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 第27章

“那么我呢?”

“你?”

“嗯。如果我是一幅画,你的感觉是什么?”

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但突然面对时,我却无法直接了当地回答。

而且这问题并不像吃饱了没、天气如何、现在几点那么单纯。

“打烊了。”

老板出现在我们桌旁,说了这一句。

“干吗突然说要打烊?”

“太晚回去不好。”老板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

“怎么开始关心我了?”我问。

“我关心的人不是你。”老板说。

珂雪笑了笑,收拾好东西。我陪她一起走出咖啡馆。

我们慢慢走到她的车旁,我帮她把东西放好,她发动了车子。

“你刚刚那个问题,我想……”

“没关系。”她摇下车窗,“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亦恕与珂雪》第十一章 悲伤(5)

然后她摇上车窗,挥了挥手,便开走了。

我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她时,她的车子已经被黑夜吞没。

搭上最后一班捷运列车,我回到家。

客厅是一片黑暗,我猜大东大概不在,便直接回到房间。

洗个澡后,打开计算机,想把这两天的进度写进《亦恕与珂雪》里。

只写了几分钟,便呵欠连连。

关上计算机,直接扑到床上,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时,觉得精神很好,应该是昨晚睡了个饱觉。

出门上班时,还在地上捡到十块钱,真是幸运。

一走进公司大门,看看墙上的钟,刚好八点,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礼嫣也笑了笑,清清喉咙,开始唱:

“亲爱的海呀,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

为何你的倾诉,总是一波接一波?

不要认为你的汹涌,我无法感受;

我知道你激起的浪花朵朵,

是情人间的问候。

请看看我的心,已被你侵蚀与淘落。

但我是坚硬的岩石,只能选择沉默。”

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我从未听过,应该又是礼嫣自己作的歌。

“怎么样?”礼嫣问。

“很好听,有一种澎湃的感觉。歌名叫……”

“我还没命名呢。”

“这么好听的歌,怎么可以没有名字?”

“这样呀……”她想了一下,“那么,就叫《海与岩》吧。”

“《海与岩》?”我说,“嗯,不错。”

“谢谢。”她笑了笑。

走到我办公桌的路上,脑子里还回荡着这首歌。

礼嫣取名的方式跟我很像,我把小说叫:《亦恕与珂雪》;

她把歌名叫:《海与岩》。

看来我和她同样都是不太会取名字的人。

不过,这首歌真的好听。

今天老总召集大家开个会,他说景气渐渐复苏,公司业务也开始成长。

要不了多久,便可以恢复正常上班,薪水也会恢复正常。

照理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我听到时的第一个反应却是:

下班后还能跟珂雪喝杯咖啡吗?

如果恢复正常下班,那么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可是通常会拖到六点。

珂雪六点半要上班,六点十分左右就得离开咖啡馆。

这样岂不是我刚走到咖啡馆时,珂雪正好要离开?

就像《鹰女》这部电影的情节:

男子白天是人、晚上是狼;女子白天是鹰,晚上是人。

两人注定无法以人形相见,只能在短暂的日夜交替时分,匆匆一瞥。

“太悲伤了。”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其实可以不必悲伤。”老总说。

“真的吗?”

“你不要干这个工作就可以了。”

我的思绪立刻回到会议现场,老总正瞪着我,我搔了搔头,赶紧闭嘴。

如果公司的业务开始成长,那现在这种上班较为清闲的日子,

恐怕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

写小说久了,好像忘了自己的工作,以为写小说是生活的重心,

这实在不太应该。

话说回来,写小说可以放弃,但要我放弃跟珂雪喝杯咖啡的机会,

那绝对是做不到的。

光是用想的,就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

下班后,到咖啡馆跟珂雪喝咖啡时,脑子里还是在想这件事。

珂雪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详述老总开会时所说的话。

她说没关系,还有礼拜六、礼拜天呀。

我想想也对,便不再自寻烦恼。

不过我又忘了告诉珂雪:她是一幅会让我心里有所感受的画。

而她也没继续问。

我想这样也好,因为就像礼嫣所唱的:

我是坚硬的岩石,只能选择沉默。

《亦恕与珂雪》第十一章 悲伤(6)

坐捷运回家的途中,我突然想到:我可以不必对珂雪明说啊。

我只要把对珂雪的感觉写入《亦恕与珂雪》中不就得了。

这样,珂雪看完小说后就会明白了。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在捷运列车上哈哈大笑。

回到家以后,又出现一个好消息:大东的剧本终于写完了。

大东很兴奋,找来了鹰男和蛇女,并让小西下厨请大家吃饭。

小西在厨房忙碌时,大东在客厅讲解剧本的结局。

他愈讲愈得意,还站在沙发上弹来弹去,有些得意忘形。

“你平时沉稳得很,但如果碰到兴奋的事,却显得太激动。”我说。

“是啊。”鹰男说,“这算是个缺点。”

“嗯。”蛇女也点点头。

“狮子,已经是万兽之王,总不能,因为它不会飞,就说它不好吧。”

小西在厨房说出这段深奥的话,我们三人的嘴巴同时被冻住,

大东也差点从沙发上跌下来。

吃饭时,原本气氛很热烈,但蛇女突然掉下眼泪。

你看过蛇在流泪吗?或是说,你能想象吗?

所以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干吗哭?”鹰男问。

蛇女狼狈地擦拭眼泪,说:“我现在好丑好丑,所以不要跟我说话。”

“你曾经漂亮过吗?”鹰男说。

蛇女的脸色立刻由白变青,简直比川剧中的变脸还迅速。

鹰男挨了三记重击后,大东才问蛇女:“怎么了?”

“没事。”蛇女回答,“只是突然觉得悲伤。”

“喔?”我很好奇。

“我只要看见别人很幸福,就会为自己感到悲伤。”

蛇女说完后,看了大东与小西一眼。

“我倒是看见别人很悲伤,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鹰男说。

“你还想挨揍吗?”蛇女说。

鹰男识趣地闭上嘴。

吃过饭后,大东与鹰男、蛇女在客厅讨论,小西也在。

他们主要讨论接下来的蛇女和鹰男的剧本。

我听了一会,便回房间写我的小说。

写着写着,就想到悲伤这种东西。

悲伤真是一种神奇的情绪,总会无声无息、无时无刻、莫名其妙而来。

幸好我还是睡得很安稳,没被这种情绪影响。

但隔天一早进了办公室,便感到悲伤,因为已经过了八点一分。

我垂头丧气地往里走时,听到礼嫣说:“别忘了今晚的尾牙宴哦。”

“尾牙?”我停下脚步,很疑惑。

“昨天周总在开会时说的呀,今晚要吃尾牙。”

“是吗?”

“你开会时一定不专心。”她笑了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开会时一直在想着跟珂雪喝杯咖啡的问题,

所以根本不知道今晚有尾牙。

礼嫣跟我说了尾牙的时间、地点。餐厅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饭店内,

时间则是晚上七点。

这次公司联合其他三家有业务往来的公司共同举办尾牙宴,

算起来大概会有二十桌。

关于尾牙,我最大的兴奋是对于摸彩的期待。

去年抽中蚕丝被,盖起来柔柔软软的,后来还用它来形容珂雪的笑容。

今年会抽中什么呢?

正在幻想是否会抽中第一特奖时,老总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

他跟我讨论新接到的案子该如何进行,这一讨论便是一整天。

五点过后,我开始坐立难安,但老总还没停止的迹象。

到了六点,我终于忍不住说:“可以了吧。”

“可以什么?”

“可以结束讨论了吧,再讨论下去就天荒地老了。”

“是日月无光吧。”

“知道就好。”

“嗯?”老总拉长了尾音。

我不敢再说话,只好呆坐着,并像蛇女一样,不安分地扭动着腰。

《亦恕与珂雪》第十一章 悲伤(7)

“好吧。”老总看了我一眼,“明天再继续吧。”

我立刻冲出老总的办公室,整间公司的人都走光了。

气喘吁吁跑到咖啡馆,推开门,门把上的铃铛“当当”响个不停。

“我……”我双手撑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

“不用急。”珂雪微微一笑,“今晚我不用上班。”

“是吗?”我坐了下来,“可是今晚公司要吃尾牙。”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你。”

“嗯。”

“那你去吧。”

“不。”我笑了笑,“先喝杯咖啡。”

珂雪也笑了起来。

喝完了咖啡,我直接走到饭店。很近,走快一点只要十分钟。

进了餐厅,现场闹哄哄的,好像所有的人同时高声说话。

正四处张望想找个位子坐下时,看到李小姐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

“我帮你占了个位子。”她拿起放在她右手边椅子上的外套。

正准备坐下去,她又说:“我也帮礼嫣占了一个。”

我看着她左手边椅子上的皮包,领悟到今晚又得吃素。

礼嫣来了,一袭浅蓝色的礼服,远远地在入口处发亮。

她缓缓走过来时,现场的音量分贝,大概减低了一半。

“今晚可以让我穿更正式一点了吧?”

她指着衣服上的一些配件,对我笑了笑。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穿的外套很破旧。

菜开始端上来了,我还没看到小梁,心里松了一口气。

“嗨!”小梁出现在我背后,双手搭着我双肩,“想念我吗?”

我右手一松,筷子掉了下来。

“我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差点就赶不上了。”他坐了下来,

“礼嫣,你今晚好漂亮喔。”

“谢谢。”礼嫣笑了笑。

李小姐用手肘推了推我,“你也说说赞美的话吧。”

我实在无法自然地称赞礼嫣,只好对李小姐说:“你今晚好强壮喔。”

“你找死呀!”我的脑袋挨了一记李小姐的右钩拳。

台上不时喊出中奖号码,我拿出摸彩券比对,总是擦身而过。

礼嫣突然站起身,拉了拉衣服下摆,拿起杯子说:

“谢谢各位同事这几个月来的照顾,小妹以果汁代酒,敬大家一杯。”

李小姐偷偷告诉我:“这段话是我教她说的。”

小梁站起身,高举杯子,“礼嫣是我们公司的荣耀,我们敬她一杯。”

我在心里嘀咕:如果礼嫣是荣耀,那你就是耻辱了。

虽然不情愿随小梁举杯,但看在礼嫣的份上,我还是干了这杯。

摸彩的奖项愈来愈大,但中奖名额却愈来愈少,我看着手中的摸彩券,

正紧张万分时,台上突然传来:“有请曹礼嫣小姐。”

我正纳闷时,只见礼嫣站起身说:“该我上场了。”

她缓步走上台,现场安静了三分之一;她坐在钢琴前,现场又安静了

三分之一;她掀开琴盖,试弹了几个音,最后的三分之一也安静了。

然后响起一阵掌声。

礼嫣弹了一首像流水般哗啦啦的曲子。

我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听起来却有哗啦啦的感觉。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我竟然联想到珂雪画的那幅《哗啦啦》的画。

为什么礼嫣弹的曲子会让我一直听到哗啦啦呢?

我还没得到答案,音乐便已结束。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一些人高声叫着:安可。

礼嫣站起来,转过身回个礼。

然后又坐下来,现场再度回复安静。

她清了清喉咙,调了调身旁的麦克风,开始边弹边唱:

“如何让你听见我,在你转身之后。

我并非不开口,只是还不到时候。

《亦恕与珂雪》第十一章 悲伤(8)

每天一分钟,我只为你而活;

最后一分钟,你却不能为我停留。

魔鬼啊,我愿用最后的生命,换他片刻的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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