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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比如女人|作者:firqwe100|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9:51:54|下载:比如女人TXT下载
  刘云苦笑一下。

  “当然,那个女的不像话,但你也不能让她牵着走,依我看,你得试试感动耿林,软化他。”

  刘云迷惑地看着彭莉,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跟他谈谈,服个软儿,认个错儿。”彭莉说,“你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会真的跟你记仇。”

  “你说得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过,可我做不到,”刘云可怜地看着彭莉,“我做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我开不了口。”

  刘云说完又流泪了,她恨自己无能。

  “那你干吗不去找娄红父母谈谈,如果她父母反对,他们的事就成不了,那样,耿林除了回头也不会有别的出路。”

  就这样,绝望中的刘云又被彭莉的建议打动了。彭莉说到做到,帮助刘云打听到娄红家的地址,而且告诉刘云,娄红的父母根本不知道娄红和耿林的事。

  刘云按照彭莉给她的地址,找到一个停很多汽车的大院儿。院子三面有三幢四层红砖楼,房子从外表看很朴实,但感觉它们有良好的质量,院子中央是一个花坛,而且一楼住户每家都有小院子。

  娄红家在正中那幢楼的二层。刘云按门铃后,铁门里面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戴眼镜的五十多岁的女人不解地看着刘云,好像刘云按错了门铃。刘云从她的长相判定,她是娄红的母亲。

  “对不起,我认识娄红,您是娄红的母亲吗?”娄红的母亲不明白地点点头。“我想跟您谈谈。我是附属二院的大夫,叫刘云。”

  娄红的母亲打开门,让刘云进来。

  当刘云在娄红的父母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她感到了有种无法躲避的压迫。娄红的父亲是一个高个子看上去十分干练果断的男人,头发开始花白,但长相十分出众。刘云想他一定是身居要位,他周身散发着因那职位而来的自信。娄红的母亲是普通的女知识分子形象,但穿戴要讲究许多,齐膝长的毛料西服裙是深灰色的,于是她上身穿了银灰色的羊绒衫,里外透着高贵气。但你说不好这女人是做什么的,因此也说不好她那多少有点盛气凌人的高贵从何而来,夫贵妻荣?似乎又不完全是,刘云慢慢感到这女人身上有一股天生的自信和干脆,哪怕她现在是个乞丐,她也会从众多乞丐中脱颖而出。刘云不止一次想到娄红,在他们忙乎给她倒茶的时候,刘云好像通过短暂的观察,又对娄红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有这样父母的女孩儿,难免与众不同。

  他们张罗完了茶,便双双坐到刘云对面,很有礼貌地微笑,只为把脸上可能显露的愠怒驱散。刘云再一次感到压迫,好像一宗准备犯下的罪行还没发生,她已经坐在审判席上。他们依旧不开口提问,仿佛昨天一同商量过了。刘云打量一眼客厅的装饰,墙上有许多一定也贵重的字画,但茶几上也有大束鲜花,花瓶是刘云从没在市场上见过的式样。

  刘云突然决定不先开口,尽管她在心里已经有输的感觉。她有些后悔到这儿来,她发现自己不是这对老夫妻合适的对手。她平时能够表演出的不随和和对什么人的轻视,在这对夫妻面前,如果她再表现出来就太失策了。“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刘云在心里想,可他们就是这样。

  “喝茶。”娄红的父亲轻轻说了一声,结束了刚才短暂的僵局。

  “谢谢。”刘云端起茶杯,但没有送到嘴边去喝。“娄红有男朋友吗?”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有话您最好直接说。”娄红的母亲说。

  “您说得对,娄红没有向父母介绍过一位姓耿的先生吗?”刘云说。

  他们摇头。

  “那就可惜了,他们现在是情人。我很想知道一点儿作为父母,您们对此的态度。”

  “这和您有关系吗?”娄母语气平和,但话中喷刺儿。

  “有点儿关系,她的情人是我丈夫。”

  刘云的话好像是一枚燃烧弹,立刻烧毁了他们高贵逼人的气势。

  “简直是胡闹。”先是父亲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声,他像许多这种情境下的父亲一样,因为爱女儿而失去了风度。

  “您能确定吗?”娄母还保持着一份冷静。

  “她给我打电话,让我离开我丈夫。并允诺把我丈夫的房子和存款给我。”

  娄母吃惊了,她恨坏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疯了,这个死丫头。”

  “给她打传呼,让她马上回来。”父亲烦躁地踱来踱去。

  “他们在一个单位。”

  “什么?”娄红的父母同时说。

  “是的,我只想知道你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然后我也就知道,我该做什么。”

  “刘医生,这件事真是抱歉,我们一点情况都不了解,亏了您来告诉我们。”娄母努力让自己镇定地对刘云说,“您千万别多想,她打扰了您的家庭,是我们做父母教育得不够,我和她爸爸经常出差,所以对她疏忽了。但我向您保证这件事不会再向前发展,娄红再也不会跟您丈夫来往,我向您保证,请您原谅我女儿在这件事上的过错,也希望您和您丈夫能重归于好。”

  “对,”娄红的父亲补充说,“想想办法和好,夫妻不是儿戏。小红我们处置她,实在不行,强迫她辞职,不干了。无论怎样,她也不能嫁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岂有此理!”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妻子瞪他一眼,这一切被刘云看在眼里,她笑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回原处,起身告辞。

  “很抱歉给你们家庭带来不愉快,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刘云说。

  大华呼了几次陈大明都没有得到回答。她躺在家里为此感到的只是愤怒,而不是伤心。昨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已经是第七次。她不想重演上次做人工流产的悲剧,因为一个新手,她被刮了两次。她呼陈大明只是想让他给她找个熟练的大夫。

  但是陈大明不回电话,因为最近他跟她睡过觉。他只是在又想跟她睡觉的阶段才会回大华的传呼。大华已经习惯这个,并不觉得这是对她的不尊重。她很喜欢陈大明,她对他说过,她觉得他像个孩子,但陈大明不爱听类似的恭维。他喜欢别人觉得他像流氓什么的,但没人对他这么说,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个小流氓。大华高兴的是陈大明在特定阶段还是回她的传呼的,还有他在床上温柔得甚至跟他凶相外貌不符了。

  大华又呼了陈大明一次,这次她留话说,再不回电话,就给他老婆打电话。

  陈大明几乎是马上回电话了,所以大华在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还是你老婆厉害。”

  “那当然了,要不然你不就是我老婆了。”陈大明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你过来一趟,马上,不然我还给你老婆打电话。”

  “大华姑奶奶,大华姥姥,我求你了,我现在实在过不去,你说有什么事,我要是不给你办,你宰了我。”

  “就是,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呐,咱们不止一夜吧?”大华说。

  “哎,别说这个,说事儿。”陈大明更是不耐烦。

  “我怀孕了。”大华的情绪并不受陈大明烦躁的影响。

  “你怀孕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这段时间只有你。”大华好像是一个永远不能被伤害的女人,她不抱怨,而是顽强地向你陈述事实,不管你认为这事实听起来是真是假。

  “鬼才信你。”

  “我说的是真的。”大华没有感情色彩的平静制服了陈大明。

  “这真是见了鬼了。”

  “大明,你别这么说话,你总是小看我大华,我比你想象得好多了。我要是不喜欢你,你这么对我,我早就收拾你了。”

  陈大明沉默了,不是因为大华的威吓,而是她很艰难很不自然流露出的那份真情。

  “我能干什么?”陈大明问。

  “帮我找个好一点儿的医生,别让我等太长时间。在医院等着比做还难受。”

  “你以前做过吗?”

  “对。”

  “这我可不知。”

  “因为不是你的。”

  “大华,放心吧,这事儿全在我身上。”陈大明说,他喜欢坦白的女人。

  陈大明最先想到能帮忙的人是吴刚,可他到医院才知道吴刚回姥姥家了,因为姥姥去世了。于是,陈大明去找刘云,她的同事说刘云被领导找去谈话了,过一会儿能回来。陈大明在走廊等刘云回来。

  刘云没有想到领导找她谈的竟是过去了这么久的事。

  “说穿了,你这也叫擅自离岗。”副院长对刘云说。

  刘云没有马上回答,低头听着。她那时候想领导迟早会知道,不管大胡吴刚怎么保护她,她太知道护士是怎么回事了。但她奇怪的是领导怎么现在才知道。

  当然,刘云不会知道,这里面涉及到这位副院长和一位女护士的另外的故事。

  “当然,没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大胡在那儿都帮你处理了,但是,你想想,如果全院的大夫都抱你这种侥幸心理,那得死多少人啊?”

  刘云想接着说,“那你枪毙我好了。”但她忍住了。虽然她觉得领导直接贴布告处分她,比跟她说这些话强,在心里还是不服气,认为领导小题大做。不过,这想法没在她心里停留太久,因为烦躁,已经没有什么念头能在她心里过久留存。她的脑子现在就像电影屏幕,旧的内容出去,新的内容进来。这时进入她脑子的是:领导在工作时间找她谈话,不也是让她擅自离岗吗?

  “你说说你的想法,这半天,你还没说话呐,有意见咱们可以交换嘛。”副院长说。

  “我没意见,你说得对,我那天的确离岗了。为了这个我愿意接受处分。”刘云说。

  “哎,刘云,处分不是目的,把你叫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处分你,你的表现一直不错,领导很重视你,希望你别松劲,好好干,不管怎么说,你是有前途的女医生。”

  刘云听明白了他的话,但觉得他说的事很遥远,似乎关涉了她的工作前途。她现在能想象的只是有什么坏事发生在她身上,而不是好事。有时,她真的希望灾难发生,比如地震,战争。但过后又恨自己这么想太残酷,那些有孩子的人,那些幸福的人永远不会有她这样的希望。

  刘云回到门诊,发现陈大明在等她。这时候陈大明出现,在她看来很可笑。但她还是热情地招呼他,她知道陈大明是真心想帮她的人,尽管她不是很喜欢他。

  “刘大姐,回来了。”陈大明先打招呼。“领导找你什么事啊?没什么事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刘云吃惊。

  “听护士说的。”

  “你找我肯定有事吧?”

  “真有点儿难办的事。”陈大明说了大华的事。没想到刘云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十六章

  做父母的大多都有爱心,至少是对自己的儿女。但是真正有头脑的父母却寥寥无几,说的是有头脑,而不是小聪明或者狡猾。

  娄红的父母属于少见有头脑的父母,这不仅仅因为他们是高级官员,也和他们生长在大都市有关。知道女儿的事情以后,他们不仅没有互相埋怨吵架,而是以互相帮助目标一致地商量出一个方案:让娄红停止工作,但不说出真正理由,劝说她出国学习。他们之所以不想挑明说,是不愿意加强娄红的逆反心理。

  “即使那个女的同意离婚,他们也结不了婚,咱们不了解那个男的,还不了解小红吗?但是如果一有外部压力,很可能就成全那个男的了。”娄红父亲的分析赢得了老伴儿的赞同。但是他们在贯彻他们的旨意时,遇到了障碍。

  “干吗要我把工作辞了?”娄红一听她父亲的提议,心里立刻明白一切都露馅了。但她知道在自己父母面前,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不能让他们给压住,就像俗话说的那样,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让你出国留学。”母亲说。

  “我一个中国人,出国不是那么必要的。”娄红说着说着,话里露出了几分模仿来的官气。

  “现在有个机会,你考虑一下。”父亲说。

  “算了吧,我不想再念书了。”娄红说。

  “那你去你叔叔家住一段。”母亲一急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丈夫立刻瞪了她一眼。

  娄红叹了口气,看着父母,半天才说话:“挑明了说吧,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老婆找上门了。”父亲说。

  娄红听罢,愤怒以光一般的速度直冲脑顶,她恨不得马上冲到刘云面前,把她撕成碎片。

  “那么想让我怎么做?”娄红说话的时候把心中对刘云的愤怒夹带了出来。她铁青的脸吓着了她的父母。母亲对父亲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

  父亲坐到娄红身边,把女儿的手握进自己的手里,放缓语气对女儿说:“小红,爸爸理解你现在的心清和感情。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作为你的父母不可能不管,如果你以后自己有孩子了,你就会明白我们现在的心清,我们对你负有责任。当然,你也是大孩子了,应该说是大人了。我们在为你负责任的同时也应该尊重你的感情。”

  “你们不会禁止我见他吧?”娄红打断父亲动人的开场白。

  父亲看着母亲,然后对娄红说:“我们相信你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情,所以不想这么做,现在不想。”

  “谢谢你,爸爸。”

  “但你该清楚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父亲说。

  “我知道。”娄红说完要往外走。

  “等一下,小红,”娄母拦住女儿,“你不该让一段感情插曲毁了自己的前程。你甘心嫁给他当一辈子家庭主妇吗?”

  娄红突然哭了,她心里已经容纳不下的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压迫着她的呼吸,使她再也无法听父母说下去。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出去,找到耿林或者刘云其中一个。必须马上找到他们。

  “妈,你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求你放我出去一会儿,别拉着我,不然我就捅死自己。”娄红一边哭一边说,吓得母亲也哭了。她下意识松开了女儿,娄红立刻跑出门去。娄母扑到丈夫怀里。

  “孩子大了,我们没办法了,没办法了。”丈夫说着用自己气得发抖的手去搂抱老伴儿。同时他在劝告自己克制,因为发火于事无补。

  娄红站在大街上,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记起来自己中午因为食堂的饭不可口而没吃饭。但她并没感到饥饿。她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站在路边的人行横道的,即使变绿灯了也不过去,而是狠狠地盯着每辆开过去的汽车,好像她是个坚定不移的环境保护者,所负责的使命就是把这些造成空气污染的汽车吃下去。其实这是娄红比较常见的一种愤怒状态,看上去她有些失控,实际上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太愤怒了,以至于理智消失到很远的地方,不能马上起作用;另一个是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没有对手。娄红的一个长处是从不把这类情绪带回家转移给父母,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在父母面前暴露自己这类缺点,比如像对耿林那样大发脾气,如果在父母面前她也很难有这样的情绪。于是,这倒间接成了她对父母的爱心,免去了父母对她过分的担心,她的父母一直觉得娄红很成熟,不会做蠢事。这也是他们刚才没有跟着娄红跑出来的原因。

  “你到底过不过马路?”一个警察走到娄红跟前问,显然已经观察她一阵儿了。

  “关你什么事啊?我站在这儿犯法吗?”娄红脱口而出的伤人话一瞬间带回了她的理智和感觉,她马上脱离了刚才的真空状态,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吃枪药了?”警察本来是关心娄红,怕她出什么事,被她一顶心里发堵。

  “对不起啊,其实我刚才不是冲你。”娄红立刻改变自己的口气,“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警察说。

  “谢谢。”娄红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在想,如果她这会儿去找刘云,肯定下班了,于是决定去找耿林,完全忘了他们前几天所处的冷战状态。

  “出租。”娄红招手打车。

  “这不让打车。”警察说。

  没有娄红也没有了正常家庭生活的班后时间,对于耿林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就像一只进入休眠期的动物,下班后在街上胡乱吃点东西,回家倒在床上看报纸或者看电视,直到入睡,基本上处于半麻木状态。他的感觉只有在想到娄红时、或是忍不住给她打电话拨到最后一个号码又停止时,才强烈起来,尽管那不过是尖厉的痛感。他之所以能忍住不再一次试试找娄红,或是给她打电话,缘于他最后的自信。他想,经过这段“冷淡”,娄红会软一点,他们再重新和好后,娄红会更珍惜一点他们得来不易的感情。同时,他也为更长远的将来打算过,他不希望作为妻子的娄红在今后的婚姻生活中过分任性,有那么一点任性已足够表现女人的可爱了。

  所以,当娄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高兴坏了,不仅仅为娄红出现在面前,也为他心中感到的一个小小的胜利。他觉得生活刹那间美好起来,因此用格外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娄红。

  “你不用那样看我。”娄红立刻泼给他一头冷水。

  “出什么事了?”耿林这时才感到了不妙。

  “我父母要我辞职,送我出国。”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耿林以为娄红为跟他赌气才对父母说出的。

  “我?”娄红的愤怒再一次像旺火一样蹿起。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告诉我父母的?”

  “那谁说的?”耿林的声音放平和了。

  “你凭什么说是我告诉我父母的,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娄红气得大吵起来。

  “好了,别吵了。是我说错了,对不起。告诉我,怎么回事?”耿林本能地又去哄娄红。

  “是你老婆!”娄红继续大吼着,但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眼泪也气出来了。

  “什么?她怎么会告诉你父母?”

  “好啊,耿林,我听明白了,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你还护着她。好吧,我胡说八道,是我告诉我父母的,你满意了?!”娄红最后一句话是歇斯底里吼出来的,耿林担心全楼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耿林捂着头,一屁股坐在床上,任何声音也发不出来。他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了,破坏了一切,他浑身立刻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只有心脏在飞快地跳动,很快呼吸不畅,开始大口吸气。娄红看着耿林突然纸一样惨白的脸,呼吸短促了很多。她把他扶倒在床上解开他的毛外套纽扣。过了一会儿,耿林的脸慢慢地恢复了血色,他长出了口气,坐起来。

  “你等在这儿,我去找她。”耿林对娄红说。娄红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你要说什么?”娄红问。

  “我……”耿林没想到那么平静下来的娄红会对他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语塞,但马上掩饰过去,“你别管了,她他妈的太不像话了。”耿林说完离开了。留下娄红一个人陷在愤怒过后的疲惫的空虚里。

  耿林走后,娄红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处,刚才让她激动的愤怒没有了。不仅如此,她还有一种感觉,她再也不会因为耿林这么激动了。她的心此时此刻既大又空,她渴望着往里面充填一些东西,可她头脑里捕捉到的东西一拿到眼前就什么都没有了。

  邻居的开门声。她原来以为很厚的墙原来这么薄,那邻居的门就好像在她耳旁关上的一样。她看着四周,她一直嚷着显小的房间忽然也变大了,太大了,甚至让她觉得害怕。

  “你甘心嫁给他当一辈子家庭妇女吗?”娄红想起妈妈在她跑出门时说的话,她吃惊了,妈妈的话一遍又一遍地撞击她,宛如潮水击岸。她的思绪由此放开去,眼前的小房间变成一个大房间,眼前寒酸的家具变成了华贵的,眼前健美的她变成肥胖的,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举着双手跑向她,喊她妈妈。她会在这个该死的电脑公司呆一辈子,或是转到另一个公司,她的三年文秘大专文凭,会把她捆在这个城市,当一辈子秘书或者资料员。

  “难道这是我所希望的生活吗?”娄红有些害怕地问自己。“一个标准的小康生活,可这生活我不是一直都拥有着吗?尽管是因为借父母的光,我不还是从小到大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吗?!”

  她制止自己这样想下去,她嘲笑自己太俗气,想到的都是物质生活。“我怎么了?”她又问自己,“我怎么忘了,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可她转念一想,“这爱情在这样的环境下又能活多久啊?离婚,伤害,争吵,误解……”想到这儿,她发现她厌恶这个环绕着她爱情的环境,因为它不生长任何美好的健康的事物。

  娄红挪动一下身体,改变了坐姿。她再一次强调自己拢回散去的思绪。“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啊?”她又向自己提问的时候,眼前出现了耿林特定的表情,是娄红问他去找刘云要对她说什么,他一时语塞时的表情。娄红想起另外一些类似的情境,她不止一次见过耿林这表情。娄红突然感到心疼,为耿林偶尔出现的这个表情。对娄红来说,这表情意味着耿林想做好一切,想帮助娄红,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他用男人不耐烦的态度回避这个,所以他们之间的问题大都停留在未被解决的状态,他们通过吵架性爱解决的不是问题,而是情绪。一次又一次的和好,一次又一次的掩盖了问题。

  “我为什么总是跟耿林吵?可我却很少跟爸爸吵,为什么?因为我爱耿林?因为爸爸不是我的爱人?”娄红的脑海犹如快速翻页的电脑屏幕,不停地翻滚着这些想法,最后她得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不愿相信的结论:对她来说,耿林不具备她爸爸所有的作为男人的能力,她之所以不断跟耿林为每件事吵,就是因为她对耿林失望。这失望从前在她的潜意识中,现在浮上来……

  当一个人能分析自己的感情时,这感情可能有两种命运:在清醒中存在得更久,或者在更清醒中立刻死亡。

  在去找刘云的路上,耿林仿佛是一枚被发射的导弹,充满着愤怒的力量,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奔向目标爆炸。他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的一切都像没看见一样,他一遍又一遍设想的都是,他怎样打开门,然后怎样狠狠地把门摔上,在刘云惊恐地望着他的时候,他怎样指着刘云的鼻子,用她最受不了的语言告诉她,他如何蔑视她,就像蔑视一只苍蝇一样……

  “到了。”司机把车停下。耿林赶紧去掏钱包,这动作又把他带离了导弹发射的轨迹,回到现实中来。他看一眼窗外,尽管天黑了,他还是发现司机停错了地方。

  “错了。”耿林脱口而出。

  “什么错了?”司机没好气地说。

  “我不到这儿。”耿林说。

  “那你到哪儿?”

  “我到工业大学后门。”

  “这是哪儿?”

  “这是工业大学东门。”

  “你上车那会儿可说的是到工大后门。”司机说。

  “这不可能,我傻啊,我到东门,楞说到后门。”

  “你傻不傻是你的事。”司机头也不回地说。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耿林听出了司机的弦外之音。

  “我怎么说话是我的事。”

  “我今天没心情吵架,到东门。”耿林控制着自己。

  “我不拉你。”司机很强硬。

  “你有种。”耿林说着开门下车,一边往前走一边把钱重新放回衣袋里。他一边走一边想,自己不付钱是对付这样无赖司机的最好办法。

  耿林已经走出几十米远了。出租车还停在原地,好像司机在给耿林一个回头送钱的机会。可是耿林大踏步地往前走,司机好像失去了耐性,一轰油门,车开到了耿林的近旁。他下车从后面揪住耿林的衣领,耿林回身,他一拳照脸上打过去,耿林倒在地上,捂着脸,血马上透过指缝流出来。

  “拿着车钱上医院吧,小子。”司机说完开车走了。

  第二十七章

  娄红离开耿林的住处时,给他留了一张纸条,要他回来后无论多晚都给她打个传呼。她回到父母家时,发现父母没有吃晚饭,看见她回来后都松了口气。娄红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世界上最亲的感情是父母对孩子的,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乖孩子,不声不响地坐到父母对面,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眼泪先流了出来。

  看见女儿这样,做父亲的受不了了。他再一次拉起女儿的手,故作轻松地说:“什么都不用说了,爸爸妈妈都是过来人,能明白你。你放心,我们不会再给你压力,相信你自己能解决好这个问题。”

  “谢谢你,爸爸。”娄红大哭起来。

  娄红的母亲坐到女儿身边,把女儿轻轻地搂进怀里,任凭女儿大哭不止。

  过了一会儿,娄红不哭了,她觉得心里畅快多了。她离开母亲的怀抱,有些羞涩地看看她出色的双亲,轻声地说:“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她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也不清楚,这话意味着什么,给她一点儿时间让她跟耿林分手?她不能承认是这样……总之,她除了这句话说不出别的。

  “没问题,我们现在跟你是一个战壕的了。”父亲开玩笑说。

  “但是目标不同。”娄红母亲补充说,大家跟着都笑了。

  “我请你们吃饭吧,算是赔罪。”娄红热烈提议。

  “太好了,老伴儿,赶紧想一个贵一点儿的饭店。”父亲说着起身开始换衣服,“这丫头每月的奖金都是隐瞒着我们的,这次我们得放开肚皮吃。”

  娄红舒心地笑了。她很爱这样的家庭气氛,她甚至不能想象,有一天她必须得离开这里,离开这对可爱的父母,去跟一个或一群陌生人一起生活。在大街上柔和的街灯下,娄红挽着父母的手臂,幸福地走在他们中间。偶尔有行人侧目他们,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这父母为中间的女儿骄傲,女儿也为父母骄傲,而这并不是常见的街景。

  晚上,娄红没有接到耿林的传呼,她试试跟耿林联系,手机关机了。这些不正常的现象把她推到了一团雾里,一方面她担心耿林出了什么事,另一方面她也怀疑耿林滞留在刘云那儿。

  她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如果她现在说出去,父母是不会允许的。她想给刘云打电话,但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于是决定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第二天,娄红一上班就找到一个借口去了耿林办公室。除了王军以外,其他人都不在。娄红知道这个人还算跟耿林关系近些,多少也知道一些耿林和娄红的内情,便直接问他耿林哪儿去了。

  “他今天没来,也没打招呼。”

  娄红开始真正相信耿林出事了。她回到办公室立刻请假,去耿林住处。她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心稍稍放下了,因为门只锁了一道,这说明耿林在家。

  娄红进门立刻间到浓烈的酒味。她进里屋,看见耿林侧脸趴在床上睡着。昨天的那种失望又回到她的心里,取代了她刚才为耿林的担心。她看看昨晚放在床头柜上的纸条,依旧放在那儿,上面压着小闹钟。她想,耿林进门时已经醉了,根本没看她留的纸条。她把纸条拿起来团成一团儿放进裤兜儿,然后走到床尾,想叫醒耿林。

  娄红吃了一惊,耿林的上唇淤肿着,泛着紫光。他酣睡着的脸现出一副痛苦无助的样子,眉头微锁,嘴因为肿起的嘴唇微张着。耿林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过重惩罚的孩子,重压之下他放弃了所有反抗的愿望。但他不是个孩子,所以他喝醉了,可喝醉的耿林在娄红的眼里,此时此刻比孩子更像孩子。娄红感到心疼,突然也感到自己无比有力量,她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立场站到耿林这一边。于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便成了刘云。娄红的心在发抖,她没有叫醒耿林,而是轻声说了一句:“刘云,你太过分了!”

  陈大明到医院时,大华没到。他先去见刘云,为大华的迟到道歉,刘云说没关系,她随时可以领他们上妇产科去。

  大华到了,但却是和一个女朋友一起来的。

  “这是我朋友。”大华用拇指指指女朋友对陈大明说。

  陈大明看一眼大华的女朋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对陈大明稍稍点了点头。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男性的女人,估计三十多岁,目光怪怪的,从不动声色的脸上看不出她心眼好坏。陈大明在这个女人目光下多少有几分不自在,缺了他在大华面前的那份放松。

  “我怎么没见过你啊?”陈大明好不容易想起这么一句话。

  “我又不是你的朋友。”那女人把这句话说得有几分诚恳,好像强调的只是事实,而不是故意对陈大明不友好。她甚至还在说话时努力微笑一下,笑得陈大明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该死的大华,你怎么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啊?!”

  刘云把他们三个人带到妇产科门外,她对两个女人说:“你们先进去。”然后又对陈大明说,“你是等在这儿,还是干点儿别的去?大约一个小时。”

  “我不等在这儿,这儿都是女的,我……我干点儿别的去。我去交钱吧。”陈大明说。

  “我还没让开单子呐,等一会儿再说。”刘云说完也进了妇产科大门。

  在走廊上已经有几个姑娘在等,刘云领大华进到最里面的房间,让大华和她的女朋友等在门口更衣的地方。自己又进到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刘云出来,对大华说:“都安排好了,下一个你就进去。她叫你进去的时候,先把下身的衣服脱在这儿,记着,手术的医生也姓刘,完了之后说声谢谢。她人脾气有点怪,但人很好,所以她说什么你别多听,别的没什么了。我现在还得回去值班,完事了让你朋友叫我一下。”

  “谢谢你,刘大夫。”大华被刘云母亲般的细致和体贴感动了,她说谢谢的声音也因此无比诚恳。

  “不用谢我。”刘云也被大华的诚恳感动了,“以后得多注意,女人总做这样的手术很危险,以后会带来许多不好的影响,你爱人在外地,你该采取比较安全的措施。你得学会自己关心自己。”

  刘云说完走了,大华却还沉浸在刘云的亲切话语中。她喜欢这个平易亲切的女人,尤其是她的态度,让大华觉得,她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惟一的不同是她是大夫,而别人随时都可能成为病人。

  “哎,这大姐真不错。你说是不?”大华问女朋友。

  女朋友没说话,但深深地点点头。

  “我就烦你这点,怎么老不爱说话啊。”

  “有啥好说的。”女友顶了大华一句。

  “有啥说啥呗。”

  这时大华被叫进了手术室。

  刘云回到诊室后,已经有病人在等她,她顿时感到不安,不由地想起上次离岗的事情。

  “你怎么不好?”她问已经坐在她桌边的中年男病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他说着伸出两臂,两只手腕的一侧都红肿着。

  “早上疼得厉害?”刘云看了一眼,一边记录病志一边问。

  “对,对。”病人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刘云说着再次抬头看病人时,看见陈大明站在那儿。

  “大约一周前。”病人说。

  刘云对陈大明点点头,并继续记下病人说的话。

  “刘大姐,你忙,我没事。我就是想告诉您,她已经进去了,很快能完,完了以后我先陪她回去,其他剩下的事让那个女的,她叫左敏,让她办,您就不用再过去了。”

  “好的,回去让她注意休息。”刘云说完又对陈大明点点头,陈大明离开。

  “手关节也有胀痛感吗?”刘云又问病人。

  “有点儿。”

  “先做个化验。”刘云给病人开化验单。

  接着刘云又看了两个病人,都是可看可不看急诊的病人,直到第三个急诊的病人进来,刘云才又恢复了紧张的工作心态。这个病人的脖子被人用刀片划伤,他进来时用手捂住伤口的手帕已经被血渗透了。

  刘云先察看了出血部位,发现只是颈外静脉血管损伤,就松了一口气。她让陪同来的人等在诊室,自己领病人到处置室,详细交待了护士处理意见,又返回诊室。她开完了各种单子交给病人的陪同,想起刚才的病人有些放心不下,便过去看看。护士已经快做完伤口的消毒处理,刘云指点护士,这时,在她背后很近的地方响起来一个声音:“刘云,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下作!”

  刘云回头看见娄红站在门口,瞪着双眼,眼中喷射出的怒火仿佛在告诫每一个人:我会跟你拼到底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护士立刻停止了手上的活,看着娄红。

  “出去!请你出去!”刘云作为医生的本能,促使她把娄红带开。“继续包扎。”刘云对护士说完,径直离开处置室,但她走到走廊,就被娄红一把扯住。

  “为什么要走?”娄红大声质问,“你的勇气呐?你既然干了那么多下作的事情,干吗这会儿没勇气承担了?”

  刘云愤然地甩开娄红扯着她白大衣的手:“你不觉得你很丑恶吗?”刘云不想和娄红纠缠下去,因为她看见不仅患者也有护士围观过来。

  “我当然很丑恶。”娄红说着又站到刘云面前,拦住她的出路。“可我没丑恶到那个份上,去街道跟踪,去派出所告密,去人家里欺骗。”

  刘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强忍着泪水。她又一次试着回诊室,但娄红还是拦住她。

  “我没想到你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能下作到这种地步,”娄红接着大嚷,“你去我单位闹,我没找你,你也太没脸皮了,居然跑到我家里招摇撞骗,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你好意思吗?”

  刘云好像第一次听人说她做过的事,不知为什么,她无地自容,但能感觉到的只是愤怒,好像娄红这样抖她的底是不公平的。她用力推开娄红,走进诊室。但她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娄红已经跟进了诊室,她站在门口,刘云只好放弃关门的企图。

  “出去,这里是医院。”刘云口气坚决地说,但就是她自己也能听出她的声音里的虚弱。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这个,大夫。你既然能去派出所,我为什么不能来医院?”

  “你真是让人作呕。”刘云说话的时候再没有了她在娄红单位的那份理直气壮。她为此对自己的痛恨甚至超过了眼下对娄红的仇恨。

  “也许,但我没为霸占一个男人而不择手段。”

  “你是谁啊,出去,别在公共场所撒泼!”一个老护士长走进来,对娄红说。

  “我会出去的,不过要把话说清楚。你是谁啊?”

  “我是这儿的护士长。”

  “那你看,我是跟你说还是跟你们领导说?”娄红这时的情绪多少稳定下来。

  “你什么事啊?”护士长不耐烦地问。

  “让你们也知道知道你们这位表面看起来端庄体面的刘大夫做了哪些下作甚至下流的事!”

  刘云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眼睛看着窗外,仿佛死了一般。

  “我娄红明人不做暗事,她丈夫爱上我,要跟她离婚。”娄红说着用手指指刘云。“她就开始闹,先去我单位,然后去派出所,最后去我家,太可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