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爱拾遗》 第19章

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只不过曾经暂住了一个人,之後那人又离开,感受上的落差竟然明显到可以影响她的睡眠吗?习惯这东西,未免太可怕了点。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意识仍旧清醒,甚至开始有些焦虑起来。

「真是怪了……明明很累的,怎麽就是睡不著?」吴悠索性从床上半撑起身,抓起书桌上那本曾经读到一半的散文集,也许读著读著,就能顺利找到周公下棋去。

然而,当她翻开夹著书签的那一页时,霎时愣住了,盯著那两张照片失神。

是的,是两张。

她还没有罹患老年痴呆症,清清楚楚地记得,原本夹在书里的只有一张,就是……她那无缘降生的宝宝的超音波照片。

但此刻,却莫名地多出另一张照片,覆盖在它上面──竟是清晨时分她弯身蜷卧在被窝中的恬静睡颜,与宝宝的姿势一模一样。

吴悠颤抖著手指拿起那张明显用手机拍下再列印出来的照片,尽管视线顿时变得模糊起来,但依然可以看出纸背似乎有人用蓝色原子笔写下了什麽讯息。

翻过照片,果然是一片行云流水般的好看字迹。

「吴悠:

睡著的你,才真正的人如其名,无忧无虑。让我忍不住拍下这个瞬间。

请你不要生气,好吗?

也请你不要再为已经回不来的孩子伤心了。

在我眼中,你就是我想呵护的孩子,我只想看见你开开心心的过生活。

ps。多希望你每天醒来之後,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

没有署名,但吴悠就是知道这讨人厌的变态是哪个家伙。

「陆衡,你这神经病……」眼里不知何时蓄积过满的水珠一滴滴滚落,渲开了蓝色墨迹。

居然害她哭了,他实在罪大恶极……

蓦地,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吴悠匆匆抹去脸上的狼狈水痕,稍微收拾一下不合常理的激动情绪,接起电话。

又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也许是家中宠物忽然出状况的饲主打来求救的。

她清了清喉咙,才开口:「喂,你好,我是吴悠医生……」

岂料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对方就带著隐隐笑意说:「医生,我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结果晕机了,怎麽办?」

「你白痴啊!我是兽医啦!」一听见这道嗓音,吴悠立刻没好气地嚷回去,可是那股夜不成寐的焦躁却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自觉弯扬起来的眼角眉梢。

「台湾应该是大半夜,应该是睡觉时间了,你怎麽精神还这麽好?」

「还不是因为你──」说到这儿,吴悠顿了下,及时煞住了暴冲的口舌,「既然知道有时差,还故意挑这时间打电话来扰人清眠,真是缺德!」

陆衡无声地笑了。看样子,她也是惦念著自己的。

原来,离得再远依然有人记挂自己的感觉,是如此温暖,近乎炙热……

「我想我不只没有道德,还有被虐的潜在因子,听到你活力十足地开骂,我反而觉得安心。」陆衡声线平稳,悬在唇畔的微笑却久久不散。

这让从後照镜窥视他的路家司机无比诧异地看傻了眼,深深地怀疑他真的是过去那个不苟言笑、表情深沉的二少爷吗?

陆衡注意到司机投射过来的打量目光,将手机稍微拿远了些,眼神一凛,冷声道:「绿灯了。开好你的车。」

「……是、是!」司机一惊,猛然回神,再也不敢与说风就是雨的二少爷对上眼。

「喂,你在跟谁说话?」因为距离的关系,吴悠听不清彼端的对话,但能肯定陆衡这时应该不是一个人。

「没什麽,只是叫司机专心点开车。」陆衡望著一幕幕既熟悉又陌生的窗景,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惆怅,不由自主地问她:「吴悠,你小时候都是怎麽处理那些玩腻的玩具呢?」

「你干嘛突然问我这个?」吴悠不解地反问。

「你回答我就是了。」他很坚持。

「我小时候的玩具喔……就是我哥他们玩剩下来的汽车、超人之类的,有够无聊,所以我没玩几次就统统送给隔壁邻居家的小弟弟了。」她也照实回答。

「送人?你就不会舍不得?」

「陆衡,你是不是还在晕机啊?拜托!既不适合我、我又不喜欢的东西,究竟留著要干嘛?送给需要它们的人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然後对方开心,我也轻松,这样不是很好吗?」

「……」陆衡沉吟半晌,「难道……不会太便宜了别人吗?毕竟,那本来是不属於他们的东西。」

「你傻啦!」吴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麽叫作『便宜别人』?如果你有能力让别人因为你的施舍而过得更好,这是好事呀!为什麽要心中有怨?再换个角度想想,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玩具处理掉了,你才有机会可以玩到新玩具嘛。傻乎乎的你!」

她诡怪又特殊的思维逻辑,让陆衡不由得怔了怔。然而,说实话,这确实是他未曾思索过的崭新观点。

「……那你後来有得到新玩具吗?」

「嗯……我忘了欸。那麽久以前的事,谁还记得清啊?光要好好应付每天忙碌又充实的日子,时间就不够用了,哪来的閒工夫追忆过往?我又不是吃饱撑著。」

「呵呵……果然像是你会说的话。」陆衡轻笑出声。

也许就是因为她这样的单纯素朴的性格,他才会像是辛苦觅食的蝴蝶沾到了香气馥郁的花蜜,想走也走不了吧。

而前方可怜的司机,则让「行径反常」的二少爷吓得不清,手中的方向盘差点打滑。

天啊!脾气一向阴沉森冷的人,居然会发出那麽带有人味的笑,这也太惊悚了!

「怎麽你这话听起来带著贬意啊?谢谢别人帮你解惑,不该是这种态度吧。」吴悠啧道,随即联想起陆衡这趟回美的真实目的,不禁又认真严肃地叮咛一句:「还有,那个……我想提醒你,凡事适可而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吴悠。」

哼,还装傻呢!最好你真的听不懂!吴悠暗啐一声。

「陆衡,我不晓得像你这种外黄内白的香蕉abc有没有读过《红楼梦》,但这本小说里有个人物叫王熙凤,手段很厉害,但她最後的下场是什麽,你知道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她语重心长,只盼他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说过我会回去找你,对我来说,这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地自毁承诺。」他郑重地回应。

「谁管你承诺不承诺的,只要你真的想清楚怎样过活对你最好,那就谢天谢地了。」吴悠摇头笑笑,「好了,时间很晚了,我要睡了。下回打电话,麻烦算好时差挑对时间打来。」

「嗯,晚安。」陆衡丢出问候之後,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趁她挂电话之前交代道:「对了,吴悠,如果你睡不著的时候,可以拿本书看看打发时间……」

他……这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吴悠愣了下,感到脸颊一阵烧烫,只得用不耐烦的口吻掩饰浮现心头的那份温热,「知道了啦,真罗嗦!掰!」

「陆衡,你这个口是心非的神经病……」吴悠切断通话後,感慨甚深地笑叹。「不用你多嘴,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还要让自己过得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好……谁稀罕你的关心啊……」

指尖来回抚触著他写下的一行行字,上头彷佛还残留著足以刺激泪腺不正常发作的温度……

今晚,以及之後的每一晚,她都要睡得很好,一定。

路爱拾遗 111

路爱拾遗

夏颖

第十一章

美国东岸,路宅大厅。

路家目前掌权的第二代,以及即将接棒的年轻第三代,全数齐聚在此。

路海政逝世後,其委任律师当著众人的面宣读他死前最後一次更正过的遗嘱。当律师宣读完毕,几乎所有路家人都紧凛著脸,面色难看至极。若非自矜於世家大族的颜面与教养,此刻厅堂里大概早已吵掀了屋顶,丑态毕现。

在场众人当中,也唯有不姓路的陆衡还能表情轻松地品嚐茶饮,彷佛先父遗嘱中的唯一继承人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各位,这份遗嘱是路海政先生临终前决意更改,并召来律师团,经过严谨公证,法律效力绝对毫无瑕疵。若是没有异议,即日起便生效执行。」

当然,上任当家於回光返照之际,将千麟企业总裁之位及路氏二分之一以上财产,全数留给连本家姓氏都不够格继承的私生子,争议性如此之大的遗嘱,怎麽可能不引起强烈的异议?

首先开口的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路夫人,「我坚决反对。我也强烈质疑这份遗嘱的正当性。」

儿子自小便接受严格得近乎严厉的菁英教育,又是路家长子,第三代继承人舍他其谁?没想到她那死去的丈夫竟然都快死了还糊涂得如此彻底!

陆衡算是个什麽东西!不过是个下贱女人偷生的私生子,有什麽资格来抢她儿子的财产!

「妈,请你冷静点。章律师刚刚也说了,爸的遗嘱是在律师团的公证下成立的,不可能会有问题。」而路珩却十分平静,态度温和却异常坚定地表达他的立场:「而且爸看人的眼光从未出错过,我尊重爸的决定。更何况,陆衡他在经营方面确实是比我有能力,过去我担任代理总裁的两个多月期间,有不少重大决策都是由他献计,最後大获成功。眼下没有比他更适合接手千麟的人选了。」

路珩早料到会有这麽一天,但路氏企业能否永续经营下去才兹事体大,他不能拿成千上万名员工的生计去作意气之争。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路夫人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连儿子会临阵倒戈,站到姓陆的那边去,当下忿怒得一口气噎在胸口,脸色铁青。

「陆衡究竟有没有实力,这点除了侄子你之外,谁晓得真是假?」身为千麟企业开国元老的路二叔接续反弹,「再者,论经历,他也资浅得不足以服众。根本是名不正言不顺!」

此话一出,其他人像是暗中达成某种默契似的,连连点头附和,难得有志一同地炮口一致对准陆衡,想将这即有可能取走一整杯羹的程咬金联手剔除,以免瓜分自身利益。

就在充满敌意与鄙视的议论喧嚣不已的同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衡终於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状似无聊地呼出一口长气,然後无视众人地对律师开口:「章律师,根据先父的遗嘱,等我签下相关文件後,千麟企业和路家的大半土地、证券,是否尽归我有,届时我要如何处置──无论解散或变卖──端看我的个人意愿?」

此话一出,连同路夫人和路二叔在内,所有在千麟企业担任各大要职的路家人,都惊诧且错愕地吐不出半个字来。

唯有路珩,露出略显悲哀的眼神。他先前倾尽诚意和弟弟连续数天彻夜长谈,一切努力终究是要付诸流水了吗?

「是的。」章律师道出肯定的答覆。

然而,接下来陆衡微笑著说出的「自言自语」,才真正吓得仍抱著一丝反败为胜期盼的路家人脸上血色褪尽、手掌沁出冷汗──

「呵,这结果有点无聊呐……早知道父亲这麽看得起我,这麽容易就把路家江山交到我手上,那我过去五年都在瞎忙些什麽?根本不必花心思透过人头户分批购入千麟51%以上的股票,把经营权弄到手,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嘛……」

路珩深深吸进一口僵冷的空气,仍是想尽最後一分努力说服他:「陆衡,你知道大哥从来没把你当外人,就像我先前无数次对你说的,我并不真的在意谁当公司的头,但──」

「我懂你的意思,大哥。」陆衡不易察觉地苦笑了下,回望路珩的眼神无疑是复杂的。

如果说,在这个犹如地狱底层的家族里,他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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