不确定时,肯达尔对她的好感却终于生根了。如果安娜贝尔真的得手能支配他的话,肯达尔日后会惊讶地发现,他的妻子并非看上去那样羞怯天真。她是个充满活力和激情的女人,一个无疑野心勃勃的女人,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肯达尔永远也不可能掌握她。他对安娜贝尔来说太绅士了——过于温和节制,太有知识了,却是不对路的知识。安娜贝尔永远不会尊重他,也不会欣赏他的优点。她最后会鄙视他的个性,那本该是她仰慕的……而肯达尔会被安娜贝尔的个性吓退,而那本是西蒙所欣赏享受的。
西蒙的目光从他俩身上移开,走到屋子另一头,韦斯特克里夫和几个朋友正在那儿交谈。伯爵朝他转过身,低声说:“过得愉快吗?”
“不是特别愉快。”西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焦躁地环顾着舞厅,“我在汉普夏郡已经呆得够久了——得回伦敦去了,看看厂里怎么样。”
“那么佩顿小姐呢?”他轻声发问。
西蒙考虑了一会儿。“我想,”他慢吞吞地说,“我会等待,看看她追求肯达尔的结果如何。”他疑问地扬起眉看着韦斯特克里夫。
伯爵点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一大早。”西蒙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韦斯特克里夫揶揄地微笑。“局面自会明朗。”他淡淡地说,“去伦敦吧,脑子清楚的时候再回来。”
安娜贝尔无法甩掉像冰层一样笼罩着她的忧郁。她夜里难以入睡,面对楼下丰盛的早餐也难以下咽。肯达尔以为她倦怠的面容和静默寡言是因为病还没好透,于是不断对她表示同情和安慰,直到她被烦得恨不得远远躲开。朋友们的好意也同样让她心烦,安娜贝尔头一次对她们兴高采烈的玩笑提不起精神。她努力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寡寡郁欢的,发现是从奥莉维亚小姐那儿听说西蒙。亨特已经离开石字庄园之后。
“亨特先生已经到伦敦办事去了。”奥莉维亚轻快地说,“这种聚会他从来呆不长——奇怪的是他这次没有走得更早。不过那还很难说,要知道……”
有人问亨特先生为什么走得这么突然,奥莉维亚小姐微笑着摇摇头。“噢,亨特总是来去无踪,像汤姆猫一样。他的离去总是很突然,他好像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告别。”
亨特没和安娜贝尔说一声就走了,这让安娜贝尔感觉被遗弃了似的,焦虑不已。前一天晚上的情形——噢,可怕的一晚!——不断在她脑海里重现。经过音乐室里的一幕后,她失去了方向,思绪完全被亨特占据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她一直垂着眼,免得不小心看到他,她还暗暗祈祷他不要走近她。幸好他一直保持着距离,有肯达尔勋爵与她如影随形。肯达尔整个晚上都在和她谈论她既不理解也毫无兴趣的话题。她随便附和几句,不怎么热心地微笑着作为对他的鼓励。她本该为肯达尔对她的关注欣喜若狂,可实际上,她只希望他能走开。
她在早餐时抑郁的样子反而更让肯达尔受吸引。莉莲。鲍曼以为她的温顺是演出来的,偷偷地在她耳边说:“干得好,安娜贝尔。他完全在你手心里了。”
安娜贝尔借口需要休息,从餐桌告退,在宅子里独自漫步,直到来到那间蓝色的起居室。那张棋桌诱惑着她,她慢慢走近,想着女仆会不会已经把棋子装进盒子,或者已经有人动过了棋盘。没有,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只有一个小小的变化。西蒙.亨特已经移动了一枚小卒作为防卫,这样她既可以加强自己的防线,也可以向他的皇后发起进攻。这步棋是她没有料到的。她本以为他会更强硬,更有进攻性。她研究着棋盘,努力理解他的战略。他这步棋是出于犹豫,还是随意?或者是否隐藏着她没看到的意图?
安娜贝尔的手伸向自己的一颗棋,犹豫着,又把手缩了回来。这只是场游戏,她告诉自己。她每走一步都太过当真了,好像有什么大奖悬着一样。尽管如此,她再次伸出手前还是重新斟酌了一番自己的决定。她把自己的皇后向前挪,吃掉了小卒,棋子相碰的时候,象牙和玛瑙发出清脆的声音,让她满足地颤栗了一下,她把小卒攥在手心里,感受着它的分量,然后小心地把它放在棋盘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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