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扒拉开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牙缝,感觉应该很像河马的牙。
“干嘛?”项修齐咧着嘴角,大喇喇地问,“看不惯?我们成天不是在荒山野岭里跑就是在枪林弹雨里钻,没你们都市闲人那些臭讲究!”
“不是,”顾之泽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好奇你跟河马比谁的牙缝大!”
项修齐没绷住,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痛快地再喝一杯酒,然后说:“小顾啊,我还真是挺喜欢你这个性子的。你小子胆子大、脑子活,而且接人待物左右逢源,其实挺适合干我这行的。”
顾之泽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大哥,左右逢源算褒义词?”
“反正就那么个意思,”项修齐点点头,“我倒不是说都市报不好,不过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挺枯燥的,就老百姓那些事儿,来来去去的很容易就磨得人没激|情了。”
顾之泽放下筷子,颇为认真地问:“那你觉得时政类怎么样?”
“别逗闷子了!”项修齐瞪大眼睛,一只巨灵神掌呼呼地抡起来用以加强自己肯定的语气,“时政那活儿简直能闷死人!你想啊,有点儿国计民生的大事小情都得中宣部统一口径,写出来的都跟官方声明一个模子,那有什么意思?别听他们说什么‘带着镣铐跳舞’,好像很高端,其实都是狗屁!”
“那去电视台呢?”顾之泽问。
“电视台?那得看你做什么了,我对广电那块不太了解,不过电视台挣钱多。”
顾之泽低着头扒拉碟子里的虾壳,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忽然之间有了很多想法。可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完全不想把这些念头说给李润野听,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项修齐可能是发现了顾之泽的沉默,他换了个话题开始兴奋地说战地记者生涯的刺激和激|情,说到高兴处嗖嗖地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好像一只长矛。顾之泽听着听着来了兴趣,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热血了一把。他忽然想起一年前自己采访完项修齐后说了句“很羡慕”后就把这事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完全就是风过无痕。
可是今天,他再听到项修齐的讲述,忽然就有点儿坐不住了,那种在子弹裂空而过的声音中穿行,在火与血的天地里书写的刺激感让他怦然心动。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渴望那种生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不砍大纲的下场……乃们不烦么?
ps。关于回复评论,我想跟大家解释一下,其实每一条评论我都认真看的(喂,一共就那么几条……),也想认真回复的,但是这几天我重看了一下这文,觉得自己写的文简直……不能看啊不能看!再一看亲们的评论,更觉得没脸见人了,暗自唾弃:写成那样怎么好意思回复?回复了说啥?于是……就这么……拖延下来了,现在更没勇气回复了……
第九十五章
有些念头就像鬼火,一旦冒出来就幽幽暗暗地烧,虽不至于星火燎原却也扑不灭、打不熄。
顾之泽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想当战地记者首先要找对报社,通常来说也就电视台国际新闻频道、新华社国际部、环球、纵览等几家大型媒体会有记者外派战区,但是想要进入这些媒体简直难上加难。首先自己的年龄就不行,战地记者其实并不需要太年轻的,他们大多35岁左右,有较为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工作经验,才能更好地应对纷繁复杂的战区时局。如果是去年,自己还可以凭借应届大学生的身份参加招聘,可现在……
顾之泽有点儿头疼,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去读研究生真是一个昏招,怪不得老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项修齐从巨大的盘子里抬起头来,发现顾之泽恍惚得厉害,再看看他跟前的啤酒瓶子:“不是吧小顾,才一瓶你就挂了?”
“没有,”顾之泽有点儿不好意思。
项修齐是什么人物?能在中东生存下来,跟政府军、军都混得溜熟的人都是人精,粘上毛就是孙猴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顾之泽,呲出一口大白牙后慢悠悠地说:“小顾啊,你那点儿小心思全挂脸上了!”
“什么?”顾之泽尴尬地咳嗽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要不要来我这儿跟哥哥我混啊?”
顾之泽被项修齐一句话就戳破了心里的小泡泡,索性就老老实实坦白了:“项大哥,我这样的很难当战地记者啊。”
“是难!”项修齐点点头,“但是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啊,你家那口子的老爹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新华社分社的社长!”
项修齐咂咂嘴,对这事儿颇有点儿感叹:“我也是前几天看到你们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一时好奇才去翻了翻李润野的底儿,这小子藏得还挺深,要不是我本人就是新华社的还真查不出来。”
顾之泽不屑地翻个白眼:“狗仔!你怎么不去当娱记?”
“傻小子不懂了吧,干这行的要脸皮根本就没用!娱记怎么了,你还别看不起娱记,娱记追新闻的那股子死缠烂打的劲头你还真得学学!”
顾之泽心里一动,想起他的新人入职第二课——胆子大一点儿,脸皮厚一点儿。
往事忽然扑面而来,李润野的毒舌李润野的笑,李润野的刻薄李润野的赞,心心念念全是李润野。这个人陪着自己一路走过来,一声不响地给自己埋雷挖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但不求回报还会在自己“落难”时无私慷慨地奉献“井下石”。就是因为李润野这么倾心倾力的“摧残”,自己才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今天。现在回想那职业生涯的四堂课,又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顾之泽默默地卷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哎小子,想什么呢一脸猥琐样?”项修齐隔着桌子丢过来半个螃蟹壳,“我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想想李润野他老子!”
李润野的老子叫李易冰,是新华社驻本省分社的前任社长,虽然当初因为李润野那狗血淋漓的爱情而提前退休,但是老人的根基尚在,在社里说句话多少还是有点儿用的。这些顾之泽当然是知道的,但事实上他宁愿放弃这个念头也不会去找李易冰的关系,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行为。
再者……他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尊心根本不可能让他低这个头!
曾经在海南,李润野把他引荐给刘念他们,顾之泽觉得自己是失去了魔法的“灰男孩”,可是在李易冰面前,他觉得自己连“灰男孩”都算不上。这次出柜事件让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和一个强于自己的人恋爱,在外人眼里就一定会是“潜规则”,一定是“卖”!
就连辛奕都说“可偏偏你俩是上下级关系”。
顾之泽虽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也自我安慰“问心无愧”,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不感到屈辱。去年的夜查,他在ktv里见到的那两个人是如此坦荡,李润野告诉他那是因为那两个人足够强大。所以顾之泽希望自己也能够变得更强大,至少在别人眼里,他应该是和李润野平等的。
“项大哥,我不想走李润野的关系,”顾之泽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想走他的关系早就不在《安宁晨报》呆着了。”
“小子还挺有骨气,”项修齐给顾之泽倒上一杯酒,豪爽地说,“来,走一个!”
顾之泽痛快地把一杯冰啤酒折进肚子里,体内一阵冰寒,可血液却了起来。
“小子,哥哥我给你支个招!”项修齐神秘兮兮地俯□子凑过去,“新华社每年都会招新,年初招应届大学生,年中招在职记者。说实话你的资历应聘是困难点儿,但是战地记者有它的职业特殊性,社里特重视‘全才’,你要是能文字摄影一手罩,军事政治都懂点儿,另外身体素质牛逼点儿,会点儿生存技能,至少打得过流氓扛得了器材,打起仗来会逃命,社里基本都会优先考虑,破格也保不齐。”
“可我……经验不足。”
“废话!”项修齐扫了他一眼,“你总不会想今年就跳过去吧?你今年24,要是明年应聘能过前两关就算你行了。况且国际部招新人,也不一定就会派你去战区,要是外派个欧洲国家常驻,也就采采时事新闻什么的,25岁也还凑合。”
“项大哥,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去试试么?”顾之泽手心里冒出一层汗珠,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感,更有种“唯恐做梦”的慌乱,他急切地看着项修齐,想从对方那黑魆魆的阔大脸庞上得到肯定的答案,又生怕对方有所迟疑,矛盾紧张得一塌糊涂。
“行不行的,得试试才知道。”项修齐又把筷子头杵进嘴里鼓捣一会儿,呸的吐出一根菠菜茎,然后说,“我当初一门心思去《国家地理》拍大片,那才真是牛逼的行当,那图片拍出来……啧啧,可谁知道怎么就歪打误撞去了新华社,壮美风景看不见不说,每天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所以说,人这命啊,就是这么的操蛋!”
顾之泽不知道自己的命操不操蛋,但是他觉得可以试试看,万一操得好呢?
项修齐招手叫来服务生:“来两瓶金六福!”
“小顾啊,”他拧开白酒瓶盖,砸砸嘴说,“这人的命啊,真是注定的,躲都躲不过去,可操蛋了!你知道么,在卡那珈,图联一个摄影师明明都拍完照片撤回宾馆了,听到外面枪声响又跑出去,想着再抢两张,结果镜头还没打开呢一个流弹就飞过来了……”
顾之泽眼睁睁地看着项修齐把一杯白酒咕嘟嘟喝下去,好像那是一杯白开水一样。
“所以小顾啊,你想干这行,想试试闯出一条自己的路,这事儿哥不拦着你,但你可得想清楚了,这命啊……真操蛋!”
顾之泽无声地陪着又喝了一杯。
等两人酒足饭饱,从菜馆出来时已经十点多了,顾之泽扶着项修齐——准确地说,被项修齐压着——从菜馆出来,本想打辆车把人送回去,却看到褚云波靠在一辆大众上静静地等着。
“云哥?”顾之泽兴奋地摇摇手,“你怎么来了?也不进去一起喝一杯。”
褚云波把指尖的烟掐灭丢在一边,走过来淡淡地说:“他喝了多少?”
“你问白的还是啤的?”
“算了!”褚云波把人从顾之泽的身上扒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塞进车子里后转身对顾之泽说,“谢谢你。”
“啊?”顾之泽眨眨眼,不知道这个谢字从哪儿来的。
“他这次休假回来情绪很差,我听说那边死了几个记者,但是他不敢跟家里人说,心里难受只能自己憋着。”褚云波低头看看倒在后座很快陷入酣睡的项修齐,“他今天喝的很痛快,他一直都想醉一醉。”
顾之泽沉默地看着车里的项修齐,在车内顶灯昏暗的光线下,项修齐本来就黑魆魆的脸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但是顾之泽却奇迹般地从那副宽厚的身板上看到了无尽的悲愤,他明白,这是一群与死神经常擦肩而过的人,也是一群与战争无关的局外人,他们冒险冲动热情充满责任感,他们的工作就是力争在被不可预料的枪击炸弹导弹或者地雷夺去生命之前用文字、声音或者图像将战争记录下来,向世界真是传递着战争的残酷。
要加入他们么?顾之泽问自己这个问题,很快地,他发现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必要去回答,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到自己内心的那种冲动,好像要挣脱牢笼的猛兽。
李润野说过,一个好的记者就要“铁肩担道义”!
顾之泽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肩膀,他知道自己没有一副铁肩,他也没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大上,他只是想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按照自己的心愿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也许头破血流,也许半途折返,但人的一生,总要去试一试才能知道前方会怎样。顾之泽很庆幸,自己还年轻,拥有可以交托一生的恋人,拥有足够的强大的精神后盾,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尝试呢?
也许……死亡,战争的残:“我永远爱你!”
不说“永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挥手送走项家兄弟,顾之泽在晚风的吹拂中慢慢地往回走。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滴滴”的喇叭声,他抬头看看路灯,还有路灯灯光团团飞舞的蚊子,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一年了,同样的一幕又一次展现在自己面前。一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李润野穿着棉布的家居服把他从蚊虫叮咬和难耐的暑热中解救出来,带着他去海边“看星星”,那时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一年后两人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顾之泽跳上车,看着李润野宽松舒适的家居服,还有那双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握在黑色的方向盘上,每一条皮肤纹理都让他眼热。
“师父,”他握住李润野的右手,“我们去海边好不好?”
“现在?”李润野挑起一侧眉头,“干嘛去?”
“看看大海。”
“你有夜视眼?”
“可我想去!”顾之泽压抑不住心里的这个念头,又中了邪一样想起李润野说曾经半夜陪着李舸去海边游泳,天亮时回到家里洗个澡换身衣服直接去报社的事儿。他拼命想要按住心里涌动的种酸溜溜的感觉,可惜所有的努力全都宣告失败,他挫败且沮丧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争气地说:“你能陪李舸半夜去游夜泳,就不能陪我海边坐会儿么?”
说完这句话,顾之泽自我嫌弃地把脸扭向窗外,还能不能行了,简直太矫情了。
李润野惊讶地看看顾之泽,侧脸上有淡淡的红,看来是没少喝。他好笑地摸摸八戒的头,一打方向盘转向海边,李润野决定,不跟作妖的人一般见识,更不会跟一个正在更年期的作妖的人认真!
深夜的海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一团漆黑中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海浪声,节奏感十足,每一下都拍在顾之泽的心里。他坚决不下车,就赖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外面的一片黑暗。
李润野伸手关了所有车灯,打开天窗,天上有星星,不多,但是很亮。
“看星星啊,”顾之泽喃喃地说,“当初你用这招骗了多少小伙子?”
“我喜欢的小伙子不会半夜抽疯跑到海边来看星星!”
“那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李润野倾过身子,抓住顾之泽的下巴把人轻轻拉过来,“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顾之泽染着淡淡酒气的唇齿间,滑腻炽热的舌尖纠缠才一起,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顾之泽闭着眼睛,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又转身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尾巴,徒搅得人心乱如麻。在一片混乱中,顾之泽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我刚刚好像吃了生大蒜!
李润野把人抱进怀里,这是深夜的海边,远离公路空无一人,四周只有小小的蟹子在沙沙地爬动。上次在这里,自己只敢轻轻地把唇印上去,而现在他只想得到更多。
“之泽?”李润野轻轻唤一声,声音喑哑。
“嗯?”顾之泽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一声,抬起眼皮扫一眼李润野,然后一声不吭地低头脱自己的t恤衫。
李润野轻轻地笑了,伸手过去帮他,然后在海涛的高歌中尽情享受他们的爱情。
顾之泽是被阳光刺醒的,他使劲揉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车后座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李润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掀开毯子想要坐起来,低头一看吓得魂儿都飞了,立刻缩起身子把自己盖严实。贼眉鼠眼地在车里巡视了一圈儿,终于在各个犄角旮旯里把自己的衣物收集齐了。
等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了,顾之泽拉开车门走下来,脚下是松软湿润的沙滩,海潮已经退去,沙滩上留下了无数的碎贝壳和小海蟹。天地之间一片光明,水光映着天色,亮得让人心都开阔起来。
他伸个懒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发现李润野从身后走过来,手臂穿过他的腰侧,把人圈进怀里,一个温热的吻印在耳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位英雄你意欲何为?”顾之泽痒痒的,微微缩起脖子笑着问。
李润野笑了,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让顾之泽的心猛得缩成一团。
李润野说,“顾小英雄,你打算丢下为夫一个人去‘万里沙场觅封侯’么?”
作者有话要说:吞了我很多条评论,我很愤怒!
另外,但愿这章别被锁。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只能在这里 必须在这里
“师父?”顾之泽浑身都僵硬了。
李润野板着顾之泽的肩头,把人转个个儿,面对面地问:“你是想去当战地记者么?”
顾之泽没说话,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这事儿太可怕了,自己转个念头而已,怎么师父明察秋毫到这种程度?
顾之泽按下砰砰乱跳的心,“我没有啊,师父你想啥呢。”
说瞎话不是好孩子,但是……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是好孩子啊!顾之泽坦坦然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项修齐给你出什么馊点子了?”
“项大哥跟我就是闲聊天!”
“他是不是撺掇你去参加年中的招聘?”
“年中招聘是什么?”
“他是不是还让你学摄影?”
金蝉子转世!
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盯着李润野,自己或许不是天蓬元帅,不过李润野倒货真价实是金蝉子。
“顾之泽,”李润野微微低下头,冷冷地说,“我老子就是新华社的,忘记了么!”
就是没忘才不敢说啊英雄!打死也不能承认,顾之泽坚定地跋涉在说瞎话的不归路上:“师父你误会了!”
“误会?你看你那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昨天晚上你就不对劲,你跟项修齐那个二货聊天能聊出什么好的来?我告诉你顾之泽,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顾之泽很想说,那我撅一个你猜猜看!但是……他不敢。
“你要不要说实话?”李润野眯起眼睛问。
“师父,”顾之泽犹豫了一下说,“项修齐的确跟我提过这事儿,我也的确有点儿动心。”
“你很想去么?”李润野追问道。
顾之泽仔细地看了看李润野的脸色,想从眼角眉梢看得一丝端倪,怎奈李润野的脸皮绷得好像鼓面,连条皱纹都看不到。顾之泽咬着牙点了点头,又担心李润野生气,于是赶忙加了一句:“我还没想好,就是忽然有了个念头而已。”
“为什么不跟我说?”
顾之泽叹口气,放弃了负隅顽抗:“我要是告诉你,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我,没准还会回去求你父亲……我不想这样。”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不干涉你,放你自己去走。”李润野按住顾之泽的头顶,把他的脑袋微微扳起来,俯视着他说,“你觉得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么?”
顾之泽摇摇头。
“还是觉得我这人控制欲太强,什么都想管一管?”
顾之泽拼命摇头——我不敢说啊英雄!
李润野放开他,微微退开一步,扑面而来的阳光染得头发眉睫一片金色,顾之泽恍惚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凝立在窗边的颀长身影。
“之泽,你的事我会插手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对你好。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去干涉你的,我只希望你做任何决定前,都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两个人的将来。”
顾之泽的喉咙里哽住好大一个硬块,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点头。
“其实……之泽你真的想多了,”李润野神色淡淡地说,“如果我父亲知道这事儿,我估计你就彻底没戏了!”
顾之泽猛地抬起头来,愣了。
“你想啊,”李润野伸手敲敲顾之泽的脑门,“我就是被扫地出门的,咱俩又闹得满城风雨的,你觉得我父亲能有多喜欢你?”
顾之泽的小脸呱嗒一下放了下来:“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比那个失心疯强多了好么!”
李润野安慰他:“没关系,他也不喜欢我。”
“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你那么好!”
李润野歪着头打量了一圈儿顾之泽,终于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说:“八戒,虽然听你这么说很高兴,不过我还记得我们最初的话题是关于你‘跳槽’的事儿!”
顾之泽使劲儿翻个白眼,恨不得把眼珠子飞出去,他放弃跑题,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说!”
顾之泽拣块干净点儿的沙滩坐下来,慢慢地说:
“其实我也知道纸媒的发展不如广电媒体,但是我明白好记者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他们在任何领域都可以游刃有余,就像优秀的医生可以自由地选择医院。我觉得与其费尽周折地把我调到电视台去,不如先让我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就好像大师兄一样。”
“好记者也不一定非要去战场上啊。”李润野看着顾之泽执拗的眼神,叹息道。
“我知道,”顾之泽点点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好记者,师父你说过我缺乏经验,应该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领域并且形成自己的风格。所以我就想换个领域,本来我想去时政试试看,但我不又想去《视窗》。今天跟项大哥一提起来,我就觉得这也是个出路,我可以去尝试一下做国际新闻,至于战地记者……看机缘吧。”
顾之泽把下巴杵在曲起的膝盖上,侧着脑袋很诚恳地说:“师父,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李润野凝眉定目地看着顾之泽,嘴角抿出一道锋利的线条:“你也知道我会担心?伊拉克战争爆发后,有一百多名记者死在那里,遭受过量核辐射染病的记者也有几十名。而且现代战争多用空中打击,定点消除时谁能指望那枚导弹区别一下军人和记者。之泽,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跟你父亲怎么办?”
“想过!可是师父,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安全的职业,这年头学生都能因为被没收手机而捅死班主任!战地记者的确是高危职业,但是在现代战争中,无论是国际法还是国际协约都对记者有保护措施。枪炮不长眼,恐怖分子猖獗,这些都是现实,但是记者也会接受专业的培训,学习如何自保和生存。”
顾之泽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李润野,然后猛地一挥手,好像要把那些烦心事儿全都挥开,他换了副欢快一点儿的强调说:“师父啊,其实你也想多了。我想去应聘的是国际新闻部,进不进得去都是问题,即便进去了也不一定会安排我去战场。没准我将来会在德国呢,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拜仁慕尼黑的主场!”
李润野点点头,用眼角瞥一下顾之泽,板着脸说:“那个以后再说,现在来说说那些你还藏在肚子里不说的。”
顾之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故作镇定地眨眨眼:“我都说了啊。”
李润野忍耐地从地上抓起几片碎贝壳,在手心里攥紧,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眼角眉梢都写着“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然后犀利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应聘一下《环球》的国际新闻部?成功率至少要高出百分之三十,干嘛非要去新华社?”
顾之泽讪讪地闭上嘴,收起了那副“纯良无辜诚恳动人”的表情。
李润野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目光中带着冰碴子。
顾之泽在冰锥一样的目光下,心里一虚,嘴上直接就秃噜了:“我想在新华社干出点儿成就来,然后……在你老子跟前可以硬气点儿。”
这话一说完,顾之泽就懊恼地低下头,本来想得好好的,“悄悄滴干活,响雷滴不要”,神不知鬼不觉就在老丈人跟前树立一个较为正面的形象,然后再“徐徐图之”。等大功告成时,自己可以装作混若无事地对李润野说:“对了师父,你爸爸让我带你回家去一趟。”
现在倒好,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全露馅了。
他蔫头耷脑地说:“新华社驻本省分社在川江市,那里……是你的家,你说过你早晚是要回去的。我想着,我先在川江市工作,等爸爸退休了就把他也接过去,然后……你、我、爸爸还有你的父母姐姐,就都可以生活在一个城市了,我们可以高高兴兴地过完下辈子。而且,川江跟安宁离得那么远,我们的事在那边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我们可以换个环境,毕竟我现在在安宁很难进行正常的采访。”
这其实是一个万全之策,只是……实在太难了!
李润野心里酸软成一片,他很想把顾之泽抱进怀里好好吻吻,又想抓着他的肩膀使劲儿晃醒这个呆子!这傻小子是要干嘛,想一个人扛起所有的事儿么,真把自己当天蓬元帅了?这些事儿根本就不用他来烦心,他只需要高高兴兴地去做他的记者就好,其他的事自己自然会去解决,自己本来完全可以给他铺一条平坦大道的。
李润野心乱如麻,可不一会儿,纷乱的思绪迅速退去,他看着八戒精致的侧脸,和唇边一点儿淡淡的笑,那里充盈着对未来的期许。李润野知道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眼前这个人活的幸福快乐,意气风发。他喜欢看他笑,看他骄傲的样子,看他胸有成竹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做到。”他想,如果有一天,这小子站在“范长江奖颁奖典礼”上,自己一定会坐在台下由衷地为他骄傲、高兴;如果有一天,这小子倒在炮火纷飞的街头……自己还是为他骄傲、高兴,因为他是的理想所在。
至于剩下的茫茫未知的岁月,带着对往昔最美的回忆,自己应该可以熬的下去。
李润野掉过头去望着地平线,静静地说:“你得先调个组,我去跟辛奕说说,让你去时政版或者国际新闻版呆一段时间,毕竟你要应聘的是国际新闻部,跟社会新闻差太远了。”
“你……这是同意了!”顾之泽惊喜之下,抓着李润野的手几乎嚷起来。
“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你的意见?”李润野依旧看着地平线,淡淡地说,“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轻易动摇,与其想法设法瞒着我不如跟我一起商量商量怎么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师父?”顾之泽抽抽鼻子,“我以为你会生气,怪我莽撞冲动不计后果。”
“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莽撞,而是因为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儿,你没理由一个人全扛下来。”李润野伸手揽过顾之泽的肩头,把人拥进怀里,“之泽,我知道你急于证明自己,但是你想过没有。你要证明给谁看?那些不相干的人值得你如此费心思吗?如果是要证明给我看,你觉得还用得着吗?”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啊,总要受到外界影响的。”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之间不能有猜疑和隐瞒。”李润野紧了紧手臂,侧过脸去把嘴唇印在顾之泽的额角:“不要瞒着我。”
问题是我根本瞒不过去啊英雄!顾之泽幸福地蜷在李润野怀里笑眯眯。
关于顾之泽调组这事儿操作起来非常方便,国际新闻组没有空缺,实在插不进人去。可是时政组老周从去年八月份就在等顾之泽,一等就是一年,简直望穿秋水!而辛奕也觉得这会儿风口浪尖的,让这两个祸害分开些距离有好处,所以这事儿在主编会上提了一嘴马上就通过了。
唯一麻烦的是顾之泽现在的名声不太好听,时政组里的人对他颇有些微词,这会儿调换过去可能很难融入。而且顾之泽刚刚接触时政新闻,怎么也得给他配个师父带一带,让谁来合适呢?辛奕、李润野和老周凑在一起琢磨了三天,终于拍板决定让雷鸣来接手。雷鸣这个人,工作经验非常丰富,而且人如其名,为人耿直脾气暴烈如雷,但是从来都对事不对人,他对顾之泽和李润野的事儿向来都只抱一个态度——与我何干?
因为要让雷鸣带顾之泽,辛奕忽然又想起了马轩,以前他是顾之泽不记名的摄影师父,但是辛奕考虑到还是应该给马轩一个名分,所以让顾之泽去人事又签了个师徒协议。马轩拿着那张纸愁眉苦脸地说:“当你师父我得去买保险,李润野就是前车之鉴!”
这么一来顾之泽忽然就有了三个师父,李润野是大师父,雷鸣是二师父,马轩是三师父。李润野说,人家唐僧是配仨徒弟,你可倒好,配了三个师父!
“这说明我是可塑之才!”顾之泽喜滋滋。
“这说明你实在不成器,得三个人才能收拾得了你!”李润野不屑地说。
但是在顾之泽看不到的地方,李润野悄悄地请雷鸣和老周吃了一顿饭,席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很郑重地给两个人敬了一杯酒。
老周干了之后说:“润野啊,其实你也知道,我跟袁明义私交不错。但是你放心,我一直很欣赏小顾,我要的是个好记者,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关系!”
李润野点点头:“顾之泽要是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跟我说。”
“能有什么事儿”?老周笑眯眯地说,“你就放心吧,你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嘛。”
李润野懂,他的事儿就是老周的事儿,反之亦然。老周的女儿明年大学毕业,二本中文系,一门心思想去《青年报》,最不济去个《晚报》也行,这事儿老周走过辛奕的路子,被辛奕堵了回来,李润野明白,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得开始找路子把这个大小姐塞进去。
雷鸣闷声不响地喝了杯中酒,然后直眉瞪眼地对李润野说:“时政有时政的规矩……”
李润野立刻接上:“按规矩来,顾之泽散漫惯了,有时候会自作主张,老雷一定要管严点儿。”
“他别哭着回去就行!”
于是,顾之泽抱着一个硬纸箱子搬进了时政版,他的桌子被安排在一个没人坐的角落里,每天的阳光毒辣辣的正好射到他的桌面上,距离空调的送风口又远,每天都热的要死。如果想要去茶水间喝杯水,就得绕过整个工区。他的左边是玻璃幕墙,右边是书报架,再被带隔板的办公桌一挡,顾之泽直接就从工区里“消失”了。
让顾之泽难受的是,这种“消失”竟然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时政版男记者居多,鉴于顾之泽的“性取向”,会主动跟他攀谈的人不多,。一开始开朗活波的顾之泽还会主动去跟他们说话,可是最多只能换来敷衍的几个字,顾之泽逐渐败下阵来,除了必要的公事往来,他几乎成了一个哑巴。
被敌视的感觉固然很糟,但是被“无视”才是最让人痛苦的。你仿佛生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氧气,孤独和压抑折磨着你的忍耐力。在这种孤独和压抑中,人总会不自觉地揣度,总会一步步走向悲观或者绝望,似乎别人的一个呼吸都是对你的嘲笑,一个眼神都是对你的鄙视。
老周是不会插手这些事儿的,其实顾之泽很清楚,老周肯接收自己多一半是冲着辛奕和李润野的面子,他也清楚老周跟袁明义有私交,在这种情况下,老周的“不插手”其实已经是帮了忙了。而雷鸣倒是跟自己有交流,可他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大部分时间自己还是一个人。
关于这种几近窒息的环境,顾之泽一个字都没跟李润野说,虽说同在一个报社,很多事情根本瞒不过去,但是顾之泽还是尽量报喜不报忧。每天上下班都活蹦乱跳的,嘻嘻哈哈走进报社大门,在过道里和李润野挥挥手,自己背着双肩包径自走向时政版的工区。只是走着走着,他的笑容会渐渐收敛,掌心会沁出一层冷汗,每踏出一步,心就会往下坠一些。
李润野承诺绝不插手时政版的事儿,可是转过身来,他会给马轩派无数的工作,而马轩对李润野的命令心领神会,他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去时政组找顾之泽,拍照选片、修图套印、配题排印,总之只要跟图片相关的一切事情他都会拽着顾之泽一起做。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之下,顾之泽的摄影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有几次他的图片被老周拿来压题,在组会上竟然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
当然,最让顾之泽高兴的是,马轩把他从那种窒息的环境中解救了出来,跟着马轩泡在图片室是他在报社最快乐的时光。
渐渐地,顾之泽摸索出了“生存之道”,他自觉地跟周围人保持一个礼貌但疏远的关系,这让他承受的压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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