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还种着丝瓜牵牛花和青豆,生活得像田园里的诗画所描写的境地。不过,她家里用的还是很古老的土灶,土灶上架起口很大的锅,烧的是稻草和树枝。
我们起初有些纳闷儿,问她家里不是有煤气灶么?
小女孩儿说:“看,你们真是‘乡下人’,哪里就晓得土灶做出来的菜味道更地道呢,等会儿你们就会分辩得出来了。”小女孩儿往灶台边儿站,那洗涮炒的动作相当娴熟,俨然副“家庭煮妇”的架式。她将我们捉到的螃蟹做成了糖醋螃蟹,里面放了辣椒大蒜生姜味精香醋和料酒,味道简直好得难以置信。我们请小女孩儿同我们起吃,她倒很乐意,也非常慷慨地从家里的藏柜里翻找出瓶干红来,我们便边喝酒边吃着红烧螃蟹。
“土灶加稻草做出来的螃蟹的味道果真地道。”我们几个赞叹不已。我们说这是我们吃到的最原汁原味最美味的螃蟹了。这话点不错,我们从前吃的都是人工喂养出来的,哪能比得上这野生的味道地道?!小女孩儿家的叫做小花的虎皮猫在我们的身边蹿来蹿去,与我们分享这美味的螃蟹。
回来的路上,我们相约明年的这个五月再来这儿看油菜花,再来这小溪流边捉螃蟹。但是,有谁会想到,这是我们第次来,也是我们的最后次来。
可见,未来是个变数,个最成形的假像。可我们否认它是个漂亮的谎言,因为我们的确赋予了未来以真诚的美好的愿望。只不过这愿望最后变成了落叶,化作了尘埃。
周末的早上,我去学校还书给单纯。
我经过学校校门口的传达室时,传达室内专门负责传唤电话收发报纸信件,并顺带看守校门的李师傅拦住了我,问我这些日子是不是很忙。我说有点。因为这年过后我就毕业了,我得忙于毕业论文和毕业答辩的课程。理论课程基本结束了,偶尔借到图书馆查找资料为名不来学校。或交友或恋爱,小日子过得还是如既往的惬意,自在。
传达室的李师傅六十岁左右,人很和霭可亲,书法特棒,爱画画儿,但却独爱画金鱼。除了会金鱼之外,李师傅什么也不会画,什么也不画。画的金鱼可说是栩栩如生,千姿百态,色彩各异我常看他作画,我也常常当面表示惊叹。我是他唯的观赏者。
路过传达室时,李师傅正在画金鱼,而且正准备给金鱼画眼睛。早听说画龙时画眼睛是最难的了,我想,画金鱼也是这样子回事儿。我看见李师傅的样子很认真,他提起毛笔的手悬在半空中,偏着脑袋凝视着桌面上那张没有眼睛的金鱼,思忖,运功,备气,找“点睛”的合适的角度和合适的体位,很投入的样子,像个老练的训练有素的画家。看到他那样子,我也生出几分兴致来,钻进传达室,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搅了他作画。但他还是看到了我,垂下手中的毛笔,他戴着的副老花眼镜由鼻梁上滑到鼻翼处了。他的眼镜背叛了他眼睛,或者说他的眼睛骄傲地背叛了他的眼镜。他从金鱼上抬起那双老眼看着我,看了半天才看出来是我。他说,这几天来直有电话找我,可是,总没有碰到我的人。
我问他有没有问过是哪里打来的?他说,先开始是没问,到第四回接听的时候问了,是南京来的,而且还是个女的声音。李师傅心不老,还有点儿幽默感,他补充道:“你可别得意,虽说是女的,这女的听起来至少是你姨呀你妈呀那辈份儿的。”
我笑呵呵地说:“呵呵,我知道是个老女的。”但我没说这个女的是我妈。
“你小子又想存心蒙我,你没听电话怎么就知道是个‘老——女——的’?”李师傅存心逗我玩儿呢。
我笑呵呵地挠着后脑勺子,并不接他的话。我料定我接他的话茬儿,准会没完没了。因而,我只是装出副跟老头子撒撒娇的傻气儿。这副德性,有时候比语言更惹人怜爱。果然,老头子迈上步,用他那张皱巴巴的指关节凸出的右手在我脑子上扒拉下后,开心的笑了。老头子笑得有点诡秘,脸上的皱纹因为笑而挤作团,让我觉得象是看到了朵隔了三夜的干枯的红玫瑰,焉不拉叽的,倒也挺惹人喜爱的。面带笑容的人,在什么年纪里都是可爱的。这话点都不掺假的。
玩笑了阵后,我心里已经有底了,知道打电话的肯定是我妈。也只能是我妈。虽说我是有个小姨,可她早在我读初中时就过世了。
我又问道:“电话里有没有说别的?”我不以为然,我妈常打电话给我,老就是些嘘寒问暖的内容。李师傅收拢了刚才的微笑,摇摇头说没有,然后蹙起眉头对我说道:“不过,好像很急,而且声音里带点哭腔哭调。”
我的心顿时咯登下往下沉。我想,难道我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会出什么事儿呢?越往后想越愧疚,这么些日子以来,也许有半年了吧?!我个电话也没有往家里打过,封信也没住家里写过。
从传达室李师傅那儿出来,我就直奔公用电话亭给爸妈打电话。电话打到家里,家里没人。才下午三点钟,爸妈肯定还在店里忙生意。于是,我就往店里打,接电话的是个男孩子,声音有些夹生,混浊,像少年进入成年之间的那种声音。陌生而熟悉,也许就是我们家请来的那个男帮工。他说老板和老板娘不在。我告诉他我是他们老板娘和老板的儿子,请他帮忙转告下我打过电话了,而且晚上九点钟还要往家里打。
电话那边沉吟了约半分钟,也许是将话筒捂住了。而后只是冷冷的“哦”了声儿就将电话挂了。
妈妈打电话带着哭腔调儿?什么事儿让她带着哭腔调儿呢?我左思右想,想不通。我了解我妈,能叫我妈伤心难过的事儿的确很多,能叫我妈哭腔哭调的事儿我还真想不起来。连我家从前酱油泡饭的日子,我妈也过得乐呵呵的穷快活。
我家遇到了比酱油泡饭还要倒霉的儿了?想得头都疼了,仍然想不起来,个人低着头晃荡在街头,最后在座老旧的天桥的石级上席地而坐,继续望着天空想。想累了,也看看天桥和天桥附近商场的巨幅牌。天桥上的那个不赖,看后很能调节人的情绪。主题是某个性学家新研究发明的并引起不少人争议的爱床。当然,牌上不乏美女与靓男的激|情画面。有不少人伫足仰首观望,尤其是中年男人,看到上面的美女简直湿了眼睛,热了情怀。但看看那上标注的万元价目,又着实萎谢了起来,表示不屑。那分明是在说:“人活着就只是天到晚的在爱床上天天爱?底下那个玩意儿再重要,也仍然还是在底下。它能和长在鼻子下面的那个通往肠胃的洞口相比?”
我在外在个人闲逛至夜里八点多,回到居室内,还是我个人。柳迎风去参加个跟工作有关的聚会还没回来。回到居室内我就往家里拔打电话。
电话拔通了,是我妈妈接的。我问候过妈妈之后又顺带问了下爸爸。妈妈把家里的大致情况向我通报了下,说店里的生意还行,为了进货方便家里还买了小型货车妈妈在那边喜气洋洋地说着说着,我在电话这边乐呵呵地听着听着。但渐渐地,那边的妈妈的喜气洋洋在点点地消弥和淡化。
那边的妈的声音最后变得喑哑起来,沉重起来,语言里仿佛加入了铅的成分,欢乐在唇齿之间沉落,沉落,沉落,像船遇上了灾难,船里面进了水点点的往下沉,直沉到胃底下去了。由胃底下发出来的声音就是哭腔。我想,学校传达室的李师傅听到的大概就是我妈沉入胃底下的声音吧?!
我便紧张起来了,问我妈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妈果然用副哭腔哭调说,说不上来,因为这事儿还潜藏得很深,直没露出影儿。露影儿就是个大事儿真相就要出来了,真相就在那影儿里,是我的感觉和直觉告诉我的,但我又突然不相信我的感觉或直觉了也许是我不敢去相信,我在默默等待着我的视觉去检验我的感觉和直觉可是,科儿,妈的感觉向来都很发验,妈往店里进货全都是凭感觉进货,结果每回进的货都卖得比较俏
我在电话里开玩笑地笑道,妈,您几时变得这样的含蓄起来敏感起来了?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呢。
向口齿利落口若悬河的妈妈,此时说话却是口是心非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我听懂了是怎么回事儿了。我是故意装得听不懂我妈在说什么。真正让我不懂的是,我妈向不怎么在乎我爸的,这会儿怎么就这样地在乎起来了?
我感觉到我刚才冲我妈开玩笑时心里酸酸的,酸得可以泡好满坛子的咸菜萝卜干出来。
我妈说,好吧,反正你也不小了。妈也不跟你含蓄了,妈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我怀疑你爸暗底下有新女人了。我妈叹息了声后,又补充道:其实妈不是怀疑,妈是不轻易怀疑人的人。
这哪是补充说明呀,这整个的就是强调,就像哲学家往某个词儿上标上引号之内的符号,由此,哲学家符号里头的那个词儿不是着重强调,就是着重的肯定。
“怎么会呢?倘若是您有这事儿我倒还情愿相信。我爸那人长得那样的‘有个性’我的意思是说我爸的长相不怎么好看,又没钱”,谁会瞧中他呀?我最后又嘱咐道:“妈,您就别疑心爸了,也别跟自个儿过不去,胡思乱想。记住,这些话您千万别当着我爸的面儿说。谁听了谁都恼火。”
我不知道我妈是不是听到我的话了,反正她就只自顾自地唠叨和喋喋不休起来:“现在家里环境比从前好了几多倍了,咱家虽算不上有钱,但同我们原来单位的工人比不知强了多少倍了。就连我们原来的厂长到咱家玩时看了我们现在过的这样儿,都羡慕得不得了呢可是,现在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那说的是‘有钱男人’。呵呵,我爸和你能算有钱人吗?你也说过,我家最多比般工人家庭强点。用旧时的标准来算,咱家既不是地主也不是富农,顶多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农家’”。我安慰妈妈道。但我心里并不是就完全不信我妈的担忧。女人是敏感的,女人的直觉般都又是灵验的。尤其在情感方面。
“嗯我倒情愿不要什么证据”。我妈迟疑了会儿又说:“你也大了,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爸虽然每天晚上都回家,但是,我和你爸有好段日子都没有‘那个’了,所以所以科儿,你不会笑妈流氓吧?!”
我坏坏地笑了,说,不会不会,我懂。呵呵,妈怎么是流氓呢。妈不流氓哪会有我呢,是吧?!
我立刻听出我妈在电话那头哧地声笑了:“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怎么懂得这么多的”我妈的声调路的往下坠,坠得就只剩下少女般的羞涩了。
我静静地,仿佛看到我妈的羞涩的模样儿了。
我妈扑哧扑哧地连笑了四五声儿,然后就突然收拢了。我仿佛看到了我妈脸上瞬息之间掠过的那阵快乐。我把我妈逗乐了,但我心里并不愉快。
我妈的话虽没有引起我的恐慌,但现实生活中,我爸妈那个年代及那个年龄的人,也有四十多岁吧?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个惹事生非的年龄。
我自认为我是个纯正的现代青年,骄傲地活在追求真爱敢于去爱的年轻人。我主张合则聚,不合则散,我能够理解切因为没有爱而分手和离婚的局面。时下离婚率节节攀升,有人怀疑这是文明和道德的倒退。我倒并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这恰恰是种进步。不是说现在有这样那样的“豆腐渣工程”之说吗?想想,从我爸妈往上走的年代里的人,有多少婚姻不是“豆腐渣”式的垒起来的?有多少人能够将日子和生活给区分开来的?
总归,说别人的话好说,到自个儿家里遇到这事儿,就是两种心境了。想的和做的并不是完全的统。我面临我家出现这样的问题时,突然迷茫起来。
事隔不到个月,我妈打电话来。我妈这次打电话跟上次不样。这次简直就是对我爸的种控诉。说话的语气也不带哭腔,全然副咬牙切齿,副有了把柄铁证如山的口气。
我相信,我妈说的可能是真的。店老板和店员搞上了的事儿,现如今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社会环境变了,兔子也学会了吃窝边儿草了。我自已不也同几个已婚女人睡过吗?我觉得我妈也太大惊小怪了。
我妈说我爸果真有女人让她逮个正着。我相信我妈这回是有证可依了,不是平白的臆造。我也相信我妈为这个证据付出了不少用心和努力。
我爸暗下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店里请的女帮工那芬。我尚未谋面的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我爸做那芬的父亲想毕也绰绰有余。
我妈说,那芬那臭表子肚子里还怀了野种。
我妈哭着字顿的说着,还是那种咬牙切齿的语气,恨到骨头里的语气。我不用问,就已经猜出那芬肚子里的野种是我爸爸的。那野种就是我未来的弟弟或妹妹。也就是说,我妈与我爸的婚姻已经走到了边缘了。到边缘地带的事儿都是无可挽回的,任何努力或反抗都不过是种徒劳的垂死挣扎。
我想,依我妈那开朗地喜欢张扬地好强的个性,我家里肯定乱套了。那个叫那芬的女人,肯定更没什么好过的。我爸也是。
于是,我决定回趟家,越快越好。
我整个人却变得恍惚起来,是呵,我回家能做什么呢?劝我爸妈重归旧好?揍顿那芬那小女人?婚姻上的问题实在是人世间所有问题中最麻烦的事儿。它麻烦就麻烦在,不管是身处问题之中的人还是亲朋好友,都只能是做个局外人。谁都无能为力。
我回家是临时做的决定。这天早上,柳迎风刚走,我就起来了。事实上我夜都没怎么睡好,眼睛闭着,心是睁开着的。我翻来覆去的想着三个人:我爸,我妈和第三者插足的那芬。最后不知怎的,我又想到了那芬肚子里的与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有那么会儿我心头涌现出股莫名的兴奋与热望:要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孩子是个女孩儿该多好呵。
我甚至笑了。但我不清楚我是在梦里笑还是在梦外笑。
打电话到火车站去询北京到南京市的火车的时间。回答说:10:30。我起来时已经9:40了。我匆匆忙忙做了翻准备,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最主要的是给柳迎风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趟南京,时间大约两三天左右。具体什么事儿,我没说,也来不及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说,家里有点急事,必须回情况。电话没有听,我只能将这些通通地写在张便笺上,便匆匆赶往火车站。我想,等回到南京后,我再给柳迎风打电话。
回南京我本打算只呆两三天就回北京来的,可是,呆就是两个星期。事情真地就如妈妈在电话里所说的样。我爸并不否认。我爸都把女孩儿的肚子弄大了,再怎么否认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因为我爸妈他们都有自已的道理。我对爸妈的婚姻问题显得无能为力。同时,在南京的这么些日子以来,我直都受着无能力的折磨。处在那种无力而又能的境地之中,我敢说,这种痛苦恐怕算得上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了,又是最棘手最难办的问题了。
平时看小说杂志时,总是非常欣赏那些关于如何处理和解决婚姻的办法,因为每种办法做得都是那样的漂亮,漂亮得跟结婚样喜气洋洋。可是,真正到了面临婚姻问题,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办法”是不奏效的。离婚有几人能做到离得漂漂亮亮的?真的就个“离”字了得么?
特别是看到妈妈那副面孔,或者说爸爸的自已也无法主宰自已的情形时,我甚至于情愿看到世界末日来临,情愿看到爸爸或妈妈其中个死去。
我真是那么恶毒的来想的。但这恶毒并非彻底的恶毒,多少还是带着良心的。在我妈真的死去的时候,我真的好懊悔这样说。
在我心目中,向坚强好面子对什么事儿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妈妈,对着左右邻居同事朋友鼻涕眼泪不吃不喝地哭诉个没玩,或整日摆出副痛苦不堪的面孔来给身边的亲人来看。这样也没法解决她的问题。当然,问题的解决方法还是那种固定的“离婚”方式,可我妈觉得离婚有点儿便宜了我爸爸和那芬。我是我妈的财富,我爸当然也是啊。有哪个女人能坦然地做到将自已的丈夫拱手让给别的女人的?所以说,我妈作为个女人,她没有错,她有权捍卫自自已的婚姻我爸错了吗?我糊涂了,思想泛滥而矛盾重重。我妈用折磨自已的办法来折磨我爸。我爸开始有些紧张,到后来即使我妈真的爬到天台顶上骑在栏杆上喧称要跳楼时,我爸也无动于衷,不作任何阻栏了。
但我妈最后还是自已把自已杀了。是割脉自杀而并非从十几层的楼上往下跳的。我妈生前曾有个好姐妹因为下岗并同时被丈夫抛弃两方面的缘故,就是从自家的阳台上往下跳而摔死的。妈妈那天去看了热闹。看完热闹回来的妈妈说:“真是个蠢婆娘。”妈妈说这话不是我和我爸所认为的责备她的好姐妹不该死之类的。
妈妈说:“怎么死也不能跳楼死呀?!活着都不好看了,干嘛还让自个儿死了也这样的难看?!要是我,我才不会这样死呢。”结果证明,我妈的确没有像她的姐妹那样死去。
可是,死到底都还是样的。
我回家的个星期里,家里并没有因为我的回去就解决了问题。相反,越闹越厉害,点改良的迹象都没有。我只得沮丧地返回学北京。
个多月后,我妈打电话到学校。我没料到,这是我妈给我的最后个电话。我妈在电话里用非常温和而明朗的声音叫我回去趟。我妈的声音虽然不代表我爸有回心转意的希望,但绝对使人相信她想转过来了些事儿。那就是,她学会了要接受和面对现实。她的现实是放弃。我妈也许答应同我爸离婚。
我从接到电话的当天晚上,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南京。两个星期之后重返北京。电话里头,我妈的明媚的声音最终是个假象。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
回来时我非常沮丧,无精打采,整天整天的也不怎么开口说话,常常个人跑到天台去抽烟或个人跑到露天广场坐就是整夜。
柳迎风大约猜到在我身上定发生了令人悲痛至极的事儿了。她什么也不问我,只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陪我起沉默,起抽烟。是的,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她什么也不问我,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脸上始终现出很替我担心但却又不知发生怎样的事情的茫然的神情。
我看了,只是苦涩地朝她笑笑,继续言不发,继续狠命抽烟,继续玩命地喝闷酒。
这天,我照旧坐在天台上,抽烟。柳迎风坐在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着。我捻灭手中的烟,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眼窝发热,然后将头整个的埋入她的怀里。我哭了。我第次在柳迎风面前哭了。这情形迟续了十几分钟了。柳迎风的头直都贴着我的头。
柳迎风知道在我身上肯定发生了重大的不幸的事儿。但柳迎风没有想到我妈自杀了。我这会儿非常想说话,想倾诉,想对柳迎风个人说说我家里的不幸。我想要柳迎风的爱抚和安慰。那么强烈地想要。这么多天来,我除了面临失去最亲近的人的巨大痛苦,而且我还处在不断升级的自责之中。我觉得我有罪,我觉得我妈的死是我造成的。
“我爸妈永远地离婚了。”我顿了顿,阴郁地想从头到尾地对柳迎风说:“我以为事情有了结局了之后,切都会平息下来,新的局面就要来了,可是”
柳迎风凝视着我,仍然无言。
“可是,结局却意味着消弥和真正意义上的结束。”我终于有了勇气开口把我家里的事儿通通告诉她:“事情是这样的:我爸有了新女人,那女人跟我还小岁,是我妈曾骄傲的夸赞自已有眼力挑到的百里挑的漂亮心灵手巧的女孩儿。结果,我爸和那小女人好上了,从去年就好上了。年了,我妈竟然还蒙在鼓里。倘若不是那女孩被我爸弄大肚子,我想我妈或许还会蒙在鼓里。”
“我妈是不是太缺乏观察力了?”我问。
柳迎风做出无可耐何的表情,不答。
我能理解。感情上出现了的问题,永远都会是个问题的。我对迎风毫不保留地说起我家里发生的事儿。
我妈只是在最近有点感觉到我爸外面有女人,可惜太晚了。如果在年前就感觉到了,也许还有点补救。不过,我并不觉得补救于我妈有什么意义。因为爱情吗?不,因为自已的不甘心。想想,有哪个女人愿意将自已的丈夫恭手供让给别的女人的?尽管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再爱她的丈夫。我妈就是这样的女人。对于她来说,我爸就是她的财产,她的私有物。
我停了停,从555牌香烟盒里弹出支烟来,柳迎风立即替我点上。
我爸那人,虽然模样儿跟英俊潇洒毫无联系,但脾气还行,温和诚挚,襟怀坦白,值得人信赖,凡事不与人斤斤计较,挺有男人味儿的。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全仰仗以个性取胜,久而久之能够博取女人喜欢的男人吧。我看出来了,那女孩是真的喜欢我爸,并不像我妈所说的是为了想得到我们家的财产。我家那间店能抵得了多少钱我妈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妈央我劝我爸回头。我妈不会亲自去求我爸重新回到她身边来的。个女人,对于自已的男人做了对不起自已的事儿,还要去央求她的男人的谅解,那于女人来说的确是很羞耻的事儿。那时,我心里虽然对是否能劝我爸回到我妈身边丝毫没底儿,但我还是应承下来了。我想,为了我妈和我们这个家的完整性,我无论如何得努力去试试。当我和我爸单独在起还未开口时,我爸说,科子,你什么都别说了,爸是铁了心了,爸这回是真的爱上了那芬。爸和那芬在起品尝到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的快乐和幸福。是的,和你妈在起,也有过快乐和幸福,可比较起来,幸福与快乐又是那样的相差甚远。种是浮在表面的幸福与快乐;另种才是发自内心的是的,听着我爸的这些话,再看看我爸的表情,那张铺着不少皱纹的脸上真的是爬着从未有过的幸福与从未有过的坚决。我还能说什么?结果我自然是言不发。我想,即使我劝我爸回头了,又能怎样?我爸就能将给予那芬的那份爱重新像还样东西那样还给我妈或转移到我妈身上来么?而况,那芬那女孩我眼就看出来她是那样的善良温柔和善解人意,都是怀孕六个月的小女人了。那芬也主动找我谈过,她说我爸是她爱的第个男人。听了这样的话,我又能说什么?
我谈到这儿,柳迎风用好奇的猜度的眼神看着我。我继续说下去。
说真的,从看到那芬那个小女人时,她身上特有的那分单纯美妙立刻就打动了我的情感。听着她慢悠悠地略带伤感的语调,我发现我已经站在她的那边儿了。对了,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听极了,像杯泡得恰到好处的茶样能滋润人的心灵与精神。可是,我并没有表露出来我站在她那边了。我表面上仍然装得很厌恶很恼怒很鄙夷她的样子看着她。
我对柳迎风隐瞒了这样的个真实的细节:我看到过几回那芬后,不知不觉地拿那芬同我妈相比,当我站在我妈面前时,看到我妈那副不修边幅唠唠叨叨说话粗声大气而且还时常“带渣儿”,点女性的味道也没有。女人和男人样,都要具备点自已性别以内的味道的。我那时就当着我妈的面儿在心底暗暗地说:难怪我爸看上别的女人!
我惆怅地来到我妈的卧室,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我那样子,我妈肯定看出我没能成功地劝回我爸。这仿佛是她所预料到的。但是,使她没预料到的是,我竟然反过来劝她放过我爸。我低着头,不看我妈说,妈,还是离了吧,这样对你们三个人都有好处。我说完后,我看到我妈惊讶地望着我,眼睛像被钉在我脸上了似的,那眼睛里的射出来的目光,像刀子样在我脸上划来划去,足足有五分钟没有移开过。好久,虽然我站在我妈面前只有五分钟左右,可我觉得比个世纪还要长。我妈的脸色气得红块青块的,我感觉到我的那句话的份量。我站着动不动,我在等。我在等我妈冲我发火。儿子扔下老妈而站到背叛家庭的爸爸的边,妈妈怎么不发火?!
我妈朝我扬了扬手,那显然是准备抬手给我记耳光而临时作了修改的动作。是什么原因使我妈“临时改变动作的?”我不是不清楚。因为我妈突然意识到,她给我巴掌肯定会毁了什么。比方说,母子之间的感情。我虽然劝她跟我爸离了算了,但她心里有数,我始终是站到她那边的。倘若她给我巴掌,我就会抽身走掉,谁的边儿我也不站。我有去处,我有能力站到自已的边儿。那动作示意我出去,让她想想吧。第三天,她流着眼泪苍白着脸对我说,你去跟你爸说声儿,叫他明天早到我屋里来趟,然后我和他起去办离婚手续。
“可是”我眼前仿佛又看到我妈的情景,那是我见到我妈活着时的最后面的情景:“我自然是既难过又松了口气地将这事告诉我爸。我想我爸的心情不定轻松。那天和他在起吃晚饭,我爸喝了不少的酒,差不多把瓶都抽光了也没说句话。他喝了夜的闷酒。我也陪他喝闷酒来着。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我就对我爸开玩笑说:‘爸,你可真有能赖,是个绝对的合格的流的炮手。算是百发百中了,谁也比不上您。我妈说你跟她结婚前个月里玩大人玩的“小孩过家家”就让她怀上我了。现在又那么炮,又给我弄来个未来的弟弟或妹妹出来了。”
“你小子”爸笑盈盈的望着我,很有几分得意。明显地是副成功的男人的得意。男人有两样儿事是最值得他们骄傲的,样儿事是事业上有所建树;另样的性功能健全。
“第二天,我爸去我妈卧室找她时,发现我妈还睡在床上。我爸连喊了几声儿我妈,可我妈仍然没有声息,我爸拉开窗帘,透过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看,我妈脸色煞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那样子看就是没有体温和呼息的人的样子。”我妈自杀了。床单上片腥红,她是割腕自杀的。
我狠狠的吸了口烟,我没将烟吐出来,而是吞进肚子里了,时呛得我连连咳嗽不停。
“你,恨她,还有你爸么?!”柳迎风问得小心谨慎。
“说不上来。”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良久,说:“我妈太傻,是不是?”
“别难过,洛科,切都过去了,切都过去了”
“迎风,告诉我,我做错了么?”我眼里浸透着悔恨的泪水问道:“我妈妈为什么要那样傻呢?”我的嘴唇颤动不止。
“乖,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生活的错,生活犯错了,就将它的错推到人身上”柳迎风抚着我的脸,像抚摸个受了重大创伤的孩子,难过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又重新伏在柳迎风的怀里去了,像个婴孩似地把脸贴近她的胸,贴近她的r房。现在,只有柳迎风的怀里是最迎风全最温暖的了。那夜,我就这样抱住柳迎风伏在她的怀里在天台上坐了整整夜。我什么也不说——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太阳缓缓地升起来了。太阳光温情地爬到我的脸上,渐渐地,渗入我的胸膛,我感觉到我的体内的潮湿的气息正在点点的被烘热烘干。
柳迎风拍拍我的背,放开我,独自起身去拣拾我们身边散乱的随意扔在天台的烟灰缸烟蒂纸巾易拉罐。我也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伸个懒腰,同柳迎风起拾满地的垃圾物。
柳迎风朝我笑了笑,脸上落着阳光的柳迎风的微笑非常美。
她拎着塑料袋子,用手遮住眼部朝太阳的方向望去:“太阳真的出来了洛科,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太阳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朝太阳的方向望去。没错儿,切都结束了。尽管在还没有弄清楚是不是应该结束的时候,切就已经结束了。切痛苦都将在太阳光下散化成虚无?时间可以将记忆掏空?连同我的妈妈起从我的记忆中掏空?
我沉浸在失去母亲及父亲再婚的繁琐折磨人心的烦心事之中不能自拔了。世界于我眼里是片空白,对切的事物及同学都概的熟视无睹和漠不关心。不过因为身边有柳迎风的陪伴与开导,我的心绪得到了调整。事实上,我认定也只有柳迎风才能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在我成长的道路上,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学业还是爱情,我可谓算得上是帆风顺了,即使生活中难免有点风风雨雨,也全都由父母抵挡了。我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叫人沉痛的事儿。这于我来说,算得上是致命的打击了。
可是,我想,这致命的打击不会象个附体的阴影或个梦魇那样,生世把我圈定在里面。种感情没了,还有另种感情填入胸膛。
我正处于收获感情的年纪。
时间是无法做到掏空人的记忆的。时间最多只能缓解人的伤悲,这是因为时间点点的揭去了遮掩着人们意识上的那块始终不敢不肯承认现实的面纱的缘故,待面纱被时间彻底地揭去,露出赤裸裸的现实之后,我们的伤悲才会得到缓和。
好长段日子过去了,我直都相信我妈妈还活着,待我认清了我妈妈已不在人世的现实的时候,我的心便逐渐地恢复了平静。
我的生活也恢复到了从前,但总还感觉到有些别扭。这体现在我跟我爸之间。
自从我妈死后,尽管爸爸还是如既往地坚持寄钱给我,但几个月来,我直没往南京再打电话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出于恨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感情因素,我也说不清。
我爸爸是根筋儿地认为我在恨他怪他。他几乎每隔两天就打次电话给我。电话无非是自责自怨,懊悔,觉得很对不起我我妈妈,其次是我。那么他就对得起那芬?!
电话里的爸爸的声音沉重沙哑字顿地,爸爸自责的心是真挚的。但懊悔却有点儿牵强。我不怪我爸。真地,越往后我越不怪我爸。但我也不在电话里直接对他吐出半个说不怪他的字儿。
直到有好阵子没有接到我爸的电话了,我的心才慌乱起来。我才知道我原来直都很在意我爸。我想,我爸可能病了。我心里有点乱,我想打电话过去问候我爸,但始终坚持没打。
几天后,那芬打电话来了。那芬说,我爸病了,住院了。但不知怎的,那芬在电话里说的话儿,我有些猜忌,不如说是反感。说不上原由,只是莫名的由心头划过而起的那种生理及心理上的不适。我爸身体向都很结实,我爸是个吃过苦头的人,吃过苦头的人没那么容易动不动就闹点病出来。我想,肯定是那芬为了缓解我同我爸之间的紧张准确的说是为了缓解我爸内心的不迎风情愫而出的花招。
这花招太滥,我不屑顾地拿着话筒边听边四处张望。
那芬说,我爸是喝多了酒掉井口里去了,黑区区的就踩进去了。那芬说到这里时,我突然股脑儿的统统将我对那芬的猜忌撤消。
我急了,喘气儿声儿明显的快了。我想立刻就问那芬,但时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称呼这个小女人。跟我样大的很可能不久就要同我爸结婚的女人——旦她同我爸结婚了,她的身份就自然而然地变了,变成了我未来的继母。想到同我差不多大或者还不足我大的女人变成我后妈,我觉得心里堵得别扭和荒唐。我下定决心,在她同我爸结婚之后,打死我我也不当任何人的面儿承认那芬是我后妈。于是,我什么也不称呼,我把称呼省去了。
“我爸怎样了?”我急了,再也忍不住地脱口而出的问那芬。我只剩下我爸这个亲人了。
“头磕破了条长长的口子,缝了七针了”那芬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了,然后清了清嗓子眼儿,说:“你爸不让我告诉你,你爸还在为你妈的事儿自责呢。”
我静静地听着。什么也不说。我在心底想,肯定是哪个没良心的家伙把那铁制的井盖儿偷去兑换成几两散白喝了。
“洛科,你别责怪你爸了,好么?”那芬带着请求的语气在电话里说道。迟疑了会儿,又说:“你爸没错,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好,倘若我当初拒绝你妈的邀请到你们店里帮工的话,我也许就不会认识你爸了你爸是个好人”
我静静地将耳朵贴住话筒,又开始保持先前的沉默,但聆听得非常仔细。我想尽快地从那芬那里多知道点我爸爸的近况。
“我爸现在怎么样了?请告诉我好么?”我终于开口了,很有些急切地问。
“病情还算稳定,不过失血太多,要得段时间才能恢复。”那芬喜忧参半地说。
我又沉默了。心,稍稍放松了些。
“那那芬,我求你件事儿,好好照顾我爸好么?”叫着这名字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的不是滋味,仿佛这两个字像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或根鱼刺样叫人不舒服。于是我哽咽了下,又说:“顺便告诉我爸,我不怪他我也不怪你。”
再接到我爸的电话是在个月之后。我爸打电话是来征求我的意见来的。我爸想和那芬结婚,问我的意见。说那芬个女孩子跟了他,有了孩子,腆着个大肚子总然不好这理由抵得上切的理由,它就像个巨大的塞子,堵塞住了我全部的反对的思想的经络。我还能说什么?事实上,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去阻止我爸和那芬。我不是害怕又场悲剧发生。
主要还在于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觉得我看清了生活看清了人生。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想明白了件事儿,那就是每个人的活与死都是为了自个儿,什么为他人而活为他人而死,那全都是他妈的屁话。就像我妈,还不是为了她自个儿死?!
最后,我在电话里用不冷也不热的语气说,你们想结就结吧!
我爸和那芬不久之后便折日结婚了。我没有参加我爸和那芬的婚礼,我仍然留在北京。结婚那天我连个电话也没打。我本来想攒点好情绪打个电话去的,但头天夜里,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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