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3部分阅读

作品:|作者:小小tat|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0:37:23|下载:伤TXT下载
  “噢……”

  “这是吉晖。这是哥哥。”

  “哥哥,你好!”

  “吉晖?啊,阳雨。好一对俊男靓女。吉晖,你知道你嫂嫂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嫂嫂?她还没有把我看真切呢。”

  “这你就错了,她是一个目光犀利、非同一般的女人。她形容你是含苞正放的牡丹。”

  “听上去不怎么新鲜呢,哥哥。”

  “不,是我学错了,她说的原话应该是‘饱满得像新粜的稻米’。”

  “是很新奇。”

  “这也太土著了吧。”桂阳雨想起农村场景。

  “你也喝一点?”

  “我的肚子不行,受凉了。”

  “这正好,它能热你肠胃。来一杯。阳雨,介绍一下你的女朋友。”

  “吉晖学的是工商管理,是二年级的硕士研究生,她这次跟我来,也想搞个专题研究。”

  “什么样的专题?”

  “最好跟基础设施建设有关的。”

  桂阳河一扬眉。吉晖刚要进行解释,高跟鞋触地的撞击声从楼道里传过来。索依依在楼道上出现,她一袭白茫茫的连衣裙,宛若白色幻影。

  “可以走了吗?”

  “嫂嫂,来吧,我们大家都喝一点。”

  “你们要是觉得在这里喝酒就可以尽兴,那又何必到酒店去?我也省得奔波劳顿。我是不是脱掉我的这双你从日本带回来的东夷风格的淡雅色调的高跟鞋回我的房间去呢,阳河?”

  “下来,依依。大家正等着你呢。你不是没下来,我们才喝点?”

  桂阳河说完,把酒杯放在桌上,走上楼梯,搀扶着索依依往下走。

  “领导干部不能开公车,今天我是违例了。”桂阳河把着方向盘,目光紧盯着路况。“我带你的嫂嫂时,往往是开朋友的车。”

  桂阳河扫了车内后视镜一眼。他这话是讲给桂阳雨听的,但是扫后视镜却是为了看吉晖一眼。

  “你说错了吧?”索依依的声音不咸不淡、不紧不慢。

  桂阳河没有发应过来。“什么?”

  “你什么时候带过我?你带错了人。”索依依依旧是那副神态,不看左不看右,车的后座上也像是没有坐着人。

  “我为你嫂嫂做的事她就是不屑于记住。”桂阳河的话说给后面的两个年轻人听。

  索依依变得一言不发,给人的感觉像是她不再对这样的辩解白费口舌。

  这是一辆凌志高级轿车。车内非常安静,引擎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听到的是从播放器里涌出的莎拉布莱曼的歌唱专辑。桂阳河播放的这张cd,是白茹宁送的。旋律情感激荡,只是因为声音旋得小了点,所以就不是那么能感染人。

  “《time to say goodbye 》。”吉晖说。“《deliver me》也很好听。”

  桂阳河听了很高兴。“能在这样的地方让你听到你喜欢的音乐,让我觉得我的表现还不错。是这样吧,阳雨?”

  “哥哥客气了。”还没等阳雨回答,吉晖说。“音乐消除了地域隔阂。”

  “说吧,看还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能让你们在这炎热的南方放松自己。”桂阳河略微提高音高。听得出,他对吉晖的话很受用。

  “小心你的方向盘。”索依依的话又带来一阵凉意。

  短暂的沉默。

  桂阳河当然不能让索依依的冷言冷语来破坏气氛。“阳雨,你平常怎么都没想起哥哥,我是说在上海那样的地方,你可以听到很多好听的cd,却没有想到要给你哥哥寄几张过来。我呆在车上的时间比较长,能听听好听的cd,也还算能置身在妙境当中。这样的情境在车外面就难得了。你哥哥需要体贴啊,阳雨。”

  “我和阳雨回上海马上为你采购,哥哥。”

  “吉晖的手提琴拉得不坏呢。”桂阳雨补充道,他想借此提高一下吉晖在哥哥和嫂嫂心目中的地位,也证明让吉晖来选择cd是找对了人。

  “上了高中就少拉了。我小时候是想考上海音乐学院的,到了高中才觉得还是学点实际的东西比较不辛苦。”吉晖说,她很为自己有一技之长而自豪。

  “音乐需要天赋。”索依依说。

  “吉晖是她们少年宫的第一提琴手。”桂阳雨说。

  “帕格尼尼肩膀平坦得像个小提琴的座垫,他的手肘和手腕关节柔软得像婴儿,宽大的胸幅使他不必使用肩垫及腮托,他的小脑特别发达,他的听觉格外敏感,即使是用调音不准的提琴依然可以拉出准确的音质,他还可以将曲子任意升高或降低半音来拉。”索依依一字一句缓慢道来。

  车厢内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嫂嫂说得没错。”吉晖吐了一口气之后,忽然觉得非常轻松。成为提琴家的梦想不是早就被自己否定掉了,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耿耿于怀,这不是很可笑的吗?“所以,我只是拉给阳雨听,而不敢出席任何音乐会。”

  桂阳河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在空中低幅度地一挥。“好了,我不是搞音乐的,我只要觉得旋律优美就足够了。依依,你说我们应该请这两个年轻人吃点什么?”

  “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好,那我就猜吧。你们一顿饭不可能把洞州的全部好吃的东西都尝遍,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不敢说洞州在其他方面会给你们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但至少在美食上,我自信它的风味独特会让你们觉得不枉此行。”

  车前的繁荣的街景使车内的人哪怕不讲话,也不觉得有心理压力。

  “嫂嫂在哪里工作?”吉晖问。吉晖似乎并不惧怕索依依对她的偏见。吉晖的每一次讲话,都让桂阳雨和桂阳河一阵子的紧张。他们两个都意识到索依依对吉晖抱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偏见,并且谁也不清楚这偏见是因何而起。

  索依依没有吱声。

  “市环保局。”桂阳河代为回答。“副局长。”

  “如果市长的妻子是个普通职工,似乎说不过去。”索依依说。

  桂阳雨想,最好还是由他来打破这种莫名的、有些敌意的气氛。

  “嫂嫂,你记得吗,你结婚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很害羞。”

  索依依还是没有吱声。桂阳河干笑了一声。

  桂阳雨和吉晖朝各自边上的窗外张望。吉晖的手停在桂阳雨的手心上。索依依对他们的态度使得他们无意识地更加亲密无间。

  “这就是我们来时的路。现在人都散了。”吉晖说。

  她是说给桂阳雨听的,不过,她希望桂阳河也能听到。从桂阳河对待桂阳雨和她的态度上,她已经体会到桂阳河对他们与索依依的截然不同,而且,女性的敏感也告诉她,桂阳河其实是在宽容索依依,并不是通常意义上惧内和百依百顺。

  在“洞州糖厂”的字样投射到封闭的车窗上之前,桂阳雨便看到了它。桂阳雨刚想说些什么,听到桂阳河的一声低声清嗓。

  “这事我知道。”桂阳河说。“你们是几点到的?”

  “十点多吧。”

  “那这儿八点多就开始有不少人了。”

  “当时工人正在闹事吧?”桂阳雨说。

  桂阳雨的问话是给他哥哥的,可是没等桂阳河回答,吉晖就插了话。

  “还好,警察和工人们没有闹起来。”吉晖说。“看你挤到人群里,我想喊警察来帮忙的。可是我想,那个时候,警察对我的事肯定没有兴趣。”

  “只有一辆警车,也奈何不了人多势众的工人。”

  “我提个醒,”索依依突然开腔,桂阳雨和吉晖的对话骤然停止。“这些么个工人的做法啊,是你哥哥最抓心的事。搞不好,我想都会搅黄你哥哥的政治前途。”

  索依依的话让桂阳雨和吉晖始料未及。

  “怎么至于呢。”桂阳河说。他发音带有轻蔑的调子。“蚍蜉撼大树。不过依依,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此时莎拉布莱曼正在兴头上,也是曲子的高潮部。

  “我们到了。”桂阳河让车子放慢速度,并打了个大弯。“车子开得我很紧张。这不是好东西。”

  索依依在莎拉布莱曼不再引吭高歌而背景音乐依旧如火如荼时,吹出悦耳的口哨。

  “我们是欣赏完你的口哨还是……?”桂阳河停好车,转过身,对着索依依。

  索依依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已经推开车门。

  桂阳河和索依依走在前面,桂阳雨和吉晖走在后面。后面的两个年轻人手拉着手,边走边观察着酒家的外表。酒家的外表和望进去的大厅装修采用都是冷色建材,谈不上什么风格,给人的感觉是它想往最时髦最不易落伍的建筑式样上靠,但何为最时髦最不易落伍,在理解力上又出现了障碍。在某些边角处,它是有意想突出地域特色来的,可是对此它遮遮掩掩,怕闪失过多落下笑柄。

  坐定之后,索依依看了桂阳雨和吉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正眼正式看他们。也许她患近视眼,站在楼梯上时看得不真切,也就不必认真。桂阳雨知道,这是某种信号,预示着嫂嫂实际上也想与别人交流。他对嫂嫂的印象一直珍藏,对获得她的善意款待信心未退。

  “这是我弟弟开的酒店。阳雨,你知道这要感谢谁。”索依依说。

  她说话的时候,先是扫了桂阳雨一眼,也扫了吉晖一眼,吉晖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眼神重又投注在桂阳雨的身上。对此,桂阳河看到了索依依的眼神指向,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吉晖,他想看看吉晖对此的反应,并在与吉晖眼神的交流中略表歉意。

  索依依的话在桂阳雨的心中激起了反响。他明白,嫂嫂是一个性情中的人,看上去直率得像个小孩子。听她的口气,好像哥哥帮自己的内弟的这个忙,她并不感激。她的心思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捉摸不准。如果她想拆哥哥的台,从某种意义上说,还可以理解,那么她拆她自己弟弟的台又是为了什么?换成另外一个人,以另外一种说话的姿势,桂阳雨会毫不迟疑地判定此人无根基无修养,粗浅松豁,可是索依依说话时流畅而有节奏的语调与略带表演却也优雅的举态,让他不敢轻易下这个结论。

  吉晖指着一面装饰用的屏风问桂阳雨那是什么风格,桂阳雨答不上来。不过桂阳雨心里清楚,吉晖此举是要将他的注章力从嫂嫂那里分散开。

  “潮汕地区的金粉漆雕。”桂阳河说。

  “梅州的好不好?”索依依说。

  “其实这就像洞州与厦门之间,怎么分得清?”桂阳河说着,把服务员端上来的菜着重放在桂阳雨与吉晖的跟前。“依依,要不要请道军一块来?道军是你嫂嫂的弟弟。”

  “你主持,你决定。我是不想看到他。”

  “好吧,下次碰见他,我再向他解释。本来嘛,政务上的宴席我也不会想到他,阳雨和吉晖就不同了,都是一家人。”

  “我没有这种感觉。”索依依淡淡地说。

  “好了,不说了。”桂阳河打断了索依依想补充要说的话。“这是山涧里的青蛙,没有污染,清补。我们一人一只的。来。趁热吃下,凉了就有腥味了。阳雨,社会的发展想求得人人都满意,是空想社会主义。”

  “哥哥怎么说起这个?”桂阳雨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是想起刚才你提到的洞州糖厂的事。为了空想社会主义,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我说得没错吧?味道的确鲜美。在上海是尝不到这么好的味道的。在上海,动不动就是大闸蟹,那也叫美食?怎么样,不错吧?阳雨,在中国南方,糖厂大都要倒闭,社会已经无力再为它们输血了。当然,存活也许有,但也是勉强维持着。古巴糖、走私糖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管理和经营都十分僵化的体制如何应对得了?今天,你在现场,一定体会到了工人的情绪。工人的情绪谁不能体会?可是,这是历史的必然进程。你可曾看过哪一个历史进程是真正叫人满意的?我是说叫每个人都满意的?有,当然有,那是在孔夫子所向往的三皇五帝时代。但你知道,那是一种假想。阳雨,你说,我们可以走到工人当中,直言不讳地向工人宣讲历史进程的无情、残酷?有这个必要吗?他们能够理解吗?只有了解历史,了解历史哲学的人,才能平心静气地读懂这隐藏在历史深处的玄机。我们了解玄机,但玄机不可公开,不可解释,更不可公示,但是,我们要让那些辛辛苦苦的工人们了解到付出必要的小代价还是需要的,这比之于几十年前用几千万人的鲜血和肉体来获得取社会的进步,更是微不足道。重要的是,社会的前进要获得必要的动力,动力来自于燃料,这燃料就是小部人的短期内的自我牺牲或被迫牺牲,否则社会就会因为没有动力而止步不前。”

  “动力?”桂阳雨想说出自己的观点,可是形成话语的竟然只有两个字,这让自己很是沮丧。

  “对不起,让你误解了。就你所看到的而言,应该用另外一个字更恰当,就是优化。”桂阳河把节奏放缓,他发觉自己的语速过快了,这有失他的风范。

  桂阳河心里清楚,他的近似于演说似的语调,不只是说给桂阳雨听的,也是说给吉晖听的。吉晖其实对此并不感兴趣,不过,她也没有反感的表情。她从小对高谈阔论就避而远之。她也最瞧不起班上那些对争论总自以为是的同学,从中学到大学一直如此。好在桂阳雨似乎没有这种嗜好。

  “社会总是处在不停地优化之中,就像生命总是不停地运动。在我看来,优化不仅是生命的最高运动形式,也应当是社会形态运动的最高形式。不,我的观点绝不是什么社会达尔文主义,但你可以说是效率决胜主义。”这时服务员端上另一盘食物,桂阳河将玻璃转桌一推,他就坐在那些夹过、舀过的盘碟的正中,而新端上来的食物基本上就转到了桂阳雨和吉晖的面前。“三五分钟前,这些墨鱼还是活的。来。这下子是一人两条。这个里面是满满的墨,啊,墨不要挤掉,咬的时候要特别当心,否则脸上会溅上黑墨。据说这些墨补肾益脑、和胃健脾。依依,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但愿你们二位也能喜欢。”

  吉晖咬得太猛了点,脸上涂上了一片的墨迹,桂阳河与桂阳雨忍不住笑逐颜开。只有索依依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没有太多的表情。桂阳雨注意到,索依依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她的心思似乎有所转移,但有时却也能回到桌子上来。

  吉晖脸一红,起身去洗手间。

  “阳雨,”桂阳河见弟弟的目光没有离开吉晖的背影,便招呼一声,以便让自己的观点有个下文。“当然,工人的生活保障市里正在设法解决。可是最重要的是工人们要自找出路,而不是一心只巴望着依靠政府。这个思维的改变,老实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吃完了,口还是漱一下的好,要不然牙齿都是黑的。”

  吉晖洗净了嘴角上的黑墨,清水尚未在她的脸上风干,因此她的脸蛋显得水灵,煞是捉人。桂阳河的眼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

  “哥哥,我站在你的对立面。”桂阳雨抬起头,直视着桂阳河。

  桂阳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自以为自己的演讲如高屋建瓴,没有料到会杀出桂阳雨的轻轻一语。他回想起自己整个演讲的内容一番之后,安定了下来。他认为自己的看法自圆其实,没有漏洞。

  “说说看。”索依依说。

  索依依提示把桂阳雨和吉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索依依的神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回过神来,愿意关注到眼前的风景人物。

  桂阳雨的目光与索依依的目光相遇。桂阳雨的目光是热烈的。那倒不是因索依依而发,索依依自己也明白这个,那热烈的目光完全是因为桂阳河的言论而激起。桂阳雨意识到了自己目光的走向,他回避了,转向了桂阳河。桂阳河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任何见外的表情。他只想听听桂阳雨会说些什么。

  “阳雨,多吃点好东西吧。”吉晖说。

  “哥,并不是这样……不过,哥,太多的针锋相对会让这些海鲜变了滋味。”桂阳雨对着吉晖狡黠一笑。

  桂阳河从桂阳雨的眼睛里看到某种倔强的东西。

  “你真叫人扫兴,阳雨。”索依依旁白。“你不知道这个小城有多么沉闷。一个市长,再加上一个市委书记的声音,就是全市的声音。不论是大会、小会,不论是广播还是电视,还有那份下三烂的《洞州日报》,发出的哪像是人的声音?我以为你会替我说出点人的声音来呢。”

  “依依。”桂阳河声音虽小,但很坚定。

  “你也会是一个叫人沉闷的人吗,阳雨弟弟?”

  桂阳雨没有回答。他当然不能只为了博得嫂嫂的欢心而举止不当,再说,他实在也把不准嫂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态。

  “这汤很好喝。它怎么叫,哥哥?”吉晖说。

  “鲍鱼汤。今天师傅煮得不如往常。它会使你的眼睛更加明亮。”

  “那我可要多喝一点喽。”

  “全国最好的鲍鱼之一就在洞州市的一个半岛上。那地方很不错,我想有时间带你们去走,还有个天然的抽象画廊也在那儿。”

  “抽象画廊?”吉晖很是惊奇。

  “你去了自会知道。”桂阳河轻轻一笑。这一笑很自足。它让他想起了白茹宁。“都那么叫,多少可以搭上点界吧。”

  “电影上不少凄风苦雨的镜头也在那里拍的。”索依依说。

  “确实如此。”桂阳河点头赞同。那是你的凄风苦雨啊,索依依,而不是我的。“阳雨,吉晖,我会安排接待科、办公室或者宣传部的人带你们看看这个城市和周边地区。我是一个外来的人,可以说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发展历程。二十年前,我刚来这里,最高的楼是六层……”

  索依依打断了桂阳河的发挥。“是应该看看,看看我们年轻有为的市长是如何带领洞州人民创造自己的神话的。”

  “依依,这里面也有你的份额啊。每个人都做以他自己的方式做了他可能做的事。你没有上过大学,你不知道,我要是不说,他们完成不了调查研究报告,会影响到他们的毕业的。你不让我说话怎么行?”

  桂阳雨和吉晖显得有些难为情。

  索依依却是不依不饶。“‘二十年前,我刚来到这里,洞州市最高的楼只有六层……’,我听了多少遍了?你如果想表达你对这个城市变化的兴奋之情,你最好是换一种说法,为什么总是用那种语调,用那样的例子?你要是尊重我,你就应该改变一下你的表达方式,如果一个作家总是说同样的一个故事,就算这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你受得了受不了?”

  桂阳河一笑。“依依,你这是为难我了。我是一个普通的政客,我的表达不能不被这个时代所影响,否则我也影响不了别人。不这样,你让我说什么?”

  在桂阳河在说话的时候,她已经从小包里取出一支烟,点上。她夹烟的中指和食指自然伸直,如同两个出类拔萃而又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她吐出一口带圈的烟雾,开始说话。她的话听上去就是包裹在烟雾之中的景色。

  “说说你的私生活。从你的口中讲出你的私生活,至少我还会有新鲜感。”

  桂阳河轻轻一笑。“依依,这可是你第一次向我提这样的建议。”

  “是啊,我好不容易等到了有人来和我一同倾听市长的故事。这样的人必须有特殊的身份,好在你们二位的身份合格了。”

  “我们,”吉晖将喝了一口的饮料杯放回桌上,“我想这么多年,哥哥和嫂子之间一定有许多精彩的故事,我和阳雨虽然交往不过两年,我们也有很多精彩的故事。”

  桂阳雨也一笑,对着索依依。“嫂子,我们来洞州不过几小时,我们会住一段很长时间的,有的是机会。”

  “我为你们遗憾。”索依依将抽没有几口的烟掐灭。“我只是想让你们的市长哥哥讲讲一些平庸的故事。我敢说,我与市长哥哥之间发生的故事是非常精彩的,而近来在市长哥哥身上发生的故事却并不精彩,很是俗套,你同意吗?”

  索依依说着,看着桂阳河。

  桂阳河认真听着。他刚想回答,手机响了。

  “抱歉。是我,说吧。……我知道了。”他表情严肃地合上手机盖。

  他想起了索依依向他发出的挑战。“依依,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问题在于怎么样化腐朽为神奇了。”

  桂阳河扫了桌上一眼。这一眼像是想向桌边上的人表明,他对什么精彩与平庸的注意力已经发生了转移。

  “依依,你的那碗羹要不要热一下?家里的阿姨是做不出这么好的味道来的。”他先是将索依依面前的那碗雪鱼羹端在边上,从下有微火的瓷盆中为她盛上另一碗。“阳雨,吉晖,来,再来一碗。”他自己为自己盛上一碗,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就说刚才的电话吧。没有一样的生活是不存在挑战的。有时我会问自己,我这样做是为了谁?是为了什么?最后能留下什么?可是我还来不及再问下去,下一个挑战就来了。人就是为了迎接挑战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就像是有人向你挑衅,你不能退缩。你打败了挑战者,结果是什么?一阵良好的自我感觉。是啊,只是为了一阵良好的感觉,人们就必须全力以赴。”他停顿了片刻,像是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一通人生哲理作一番注脚。“下个月在洞州市的西北角,有一个全省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花博会将要举办,这些天,我忙的就是这个。我们还打算在花博会开幕当天晚上,请《同一首歌》剧组来次全国性的转播。全国各地的花商将云集洞州。这个花博会将成为我们洞州市的窗口,让全国人民了解洞州,喜爱洞州,让世界的花商知道来洞州跑一跑是很值得的。洞州也将因此而受益无穷。可是,资金是个大问题。我必须先走了。阳雨,呆会儿招待科的人会来接待你们过去,依依,你与阳雨他们一同到宾馆后,顺便就让招待科的车把你送回去。”

  “先把我送回去吧。”索依依说。

  “也好,你看着办吧。”桂阳河已经走到门口。

  吉晖站了起来。

  “哥哥,你能给我安排一个部门了解一下基础设施建设的情况?”吉晖说。

  桂阳河的回答偏慢了半拍。他似乎想在吉晖的脸上寻求到了某种意外。桂阳雨不希望哥哥的目光在女朋友的脸上停留太久,而索依依瞥了一眼,便把自己的眼光投向电视机上的一只花瓶。

  “你还是到办公室来了解经济情况吧。再见。”桂阳河说完,离开了房间。

  索依依又点燃了另一支烟。这时她的手有些微的发抖。“请坐。那些高头讲章也许你们会觉得新鲜,我是听厌了。我那可尊敬的丈夫不在,也就不会有那些高谈阔论,我们吃的饭才像真正的吃饭。你们是不是跟我有同感?——他说招待科的车什么时候来?”

  “没说,也许很快吧。”桂阳雨说。桂阳雨和吉晖把索依依话理解为她想尽早地解脱他们两人的纠缠。

  索依依的手突然抖得厉害了许多。

  “你们还想吃下去?”

  “我们吃够了。”

  “你们的市长哥哥不会让你们的肚子白来洞州一趟的。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我们现在离开你们没有意见?”

  吉晖看了桂阳雨一眼,眼中含着冷笑。

  “我们走吧。”

  “车还没来呢。”桂阳雨提醒。

  “这个城市的出租车长得很难看,不过差不多泛滥成灾。走。”

  索依依匆匆匆忙忙的神色,像是个上课迟到的学生。

  该怎么走路,桂阳雨犹豫了好一阵子。哥哥不在,他不能冷落了嫂嫂,他应该和嫂嫂走得亲近一些,可是,他要是这么做,又冷落了吉晖。吉晖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冷落的女孩子,她时时需要男人的护卫,否则她自己会去寻求别的男人的护卫,类似吉晖这样的女子,桂阳雨在上海看得多了,感受也很深。在上海,一个男人如果没有站好他自己的位置,那么发生位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女人对此似乎并不太多的在意,可是像桂阳雨这样外省过去的男人却是很在意。他愿意为吉晖做出任何的牺牲。最后,桂阳雨还是选择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他的右手拉着吉晖的左手,而让自己的左边走着索依依。可是索依依似乎并不买这小叔子的帐,时而大步,时而小步,有时还抢道抢到他的右手边,让桂阳雨浑身的不自在。

  “对不起,阳雨,没让你吃得痛快。我的胃不太舒服,撑不住了。刚才我应该先走,让你们在那里好好地享用。你看我的脑子不太行了,最基本的礼节都没去理会。没关系,想吃什么,你在宾馆里只要打个电话,就会有人送上来。”

  “我们已经充分享用了。”这是桂阳雨听到的嫂嫂讲的最入耳的话,桂阳雨听了很是一番的激动。“嫂嫂的胃一直不好?”

  “特别是吃海鲜。”索依依添了一句。

  他们走出酒店大院,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

  一股难以抗拒的难受向索依依汹涌而来,她晃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要往地上倒下。

  桂阳雨放开吉晖的手,上前扶住索依依。

  “嫂嫂,怎么啦?”

  一辆计程车在他们身边停下。

  “回去就没事了。”索依依说,谁也没看。

  计程车司机问到哪里。

  “到医院。”桂阳雨说。“嫂嫂,我们陪你到医院看看。”

  “回去!胃不舒服,家里有我要的药!”索依依断然拒绝。

  “嫂嫂如果想到上海检查,我叔叔就在瑞金医院。”吉晖说。

  “我比医生更清楚我自己的病。”索依依也许觉得自己的话太刺了,还是加了一句“谢谢”。“你们的行李还在家里。”

  “嫂嫂,我们最好去医院!”桂阳雨坚持说。

  “我说了回去!”索依依的回答让桂阳雨觉得她其实是一个有些专断的女人。

  回到家中,桂阳雨和吉晖看索依依上楼梯困难,就一块儿扶着索依依上楼。桂阳雨和吉晖是第一次上楼梯,也是第一次进入哥嫂的房间。他们发现,进入卧室的门之后,里面分开着两个房间,每个房间各有一张大床。

  “让我一个人在屋里!”

  “嫂嫂,药呢?”

  “让我一个人在屋里!”

  索依依把他们推开,砰地关上门。在门关上前的一瞬间,桂阳雨看到了索依依脸上痛苦与慌乱的神色。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华人书香吧

  第四章

  7

  白茹宁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桂阳河。她在电视上见过,但这几天就是没有由招待科主持的他的招待活动。她没敢打他的手机,她总认为那要有很要紧的事才打手机。事实上,她打过他的手机,只是在按他的最后一个号码时,她按了取消键。

  “我问了一下,现在市府大院里还有一处空房子,两间,用隔板隔开的,这地方比较清静,不过它靠山,会不会有爬虫出没,就难说,还有一处在浦仙路上,有三间,但光线不是很好。在你还没有买到市府的优惠商品房之前,你要在这两套住房上选择一套。”两周前,桂阳河在他的办公室对她说。他的目光在她的脸蛋与胸脯之间流连。“你是选哪一套?”

  “我去看看再说,好吧?”

  “我很想陪你去。”他说。

  她听出来了,他很想陪她去,可是他没有时间。“你很忙,不必了。我自己去看看。反正是暂时的住所。”

  她站起身要离开时,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搬了家,我去拜访你不介意吧?”

  “啊。”她没有明确回答。如果秦大政也在,市长到她家里像什么话。可是这话又怎么说出口?“你要是确认你方便的话。”

  “我的意思……你要是住在市府大院里,市长到招待科长的住所,总不太……这两套我都看过了,居住环境是市府的那套好一点,虽然是两间,但宽敞。”

  “我选浦仙路的那一套。”

  桂阳河没有吱声,只是注视着她。

  她垂下眼帘,转身走了。

  她现在就在浦仙路的住所想着他们的谈话。手机响了。她看到了他的号码。他告诉她他现在的位置,离她的住所不过三条街区。他问她是不是一人在家里,她说是的,但是她说她不知道她的丈夫会不会回来。谁也吃不准他。桂阳河说没关系,他想过来看她。她说为什么要在家里见面,外面可以有很多地方。他说他想亲眼看看她在住所而不是在其他场合时的样子。也许他想看看她的自然状态。

  但是她没有满足他的愿望。她到镜子跟前,看看自己的头发乱了没有。还好。脸色苍白了点。她为自己搽了口红。好多了。她轻描了一下眉毛。不错,真的不错,感谢上天给了这么个好底子。

  她打开窗子。她看不到他出现的迹象,没有车,也没有他的人影,有的是市井的热闹与喧嚣。

  门开了,是秦大政回来。秦大政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随即上来摸她的乳房。那是她的骄傲。喂养过孩子,还是那样丰硕的隆起,如同被摘走了果实的龙眼树,依然绿荫满地。

  她挣脱了秦大政。她说她正要到街上买点菜。

  秦大政打开冰箱,说冰箱不是满满的?但是她已经出门了。

  她打桂阳河的手机,可是他那里关机了。

  对面走过来的人在她的面前停下。她认出了他。如果他不停下,她认不出他。他头顶着大舌太阳帽,鼻梁上架着一副深色窄幅墨镜,他的上身是李宁牌运动短衫,下身是运动短裤,脚上蹬着耐克运动鞋。

  “不认得了?”

  白茹宁钉在地上。“他回来了。”

  “这么说,我是个问路的?”

  秦大政的头从窗户上伸出来。

  “茹宁,你买菜站在那里干什么?”

  “不要抬头!”白茹宁小声地说。

  “我们再见了?”桂阳河倒是镇定自若。

  白茹宁瞥了一眼秦大政,见他还站在窗口,便用手指着对街的建筑,那样子似乎是给桂阳河指路。

  桂阳河顺着墙根走了。

  “你买了什么菜?”

  白茹宁推门进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秦大政把袋子夺过去,打开一看,是一瓶蒜泥。

  “这是什么菜?你跑出去一趟,就买这东西?那碗厨上不是摆着?——算了,什么菜,我早就叫你不必出去费你那双好腿的劲!你是我人生最好的一道菜。”秦大政说着,把塑料袋塞进废物筒,走进厨房,把那瓶蒜泥用力作响地搁在食物架上。

  秦大政走近白茹宁,重复着她出去前的动作。白茹宁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一件短裤衩。她推开了他。

  “不是时候。”

  “这相干的事要是有时候还过得上什么瘾!”秦大政说着,要解开白茹宁的衣钮。

  白茹宁转过身,要进厨房。

  “完事叫人送快餐过来。送份好快餐!你招待科长吃这样的饭不用钱。”

  “这几天腰椎疼。”

  “腰椎疼的是什么地方,我要的是什么地方,两下子互不牵累的。他们说洞州的女人漂亮,我刚来,也觉得她们漂亮,可是,像你今天这样的化妆,洞州女人也只能排在你后面。我们到床上……”

  “说了,不想。”

  “不是你想,是我想!”

  “那也要我想不想。”

  “茹宁,求你了,求你了。你不想上床,你就站着,这里,手扶着桌子,这张桌子挺牢靠的,我从后面来……”

  “你站到一旁去!”

  秦大政被激怒了。他一把想拉下白茹宁的上衣,可是没有拉下,不过白茹宁的圆滚的肩锁骨显露了出来,秦大政的大眼珠瞬时就雕住了。

  白茹宁理了一下上衣,没有说话,走进厨房。白茹宁想借走进厨房,看秦大政是不是学得识趣了,不再纠缠她,可是秦大政还是跟了进来。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啤酒,摸出一把起子,砰地开了盖。他扬起酒瓶,直起喉咙,灌下一截。他用胳膊擦了擦从嘴角流出的酒水,又喝了一小口。

  “这可从来没有过!”他说。

  白茹宁没有理他,拿了保鲜的猪肉,切成小块。她想做两碗面食。儿子中午寄在了幼儿园,省去了这番对儿子已经习惯的照料,她先是有一阵落空的感觉,现在也习惯了,而且感觉实在是不坏。当秦大政中午不回来,而招待科若没事,她回到住所,就可以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清静。

  “这可从来没有过!”秦大政又说了一遍。

  “我腰椎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不是腰椎的事!你跟桂阳河有没有来往?”

  “我在招待科,他是市长,你想我和他有没有来往?”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说的是除了工作上的之外事。”

  “他的妻子是洞州有名的才女,我在乡下呆了那么多年了,一身的土气,他跟我来往不是掉身价?人家是可怜我。”

  “你自己很清楚,他是看上你才把你调上来。”

  “看上我的专业英语,不是我。我要是不会英语,上不来。不要再说这些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个样子,没意思。”

  “茹宁,你是招待科的科长,我是个教育局的科员,你管不了我,不要用那种口气。那种口气我不想听,不想闻。在家里,我是你的丈夫。二一添作五,我还是比你大。听懂了吗?”

  白茹宁打开煤气,蓝火上窜。只听得锅和铲触动时发出有节奏的高低翻击的声响。

  “是快餐厅吗?送两份有正宗虾仁汤的快餐来。浦仙路,122号,二楼,东向的。我说了,中午吃快餐,你忙什么呀。”他过去叭地把煤炉关了。

  “你吃快餐,我想吃我自己下的面条。”

  “我要的是两份。我要你和我一块儿吃快餐。你还不明白?”

  白茹宁伸手再去开煤炉,秦大政打了她了手。

  “刚才我说了,完了我们的乐事吃快餐,可是你不成人之美,好,现在我可以妥协一下,但吃了快餐后,是一定要来我们的乐事。”

  白茹宁干脆面条也不做了。她拧开水龙头,洗洗手,走出厨房。她进了卧室,取出皮包,套上半高跟皮鞋。穿上这双皮鞋,她走起路来,胸部自然挺起,格外的精采。

  白茹宁刚要开门出去,秦大政拉住了她。

  “茹宁,你老是忘了,我越是不想跟我来,我就越是兴奋。我不在乎你对我怎么想。你现在是趴在桌子上呢,还是怎么的?”

  白茹宁挣脱开他的手臂,有点要夺门而出的劲头。

  秦大政还没等手松开,再次揽住了她。

  白茹宁抽出手,打了秦大政一个巴掌。巴掌打到秦大政的颈项上。

  秦大政失去了控制,抽了白茹宁几个耳光。白茹宁一下子瘫软下来,秦大政借此把她掀翻在地。白茹宁双手握着拳头,曲着臂膀,在空中挥舞,落在秦大政的身上如同是不痛不痒的雨点。秦大政终于抓住白茹宁的双手,用左手牢紧,放出右手,又是几个耳光。

  白茹宁安静了下来。秦大政的手痛了,也停了下来。

  秦大政突然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