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她变本加厉,因为她已经丧失理性了。”
“是的,是的,我们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相信你的。但我现在才发现,这不过是你的借口!”
“我的借口,我的什么借口?”
“保护她的借口!你知道她不想离婚,你怕走最后一步让她疼。你保护我不过是一个幌子,你想抱住我,让我一点动不了,这样,她就可以四处出击,伤害我!”
耿林狠狠地打了娄红一个耳光。
娄红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还手,眼目中泛着热烈的光芒,好像他们之间的又一幕床上戏开演在即。她只是用手捂住脸,惊愕地看着耿林。耿林害怕了,从娄红的目光中他看见了来自于被伤害者的恨,以及由失望演变而来的冷漠和蔑视。这一刻里,他真的担心,今天将是他和娄红分手的日子。
“对不起,我……”耿林要去抓娄红。
“别碰我。”娄红没有躲闪,但一个简单有力的命令句还是制止了耿林向前。
她几步走到那路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另一只手还捂在脸上。耿林呆呆地站在原地,娄红从他视线中消失后,他还在想娄红捂着脸的那只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手太重了,以至于把未来生活的希望打坏了。
在往回走的路上,几次穿马路他都被司机臭骂几句,但他都没有反应。“我为什么应该是个男人?”他想,“男人为什么又应该承担一切?首先是责任?女人不能为自己承担责任吗?不是男女平等吗?男女吵架,女的可以说伤透了心的狠话,男的却不可以动手。如果他动手了,他就得道歉。而他动手和必须道歉的事实把女的过错冲刷得一干二净。也许有另一种女人,不管你做了什么坏事,都不必道歉,如果你想推卸责任,还可以从她身上找缺口,让她为你的错误向你道歉。为什么我不找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没意思,为什么这样的女人没意思?不知道。这样的女人让男人变成坏人,等他们发现自己变坏的时候,什么都晚了。这样的女人不好,她让你觉得你是和自己在一起生活,而不是和另一个人,刘云是这样的女人吗?不,立刻否定了。刘云身上有太多我不了解的地方,她现在做的事只有泼妇才能做出来。感谢上帝,即使我失去娄红,也不会再回到刘云身边。可我不能失去娄红,不能。她是惟一能够给我疼也给我快乐的女人。她为什么不明白我?我是能为她做一切的,我没有骗人啊,我真的能做。我说的一切不是大话,是具体的一切。我知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做到,可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想到这儿,他已经快走到自己的住处,但他突然不想回去,而是想找地方喝酒,他想起“身后”酒吧。
第二十三章
那些经常喜欢读小说的人,会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总显露一份与众不同的气质,比如喜欢慨叹太美好或不太美好的事物,尽管这些事物在别人眼里很普通。再比如也喜欢给别人讲生活中发生的那些很像故事的事情。胸外科的李大夫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老婆多年在海南工作,两人聚少离多,但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既没有离婚也没有调到一起。从外表的样子看,谁都该承认,李大夫是个快乐的人。但他的生活方式对刘云来说是个谜。这天下班后,李大夫约刘云一起吃饭,刘云很高兴。她想,吃饭的时候也许她可以跟李大夫关于这方面多聊聊,这以前她从没和李大夫一起吃过饭、单独交谈过,尽管他们平时总开玩笑,看上去很熟的样子。
他带刘云去了一个很僻静饭馆儿,他们又找了安静的位子坐下。刘云发现李大夫跟服务员都很熟,心里有了一点小感觉,他是不是领他的女朋友们经常来这儿?她想。同时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他早不约她晚不约她,偏偏这时候。但她外面的样子依然安静,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李大夫不是一个不懂分寸的男人,也不可能让任何一位他约出来的女性感到不舒服。
李大夫熟练地说出几样菜名,根本没看菜单。然后笑着对刘云说:“这儿的饭菜一般,但安静又很干净。”
“你常来这儿吧?”刘云问的时候也盯盯看着李大夫,李大夫立刻明白了她没说出的那些句子成分:你是不是常带女人来这儿?
“我常带朋友来这儿吃饭,当然,大部分是女朋友。”李大夫从一开始就想建立一个清晰的基础——作为同事,男女同事,而不是男人女人来聊天儿。
“我一直觉得你活得挺潇洒的。”刘云很快接受了李大夫的坦率。
“就是挺潇洒的。”李大夫说。
“你老婆也愿意这么生活,总是分开?”
“她很聪明,如果我们不这么生活,早就离婚了。”
服务员首先端来了凉菜。
“尝尝这个蒜泥白肉,他们这儿做得很好吃。”李大夫接着又对服务员说,“还有米酒吗?”
服务员点点头。
“咱们也少喝点儿带酒精的?”李大夫征求刘云的意见。
“行。”刘云爽快地答应了。
“一壶米酒,热的。”他对服务员说完,服务员微笑着离开了。刘云看得出来,这儿的女服务员没有不喜欢李大夫的。
一个受女人欢迎的男人。
刘云产生了兴趣。
“你说两个人分开生活有什么好处?”刘云请教地问。
“双方都可以有多一点时间。”李大夫夹了一大口白肉放进嘴里。
“你用这个时间干吗?”刘云仿佛在采访一个美洲的土著居民。
“看书,和女人约会。”
“看什么书?”
“专业书和小说。”
“你喜欢看小说?”刘云好像不相信似的。
“我看得很多,看小说很有意思,让人沉浸,什么都忘了。”
“然后和患者约会?”刘云半开玩笑地问。
“跟患者?我从来不跟患者约会。”
“为什么?”刘云也尝了一口凉菜,可她马上不想吃第二口了。这时,服务员送来了第一道热菜——全家福,是蔬菜和蘑菇的大混合。等送菜的服务员退下,刘云接着说,“也有漂亮的女患者啊。”
“可她们首先都是病人,我不喜欢病人,我是说约会。”
“挺有意思的理论,那你不想有天伦之乐吗?”
“你是说跟我老婆,等我老了以后?”
刘云点点头。
“我觉得男人不用为天伦之乐做这么长时间的准备。什么时候他想有,对老婆说两句反省的话,就会有的。”
“你太自信了。”刘云夹了一片蘑菇。
“你说得对,我也不是自信,就这么自我安慰呗。等我想有天伦之乐的那一天,很可能没有,即使这样,我也不想现在就做准备,为了一个晚年,我得把青壮年都搭上,不值。如果我晚年太孤独,我就自杀。也许不自杀,也许我喜欢孤独。”
“当然,”刘云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你不会孤独的,也许能碰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再结一次婚,不也是天伦之乐吗?!”
“干吗是年轻女人?”李大夫头也不抬地吃东西,同时不误说话,“你丈夫那样的人喜欢年轻女人,我不是,年轻女人看着比中年女人受看,可我找一个女朋友也不是光为看她,那样我天天坐在马路上就够了。如果一个男人第二次结婚找的是年轻女人,他很快就会后悔的。因为一结婚年轻女人的缺点就暴露无疑,而他原来老婆的优点这些年轻女人又没有。够……”李大夫说到这儿抬头看刘云一眼,立刻收住了话头:刘云正盯盯地看着他,眼里盈满了泪水。
“对不起,刘云,”李大夫放下筷子,看着刘云认真地说,“我知道你的事了,所以才约你出来。”
刘云没有说话,觉得泪快淌出眼睛,便掏出手绢去制止。
“在你去急诊之前我就发现了,这方面我有经验,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知道这种事别人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想约你出来聊聊。同事的好处就是互相了解,因为总在一起,所以我想对你讲讲我的生活。”李大夫说到这儿对刘云举起双手,“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我的生活比你有意思。我一直觉得,你活得太……怎么说,太循规蹈矩了,所以你肯定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刘云听得十分认真。
“其实我能帮你的一点小忙就是让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人怎么活都行得通,只要他自己愿意。你要杀人,那就是要成为一个罪犯。特别简单,你不必为他把自己赔进去。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
刘云把目光转到别处。
“刘云,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动物,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但却是女人的天敌。女人必须自己找另外的出路,这样才不至于成为牺牲品。”
“我又能做什么呐?”刘云喃喃地说。
“你有你的事业,你是一个有希望有前途的好医生。而且这世界上除了你丈夫还有别的男人,而且他们不都像我一样完蛋。”
李大夫说到这儿,刘云笑了。李大夫很得意,便又大吃起来。
服务员又送菜来,刘云好像也有了胃口,连续吃了几口。
“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那我得请你,我想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做起来不容易。”
“没错。”李大夫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不愧是看小说的人。”刘云说。
“其实也不是故事,是真事,就是我一个朋友医院里的事儿,二院的。”李大夫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看见服务员小心地端着烫酒壶的杯子走过来。“再不来都成饭后酒了。”
“刚才打那壶酒时,掉地上了。”服务员操着河南口音解释说。
“那再捡起来不就完了?”
“什么?摔碎了还能再捡起来?”服务员急了。
“他逗你呐。”刘云说。
“是吗,我还以为他说真的呐。”服务员笑着离开了。
“你接着说啊。”刘云催促道。
“其实这该算医疗事故,可是患者没追究就不了了之了。”李大夫连喝了两口热米酒,“那个患者是个女英语老师,四十多岁吧。我居然还见过她一次,是个很有风韵的女人。”
“什么病?”
“怀疑是乳腺癌,在我朋友的病房。先做了切片,等结果的时候,我朋友发现病人情绪波动很大。她爱人是个工程师,据说是那种少言寡语的人,外表看上去一般,不如那个女的,但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肯定不错。我朋友跟他谈过一次,立刻对他很尊重。他简单地问问病情,也没多说什么。我朋友感觉那男人心中有事,便多问了两句,没想到那男人很坦率地说,要是他妻子的日子不多了,他就得加紧些。我朋友问他加紧做什么,他没有具体解释,但他说,我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一直非常爱她。可她对我一直不满意,我总想为她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结果出来是良性的。尽管我的朋友有些怀疑,但还是为那对夫妇高兴。入院的时候,我朋友明显感觉到,那个女人对待丈夫的态度总是不耐烦的,可是出院的时候,就有些变化了。”
刘云听到这儿,出于职业的本能打断了李大夫的叙述:“你朋友怀疑什么?结果不是良性的吗?”
“所以他才怀疑,因为看上去不像。”
“明白了。”刘云说着心往下沉,她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我说这个故事不像真事,真的是,太巧合了。”李大夫也说到兴致上,两个人都不吃饭了。“事隔不久,另一个乳腺癌患者的化验单丢了,我朋友便下去到化验室查底子,想补一个放到病历里。”
“发现了女老师的化验结果?”
“没错,而且是相反的。我朋友先没有声张,赶紧回去查病历,找到地址后第二天便去了,可邻居说他们已经搬家走了,没人知道新居的地址。就这样,我的朋友又去找单位,单位说在休病假,问电话也是旧的,甚至没人知道她搬家了。我那朋友找到的最后能指望的线索是,女老师的一个同事,他们关系很好,也许能知道女老师的新居。但这位同事目前不在国内。我的朋友留下电话,希望那人回来后能联系他,哎,听着像传奇小说,可都是真的。我朋友是个很敏感的人,总想这事。他跟我说的时候,居然认定这是天意。老天不让他们找到这个病人,你还别说,从那以后,他安静多了,但也没放弃寻找。最后,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女老师的同事回来了,他给我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朋友她的新居地址。”
“我朋友见到女老师时,大吃一惊,她整个换了一个人:脸上总是挂着笑。他们搬进了一个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客厅里到处挂着她和丈夫年轻时的照片。看到这房子我朋友就明白了,她丈夫说要加紧的那件事。不了解内情的人会以为他们一直是这么恩爱的夫妻。可惜当时她丈夫没在家。”
“女老师没说几句话,便把我朋友的来意点出来了。她说:”你能找到我可能是天意,也可能是你太认真。‘我朋友发现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又说:“回来没多久,我觉着不好,就一个人去另一个医院检查了。他们告诉我是恶性的,而且太晚了,要给我立刻手术。’我拒绝了,我跟他们说,我去另一家医院手术。”
“她离开医院就把化验单之类的东西丢进了街道边的垃圾桶。她跟我朋友说,她不想破坏眼前的幸福。她说,她一直对她的丈夫不满意,但还是觉得不能离开他。他们从来没有机会认真了解对方,每天都被事无巨细的小事淹没着。她住院被怀疑是乳腺癌的时候,她第一次被提醒了,而且是被死亡提醒的,所以她回过头想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她突然发现她不了解自己的丈夫,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爱着妻子。只是这方式不如妻子希望得那么浪漫和尽如人意。所以,她出院时,他们就开始了一种崭新的夫妻关系,他们前所未有地要好。后来搬了新家,她很快发现丈夫是贷款买的房,女老师非常感动,她的这次病不仅提醒了她自己反省,也提醒了她的丈夫。她说,如果老天让她这会儿就死去,她也不会抱怨的,因为她觉得值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终于知道自己被爱着,而且自己也爱那个爱她的人。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去做的检查,那以后她决定不上班了,也不再做手术,一是不愿再给丈夫增加负担,二是她有预感,做了手术也未必能保住命,还不如听其自然。于是,她也几乎断了跟朋友的联系,每天做的事就是伺候丈夫的一日三餐,晚饭后一起去散散步,看看电视。她说,孩子也上了大学,她好像随时都做好了去死的准备,惟一牵挂的是,丈夫怎么能还完贷款。”
刘云被这个故事变成了一尊雕像,雕像的名字可以被叫做《离开自己》。她的灵魂此时此刻一定在她体外的什么地方漂游着。
“我朋友请求她,如果感觉不好就回他们医院。但女老师拒绝了,她说,她回去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当然这种错儿是不该出的,但她不想回去算旧账。她说谁活得都不容易,如果她必须死,也是天意。上帝给了她爱情,却要拿走她的生命。接下去,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最后死在我们医院了。”
“什么时候?”刘云大吃一惊。
“去年春天。”李大夫说,“我还去看过她一次,临死的时候她非常安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候,我朋友不希望我说。”李大夫接着问刘云,“你对这个患者有印象吗?”
刘云摇摇头。
“是啊,因为你不认识她,所以对你来说,她就是一个普通患者。患者对医生也就意味着这么多。”
“你是说医生对患者无动于衷?”
“那倒也不是,我觉得患者很难真正触动医生。偶尔医生也为患者难过,同情他们,但这种泛泛的同情并不触及自己。”
“为什么?”
“因为医生想他们自己不是患者。”
“其实,病不长眼睛,医生和患者是没有界限的,就像人和人也是没有界限的一样。”
刘云认真地点头,心里却是似懂非懂,但她对李大夫的尊敬陡然地增加了许多。
“谁悟到了,谁就得救了。你一旦得救了,你就怎么活怎么有理了。”
与李大夫分手后,刘云一个人慢慢步行走回家。好久以来她都没有这样的心境,一个人在街上慢走,并已留意身边的一切。家庭生活起了变化之后,她一走在街上就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好像她不希望把任何人或事看在眼里。她害怕看见幸福的人,让她想起自己的不幸;她也怕看见不幸的人,让她产生绝望。但是今天,李大夫的话带给了她一份平和的心境,也许还没真正明白那些话的具体意义,但她通过自己短暂的缓解,不仅松弛了自己的神经,也看见了日常社会很实在的面目:不是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背叛自己的妻子和丈夫;也不是每个等车的人都不再相信爱情……刘云第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别把自己淹死在痛苦中。
但不是在每个转折的路口,上帝都挥手指引,有时他是置之不理的,也许,他觉得最后的时刻还没到。刘云用钥匙打开门以后,首先发现一双男式皮鞋放在门口。虽然她不认识这双鞋,但马上想到是耿林回来了。
在她往客厅走的时候,想的是居然是耿林买新皮鞋她不知道,随后,她马上想到那个在办公室抱着臂怒视她的女人,于是,这一想法走进了死胡同,消失了。
“你回来干吗?”她问耿林的时候,根本没看他。她径直走进阳台,拿起喷壶给花浇水。
第二十四章
刘云进来的时候,耿林正坐沙发上看电视,与往日所不同的是他依然穿着外衣。在刘云回来之前,他不上一次想过,刘云发现他回来会是什么反应,吃惊地看他一眼、愤怒地瞪他一眼、不知所措地慌乱地望着他、立刻委屈地哭了?他眼睛盯着电视的时候,脑袋浮现的都是这些想象。听见任何响动,他都会紧张一下,以为是刘云回来了。他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紧张,也不太放肆;既不是太拿她当回事,也不是不尊重她。尽管他还不清楚自己在刘云面前为什么这么局促,因为他要离婚,觉得对不起刘云,还是因为他好久没见刘云,距离造成了他和刘云之间的陌生感?他不清楚,但刘云走进客厅的时候,耿林就是像自己希望的那样,不卑不亢地坐在自己从前家里的沙发上。
但是刘云一眼都没看他,即使她已经对他开口时,也不过是背对着他,好像他不过是一件沙发的装饰品。
耿林乱了,他被刘云的默然狠狠地击中了。他现在比刘云到办公室闹那会儿更恨她。
刘云把阳台上所有的花儿都浇了一遍水,回到客厅面对耿林时,耿林已经关了电视,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刘云。
“你有什么事?”刘云甚至不去计较耿林用什么目光看她,这让耿林更觉得不舒服,仿佛刘云的态度在提醒他,他现在已经没有权利用这样的目光看刘云。
“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耿林把肚子的伤心话大致滤了一遍,觉得这话最妥。
“请你快说,说完快走。”刘云的不愠不火让耿林再一次觉得自己败了。
“你用不着这样跟我说话。”耿林脸上是不屑的表情,下半句憋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我们之间谁不了解谁啊!”
“怎么跟你说话是我的事。你要是精力过剩不妨多关心一下娄小姐怎么说话。”
“你!”耿林气坏了。
“别这么激动,快说正事吧。”刘云的口气依旧。
“既然你这么无所谓了,我也没必要太顾忌了,房子给你,银行里的存款给你,我协议离婚。”耿林说得干脆,完全是命令句。
“房子,钱都给我,然后离婚,对吗?”
“没错。”
“这房子和钱加在一起是多少?”
“你很清楚,一直是你管钱来着。”
“五十万左右?”
“差不多,那五万股票我想拿走。”
“好,那就是四十五万左右。”
耿林没接话儿,因为不知道刘云接下去要说什么,他怕自己的话被刘云利用。
“四十五万!”刘云说着也坐到耿林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她若有所思地接下去说,“这些年我是你的保姆、采购员、厨师、管家,我把青春给了你,还让你践踏我的身体,造成终身不孕,现在看,在我们的性生活中我充当的不过是妓女的角色,所不同的是,你这个嫖客不是一把一利索,而是最后付总账。你想用四十五万买走这一切,你说是贵了点儿,还是便宜了点儿?”
“你想要多少?”
刘云被耿林的话噎住了,他没为她故意伤他的话而激动,相反却误解她,以为她要更多的钱,刘云的心都凉了。
她盯盯看着耿林,耿林再一次把刘云目光的含义理解错了。
“说吧,我想,现在没什么话你说不出口的。我的钱要是不够,我可以借。”
刘云把茶几上的一杯剩茶端起来,没到耿林的脸上,耿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你——你这个泼妇!”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抹脸上的茶水。
“这次让你说对了,耿林!我就是泼妇!”刘云一边说一边把能抓到手上的东西朝耿林砸去。耿林东躲西藏,完全没有了方寸。
“你疯了,刘云!”耿林一边躲一边试着接近刘云。
“没错,疯了。”刘云继续朝他扔东西,因为太激动,没注意到耿林企图接近她。当她把沙发之间的台灯拿起来的时候,耿林抱住了她,马上抢下了她手里的台灯。
耿林把刘云按倒在沙发上,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他希望她能停止疯狂。没想到的是刘云更加疯狂,她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比她自身力量大出几倍的疯劲儿,硬是从耿林的手中挣扎出来,一头扎到耿林的左臂上。耿林“嗷”的一声惨叫,松开了刘云。
血从耿林的手腕流下来,滴到了地上。耿林疼得脸皱成了一团,他抬起左手,仔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害怕了,刘云咬破了他的手腕,伤口似乎很深。他把目光投向刘云,目光中流露着病人般的企求。刘云坐下来,她被耿林的目光唤醒了。出于医生的本能,她马上冷静下来,仿佛换了一个人。她走近耿林,端起他的手臂看了一眼,好像耿林此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患者,而伤口也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发现伤口挺深,便命令耿林:“坐下,等在这儿。”
刘云先到卫生间洗了手,然后取出家里的小药箱。她拿出一针破伤风预防针和一个一次性的针管,再回到客厅。
耿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等在那儿。刘云给他注射了破伤风针,然后又为他包扎了伤口。当她做完这一切时,医生和患者的身份又消失了,他们互相看了看,顿时陷入了尴尬中,刚才发生的一切龌龊之事又回到了他们心中。
耿林看看刘云,她那无动于衷的坚硬表情让他害怕。在这一刹那,他丧失了力量,他无法想象这两个女人会把他的生活弄到怎样的田地。
“刘云,我求求你,离婚吧!”耿林说着跪到了刘云面前,“我受不了了。”
刘云看见跪下的耿林,第一个反应是走开,并已背对着他。她从来没见过耿林这样,因此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但她头脑中第一个反应很快就被第二个反应代替了。她想:“他是为另一个女人跪下的。”
“我希望你还能保留一点自尊。”刘云说的时候内心的感受是为耿林的行为感到羞耻,而不是感动。
耿林就势坐到沙发上。
“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刘云,放了我吧。”耿林嗫嚅着。
刘云再一次感到被伤害。她想的是,她的丈夫为了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竟然到了如此低三下四的地步。
“耿林我告诉你,我绝不离婚。你有办法就想去。”
“那我们就法院见了。”耿林话音依旧不高,但也恢复了敌意。
“如果你不在乎,我没什么在乎的。现在你滚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耿林突然吼了起来。
“我不卖自己。”刘云平静轻蔑地说。
“这是两码事,你不要再找借口了!”耿林吼声越来越大。
“滚!”
刘云说着开始去捡刚才被她扔过来的东西,然后又朝耿林扔过去。
“刘云,你会后悔的!”
“滚!”
耿林扔下一句寓言似的话,离开了。
有些事在做之前似乎很有把握,但意外有时会像必然那样常见。陈大明去他舅舅那儿打听“袭击”刘云丈夫这件事的时候,被臭骂了一顿。他对陈大明说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以为就你有舅舅啊!”
陈大明深知他舅舅的脾气,也没有再问下去,就出来了。他能想到的是这件事没办好。不知为什么他立刻就有了对刘云的歉疚,他想再帮她一个什么忙。他希望这次能有所成效,便先去找吴刚商量。
他在放射科找到吴刚,正好他不太忙,两个人便闲聊了起来。
“吴哥,你一穿白大褂就不像你了。”陈大明看的更多的是吴刚在酒吧的形象。
“不像我也是我,你以为当另一个人那么容易呐。”
吴刚很少正面跟陈大明唠嗑,不是讽刺挖苦他,就是开他的玩笑。平时陈大明一点不敏感,因为他喜欢吴刚。可是今天他的心情欠佳,便很快进入了正题。他说了帮刘云的事,但没说最后的结果。他只说了让派出所吓唬一下刘云的老公和那个小情人。还没等他向吴刚咨询以后他还能怎样再帮帮刘云,吴刚已经火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傻x。以后你可别干这事儿了。”
“怎么了?”吴刚的话让陈大明更上火。
“什么怎么了?派出所根本管不着这段儿。”
“那一男一女没结婚就住一块儿,合法?”陈大明不服气。
“只要不是嫖娼,别人就管不着。”吴刚沮丧地说,心里在想这件事可能给刘云造成的后果。
“我看也跟嫖娼差不多。”陈大明咕哝地说。
“你去找的派出所?”
“刘大姐自己去的。”陈大明说。
“什么?”吴刚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刘云居然干出了这样的事,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他后悔自己这段时间没主动联络她。刘云上次见到他所表现出的距离和冷淡,让他隐隐做痛。他不喜欢刘云这样对他。
他告诫陈大明以后做什么别乱来,最好先问问他。陈大明嘴上应是,肚子里带着委屈走了。他来到街上,看什么都不顺眼。他抬头看一眼太阳,太阳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招呼了一辆出租,他要去看看大华,此时,大华张嘴就带脏字儿的说话方式让他思念,他觉得跟大华在一起,自己才是那么回事。
第一次大街吵架,把娄红和耿林分开了一段时间。娄红没有主动去找耿林,并不新奇,因为这是惯例,而耿林没有像以往那样主动找娄红和解,是怕娄红继续责备他、从被派出所叫去之后,他还没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他觉得这是娄红对他不满意的根源。另一方面,即使他想马上和刘云离婚,哪怕仅仅为了对付娄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刘云的态度不仅伤害他,也让他无计可施。他第一次想可怜自己一下,给自己几天喘息的机会。最近他也开始失眠。
这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耿林再一次碰见娄红。这之前耿林总是友好地跟娄红点点头,但娄红故意把头扭开,当着同事们的面儿给耿林难堪。大家都看得出来他门闹翻了。但今天耿林端着自己的大盘走近了娄红,他刚想在娄红对面的空座位落座,娄红摆手制止了他:“对不起,这儿有人。”
耿林僵住了,几秒钟的考虑之后,他离开了。其实他并没有太重要的话要对娄红说,他只想提醒一下娄红注意衣着。娄红穿了一件开领极大的毛衣,不仅露出了她雪白的脖子,前胸的大部分也在外面。他觉得娄红这样的穿着对一个公司职员不妥,当然也有让他自己心里不舒服的因素,他不希望别的男人也能像他一样便利地欣赏娄红的诱人之处。
“哎,这儿。”娄红的声音再一次传到耿林的耳朵,他扭头看一眼,新来的处长坐到了娄红的对面。
“刚才居然有人想占你的座儿。”娄红笑嘻嘻地说。而且声音不低。说完低头吃饭,耿林发现娄红对面的男人可以看见她的胸。那男人一定看得人迷了,都忘了吃饭。
耿林再也吃不下去了,匆匆离开餐厅。
耿林离开办公大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但心情并没因此平静下来。他索性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给娄红挂了传呼。
娄红接到传呼时,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前。她看看号,不熟,就立刻回了电话。在电话接通后,她没有忘记把大围巾披到肩上,遮住了刚才让耿林觉得刺眼的部分,看上去立刻端庄许多。
“哪一位?”娄红回传呼方式。
“是我。”耿林说。
“有什么事吗?”娄红的口气立刻冷淡下去。
“我想跟你谈谈。”耿林的口气依旧如初,既没有因为娄红态度的变化而沮丧,也没有更加主动。
“谈什么?”娄红问,心里很明白是什么刺激了耿林。
“能不能见面再说。”
“好啊。”娄红望着暂时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一个念头滑入了脑袋。“但有个条件。”
“行啊,说吧。”耿林像父亲一样宽厚地说。
“你得到我办公室,当着别人的面正儿八经地约我一次,把我当成一个正大光明的女人,而不是……”
“行啊,我马上就去。”耿林打断了娄红的话,这会儿,他怕娄红说出伤他的字眼儿。
耿林回到办公室之后,依旧坐立不安,仿佛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激励着。他不仅没有被娄红的挑战吓倒,反而有点跃跃欲试。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借口,耿林就是耿林,不是电影里的情圣们。
当他拿着一叠需要复印的数据资料往娄红办公室去的时候,心情突然好起来,他在心里责备自己:“没什么事值得认真生气,尤其是面对娄红,光欣赏她的可爱就值得我主动跟她和解一万次。况且她给予我的远不止这些,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想到这儿,耿林的情绪有些飘然。他甚至想,这第一次会不会成为他和娄红的新开始?他们可以像正常的夫妻恋人那样当着同事的面儿约会,他们都会从另外的意义上获得幸福感:公开的理直气壮和光明正大的从容坦然。
耿林走进娄红办公室的时候,跟除了娄红以外的另外三个同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他把要复印的东西交代给戴眼镜的林小姐,大大方方地向娄红的办公桌走去。
被压抑过久过重的某种渴望,有时会让人产生幻觉,在幻觉中获得满足这种渴望的条件。耿林以往面对娄红因为自己婚姻而产生的压迫感这会儿被遮蔽了。所以当他把胳膊放到娄红办公桌前的木隔断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娄红时,心态一如那些孩子,他们在吃一块儿糖时,给自己苦难的童年下了幸福的定义。
“哎,娄红,晚上干吗啊?”耿林故意把话说得大大咧咧。
“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娄红故意做出天真的笑脸,声音很大地对耿林说。
耿林心中一颤,有不妙的感觉,但还是想这不过是喜欢夸张的娄红先抛出的一个小手腕,她再任性也不会让他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来台。
“我请你吃饭啊!”耿林的声音几乎有些不自然了。
“为什么啊?”
“吃顿饭还得为什么?多累啊。”耿林这时希望别人,管它什么人,能插句嘴,说句开玩笑的话,可是没人插嘴,因为没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娄红看着耿林,耿林对她笑着。她觉得耿林的笑容虚假极了,是男人不想笑又处于无奈不得不笑的笑容。
“对不起,我从不跟我不了解的男人出去吃饭。”娄红把这句响当当的话扔到耿林面前,起身离开办公室,将耿林和她的同事留在一片惊愕中。
第二十五章
这几乎似乎是很怪的心理现象,也许与杀人或卖淫偶同,第一次是最难的,一旦做完了第一次就无所谓了。刘云往娄红父母家去的路上,几次动了往回走的念头,不知为什么她多了许多忐忑,在她第一次去耿林临时住处时,她比现在从容镇定。“难道我不该来找娄红的父母吗。”刘云在心里问自己。
当然她没有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不然她会发现,面对犯错误,不同的心理状态,是上帝给予的不同的提醒。为什么是不同的提醒?难道人对上帝来说是不同的吗?刘云暂时没有想到这些,她继续往前走,因为她想到的是彭莉昨天对她的提醒,她认为彭莉说得有道理。
彭莉昨天来医院做体检,完后和刘云一道吃了晚饭,她认真提醒刘云问问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你真的想离婚吗?”彭莉问她。
“不知道。”刘云想了想说。
“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彭莉上来了聪明劲儿,“你不希望耿林回头吗?”
“太晚了,我想我们没有机会了。”刘云说。
“机会什么时候都有。耿林是否回头完全取决于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因为他不是因为跟你有天大的问题才有外遇的。他有外遇纯粹是因为他喜欢人家,而那女孩儿能不能跟耿林过一辈子,甚至能不能跟他结婚现在都还两说着。”
刘云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有时候茫然得很,宁可什么都不去设想,听天由命。有两次她烦乱地甚至想到了死。她不知道她所做的事是对还是错,耿林因此怎么看她,她因为这些事失去了什么……这一切都是乱的,仿佛是一团被她塞进柜子里的乱线,她知道该理理,但没有力量也没有心境。
彭莉问她是否希望耿林回头,这打破了她自己撑起的坚硬的外壳——一切听天由命。在她的内心差不多虚弱到极点,她不希望耿林回头?她倒宁愿换个方式逼问自己:她能不能忍受没有耿林的生活?耿林跟她离婚,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她不再有任何权利和理由去打扰耿林,无论她能否忍受这个结果。想到这儿,她流泪了。她突然滑下的泪水让彭莉也十分动容,她扭过头,任凭自己眼睛越来越潮湿。
“刘云,跟我说说心里话吧,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小心憋出病来。”
“谢谢你,彭莉,还能这样为我想。”刘云说着擦擦眼泪。
“我也是女人啊。”
“彭莉,说老实话,我害怕耿林离开我,但是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呐?好多事就这么发生了,好像连我自己也没有明白是怎么发生的。耿林现在恨死我了。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该冷静想想,怎么做才能于事有补,而不是由着情绪来,你去他们单位闹,其实是帮他们的忙。”
刘云苦笑一下。
“当然,那个女的不像话,但你也不能让她牵着走,依我看,你得试试感动耿林,软化他。”
刘云迷惑地看着彭莉,好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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