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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作者:小小tat|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0:37:23|下载:伤TXT下载
  白茹宁安静了下来。秦大政的手痛了,也停了下来。

  秦大政突然放声大哭。

  “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这样!”

  他紧紧的抱住白茹宁,把头伏在她肩胛间,浑身上下不停地抽动。

  “我怎么能这样……我嫉妒啊我……”

  白茹宁睁着眼睛。

  秦大政顺势退下白茹宁的裙子。他的头依旧埋在白茹宁的肩胛间。

  他说“我怎么能这样”变得抽抽嗒嗒。

  白茹宁的眼睛一直睁着,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见,如同睁着大眼的瞎子。

  天花板上的老旧的宽悠地进了白茹宁的房间。

  “你这不是在折磨人吗?你这样一个好身坯,让我光看不享用,你说你是想憋死我,还是想愁死我?”秦大政瞄着白茹宁的身段。

  “秦大政,如果再发生那天那样的事,我就不客气了。”白茹宁说话的时候,连眼角也没向秦大政这边扫一下。

  “我们是夫妻,还说什么客气不客气。笑话。”秦大政的脸上倒是堆着笑。

  “那是强奸罪。”

  “丈夫对妻子?”

  “你再那样,我就这样告你。到法院。”

  秦大政不说话了。他回过身到外面取了根烟。当他把打火机的火苗凑近刁在嘴巴的烟支时,手有些抖动。他吸了两口烟,重新站到白茹宁的身边。

  “你铺床的身姿真好看。”他说。他重重地喷出一口烟。“你最近跟桂阳河怎么啦?”

  白茹宁没有应答。

  “怎么不说话了?心里有鬼。”秦大政的脸上绞着愤懑,但从声音上却不好判断。

  白茹宁把被子叠好。“你很无聊。你越活越无聊了。”

  “你还是说话了。这话说到你的痛处,也说到我的痛处。”秦大政靠近白茹宁。此时,他没有看白茹宁,而是看着手中的燃烧着的烟支。“我是谁,你想起来了吗?一个名叫秦大政的人,他是你丈夫。你叫什么,你记起来了吗?你叫白茹宁,你是那个叫秦大政的人的老婆。秦大政就是我。你现在明白了吗?”

  “走开点。”

  “我不无聊。桂阳河一定……”秦大政的手轻轻地触摸白茹宁的肩头。白茹宁像是打了个冷战一样闪开。“……也像我一样摸过这个地方……”

  “你过份了。”

  “我先是无聊,现在又过份,接下去是什么?”

  白茹宁没有应答。她看了一眼地上,铺床时掉了不少的细屑,觉得应该扫一下了。转身到客厅去找扫把,秦大政跟了出去。白茹宁提着扫把,返回房间,秦大政也跟了上来。

  “你可想过做为一个丈夫的感受?这个丈夫倒大霉,没钱了,也没能耐。他靠老婆的关系,才调到城市里,还到了一个不错的单位,比如,若是到县里检查工作,下面的人对你的热情,比对自己的祖爷还过份,而就在几个月以前,这个人到县教育局,局里的人就当没看见。变化不小哟。丧气的是,这个变化是老婆给的,而老婆所以有这样的能耐,是一个市长给的。市长所以让这个人的老婆有这样的能耐,是因为那个市长看上了这个人的老婆。想想,白茹宁,想想这个人要怎么在别人才会自然。你来教我怎么做。……白茹宁,你让我吃惊,你一点也不为你的行为辩解。”

  “为捕风捉影的事辩解,那不是越描越黑了?对不起,我不会那么傻。”

  “你心知肚明。我说了,你来教我怎么做,我听你的。”秦大政不无讽刺的口吻。

  “秦大政,你如果真的很在乎你自己的感受,你就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一个丈夫为了使自己不会有坏的感受,他会努力去做他应该做的。”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是让我努力去当个市长吧?”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给你了多少年?”

  “好了,你别说了。我听出来了。你现在是科长,已非昔日一乡村女教师可比,我呢,虽然丈夫的身份没有变,但其实就是个光绪皇帝而已。白茹宁,说实在的,你可别当我是傻瓜啊。把我逼紧了,我也会上法院的。”

  白茹宁将扫好的细屑倒进垃圾处理袋里。她没有吭声,不过,她想知道秦大政的用意,而且她也知道秦大政现在就会把用意说出来。

  “我会到法院告桂阳河。”

  白茹宁盯着秦大政。秦大政微微一笑,转身要走开。

  “秦大政,你在胡闹!”

  秦大政装成一点没生气的样子。

  “先是无聊,接着是过份,现在是胡闹。——这三种,我看就是人的基本状态。”

  说完,他走出门。

  街市华灯初上。城市闷热,人流攘攘。大家都想出来纳凉,可是街道尚未散尽白天积蓄下的热量。

  秦大政的眼睛特别喜欢瞄着光膀子光小腿的女子。他跟着她们,毫不掩饰,能为她们溜跶上几条街。

  前面的女子的大腿转入了一家店面。秦大政抬眼一看,是家发廊。他蹩了进去。

  “请问先生要洗发还是理发?”

  秦大政直愣愣地盯着问他话的女子。她不是他跟踪进来的那个女子,不过他也顾不得她们谁是谁了。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女子并不生气。“急火攻心要生病的,先生。”

  “你是说得一种叫做痛快的病?”

  9

  “是我,桂市长,前天的事,很抱歉。”当桂阳河提起话筒时,白茹宁说。

  前天,白茹宁等着桂阳河的电话,桂阳河等着白茹宁的电话,但他们都没有让对方惊喜。桂阳河正在看百顺能源有限公司报告,它想承包全市的液化气供应。桂阳河知道它的老总是本市的一名黑道上的老大,金三勇,他对此人一向反感。他本不必仔细看这份报告,他只要在必要的场合否定掉就行了,可为了给自己的否定找出更有力的根据,他还是耐着性子读下去。因为此事,他现在已经暂时从前天的经历中摆脱出来。前天晚上有一阵子,他想着要是在白茹宁的家中,她的丈夫突然闯进,会有一番什么情景。他倒不是怕,而是担心事情闹得复杂起来,烦。

  “我前天想打电话的,可身边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所以……”

  “我明白。”

  “虽然是有点小意外,可是我还是想……”

  他想说他还是想到她的住所看看。可是他现在不得不为此多一点心眼了。前天他的确有点冲动。如果前天他的冲动得以顺畅地实现,他会为自己的激情而感动。直到现在,他还有点为自己的冲动而自鸣得意。毕竟,一个市长,敢那样做,不次于包法利夫人拐过乡间小道到奸夫家里去的勇气。二十多年前,他在大学读《包法利夫人》,不是因为它是世界名著,也不是因为对福楼拜的简约笔法感兴趣,而是他的一位同学偷偷地告诉他,它是一本有关色欲的书。当时是上午读到这一段的,那一天下午的实验课,他差点闯出大祸。那一天的晚上,他躺在被窝里,做起了梦,梦见包法利夫人步履轻快而慌张,满脸通红地跑到他的家中来找他。还没等梦中的父亲扛着锄头从田间回来,他的精液已经火辣辣地溢满了那条他的母亲用化肥袋剪裁缝成的白色裤衩。

  “如果……”白茹宁不知要说什么。

  “好的。”

  桂阳河没等对方要说出什么,就应答了。他对自己的应答很满意。它意味着他对她没有什么好隐瞒,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有点有求必应的暗示。

  “我是说……”

  “好的。”

  电话两头同时传来笑声。

  “晚上我请市长喝茶。”白茹宁说。

  他听了她叫他市长,并不想纠正。至少在这个阶段,被称为市长,还是有一定心理优势,好像还是性欲的胡椒面,增味增辣增气。

  “遵命。”他说。

  他说了这个词之后,觉得它有点玩笑的味道。可是既然说出,无以改正。他放下电话筒时,想,是不是用“太好了”,“ok”,“我很高兴能这样”等。可是想了老半天,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他想,可能是官样文章看多了,他对表达自己的微妙感受都显得粗鄙可笑起来。

  白茹宁进入茶庄时,有一辆计程车随后也到了茶庄。它的车门打开了,是秦大政,他懒得抬眼看四周、看茶庄的外表,径直跟了过来。

  进入茶庄,他远远地看到停车场地那辆桂阳河的座骑:黑色凌志。

  “你喜欢喝哪种茶?。”桂阳河问。他打开茶目表,把它递给白茹宁。

  “今天可应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呢。我来作庄。”白茹宁说。

  “这地方我来过,还是我来吧。以后你自然就熟悉了。老板找过你了吗?”

  “找过了。我现在是他们的争夺对象。”

  “指哪方面?”桂阳河呵呵一笑。

  白茹宁突然明白桂阳河的意思,赧颜低头。

  桂阳河向进门来的小姐要了三种茶叶:铁观音,普洱茶和单丛茶。不一会儿,包装精美的茶盒端进来了。桂阳河与白茹宁向小姐道谢。

  “要茶道吗?”小姐问。

  “不用了。我们自己自会好好品茶。这样好吗?”桂阳河说。

  小姐应答一声,识趣地退下。

  “你叫我来茶庄,对茶一定了解得很多。”桂阳河说。

  “不多。我只是觉得你平常吃的东西太高蛋白了,需要来这里调节一下。”

  “谢谢你的关心。平常,你喜欢喝茶?”

  “喜欢。”

  “可是你的牙齿依旧是那么白洁,你看,我一喝茶,牙齿就没那么幸运。”

  白茹宁浅浅一笑。“我只会喝,不懂品。你愿意的话,说点,让我多些见识。”

  “我很荣幸,真的。”桂阳河清理了一下思路。“一个幸运的人,得有几样条件,他要出生在大城市里,要有个好家庭,要从小受到好教育,还要碰上一个或几个杰出的老师。你我都不是幸运的人。我出生贫寒,受的教育又不好,否则考上好大学,然后分配到国家部委工作,步子就迈得大多了。你呢,却被发配到八鳌那样的地方,如果你是生在上海,你我可以想象你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好了,好了……首先,茶要有高山的湿润气候,那儿的空气要新鲜,没有污染,其次,茶叶的品种要优良,这也是所谓的阶级血缘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只打洞……说到人,情况就复杂了点,人类社会一个奇妙现象就是凡事都在变,我从一个农民的儿子变成一个市长,你从一个乡下的中学老师变成了科长,而且以后还会变,就像是一个永远也不停止的陀螺,转呀转……对不起……再次,良种还需栽培的悉心照料,最后,茶采下之后,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加工方法。今天就冲这三种好茶,各让你品一品。这是普洱茶,云南的,它一定要在二三月采摘,采摘下来的青绿茶要经过精挑细选,拿茶头发酵、渥堆、陈放,五年之后才有今天这样的品质,你看,颜色、条索、汤色、叶底都是同一种颜色。品一口。今天你就让我当一番招待科长,你来受款待。”

  白茹宁怡然领情。

  桂阳河又冲了一壶铁观音。

  “好,如果把普洱茶比方作大漠孤烟直,铁观音就是青山绿水。像这样上了极高档次的铁观音,一般是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茶园里采摘的。红样铁观音是最好的铁观音。它的采摘比普洱更有意思。金秋时节的下午,少女们纷纷上山,洗净她们的秀手,开始采摘。日落时分,她们就得下山。好茶叶都得经过百里挑一的精选,特别是经过少女的灵眼和秀手的挑选,就更有意思。请喝一口。喝一口,就像是听到了少女们在山上采茶时的笑声。——我听过的,我是在闽北山区长大的孩子,我们那儿产岩茶,比较利,享用它胃肠要经得住磨。”

  白茹宁泯了一口,点了点头。

  接着,桂阳河冲了单丛。

  “这是广东潮汕的单丛茶。这种茶一般称为冬茶。它的采摘时间跟这铁观音在季节上大体一样,只是铁观音在下午采,而单丛要在早上采。太阳爬上山顶之后,昨夜落在茶叶树上的露水被化开了,采茶人才可以开始采摘。”

  “也是少女的手?”

  “她们的手在这里就派不上用场了。这里要求是另一类的手,少妇的手。”桂阳河字斟句酌地提起少妇一词。白茹宁听得真切,入耳。“让我先尝一下这单丛。这茶一入口,我像是看到你站在山峦上,采摘着单丛,阳光透过茶树,照到你身上。你头戴斗笠,回头一望,正看见我上山看你。可是你对我说,别进茶园,这时男人是不能进来的。”

  白茹宁被桂阳河说得如痴如醉。

  “这三种茶我一天一类,轮流着喝。算是我的怪癖啊。”桂阳河突然转换了话题。“都安顿好了?”

  “什么?是,好了。”

  “还对付得过去吧?”

  “那地方吵了一点,临近闹市区。不过买东西挺方便。”

  “有些事得花点时间。我也想把最好的住房给你,可是事情要做得避人耳目,不至于让上上下下的人议论纷纷。我其实是……”

  “市长,我明白。”白茹宁的眼睛一阵红润。“你已经很照顾我了。”

  “我想为你做得更多。”

  “市长……”

  “如果可能,我真想为你建造一座宫殿。”

  白茹宁直直地看着桂阳河。

  “我知道那座大理石宫殿在这个物质世界上难以建造,可是我愿意把它建造在这里。”桂阳河将右手掌撑开,压在胸膛上。

  泪花在白茹宁的眼里闪动。

  白茹宁的手机突然呼叫起来。白茹宁从提包里掏出手机,关掉它。

  有人敲门。小姐进来。

  “对不起,女士,门外有人要见你。”

  白茹宁在看一眼桂阳河眼睛时,掠过一丝惊异。白茹宁看到桂阳河的眼里露出一丝不解之情。她站起身,随着小姐出去。

  “这位先生找你。”小姐说完,一欠身,走开了。

  白茹宁没有说话,她走了几步,过了转角,看到一间没有客人的房间,走进去。

  “你在跟踪我。”白茹宁眼望窗外。

  “我的老婆身处危险之中,我来救驾。”

  “我很安全。请你走吧,不要打扰。”

  “打扰什么?”

  “谈话,工作,随你怎么想。”白茹宁很不耐烦。

  “转过脸来,白茹宁,我可不能将我的老婆拱手相让。她不是什么人想要就可以要的。我可以了解我老婆所做的一切,婚姻法给了我这权利。”

  “我让你走开。”

  “让我没脸没面滚蛋?”

  白茹宁冷静下来。

  “我请你回家,好不好?”

  “跟我一块走吧。我们打的回去。”

  “你不要这样为难我,秦大政。”

  “的确不好,搅了你的良辰美景。十五分钟后,你不回去,我就冲进那个茶房。我说到做到。”

  “你真是个无赖。”

  “因为你骂我,扣掉十分钟。去吧。五分钟,我看你能做什么。”

  白茹宁从秦大政的身边走过。秦大政得意地看了白茹宁一眼。

  白茹宁在她与桂阳河品茶的茶房门口停了片刻,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秦大政远远地观察,嘴角动了动,不知是喜还是怒。

  “要紧的事吗?”见推门进来的白茹宁,桂阳河站了起来,关切地问。

  “是的,我的一个同学得了急性胃溃疡,正在市医院,我得马上过去看看。对不起,市长,晚上是我请你过来喝茶的,末了,倒是我扫了你的兴。”

  “你叫车了吗?”

  “没有。我打计程车。”

  “我带你过去。”

  “真的不必了。”

  “你说话这么见外……”

  “真的——不必。”

  “听你的。”

  走到门边,正要开门之际,白茹宁转过身突然抱住桂阳河,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桂阳河抽出已经插进裤袋里的手,臂膀从白茹宁紧箍的手臂中慢慢地抽取出来。他捧起白茹宁的脸,见她的脸上挂着脸水。

  “怎么啦?”桂阳河问。

  “没什么。”

  桂阳河正想狂吻白茹宁,白茹宁轻轻推开了他。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再找个时间。”

  “我很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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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10

  吉晖的出现,在市建委引起了不小的心理震动。特别是当他们了解到,她是一个上海姑娘,是个硕士研究生,是个飘然而至又将很快飘然而去的美丽精灵时,更是如此。她有着大都市女孩见多识广的从容,却没有外省人心目中上海市民斤斤计较的狭促,她有着经济学研究生所特有的精明与睿智,却没有一般商人身上的滑头。

  市建委主任刘丙中是有名的色鬼,但在吉晖那里,也只能沾沾她的光辉。在吉晖眼中,他只是个滑头领导而已。平庸,有权,有钱,除此而外,没有丝毫的趣味。他的那些资本,对外来妹或哪门办公室的少妇少女有吸引力,对她却如大鲸游过小鱼钓一般。她对他的礼貌性的笑脸深深刺痛了他,因为从她的笑容里,他感受到了她的居高临下。她不是他的部下,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她不必听命于他,他倒是要尽可能地为她提供调查环境,就因为她是市长弟弟的女朋友。他的满足只限于从她的身旁走过,或故意从她的身旁走过,或想法设法离得她近一些,闻闻她身上飘散出的清雅的香水味儿。

  “吉晖硕士,今晚能不能请你与你的男朋友赏光?”他走进吉晖的临时办公室。

  吉晖与规划办的两个女子张冲与郭亚子合用一间办公室。在刘丙中进来之前,郭亚子正向她讲述今天来上班的路上,看见有许多人聚集在市委市政府门前静坐。张冲也说这样的事她也时不时地会碰上,并略加评论:那些农民大哥们的形象可有损市容。

  “谢谢刘主任,不过我要看桂阳雨有没有时间。”

  “你替我联系联系,怎么样?”刘丙中想,管她的男朋友在场呢,只要晚上能看见她,就心满意足了。你桂阳河的弟弟禁得住我意淫吗?“我马上订个房间。现在餐饮生意可红火了。上海想必更火?”

  “很多餐馆的厅堂里人们坐着排号,等待召唤。”

  “果真如此!那情形看上去就像是吃饭不用花钱!对不起,还有,”刘丙中本想就此打住,可是一种深刻的冲动令他脱口而出。“能请问一下吉晖硕士用的是什么牌香水吗?”

  吉晖微微一笑。“不行。”

  “不出所料,我也这么想。”他自嘲了一通。

  刘丙中煞有介事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两个女子布置任务。吉晖装做在查阅资料,其实是听着的。那些任务完全是混帐事,不值一提。

  吉晖本想拒绝刘丙中的邀请,可是一想凡事处处不与他面子,以后的调查也许会有些许的阻力,什么市长不市长的,他让你接触不到关键的数据,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么一来,你莫他奈何,那么调查报告的份量就要大打折扣。

  于是她拨打了桂阳雨的手机。传来移动通信语音小姐的否定性答复。桂阳雨可从来不关机呀。一个记者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敞开的,这是桂阳雨告诉她的。是信号覆盖不到?不对,桂阳雨早上起床时说他今天只在市区走走的呀。

  郭亚子与张冲请吉晖中午一块儿吃饭,建委对街上的那家快餐店很不错,整洁、卫生,就是贵点。这正好呀,价钱高点低点,不是她们有必要考虑的。吉晖还是与她们告别。她要回宾馆看看桂阳雨是不是回来了。她要过去责怪他为什么把手机关了,让她戚戚担忧。

  她回到宾馆房间,本要举手敲敲门的,一想,还是开门进去。她想看到桂阳雨转过脸望她的表情。他的转过头来的眼神,总让她想起拉克&;#8226;盖博在《一夜风流》里对克劳黛&;#8226;考尔白成熟而俏皮的侧视。她的这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室内空无一人,窗口略开,外面的风时不时把将半透明的白色窗帘掀动。像是怕桂阳雨玩捉迷藏游戏似的,她猛地开了浴室的门。她失望了,并没有桂阳雨在对她装鬼脸。

  肚子饿了,她拔电话要快餐。当对方问要几份时,她先是回答一份,继而改口两份。快餐送来时,她倒没有食欲。她给桂阳河电话,桂阳河让她往家里打看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给索依依打了电话。索依依倒是要吉晖代她向桂阳雨问好。

  下午她到建委转了一圈,便出来了。她实在无法接受桂阳雨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意念,不论这个现象是如何一种事实。刘丙中笑嘻嘻地打电话告诉她餐馆的位置,她没有提起桂阳雨失踪的事,只是说桂阳雨今天不在洞州,没办法赶回来。刘丙中失望地做了一番停顿。改天吧,他说,声音消极得可拧下一滩酸水。一直到晚上,还是没有桂阳雨的消息。当她再次打电话给桂阳河时,她控制不住,着急得渗出哭腔。桂阳河此时也着急了,但是他身在福州,无法赶回。他报了公安局长常有苈的电话。他说他会让办公室的姚凯来处理这事。

  公安局长很快来电,问起桂阳雨与她几点分手,他的电话号码,他的职业,他的身高、长相、年纪。当她描述桂阳雨时,她觉得他是那么英俊,如同他就站在房间的一角,调皮地看着她手足无措。很快,公安局来了人,当面向她询问有关桂阳雨更详细的情况。

  “怎么啦?怎么啦?”当他们走后,她倒在床上,小声地哭了。

  昨天晚上,桂阳雨还与她做了一个半小时的爱。她的高潮来得慢,而他总是能让她满足。她的满足率高得出奇,一定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正是桂阳雨叫她无限依恋的重要原因。她在高中时就有了个性伙伴,大学时也有过两个男朋友,直至到了桂阳雨这里,她才明白他们夸夸其谈的本领远胜过性事求是的功夫。他们都是上海男孩,她一下子像是对上海男孩的嘴皮子失去了兴趣。在上海男孩身上寻觅功夫高手,那是以后的见机行事,现在,桂阳雨已经可以吊足欲望,满足胃口。

  她禁不住给上海的父母打电话。上海的父母骂了一通洞州,但主要还是安慰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伤心坏了,毕竟身体是自己的,而桂阳雨的事急也没有用(桂阳雨是命运的)。他们对桂阳雨不错,并没有因为他是外省人而轻薄他,当然,他们还是在恰当的时机对桂阳雨表示过这样的意思:你可千万别以为上海的父母对来自外省的女儿的男朋友会像我们对你这样的好,他们可小市民得很哪。

  半夜时分,她接到索依依的电话。那时,她和衣正迷迷糊糊地做着卡通似的梦,从一个悬崖上荡到一直一只停泊在海港里的一艘船的桅杆上。

  “桂阳雨睡着了吗?”

  “他还没回来。”

  “有可能桂阳雨跑乡下了,那儿移动通信的信号覆盖不了,也没有固定电话。事实上,据我所知的事实,只有跑乡下,才能看到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如果桂阳雨是个优秀的记者,来到洞州这样的农业市,他就不该忽视那里的现实。他是个优秀的记者吧?”

  “今早他说他只在市区活动的。”她回答,声音干涩。

  “你觉得孤单就到我这儿来住吧。”

  “谢谢,我在这儿等桂阳雨。”

  “那好,有好消息马上告知我。”

  当她醒来时,阳光如好奇孩子,穿窗而过,直抵枕边。

  忽然有个念头像阳光射到床上一样射进她的脑中。这个念头也许早就应该出现,只是她的下意识一直在抗拒着,所以它想表达自己也求助无门。在昏沉的睡眠之后,她的下意识之阀松懈了,它便借机逃脱出来,直抵吉晖的意识中心。

  公安局长常有苈的电话号码,记在宾馆用笺上。打通了,她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昨天,”她咽了一口口水。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难以启齿。“交通警察处理的交通事故中有没有桂阳雨?”

  “不瞒你说,市长来了电话之后,我马上就打电话问了。昨天是两死十八起伤。没有市长弟弟。”

  没有市长弟弟!是没有桂阳雨,没有我的男朋友!

  “身份都确定了吗?是怎么确定的?”

  “这个工作我们是有经验的。”

  “可是我在他的另一只包里发现,他的身份证没有带。”

  “那些死伤的人都有确切的身份。你放心,今天我们就会把这事查清楚,把桂阳雨交给你的。”

  怎么个交法?活的,还是死的?他为什么不说把桂阳雨完整无损地带到我的身边,却说交给我?模棱两可的说法,混蛋!

  “抢劫案呢?我担心他被抢劫了。我自己就差点被抢劫过。我知道有人要抢桂阳雨的话,他不会像我这样的女子被抢就算了,他会反抗,一反抗,他就有可能遭受不测。”

  “我很遗憾洞州给你留下这么个印象,我想这样的印象在桂阳雨那里会得到纠正。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常有苈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他好像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办,而桂阳雨的事,从他的口气上听,并不见得那么重大。吉晖想,好在自己并不是个平民,要是那样,只能求助无门。

  吉晖想给刘丙中打个电话,向他请个假。桂阳雨一天不出现,她是一天不能上班了。可是想到他那粗沙的嗓音,便拔了郭亚子的小灵通,请她代为请假。电话那头的郭亚子显然也知道了桂阳雨的事,询问了一阵,并说她中午会与张冲一道过来看望。吉晖道了谢。

  虽然她对索依依没有好感,不过这会儿,她已经记不起索依依到底在哪里对她不住了。毕竟,在这个小城市里,桂阳河和索依依是她唯一可以靠近的人。

  索依依还没起来,那个阿姨正在为索依依忙早点。

  “昨夜,索局长三点多钟才回来,自己开的车。”

  吉晖一听,心想,丈夫不在,她到什么地方娱乐去了。是了,她为什么要关心桂阳雨?桂阳河与她的关系并不好,要是他们离了婚,那么桂阳雨算是什么人了呢?桂阳河在福州又开着什么重要的会议,竟然不顾弟弟的死活。想到这里,吉晖的眼眶一红。

  “我打算过一个小时去看你。”

  吉晖抬起头,索依依站在楼道上,扶着室内精美的栏杆。

  “嫂嫂。”吉晖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了。

  “别担心。桂阳雨命大,不会有事。我从他的相貌看得出来。他会有挫败,但他总会活下来的。”

  “他一定是被人怎么啦。他不可能不给我打电话。哪怕在荒山野岭,他也会跑出来,找到有信号的地方和我说上几句……”

  索依依下了楼。她拾起吉晖的手,轻轻抚摩。

  “相信我,不会有灾难。”

  索依依伴着吉晖坐下。她打了个深深的呵欠。呵欠打完,她想,你看这个上海姑娘,平时气质不凡,可是碰上事情,就显得这么的无能为力、娇柔软弱。又是一个呵欠。她刚要说话,呵欠像是从水底往上翻的水泡,接二连三地往上冒,想挡也挡不住,这使得她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吉晖的心里刚要涌上一阵轻笑的波澜,倏地转换成对索依依这种作派的不耐烦。

  “我必须吃药了。”索依依放下吉晖的手,匆匆地走往楼上。

  “嫂嫂真的需要到医院看看。”

  “医生?他们有百分之七十的病是诊断错的。相信我,任何人都是自己最好的医生,如果他们不是那么脆弱,那么不了解自身,那么没有自信的话。”

  刚才,当索依依说相信她,桂阳雨不会有灾难时,吉晖差不多是相信的,这会儿,当索依依又一次说相信她时,吉晖不相信了。这或许是索依依的口头禅,或许就是她自慰的一种表达方式,而这种表达方式听上去,真的是那么的轻而无信。

  “索局长昨天夜里开着车找遍了洞州的大街小巷。”阿姨说。“我到这房子里以来,没见过她做事这么认真的。”

  阿姨像是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她是来给热水瓶倒开水的。

  吉晖呆呆地看着阿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吃过了吗?”阿姨问吉晖。

  “我不想吃。”

  “那你就跟索局长一块儿吃吧。”

  “谢谢。我真的不饿。”

  吉晖的手机铃声响了。

  “你好,我是常有苈。桂阳雨找到了。他现在在医院里。啊,不必紧张,他受了点伤,人还是清醒的。你马上过来吧,市立医院五号楼2211病房,也就是二十二层。”

  吉晖一听完,便对着楼上叫道:“嫂嫂!嫂嫂!”

  可是楼上没有动静。吉晖又叫了几声。楼上依然沉寂。

  吉晖急急地上楼。她推开索依依的房门,只见索依依躺在床上,侧过身子,像是已经睡着了。

  吉晖走过去,低下身,看到索依依的确是睡着了。她思量着是不是叫醒索依依。

  她轻轻地推了推索依依。索依依没有动弹,发出轻盈的呼吸声响,沉沉入睡。吉晖想,刚才索依依说吃药,也许吃的就是安定药吧。

  吉晖飞快地下了楼。

  “你不吃饭吗?”阿姨的头随着吉晖的跑动而转动。

  “不了不了……”

  吉晖冲出了门,穿过大院,一招手,一辆正往前冲的计程车嘎吱停住。

  11

  吉晖在2211房门前被堵住。

  “你就是吉晖吧,我是常有苈。这位是市立医院的邵医生。”

  公安局长常有苈个子不高,肢体并不发达,身为公安局长更易给人弱小的感觉。他想掩藏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但并不成功。

  “医生,桂阳雨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此时的吉晖倒并不慌乱。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此时镇定的心理状态,并为此暗自惊讶。桂阳河不在洞州,索依依在床上睡着了,此时不靠自己又能靠谁?

  医生看了局长一眼。局长没有回应医生的眼神,医生明白局长并不要他向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士隐瞒什么。

  “你还是先进去看看,出来时,我再向你谈谈情况,你看这样好吗?”医生说。

  吉晖点点头。

  吉晖刚要进去,医生拉住了她。

  “如果他没有醒过来,你最好是不要打扰。如果从现在起,他能睡上二十四小时,那么他的元气也许就恢复了大半。睡眠是绝妙的药物,绝妙的治疗手段。他年轻力强,什么要击都经得起。你瞧他一身健壮的肌肉。”

  桂阳雨看来是伤得不轻。

  从上往下,四肢五官都受到了冲击。半是昏迷的桂阳雨闭着眼睛,脸上扎着绷带,胸部放贴铝箔纱,并用宽阔的布卷扎着,小腿也绑上了纱布,那黄色的消炎剂流过脚面,淌在白色的床单上。

  输液管上的液体无声无息、不紧不慢地往下滴落,注入桂阳雨的粗大的血管,消失在黝黑的皮肤下面。

  吉晖将脸轻轻地贴在桂阳雨的脸上。她的唇也轻轻地碰着桂阳雨的唇。桂阳雨的唇不经意地一动,吉晖赶紧离开。

  她以为桂阳雨张开了眼睛。桂阳雨依旧闭着眼睛。

  吉晖的眼泪无声地涌出。眼泪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拓开,染成一小圈的浅亚麻色。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想起外面的人。她擦干眼泪,轻步走出病房。

  常有苈和医生还站在那里。吉晖此时看出常有苈脸上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而医生则是一脸的轻松。看得出,医生一直想与常有苈多交谈点什么,而常有苈似乎没有心思听得进去。看到吉晖出来,医生找到了谈话对象,可以避开与常有苈在一起的窘迫姿态。

  “患者的骨端关节有错位现象,不过不是完全脱位,属不完全脱位。他被抬进来的时候,我们也注意到他的眼睛周围、鼻和耳部有些微的出血现象,这可能是头部遭受撞击所致。因为有血尿,所以我们怀疑他的五脏可能也出血,但到底是胃、肠、肝脏、胰脏或肾脏目前还不能确认,这自然是内损伤所致。从他的脸色与脉搏情况来判断,他不会有大的问题。”

  医生一以贯之的面带微笑,以一种置身度外的语气叙述着。

  吉晖将脸对着常有苈。

  “局长,你如果愿意的话,我现在愿意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常有苈点点头。

  “邵大夫,我和吉晖女士到那边交谈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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