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指
作者：柳残阳
第章忠义黑杀手
黄昏，夕阳如血，在西山的那边展露着半张醉汉似的大红脸，晚霞带着抹怪异而跪橘的紫酡灿金洒映大地，没有丝风，天气燠热无比，这是个燥闷的黄昏，有着六月酷暑天典型的汗腻味。
眼前的小镇也显得那么沉郁而懒散，任什么全泛着三分闷恹恹，粘涩涩，有气无力的韵息，白天的热浪与高温尚未散去，夜晚的清凉正待到来，燥得慌，就连喘口气吧，也都是那般汗漉漉的了。
小镇只有东西大街条，如今街上没有几个人在逛溜，差不多家家户户全撑着遮凉的布棚于门窗之外，要不，就是垂挂着竹帘，没有谁情愿在这白天的热尾巴尚弥漫未散的当口出来挨蒸。
嗯，没看见在街口转角处李寡妇那爿酒肆门外的两条癫皮狗，也仍还拖着骨头在磨蹭着呢
青布帘子掀，李寡妇店门里走出来个瘦瘦高高的朋友，这人穿着身玄湖色绸衫，下摆却掖了半在结着黄穗子的绞丝腰带上，那模样，显然有点痞气，他像是灌多了老酒。
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张微带麻点的长脸上也褚赤泛光；出了店门，他眯着双醉糊糊的老鼠眼左右溜，飘飘然的朝着街这边摇摆着走来，脚高脚低的，嘴里还哼着那种俚俗不文的坊间小调。
于是，就在他刚刚走到条深黝的小巷前面时，巷口已忽然窜出来，个矮壮结实的汉子，这人行动矫健迅捷，横眉道紫疤，更是显得狞猛无比，他个箭步拦在这人眼前，语声冷沉的道：“你是谢沧州”
这位身着长衫的仁兄不由骇得激灵，他“噔”的退后步，手抚胸口，双眼大睁，结结巴巴的道：“我是呃，是谢沧州”对方毫无表情的朝暗巷指，道：“进去，有个人想见见你。”
竭力定了定神，谢沧州稍微恢复了点胆量，他不由提高嗓门道：“是谁要见我为什么不站出来朝面还有，我也不认识你，犯不上听你支使，我要到哪里全由得我自己，光大化日之下，莫不成还能”他蓦地将余下的话尾噎住了，因为，对方已经将柄锋利至极的匕首顶上了他的肚皮。
而且，由这人冷酷的神色与泛亮的紫疤看起来，他是那种可以毫不眨眼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物
腔酒意也已全化成冷汗涔涔流淌，谢沧州面色变青，嘴唇发白，他颤栗着，惊恐的道：“这这算什么我与你素昧生平，根本毫无恩怨可言，你你你又何苦用刀子指着我”
那人黝黑的脸膛上是片冷漠，他道：“进去”
艰涩的吞了口唾液，谢沧州呐呐的道：“朋友呃，可是有人指使你前来对付我的没关系，我付你双倍价钱，只要你抬抬手，放我马”顶在他肚皮上的匕首突的向里挺了点，谢沧州全身僵，张开大口就待呼叫，但是，当他的目光在刹间与对方相触，却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那紫疤客的眼神是森冷的，漠然的，也是寡情的，谢沧州亦是见过不少世面了，他知道这类的人，几乎全是铁铸的心肝；他如果想呼叫，这人会毫不迟疑的将手中匕首送进他的肚皮，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下
目光恐惧的望向自家肚腹，那里，也已有丝血迹渗出，谢沧州抖索着，有些晕眩的呻吟：“老天，你刺伤我啦弊习倘松驳牡溃骸拔也辉偎迪乱槐榱耍憬ッ矗俊
痉挛了下，谢沧州不敢不依，他畏缩着，脚步踉跄的向暗巷中行去，后面紫疤人亦步亦趋。
进了巷子才几步远，谢沧州已发现条人影有如鬼魅般持立眼前。
那人的身材是适度的，稍稍显得有点瘦削，他有双浓密而斜飞入鬓的眉毛像两把倒挑的刀挺拔的鼻梁，张略嫌绢薄的嘴唇，因为紧抿着而形成个下垂的弧度，最令人震慑的是他那双眼睛，乌黑深沉，冷酷锐利，像两潭幽邃无底的湖水，也似两股直透人心的利刃。
除了这些能以形容的以外，那双眸子里，更似含蕴着种隐隐的，无可言喻的落寞意味与孤独韵息；他的肤色是微黑的那是习惯于长久奔劳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加上他唇角的纹沟，眉梢的细褶。
这些，便汇合成了这人给予任何见到他的对方个印象：倔强孤做坚毅，却又有着无比的智慧
他袭黑色紧身衣，外披黑色绸制大蹩然如今的季节是不适于再披大憋的；柄黑骨把手，黑色皮鞘的细长利剑便那么紧紧的握在他左手上，现在，他正用那双深沉的眼睛淡淡地打量着对面的人谢沧州。
谢沧州方觉全身冰冷，心往下沉，他后面，那紫疤大汉已恭谨至极的向那黑衣人禀报：“关大哥，这家伙就是那姓谢的。”
惶悚着，谢沧州也已明白了点什么，他惊怯的道：“看样子，二位全是武林中的好汉了呃，在下谢沧州，说起来与这道上同源也多少有点瓜葛，在下的表叔陶柱是安城武馆的总教头，人称滚陀金叉，在下的内兄是玄真会派驻本地的大头领，有名的矮脚狼韩光仁，这两人大约二位也该有个耳闻吧其实在下”黑衣人带着些烦倦意味的皱皱眉，他的语声是幽冷的，就像冻得过硬的冰，还有那么几分铁铮铮的刚烈：“你所提的这两个人，谢沧州，并帮助不了你什么，也并不是说你有了个当总教头的表叔与做大头领的内兄便可以任意杀人家的妻子”
斗然问，这谢沧州脸色大变，冷汗滚滚，他窒息般叫道：“什么你你你你说什么”
黑衣人淡淡的道：“在离这里不远的丰村里，有家姓李的农户，只得老两口子与小两口子，本来生活得满惬意，但有大，大约是三个月前的个晚上，你趁着李家两个男人到邻村做客的空隙，便摸进人家屋里强了那个小女人，为了怕她泄出真像，又杀了那小女人灭口”谢沧州全身颤抖，牙齿互磕，却卷着舌头呻吟：“胡说胡说皇天的冤枉这是皇大的冤枉啊
黑衣人漠然道：“就在你扼杀了那可怜的小女人，正待翻窗逃走的当儿，却被她婆婆看见了你的形迹，她认出是你，也拣到了条染有秽物的里裤，上面绣着你个单名州字，但你却跑掉了。”
谢沧州面容扭曲着，急喘着道：“李家这窝子混蛋冤枉我，诬赖我，还告到官里，但你可以去查，衙门开堂审案三次，却判了我无罪”黑衣人厌恶的道：“这是种小把戏，谢沧州，衙门上下全叫你们给打通了，你是本地周围百里的第财主，更有个地头蛇的内兄，有钱有势，这场官司哪有不赢之理可是，你却忽略了点”
谢沧州，惊恐的道：“哪哪点”
黑衣人道：“还有个你们打不通的地方。”
双眼恐怖的大睁着，谢沧州哆嗦着道：“你你是说”黑衣人用右手的大拇指点点自己胸口，道：“悟生院。”
像见了鬼似的蓦然跳将起来，谢沧州惊惧至极的哀呼：“什什么你你们是悟生院的人你们是这群职业杀手的份子老天碍”后面，那紫疤人冷冷的道：“你该感到无比荣幸才是，为了你这件小事，本院的首席杀手关大哥躬亲出马侍候阁下呢。”
谢沧州抖索着指向黑衣人，面色灰败的叫：“那那么你就是果报神关孤了”
黑衣人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谢沧州气急败坏，双手乱摇，惊恐莫名的叫道：“关关大侠，关壮士，李家给你多少钱我加倍给你，甚至十倍付你，只要你高抬贵手，我马上就给”关孤冷漠的道：“悟生院有条规矩，同桩事只收方的报酬那先找到我们的方；现在，这桩事上你晚了步了，便算你千百倍超过那第个顾主，我们亦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接道：“何况，这其中还有点道理，谢沧州，这道理是你失德了，虽说我们为了钱做事，有些时却也需要衡量下道义。”
谢沧州惊惧过度了，他迷乱的尖叫：“你们敢你们谁敢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势，我表叔是滚陀金叉，我内兄是矮脚狼韩光仁，我是本地首富，凭我的身份玩个臭女人有什么大不了谁叫她哭闹谁叫她辱骂我要挟欲告发我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算计于我你们如果动我根汗毛，我就叫我的表叔内兄活剥了你们”
唇角轻轻牵动了下，关孤似是有些厌倦的道：“如果你还有机会，当然你可以这样做。”
这时，他的双眸中闪射出股异样的冷硬神采，喟了声，他道：“姓谢的承认了，李发。”
谢沧州直党的感到阵恐惧与寒栗，他退后步，方待开口大喊，后面，那叫李发的紫疤人已其快无比的猛下子将手中匕首戳进了他的背心。
蓦地僵立在那里，这股突来的痛苦使谢沧州连双眼全瞪直了。
他两手紧握如拳，脸部的肌肉波动，痉挛。咬着牙，嘴唇缝里噬噬吐着气，那模样，好不惊人
低哼声，紫疤人李发又利落无比的以左手拍右时，身形半旋，锋利的匕首便洒着溜鲜血拔出，匕首的寒光与猩赤的血迹相映，印在人眼里，似是声听不到的凄厉嚎叫
谢沧州喉头里涌起阵咕噜噜的痰响，全身剧烈的抽搐着，就像滩烂泥般缓缓委顿倒地，背后伤口血流如注，他的两眼也全都翻了白
摇摇头，关孤冷清清的道：“李发，我己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下手的时候定要从正面，不要背着对方，否则日后传将出去，还叫人以为我们老是抽冷子暗袭呢”李发黑脸微红，呐呐的道：“这家伙窝囊得紧，从前面下手，我怕他会耍赖”关孤硬板板的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其他问题由我来操心”
吞了口唾液，李发恭谨的道：“是，大哥。”
用左手握着黑犀骨剑把子，轻摩着下颔，关孤瞄了瞄蜷曲地下的谢沧州，低沉的说道：“这小子摆横了，李发，你出手还算干净。”
李发露出口白牙笑笑，道：“吃这行饭十来年啦，靠的就是这手，大哥，假如动作还拖泥带水的话，悟生院的禹老板不早就叫我卷铺盖了”
将剑柄依上肩头，关孤淡淡的道：“夸不得你两句，夸你就晕头了，走吧。”
说着，他自己首先转身朝着反方向的巷尾走出，李发却自怀中摸出只银闪闪的精巧小棺材来，往谢沧州的尸身上丢，然后急步跟上。
转出巷尾，便来到街道的尽头了，这里有家小杂货铺。
黑白两乘骏马就拴在杂货铺外的栏杆上，李发抢上步，朝杂货铺老板打了个招呼，解下马缰牵到边。
关孤翻身上了黑马，李发自己则跳上另乘白驹，两匹铁骑迎着夕阳，沐着晚霞，扬尘疾驰而去。
鞍上。
关孤轻轻用手指抹去眉心的汗珠，凝注极西的夕阳，面色沉郁而冷木，仿佛在寻思着什么。
而片带着凄迷韵味的紫酡晚照，便洒在他俊逸又幽邃的面容上，衬着他飘扬的黑蹩，便显得他更加飘幻与落寞了。
紫疤李发谨慎的跟在后面，他会窥探关孤的脸色，下子回头瞧瞧也已落在迷蒙暮霭中的小镇，禁着声不敢吭飞。
关孤，冷寂的道：“用不着再回头看了，李发，那地方并没有值得留恋之处。”
干笑声，李发策骑靠近点，道：“关大哥，我在想，当那和田镇上的人们发觉了谢沧州的尸身之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呢”
关孤平静的道：“个鱼肉乡里，仗热欺凌人的恶霸死了，你以为那里的老民们会是种什么样的反应呢”
李发笑道：“当然是额手称庆，人心大快了”
望着悬于马首侧旁皮套中的长剑，关孤道：“大约是不会错的。”
顿了顿，他又道：“老实说，李发，我们今天挤身在悟生院里吃这行饭，尽管禹老板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顶着伸义报冤的帽子，却总然脱不了杀伐，脱不了血腥，整日价与伤生残命的行径打交道，和阎王判官抢生意，日子久了，连脑子想的，鼻子闻的，也全都是那般腥膻膻的了。”
他顿了顿，若有所感地接道：“我们既然脚踏进这个泥沼，要想拔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进退之间是何等的艰难，我们便只好消极的做到点：心安，换句话说，就算我们脱离不了这种舐刀头血，玩人命玩己命的生活，至少也不能滥杀无辜，迫害善良，即便杀吧，也要杀些恶人，宰些歹徒，不可以唯利唯益，六亲不认，更不可以昧着心肝，连道义仁恕全不讲了”李发黝黑的脸膛上涌起片忠憨赤诚之色，他正容道：“这些我全省得，尤其是关大哥你平素的训海，向的教导，我都铭记在心，而且体遵行，在悟生院十余年来，我从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承蒙大哥手提拔，到今天成为院中的二级头领，更由大哥你擢升我为你的副手，这等厚恩大德，全乃大哥所赐，大哥的言行思想，也就是我的言行思想，大哥朝哪里去，我宁死也跟着不回头”
关孤吁了口气，道：“你能记着我的心意，也就够了，别的却无庸惦念。”
玩弄着手中的皮络，李发低沉的道：“大哥，难怪有很多次重要的买卖由钱师爷传交下来你都不肯接受，甚至还当场给钱师爷下不了台”关孤冷冷的道：“姓钱的老小子仗着是禹老板的大舅子，作威作福，傲气凌人，别人仰他的鼻息争着巴结他，我可不理他那套”
李发笑道：“大哥所拒绝接受的那些次买卖，大约全是些失德曲理的歪生意了”
关孤点点头，道：“差不多，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每次有生意交下来，只要指定是我办，我就定要追根究底，问清楚来龙去脉，直到自己认为不亏良心了，才接下来办”他望了李发眼，接道：“否则，只要有点不对劲，我就立即推辞掉，我刚才说过，这种生活够得上冷酷寡情的了，即使脱离不了，干涉不住别人，至少，自己也需要求个心安理得”微微哂，他又道：“我知道钱修伯这老小子对我十分不满，背后讲了我不少闲话，在禹老板面前，更是找空就攻击毁谤我，而说穿了，禹老板对我又如何他也并不喜欢我呀，但情势所逼，他又不得不迁就我，容忍我，他亦明白，悟生院，之所以有今天的根基与局面，我姓关的可是有大把血汗洒在里头”
李发颇有同感的道：“大哥，谁也知道悟生院在最早开创之初，只是个蹩处角偶的小小组合，毫无名望可言，直到大哥受邀加入，才声咸大振，日千里，固然悟生院是禹老板手创，但却是大哥你将它拓广起来的。”
他吞了口唾沫，接道：“况且，听说有次禹老板与大哥你共同外出做票买卖时，因为消息失真，中了人家圈套，禹老板身陷重围，几乎丧命，还是大哥你拚死冲入将禹老板救出来的，那次，大哥你还负了重伤呢，就凭这些血汗功劳，禹老板再对你怎么头痛也只有认了”神秘的笑，他又放低了嗓门道：“此外，大哥，以你这身惊鬼位神的本事，禹老板亦不能不让你三分”关孤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与禹老板好歹也有十二年的交情了，双方互相容让是应该的，谈不上谁的本事强，更不能说谁含糊谁，至少，形式上他总还是悟生院的魁首，只要不太离谱，我直尽量尊重他的意见，听从他的谕示，以前的种种，我根本再懒得去提说了，他能想着自是最好，要不，忘了也罢”轻喟声，关孤目注满天的残照，悠然又道：“看，如今，想想以前，多少令人有点感慨，悟生院行事的宗旨也已变质了，在往日，可的确抱着替天行道，伸义报冤的目的去作为，那段时光是多么的纯真笃实，诚挚可喜，但今天，你看吧，任什么伤天害理的买卖也都接，任什么失德曲义的生意也都承受，只要能拿钱，不管有理无理，掺杂进什么邪恶，也概不问，概不论了”
李发沉重的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大哥，尤其是真龙九子加盟之后，简直就更是善恶不分，天翻地覆了，这九个人似是有些心理不正常，嗜杀若命，好像什么买卖都无所谓，只要教他们有机会杀人就行，而他们九个人的那种跋扈劲，也和他们的嗜杀狂差不多，全院里，我看他们除了对禹老板和大哥你还存着几分畏惧外，就只对老板的姘头玉魔女程如姬规矩点，其他的人，像全不在他们眼中了”
关孤冷淡的道：“当初邀他们九人入伙，全是禹老板的意思，我直就没有赞成过，如今我和老板搞得面和心离，这九个人就更加得宠了，至于程如姬这婆娘，典型的冷血蛇蝎，我想不通禹老板当初是怎么和她姘上的，她雀占鸠巢，现在连老板的元配钱夫人都退避三舍，奈何不得她了”
李发抽抽鼻子，道：“大哥，据我看双环首夏摩伽夏大哥似是也蛮苦恼的，整个院里，大概也只有他和你谈得来”关孤点点头道：“今天的悟生院，假如说还有个正直之士，那就是双环首夏摩伽此人了”李发忙道：“不，还有大哥你”关孤笑了笑，道：“巧嘴”
他忽然又道：“对了，李发，你看禹老板的贴身护卫七头骷髅黄甲这个人怎么样”
“嗤”了声，李发道：“他只是头忠实的狗，除了禹老板谁也不相信，禹老板就是他的主宰，是他的灵魂，像是他活着全为了禹老板似的，这个人武功高强，性子猛悍，但却是个不用头脑，不分善恶，惟主子马首是瞻的蠢东西”
关孤冷清的笑，道：“骂得好，李发，看不出你还颇有点观察力”
李发笑道：“过奖了，大哥。”
渡心指第二章险雹人世情
第二章险雹人世情
蹄声清脆而单调的飘扬在暮霜四合的荒野间，这条土路便直蜿蜒向前，伸展向茫茫的云天尽头，从马上看过去，除了远处隐隐的山脉，就只有周遭寂寂的迷漫荆野，游散在大地的那片紫蓝色烟霞，也都是那么冷清清，孤零零的了。
关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个寒冷的夏。”
李发舐舐踊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关孤寂然笑，道：“你不明白”
李发打了个哈哈，道：“还请大哥指点。”
关孤低缓的道：“这是个人心境上的感受问题，夏天原本酷热，但那却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里，它就显得不大样了，热得冷森，热得孤寂，热得茫然，又热得苦涩，感觉着它是热的，但又何尝不热得那等寒凛与淡漠呢”
他摇摇头，又道：“这好有比，李发，当你处身在个热闹嘈杂的场合里，往往你也会觉得出奇的孤单及冷清，仿佛那些喧嚣并不属于你，你隔着身边的人群虽是那么接近，却好像离着老远，似是独自走在深山荒径上样”李发苦笑道：“我可领悟出些大哥心头的感触，但是，大哥多少年来，你不觉得你过份离群了么正好像你的名字孤，你总是孤零零的，寂荡荡的，喜欢独来独往。独往独处，在人们之中，你有如只野鹤，飘忽又高远，就算有人想攀扶你把，手也伸不到云里呀惫毓碌牡溃骸拔易孕」露拦吡耍淮笤敢獯杖饶郑切┏匣崾刮揖醯梦蘖挠志惺恫蝗缫桓鋈擞迫蛔栽凇崩罘5溃骸按蟾纾惺焙颍悴痪醯妹疲俊
关孤咧嘴轻笑，道：“寂寞是种享受，能清静下来独处于自己心灵的天地里，乃是件最为优美奇妙的事，在那里全是自我，切俱真还朴，没有丁点世俗上的虚诈险恶，任精神舒展，魂魄徜徉，无物无束，优哉游哉，李发，这种滋味是至高无上的，安宁极了，也清幽极了”李发耸耸肩，道：“难怪有几次我怕你闷得慌，特去陪你聊聊，每次都让你在那自家心灵天地的神游中将我撵了出来”
关孤安详的笑道：“我知道你多少了解我，不会为忤的。”
李发忙道：“这个当然，我又怎敢对大哥你不满”
眉头忽然皱了下，关孤道：“决傍黑了，今晚赶得到牛家寨么”
李发打量了下地形，道：“紧赶程，到达牛家寨该也不会太晚。”
他吁了口气，又有些牢马蚤的道：“咱们禹老板也太不体谅人了，次出来就叫我们办两件生意，而且还限定在三天之内办妥，他简直把我们当作齐天大圣了，好像从南到北只要我们翻个跟斗便到啦”关孤毫无表情的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顾主所做的要求我们自然要尽量替人家办到。否则，人家花了那成千上万的银子岂会这等慷慨”
李发嘀咕道：“但禹老板也不能只为这些银子，他手下弟兄们的幸苦亦得斟酌斟酌。我们全不是铁铸的，三天两头奔命，赶就是几百里路，莫说还要动手涉险，便单是到了地头就拎人家的脑袋吧，也总得有喘口气的空闲哪”关孤抿抿唇道：“你甭埋怨了，李发，谁叫你中吃了这行饭”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发改了个话题道：“对了，大哥，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来，那货色只怕又是个邪鸟吧”
关孤笑笑，道：“牛家寨的这趟生意，可与方才我们在和田镇办的那件不大样，和田镇那件比较简单。本来我不想亲自去的，但则怕你失手，再则我也想亲眼瞻仰下谢沧州那厮是个什么样的德性岂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所以才陪你走了遭。”
李发急道：“其实姓谢的这档子事我个人去办已是游刃有余，大可为了这件小买卖亲自出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恶报应嘛我没有话说，但大哥提到为我护行则未免过于严重了，对付姓谢的这种窝囊角色，我可以说十拿十稳，包管手到擒来，出不了点纰漏”
关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怔了怔，李发呐呐的道：“但大哥，姓谢的根本不算是个人物嘛”关孤摇摇头，道：“我不是指谢沧州，我是替你顾忌到玄真会的人，姓谢的内兄是玄真会在当地的大头领，如果万碰上他们和姓谢的在起，你仍有把握十拿十稳么要知道玄真会也不是好吃的呀”
“哦”了声，李发讪讪笑道：“我以为不会这么巧，姓谢的，并不晓得我们要来摆横他，事先不大可能找玄真会的保镖”关孤冷冷的道：“不要说可能，李发，干我们这行的不相信运气，只注重计划，定要有把握才下手，决不能存着侥幸取巧的心理，若是我们为了点小破绽而砸了锅，非但颜面扫地，威信与名誉的损失才更不可估计呢”李发连连点头，赧然道：“大哥，我还是不够独当面的气派”关孤道：“等你有了这种火候了，李发，今天我就不会跟着你了。”
在鞍上移转了下臀部，李发又道：“大哥，方才你说牛家寨的这趟生意与和田镇的那档买卖不大样，又是怎么个不大样法呢”
关孤薄薄的双唇微抿，道：“货色较为扎手。”
李发颔首道：“但也同样不是个玩意”
关孤道：“这个人比起那谢沧州来，犹更要可恶三分，不过，他本身的能耐却强八五八书房过姓谢的很多崩罘2挠行巳さ牡溃骸按蟾纾毡驹汗婢兀惺轮氨匦柩鲜孛孛埽酥髦葱姓咧猓嫘懈笔忠仓皇欠蠲耍喔悴磺迥康募罢嫦瘢髦葱姓呷从腥ㄔ谛惺虑安恢路梁π卸晒Φ挠欣奔淅铮看蔚哪康挠肽谌莞嫠吒笔郑吞镎颉嵌松獯蟾缒阍缣崆案嫠呶伊耍艺庖患遣皇且部梢酝嘎兜悖俊
关孤平静的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却要活用它，这条规律我根本不重视当然，也要看我的副手是谁而定，牛家寨这件买卖内容我之所以直没提起，并不是受这条规矩约束，只是我懒得早说罢了”李发愕然道：“为什么”
关孤吁了口气，道：“世间有很多丑恶事，也有很多丑恶人，而这些丑恶人于的些丑恶事却大多千篇律，其分别只在轻重多寡而已，说出来除了空惹肚皮闲气，还有什么意思”
李发哈哈笑了，道：“大哥，你说得对，这些年来，我也已看得厌，听得烦了，尤其跟着大哥你出来接办的这些生意，全属这种货色，任什么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勾当也全叫他们给搞上了，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天色也已全黑了，在黑暗中赶着路，听着蹄声传响，衣角飘拂之声，也轻漾着关孤那冷幽幽的语调：“江湖上有个极负盛名的人物，号称八臂人熊商承忠，这个人，你听说过么”
李发有些意外的道：“当然听说过，大哥，他早年还是青荷派的掌门人，三年以前封刀退隐，才将掌门大位传给了他的二师弟，这位八臂人熊闻说勇猛无双，功力精绝，在武林中很有点份量，尤其他的那套八臂拳更是当代绝学，不可轻视”点点头，关孤冷清的道：“不错，我们要的货色，就是他”
吃了惊，李发失声道：“什么是他八臂人熊商承忠”
关孤淡漠的道：“正是。”
李发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道：“照顾主的要求，大哥，需要我们怎么对付他”
关孤用手沿在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道：“摆横”
李发耸耸肩，苦笑道：“这笔买卖可是相当吃重呢”
关孤徐徐的道：“比起和田镇的那挡子生意起来是麻烦点，但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我经手过比这更为艰险十倍的买卖，亦照样做成了，并没有损伤什么，直到如今，仍然好生生的活着。”
李发龇龇牙，微窘的道：“这个当然，可是，件事情的轻重看法大哥和我却不大样哪，大哥是悟生院的首席杀手，更是江湖上盛名煊赫的果报神，大哥的经历，气派与本身修为是何等雄浑老成岂乃我这种角色所能以及其万的大哥视为“八臂人熊”不算人物，但在我心中，却觉得这老小于是块沉甸甸的扎手货呢”
关孤悠然道：“你不用烦，这趟生意由我亲自处置，你只要听令行事也就成了。”
在马背上颤震了下，李发用力拍了记马屁股，小心的道：“大哥，为什么，呃，我们要找他”
关孤漫应道：“因为有人付了银子委托我们找他。”
“噗嗤”笑，李发道：“这是定的嘛，我们吃这行饭，若是没有主儿付银子相托，我们撑饱肚子没事做跑去找这麻烦干啥”
关孤微带倦意的呵了口气，道：“你既明白，还啰嗦什么”
李发忙道：“我的意思是，大哥，这老小子又犯了什么天条啦”
关孤笑了笑，道：“商承忠有个亲哥哥，叫商承道，不是武林中人，也没有在江湖上闯过，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正正经经的生意，不似我们这种邪门儿挣下了万贯家财，然后将所有的营生结束，举家迁至牛家寨落户，那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商承道家庭人口简单，夫妇两人，个老来子，另个跟随多年的奶娘，再就是个寻常下人了。”
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李发急问：“后来呢”
关孤沉默了会，续道：
“后来，就在三年前，商承道的老弟商承忠便忽然传让了他青荷派的掌门大位，跟着也迁到牛家寨他哥哥家中居住，就在他迁到他哥哥家不及年，他这位财资颇丰的老兄便在个夜晚奇特的暴卒了，而在第二年，他那老嫂子也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症去世。”
李发有些了悟的道：“可是商承忠这家伙搞的鬼”
关孤唇角撇，又道：“不久之前大约七八个月左右吧，商家的唯存下的骨血，那个年才十岁的独生子，也在次玩秋干时摔下，跌断了条腿，这位可怜的小孩子幸而不死，好不容易快养好了腿伤，却在天下午登楼的当儿被吓呆了他眼看着个佣人在他前面步踩断了梯板，嚎叫着从高处跌落，当场跌死，而在那个情形下，本来是他应该踩上那级梯板的，那个跌死的佣人因为急着上楼取物，抢先步，才做了这小孩的替死鬼。
李发恨声道：“好歹毒”
关孤摇摇头，道：“歹毒的还不尽此，个月前，这娃娃童心未泯，拿着他要喝的汤喂猫，结果，那只猫马上全身抽搐，七窍流着黑血死了。于是，有人实在忍无可忍，才辗转托人找到了我们，要给那恶徒个血债血偿”
李发迷惑的道：“商承道家里还会有什么亲人呢他弟弟商承忠第个有嫌疑，他总不会自己找人买自己的老命吧”
关孤冷冷的道：“你以后听话要用脑筋，不要乱猜，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商承道家里还有个跟随多年的奶娘么”
“氨了声，李发道：“莫不成是这奶娘委托的我们”
关孤点点头，道：“除了她还会有谁”
李发搔搔后脑，道：“怪了，个替人家当奶娘的粗俗妇人竟会有这样的胆量与魄力敢找到我们这个圈子为她出头”
恬淡的笑，关孤道：“不足为奇。”
李发愕然道：“大哥，我们是群职业杀手哪，与奶娘那种人根本是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平常只怕她光是听到我们的行为都会吓得全身发抖，敬而远之，又哪里敢主动托人和我们打交道呢况且，还是打的这种呃，血腥的交道”
关孤双目中闪射着睿智的光芒，他低缓的道：“个人在生中往往会做出他永远没有想到有天敢做的事，而个人的性格也会偶然改变的，促成上面所说结果的两种力量，是爱，极深的爱，另种，就是恨，极深的恨了。”
李发还是有些迷糊，呐呐的道：“怎么说呢，大哥”
关孤简洁的道：“这奶娘爱她主人的全家以及那自小带大有如己出的孩子，她更忿恨那毁灭这原本美满家庭以遂其邪恶欲念的那个人”
李发急问：“那人可真是商承忠”
关孤凛然道：“否则还有何人”
抽了口冷气，李发道：“可有证明”
关孤笑道：“悟生院自来只接生意，不问是非曲直的，顾主付够了银子便可如愿，李发你怎么会问起证明这两个字来了这不是奇怪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李发道：“别损我了，大哥，这习惯还不是跟你学的你每接票生意，不是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了原由，能求个不愧于心才肯动手么”
关孤欣慰的笑道：“很好，我喜欢你学会我这个习惯，你有了这个习惯不会吃亏的，至少，你将多积阴德，梦里无惊”
李发高兴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会忘记你向所教诲的。”
于是，关孤接着道：“证据是铁铸的，首先我要说明，那奶娘虽然无甚学识，但却是个聪明人，更具备了女人家所特有的禀性细心及多疑，当商承忠搬到他哥哥商承道家没有多久，她便隐约看出这位二老爷对他兄长的财富有时显露出的那种贪婪迷恋的形色。当然，这只是她的猜疑而已，接着，商承道暴卒了，没多久，商承道的老妻也紧随而去，这些连串发生的不幸事件，便更加触发了她的疑心，她怀疑是那位二老爷在其中捣鬼了。”
舐舐唇，李发道：“可是，这仅是怀疑”关孤摇摇手，续道：“你别插嘴；当那商承道的孤子自秋千架上跌落，她便认定是商承忠搞鬼了；那秋千索粗若儿臂，且刚刚换了不及数月，绝无折断之理，两根绳索的承荷力足可担住十个成人的体重，个小孩子又怎压得断呢更明确的，是那奶娘就在那孩子去后园玩秋千之前的片刻，看见商承忠自后园悄悄逸出，在他逸出前后，并没有任何人进到园中，而绳索断痕整齐，显然是有人暗里用利器割过了，意图伤害那孩子”顿了顿，他又道：“第二次，那楼梯板折断更是离奇，梯板全系坚实的松木制造，在出事之前的炷香时刻里，她本人犹亲自上下了数次，踏脚处全无异状，怎的就在那孩子上梯时的刹那，便会断裂且那孩子突然登楼，便是我们的二老爷商承忠所召唤”
李发恍然道：“这分析，便明摆明显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阴险了”
关孤接着道：“食物下毒的那次，则更明显的指出商承忠在搞鬼，平素商承忠为了叫人认为他爱护他的侄儿，全是同桌同膳吃样的菜肴，唯独那餐，他推说头痛没有起用膳，独独就在那顿里出了毛病；事后，据那奶娘暗里问厨子，商老二何尝有什么头痛来着他在夜里便关照厨子为他整治了丰盛的酒菜送上卧室中独享，厨子还说酒菜之丰盛足可撑饱两条牛个头痛的病人能吃下可以撑饱两条牛那么多的食物”
李发拍大腿，怪叫道：“罪证确凿，死有余辜”
关孤浓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这些明证，我仍不肯相信。”
李发呆了呆，道：“为为什么”
关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面之词呢甚至更朝坏处想，说不定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样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发猛下傻了，嗫嚅着道：“这这点我却却没有想到”关孤看了他眼，道：“所以，你仍须历练。”
李发讪讪的道：“莫非，呃，大哥还找到什么明证更进步的明证”
关孤抹了把眉心紧沁的细汗珠子，颔首道：“当然，首先是动机谁可以在商承道夫妇及他们的孩子死后得到最大利益第是商老二，第二个就是那奶娘了，换句话说，若这两人都是狠心货，他们谁都有理由暗算那小孩子。”
他顿了顿，浓眉扬，又道：“如那孩子死，商承忠自是当然的财产继承者，但却也可以布成种种迹象来使商老二陷入窘境，进步买入前来除掉他，如果这样则那奶娘这借刀杀人的毒计可就够绝了，当时，虽说那奶娘所述历历如绘，神情激动，我仍不予相信，就在我们出发办这生意的七天前，我暗里托双环首夏摩伽走了趟牛家寨”李发愣了愣，道：“夏大哥到过牛家寨干什么去”
关孤道：“掘墓。”
李发吃惊，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谁的墓”
关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妇的墓。”
李发惊道：“为什么”
关孤低沉的道：“为什么验尸骨呀，看看怎么死的。”
李发有些作呕的吐了口唾沫，呐呐的道：“结果有了么”
关孤平静的道：“有了。”
李发又润润唇，道：“什么结果”
关孤望着夜空吁了口气，道：“商承道是被人用种错骨法害死的，这是种武家高手的手法，受害者表面上的反应是全身剧痛如裂，脸青唇紫，口吐白沫极似得了急症，死后，便是肉体腐烂了，遗骨上却也会残留着波状裂纹，只要是个内行人，仔细看便可了然于心。”
缓缓的，他又道，“至于商承道的老妻那付骸骨，死因却更加显示得清楚定是那害人的歹徒迫不及待了，或胆上生毛了，他杀死商承道妻子的手法越加干脆，用根细若牛毛般的银针，针上淬有奇毒，便那么下子拍进了那位老妇人的后脑中，后脑有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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