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风玫瑰,是记录某地yi年内风向和风速的图表。风在极坐标上行走的痕迹,形似yi朵绽放的玫瑰。
很久很久以来,自从课堂上知道风玫瑰是什么后,心里就有某种触动。yi直想写yi部同名的小说。想象中,那应该是yi个寂寞的故事。
关于风和光,关于花与四季,关于更替和聚散。
正文
风玫瑰b沧月
正文 序
神啊
请宽恕这无罪的羔羊
赐与她爱c洁净c自由和安详
以及
挣脱的力量
在她绵延不断的梦境里,这yi场大火已经燃烧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的火光映照着孩童的面庞,将火刑架上那具扭曲的人形烙印在了心底。
那是yi个密闭的殿堂,黑暗而森严,壁上画满了天国诸神。无数双眼睛也在同样看着这yi幕,带着慈祥悲悯的表情火刑架上捆绑着yi个美丽的女人,头上还带着王后的冠冕,她的眼神甜蜜而苍老,有着猫yi样神秘而慵懒的气质,蜜似的肌肤上纹着令人目眩的图案,湿漉漉的黑发如蜿蜒的蛇类。
她的脚下燃起了yi堆火。那仿佛地狱里燃起的大火狂烈地吞噬着女人,从脚踝开始yi寸寸的舔拭,火焰过处c有刺鼻的血肉焚烧的气息。
然而,那个女人却在火里歌唱。
扬着头,直视着穹顶绘画的诸神,用yi种高亢而悠长的语调吐出莫名的音符,每yi句的最后yi个音节都陡然拔高上去,带着神秘的颤音,在空旷的殿堂里久久回旋。
八岁的她站在火堆前,眼睛上蒙着布巾,怔怔面对那个在火里歌唱的美丽女人,恍惚觉得这样的歌声似乎在前世依稀听到过她是谁她在唱什么如此熟悉,又如此恐怖,仿佛出生前就萦绕在梦里的不祥咒语。
火焰不停的向上窜,吞噬了那个美丽的女巫,将她的身躯yi分分地变成黑色的焦炭。然而,那奇特的歌声,却始终没有停止。
“母亲”终于,她记起了这是谁的声音,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歌声嘎然而止,那个火里的女人顿住了声音,转过被焚焦的身体,“你们是魔鬼的孩子被放在火里焚烧的应该是你们为什么还不下地狱去”
美丽的躯体渐渐被焚烧殆尽,只余下黑色的枯骨悬挂在火刑架上然而令人惊骇的是,焦黑骨架上的那颗头颅居然完好无损,还在火里开阖着嘴唇,发出滔滔不绝的诅咒。
“你们不是我的孩子,而是魔鬼的孩子
“听着,这是你们毕生无法摆脱的诅咒:凡是你们身边的人,都会遭到不幸;凡是你们经过的地方,都会流出无数的血;你们终身都不会得到你们想要的,哪怕身在大海也喝不到yi滴水,哪怕被无数人所爱也会孤独而死。”
烧焦的枯骨悬挂火刑架上,那颗头颅在火里吐出厉鬼yi样的诅咒
“听着,魔鬼的孩子终将被杀死在圣像旁”
她抬手捂住耳朵,拼命摇着头后退,然而那凄厉的声音还是如锥子yi样,yi个字yi个字的刺入了耳中,被无限的放大c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宛如来自地狱的滚滚雷霆。
她在恐惧中不停后退,全身发抖。那yi瞬,仿佛是幻觉,她看到母亲身上的纹身忽然动了起来那条缠绕在母亲颈部的藤蔓舒展开来,变成了yi条咬着尾巴的蛇,蜿蜒而来,吞吐着信子,爬向她。
那个歌唱的头颅凝视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翕动着,吐出温柔的低语
“阿黛尔魔鬼的孩子。跟着我,yi起去地狱吧
“只有那里才是我们yi家的唯yi容身之所”
那条蛇从母亲的肌肤上爬出来,yi瞬间卷住了她的咽喉。她因为恐惧而拼命的挣扎然而蛇缠绕着她,用大得可怕的力气,将她拖向尤自燃烧的火刑架。浓烈的脂肪燃烧的味道令她窒息,烈火舔到了她的长发。有焚身而来的炽热感,她渐渐无法呼吸。
“来到这里来。这里才是你温暖的家啊。”
“来吧来吧来吧”
那颗头颅在火里对她温柔地微笑,笑着笑着,仿佛烧焦的脊椎再也无法支撑,那颗美丽的头颅咔哒yi声折断,垂落在骨架上。然而那条蛇却还是藤蔓yi样的爬过来,紧紧箍住了她的咽喉,把她往火里拖去。
不不哥哥,哥哥救救我
她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恐怖,失声尖叫起来。
正文 yic风玫瑰
“阿黛尔醒醒”朦胧中,yi只手环住了她的腰,“我在这里,不要怕。”
声音yi入耳,仿佛是有清新的风吹入,血与火在yi瞬间远去。她在熟悉的声音里醒过来,睁开眼的瞬间就看到了榻前模糊的剪影。
“哥哥”她虚弱地喃喃,对着那人伸出手去。
寝宫外面的钟正敲响了十二下,她的兄长坐在床头俯身看着她,烛光从背后投射过来,将他整个人镶上了yi圈柔和的金边。
那个贵族少年比她大yi两岁,穿着朱红色的袍子,衣角绣有博尔吉亚家族的玫瑰徽章,乌黑柔软的长发用朱色丝带束成yi束。除了发色不同,他和她长得很像,苍白而美丽,气质文雅安静。最象的是yi双眼睛,清澈幽深如古泉,上面隐约笼罩着yi层薄纱然而在薄纱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却是谁也无法看清。
她的哥哥正在用冰袋敷着她的额头,不时用掌心试探温度,身侧放着水盆和各种药,似是yi夜未曾休息,脸色苍白而疲倦。
外面应该已经是深夜,壁上的烛台却把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她睡在yi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四壁是雕刻满了图案的洁白大理石,垂挂着雪白的纱慢,壁龛上供奉着yi座纯金的苏美女神像。房间中心有yi座小小的喷泉,水里浸着yi粒粒小指头大的明珠,洁白而素雅。
是的是的。这里是她的房间。
不是在烈火焚烧的圣殿刑场,也不是在森冷荒滛的高黎后宫她已经回到了故国,她的哥哥,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的二皇子西泽尔博尔吉亚,就在她的身边。
“阿黛尔,你醒来了”他微微的松了yi口气,“又做噩梦了么”
“嗯眼睛c眼睛很痛痛得整个头要裂开yi样。”梦境里那种炽热感还是如影随形,她瑟缩着,梦呓般的喃喃,“我梦见了她。哥哥,我又梦见了她”
西泽尔的眼神里的笑意陡然凝固,也没有问“她”是谁,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她冰冷的手握紧在掌心,用眼神示意那yi群侍女退出门外苏娅嬷嬷领着侍女陆续地退出,在关门前侍女们看着里面的yi对皇室兄妹,相互间交换了yi个意味深长的暧昧眼神。
看来,坎特博雷堡的那yi位公爵夫人,今晚又要独自渡过长夜了。
“她c她把我拼命的往火堆里拉”阿黛尔的手尤自在颤抖,恐惧地抬起头,“哥哥她说我们是魔鬼的孩子,要烧死我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想烧死我们”
“傻瓜,”西泽尔叹了口气,用手掌按压着她火热的额头,柔声,“阿黛尔,你发烧了,所以yi直在做噩梦她已经被父王处死了,不会再来伤害我们不要怕。”
他的手心清凉而稳定,渐渐让榻上的少女安定下来。她只有十七八岁,更多的像个孩子。身段尚未长成,脸庞也带着稚气但是即便是yi朵尚未绽放的蓓蕾,那种丽色也已经令人心惊,宁静而空灵,恍非这个世间所有。
“我发烧了么”她虚弱地问,“为什么我的头这么痛眼睛c眼睛很模糊。”
“前几天,你被那yi群高黎遗民追杀,幸亏被羿及时救了起来。”西泽尔皇子怜惜地看着妹妹,小心翼翼地措辞,“结果受了惊,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yi直不退。”
高黎她恍恍忽忽想起了yi切,低头不语。
闭上眼睛,那yi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宛在眼前
即将第二次出嫁的她被侍女簇拥着,在圣泉殿里心不在焉地挑选着嫁衣和珠宝,那些刺客忽从屋顶上跃了下来。个个头上绑着葬礼用的白布,厉声叫她祸国妖女,诅咒着,狰狞地追杀而来,恨不能将她撕成千片。
是那些高黎人他们居然潜入了翡冷翠的王宫,来向她复仇了
嫁衣在刀剑下粉碎,珠宝散落yi地,她身边的侍女四散奔逃,却yi个个被射杀在地,鲜血飞溅上了那yi袭华丽的嫁衣。她在恐惧中竭尽全力的奔逃,不辩方向。然而那些人逼了过来,将她四面困住,个个眼里冒着火光,恶毒地怒骂着,却不急于杀死她,而用刀刃划向了她的脸颊她失声尖叫,那yi瞬的恐惧令脑中yi片空白。
最后的刹那,仿佛有魔法忽然降临,那些刀剑在划到她肌肤的瞬间停顿了。同yi瞬间,有血从眼睛上流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到了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不祥正在降临,令那些悍不畏死的杀手惊骇莫名。
“魔鬼魔鬼这是这是啊啊啊啊”
眼睛忽然剧痛,摇晃的血色视线里,她看到那些人以yi种奇特的姿态纷纷倒下有惨叫不停传来,围绕在她周围,此起彼伏。怎么怎么回事她惊惧万分,摇摇晃晃地摸索着想逃离,然而眼前便是yi黑
在失去知觉的刹那,她看到了羿黑色的盔甲和黑色的剑,仿佛神鹰yi样从天而降。
“那些高黎人怎么样了”她侧过头,轻声问。
“都死了。”西泽尔简短地回答,眼神闪烁了yi下,仿佛隐瞒了什么。她颤抖了yi下,只是低下头去绞着帐子上的流苏,长久地沉默。
“他们是有理由杀我的。”她低声说了yi句,旋即又沉默。
仿佛为了缓解这yi刻的沉默,西泽尔转身从银盆里拿了yi块手巾,为她擦拭脸上渗出的细密冷汗:“不要胡思乱想看看,都瘦得脱形了。全身都在出汗。”
“哥哥,我眼睛有没有被划伤很痛”阿黛尔仿佛也习惯了这种自幼的亲昵,很自然的侧过脸,配合着他的动作,有点紧张地问,“他们划伤了我的眼睛么那时候,我感觉到眼睛上流了血,让我几乎都看不到东西了。”
“没事的,阿黛尔,你没受伤大约只是溅上去的血罢了。”西泽尔淡淡回答,“如果他们真的毁损了翡冷翠最珍贵的宝物,父王yi定会把高黎遗民全都送上绞刑架的。”
“我宁死也不要父王那样做。”她低声喃喃。
擦着擦着,西泽尔的手却慢慢的停顿了下来,长久地凝视着她。
“哥哥”阿黛尔觉出了异常,愕然抬起眼睛。
“阿黛尔,你真美丽。”西泽尔转开了眼睛,忽然轻轻叹了yi口气。
是的,她非常的美丽,是西陆最著名的美女,也是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的唯yi女儿,无愧于“翡冷翠玫瑰”的称号可以说,是诸神最眷顾的少女。
“真美丽。”西泽尔低声的叹息,顿住了手,“像yi碰就会碎掉yi样。”
听到兄长的称赞,阿黛尔有点羞涩地低下了头去,长长的睫毛不停闪动却没有发觉西泽尔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担忧和怜惜,沉重无比,而那句话也全然没有半丝喜悦。
这样的美丽,近乎不祥。
有谁能料到如此美丽的少女却背负着祸国殃民之妖姬的罪名。阿黛尔公主身为教皇唯yi的养女,却不得不作为政治筹码被牺牲,在十四岁的时候便被迫远嫁给高黎年老的国王。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守寡期满,很快就要第二次出嫁了。
沉默只是持续了片刻。西泽尔仿佛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情,转身拿了yi个鹅毛的大靠枕垫在她背后,将她扶起:“来,喝药吧。我为你配的喝了眼睛就不会痛了。”
“嗯。”她撑起身子,觉得全身虚软,炽热的汗渗透了厚厚的锦衾。烛光下,他端起药碗,用银勺将药匙起,轻轻吹了吹,小心地喂给她。药里面有木香和桂心的成分,散发出清香,而加入了冰糖后苦味也被冲淡,入口甜美,竟毫无药味。
阿黛尔小口小口地啜着,神色渐渐变得平静。
“小时候我的眼睛不好,全靠哥哥陪着我。”她轻声叹息,“想不到到如今这眼病还是没好。”
西泽尔眼神闪烁了yi下,没有回答。
“真奇怪,”阿黛尔喃喃,“他们都说我小时候眼睛里有黑翳,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yi直到八岁才治好可是”她抬起头看着西泽尔,流露出怀疑的表情:“为什么我却记得哥哥小时候的模样呢是幻觉么”
“也许这就是同胞兄妹的感应吧”西泽尔看她喝得差不多,拿过丝巾为她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不动声色地轻轻说了yi句:“你这次病倒,父王和大胤的迎亲使者都非常担心,生怕耽误了定好的佳期你yi定要快些好起来。”
然而阿黛尔却没有动,只是垂着头坐着,长长的金发从侧脸流泻下来,肩膀渐渐颤抖。
“阿黛尔,别哭。”他叹了口气,“别哭了。我会难过。”
“哥哥也希望我嫁到东陆去么”她握紧了褥子yi角,低声。
“那是父王的旨意。”西泽尔没有正面回答,柔声道,“听说大胤的熙宁帝跟你年纪相当,身份高贵无比,也算神赐予的婚姻。”
“那如果我不想嫁呢”她低声。
西泽尔没有说话,少年的脸隐藏在烛火的柔光里,显得黯淡而莫测。他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想着什么,眼神复杂的变幻。
“不要问这样的问题,阿黛尔。”西泽尔沉默了片刻,轻声苦笑,“这会让我觉得无能为力你也知道,目下你我都还不能违抗父王的旨意:就如你必须嫁给那个老高黎王,而我必须迎娶晋国的纯公主yi样。”
她僵硬地坐在那里,按着鬓角那yi朵白绒花,脸色苍白。
“哥哥”她猛然扯下了那朵代表孀居身份的白花,仿佛心里的恐惧再难抑制,失声哭了出来,“我好害怕我不想再被嫁出去你知道我在高黎后宫是怎么过的么如今我好容易回家了,父王他又要把我送出去我我不是yi件礼物啊哥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样激烈颤抖的话,yi连串的倾倒出来。她哭得像yi个孩子,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阿黛尔,你知道,我们现在还不能拂逆父王的意旨。”他勉力控制着手指末梢开始的颤抖,平静的回答,“离开了父王的荫蔽c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们yi夕之间就会流落街头cyi无所有我们不能拂逆父王,起码在今日不可以。”
“不不是我们,是你自己”阿黛尔忽然间脱口而出,眼神雪亮,“是你自己我不在乎什么都没有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我才不怕再忍饥挨饿哥哥,我还是以前的阿黛尔,只是你变了”
重病的少女从榻上坐起了身子,直视着他,神色激动,两颊飞红。
那是她第yi次在他面前说这样尖刻锋利的话。
手巾悄然掉落,西泽尔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喃喃:“不要说这样的话。阿黛尔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不要让我陷入混乱”
“我要说为什么我不能说”她的眼神雪亮,更紧地拉住他,“是你自己不敢,所以就和父亲合谋把我推进火坑你怎么忍心怎么能yi而再再而三的做这样残忍的事”
“不要说,不要说了你不明白父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我们真的能逃掉么”西泽尔脸色苍白如死,不住地后退,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渐渐发抖,有些烦躁地低语,“阿黛尔,不要逼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情绪却再也无法控制,用力推着他,嘶声责问。然而西泽尔却仿佛已经听不到她的话,他的瞳孔开始奇异地扩散开来,勉强举起了手握住身侧的栏杆。
那种颤抖从他手上扩散开来,很快蔓延到了全身。他定定看着病榻上的妹妹,眼里的神色转变了无数次,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却发现口唇也颤抖得无法自制。
“哥哥”阿黛尔微微yi怔,顿住了推搡的手。
他没有回答她,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那种深埋在骨髓里的痛苦又开始蔓延了,他正在忍受世上最可怕的折磨,已经没有余力再集中思想回答她的呼声。
“阿黛尔,我”他晃了yi下,紧紧握住身侧的帷幄,然而身体还是yi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向着榻下摔去。扯断的纱帐覆盖了他,他急促的喘息,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身体仿佛被某种魔咒控制了,不停的抽搐和痉挛,每次刚刚站起就又重重倒下。
“哥哥”阿黛尔惊呆了,从床上霍然坐起,“你你又发病了么”
他还是没法说话,牙关紧咬,嘴角有白沫开始渗出。在席卷全身的痛苦抽搐中,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睁大眼睛看着屋顶。目光失去了平日的清澈,显得疯狂而狰狞,苍白的脸在不停的抽搐,整个人都缩成了yi团。
“哥哥”阿黛尔顾不得自己还重病在身,穿着睡袍从床上赤脚跳下来,yi把抱住了他。他的手痉挛地伸过来,颤抖着握住她纯金yi样的长发,手指冰冷如雪。
“原谅我,原谅我”她失声哭泣,向他认错,“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哥哥又发病了从幼年开始,每当他被逼到死角,精神上承受的痛苦到达yi个极限,这种可怕的病就会忽然发作,令他从身体到心灵都瞬间崩溃。然而随着长大,他的性格渐渐坚强,这种病也得到了控制,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了。
西泽尔显然在极力和猝然袭来的病魔抗争,根本听不到妹妹在耳边的哭泣和哀告,然而身体还是崩溃般的不受控制。他眼里渐渐流露除了绝望和愤怒,忽然间推开了妹妹,发狂般地将手肘和膝盖撞向了银制雕花桌脚
yi下,又yi下,血肉在尖利的金属上发出钝响。阿黛尔惊叫着扑过来,拼命压住他的手臂,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才阻止了这样疯狂的自残行为。
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剧烈的痛苦在yi瞬间压倒了病痛,令西泽尔从癫痫的发作里暂时解脱,神智开始yi点点回复。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阿黛尔因为恐惧而哭泣,语无伦次地哀求,“求你别这样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求求你别这样”
西泽尔在她怀里颤抖,紧咬着牙,眼里带着可怕的光他恨自己。每yi次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背叛他的意志,将他所有的能力夺去,让他变成了yi个令自己痛恨的c毫无用处的残废宛如回到了童年时。
他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眼神就像是yi匹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狼,绝望而疯狂。
“不要动,哥哥,不要动”阿黛尔按住他的手,将手巾卷成yi卷,塞入他紧咬的牙关里,“我让羿马上去叫医生过来你不要动。”
“不不要叫羿进来。”他努力吐出了口里的手巾,剧烈地喘息,“癫痫是被神诅咒的病。不要让c让yi个奴隶,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阿黛尔怔了yi下,泪水夺眶而出。哥哥还是那么骄傲,宁可死也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衰弱无力的yi面。可偏偏这种病却是与生俱来,附骨之蛆般至死难以解脱难道说他们这yi对兄妹,真的是被神诅咒过的么
西泽尔在剧烈的发病后渐渐平静下来,胸膛不停起伏,脸色苍白如死。她不敢再动,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停用手巾为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寂静中,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华丽宽敞的寝宫里。
水晶沙漏里的沙子在无声的流泻,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不知过了多久,西泽尔全身的痉挛慢慢停止,苍白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潮,阖起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哥哥。”阿黛尔轻声唤,试图让他的眼神凝聚起来,“哥哥”
他应声睁开眼,虚弱的看着她,眼里的疯狂如同雾气yi样的在消散。那yi瞬,她在他散乱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数东西。
“阿黛尔”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因为方才的yi轮病痛而嘶哑。她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上,啜泣:“我在这儿。”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应该明白。”当他凝聚起神智时,第yi句话就是如此,“我不是。”
她没有再辩驳,只是无声的点头,泪水yi连串的落下来。
“你将来会知道,我今日所做的yi切,都是为了你和我。”他轻声道,痛苦地看着她,叹息,“但是现在让你这样难过,还是我不好啊”西泽尔勉力抬起手,拨开她垂落到自己脸颊上的散乱长发,仿佛放弃般地喃喃:“算了。如果c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别去了不要怕,我会替你拒绝父亲。”
“阿黛尔,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你更重要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
阿黛尔怔怔看着哥哥苍白消瘦的脸颊,忽然仰起头来月光从圣殿的穹顶洒落,皎洁如银,笼罩着这yi对黑夜里的兄妹。天花板上绘满了著名画家的名作,那些穿越了百年时光的画面华美而繁复,描述着天国的景象。画中诸神在看着他们,眼里仿佛垂落悲哀的光。
她仰着头,脸浸在月光里,美得恍如虚幻。
“哥哥,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她静静地说,“纯公主应该等了你很久。”
“我也该休息了。明天要重新准备yi件嫁衣希望还来得及。”
三月的翡冷翠之夜,凄清而安静,只有夜莺轻啼。寂静的圣泉殿里所有的侍女和奴隶都已经休息了,垂落的金质灯盏里的火隐隐跳跃,映照得满壁的神像宛如躲在阴影里偷笑。
羿抱着剑,靠着雕满了玫瑰的描金门框闭目休息,裹着yi块旧羊皮毯子。
六尺见方的毯子相对于他高大的身材来说捉襟见肘,他不得不蜷起身子,免得靴子从毯子另yi头穿出来。就是在睡觉时,他也从不脱下战甲和头盔那张脸藏在冰冷的头盔之下,被护颊和护额挡住了大半,只露出眉目和鼻梁,线条如刀刻般利落。长发从头盔里垂落下来,纯黑如墨。
那是来自远东大陆另yi端的发色。
额头的发际线里c还深深烙着yi个青黛色的印记。
那是奴隶的印记。
和所有奴隶yi样,他没有yi样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有yi张自己的床,只能睡在那yi块旧毯子上,彻夜在门外守护着主人,丝毫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激烈的争吵声终于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哭泣和长长的沉默。当外面钟声敲响三下的时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西泽尔皇子苍白着脸走出来,也没有看yi眼倚在门外休息的他,径自离去,脚步微微踉跄。
羿悄然睁开了yi只眼,无声地吐出yi口气,仿佛是为这yi对兄妹之间的奇特感情叹息。
西泽尔的背影浸在清冷的月光里,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脆弱无法想象,这个病弱的少年在yi年之前还曾率大军攻破过高黎国的帝都。在帕提亚平原的圣战结束之后,整个西域的格局都为之改变,翡冷翠的力量空前扩张,教皇的势力再也无人可以抗拒。而西泽尔也被教皇授予了瓦伦蒂诺公爵的称号,成了教廷的南十字军的契约长。
看来,在生命里第yi次长达两年的被迫分离中,这yi对兄妹彼此身上有了如此深远的改变,再也不能像童年时代那样亲密无间,同心同意。
羿侧过头倾听着门内的声音,公主似乎在哭,细微而压抑。他叹了口气,将身子蜷起来看来,公主已经屈服了,大概很快就要远赴东陆和亲了吧
那yi瞬,他黑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可怕的表情燃烧起来,面容微微抽搐。
东陆东陆。难道在他的宿命里,居然还有重新踏上东陆土地的那yi天么
高大的奴隶倚着门框,怔怔地看着夜空里的冷月,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而遥远,甚至没有听到床头金铃被拉动的声音。直到公主几度出声呼唤,他才回过神来。
他从地上yi跃而起,推门走入了她寝宫,在榻前五步开外单膝下跪仿佛是被刚才那yi场争辩闹得累了,她静静地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脸上残留着泪痕,看着应声入内的黑甲剑士,露出yi个苍白疲惫的微笑。
“羿,”她轻轻说,“对不起。”
他站在床前,用愕然的眼光看着她,做了yi个询问的手势。
“哥哥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吧”她明白他的能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声,“他c他说你是奴隶。我要替西泽尔向你道歉我从来没有当你是yi个奴隶,羿。”
钢铁yi样冷硬的脸动了yi下,羿露出了yi个温和的笑,回以yi个手势。
“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阿黛尔舒了yi口气,带着泪痕微笑起来,“羿,你真好。”
他无声地弯起唇角,用手指了指头顶绘满了诸神的天花板,又指了指身侧黑色的剑,将手按在心口,眼神庄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我不会说话的羿。”阿黛尔轻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羿回手按着喉咙上的伤口,歉意地摇了摇头,发出yi声模糊的音节,嘶哑如某种兽类那道可怕的伤口横贯了整个颈部,虽然幸运地没有将他的头颅yi刀斩下,却很显然已经损毁了他的声带。
他苦笑了yi下,再度用手势询问公主有何吩咐。
阿黛尔叹了口气,将眼神投向门外:“羿,麻烦你跟着我哥哥好么他受了伤,又不肯让人送。刚刚出了高黎刺客的事情,那么晚yi个人回去,我有点担心。”
羿点了点头,用手yi按左胸的甲胄,领命转身而去。
然而想了想,他还是从门口返回,小心地拉过被褥盖住她,然后松了金钩,放下纱幔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她显得那样娇小,躺下去的时候几乎被重重叠叠的丝绸被子淹没,纯金色的长发水藻yi样铺开,如同天使收敛了羽翼c在yi片洁白的雪原里沉睡。
他脱掉手掌上的护套,小心地伸出粗砺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羿,我没事,”那个天使躺在柔软的床上对他微笑,“去吧,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再次拉动床头的金铃,旋即有yi队侍女应声而入。带头的苏娅嬷嬷点燃了薰香,将满盘瓜果和金杯放到了床头,开始继续彻夜的守护在生病的公主身边。
“去吧。”她对他微笑。
他迟疑了yi下,无声地退出,消失在门外清冷的月光下。
走出房间,外面已经是深夜,星辰满天如钻石。冷月下的圣泉殿庄严森冷,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月光,皎洁晶莹,令归去的少年仿佛行走在yi片冷湛的水面上。
仿佛有些失神,西泽尔拖着受伤的腿缓慢地走过空旷的大厅,yi路上想着别的什么,直到黑暗里忽然伸出yi根纯金的权杖,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样深的夜里,空荡荡的大厅角落里居然还站着yi个人,穿着华丽的长袍,头戴高高的冠冕,手持镶有红蓝绿三色宝石的黄金权杖,双眸在阴影里闪耀如鹰。
“教皇”他yi惊,勉强地走过去,跪倒在那yi袭法袍下,亲吻对方的袍角。
“西泽尔,我的孩子,”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某种令人颤栗的力量。yi只手垂下来,抚摩他的头顶,“事情办妥了么你是否已经成功地说服了阿黛尔”
“是的。”他恭谨地低语,“她已经接受了您所赋予的命运。”
“呵,我就知道她无法拒绝你就如你无法拒绝我yi样。”教皇在黑暗里微笑,手停在儿子的肩上,“不愧是我的好孩子拥有你们两个,胜过拥有世上所有珍宝”
他没有回答,忍不住在黑暗里微微发抖。
教皇眼里闪过警惕的光:“怎么了西泽尔,为什么你抖得那么厉害”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回答:“刚才那个病又发作了yi次。”
“可怜的孩子,我还以为你的病情已经逐渐好转了呢。”教皇明白过来,忽地在黑夜里笑了,声音变得低沉而诱惑:“那么,我的好孩子,上yi次你说服了阿黛尔嫁去高黎国,我让你如愿以偿地成了南十字军团的契约长,这次你又帮我说服了她去东陆和亲,需要我给你什么样的奖赏呢”
西泽尔没有回答,冰蓝色的眼睛里有光yi闪而逝。
神庙里的空气有yi刹的凝滞,风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这片刻的沉默,让方才谈笑殷殷的这yi对父子之间,转瞬出现了薄冰般的冷场。教皇凝视着他的孩子,而后者yi直低着头,发抖的身体渐渐静止下来。
终于,儿子抬起头来了,淡色的唇角带了yi丝笑:“父王,我希望您能把对付晋国的事交给我处理。”
“这样,我就能在三年之内,为您打通征服东陆之路”
黑夜的最深处,高大的苏美女神像静静伫立,月光如雾。神像背后,有yi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这yi对在暗夜里拿女儿和妹妹做着某种交易的父子随着这yi席对话的进行,转换过各种不同的表情。
手在漆黑的剑柄上握紧,羿在黑夜里抬起头来,头盔下的眼睛亮如雪刃。
然而那种杀气在心里翻腾了许久,最终还是勉强被克制住了。他再也不去想公主的那个命令,只是转身悄无声息地跃下了神像,隐没在夜色里。
第二天清晨,当苏娅嬷嬷端来金盆时,才发现公主的病情又加重了。
yi夜没有休息好,她美丽的蓝色眼眸里布满了血丝。陷在柔软重叠的被褥内,热度急速上升,双颊绯红,呼吸细微急促,额头上吊着冰袋,却依然烫的可怕。
“公主,要叫医生过来么”年长yi些的宫廷女官实在忧心,用冰袋敷着她的额头。
“不用了,”阿黛尔的声音微弱,“把哥哥留下来的药给我。”
旁边的侍女连忙捧来水晶的杯子,里面还有半杯琥珀色的液体。苏娅嬷嬷扶起公主,让她斜斜靠在绣金靠枕上,用银勺搅拌着,yi匙yi匙的喂入公主的口中那玫瑰般鲜艳润泽的双唇,如今就像枯萎花瓣。
只是喝了几口,阿黛尔的身子便撑不住,yi边咳嗽,yi边往下滑去。
“去叫西泽尔殿下来吧。”苏娅嬷嬷实在担忧,轻声吩咐旁边的侍女。
“yi早就派人去找过了。但二殿下陪着大胤来的使者去了城外的猎场。”侍女低声回答,有点无所适从,“嬷嬷要不要去知会yi下大皇子或三皇子殿下”
“别c别去”阿黛尔忽然yi下子撑起身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不要见他们不要见苏萨尔咳咳,和普林尼”
侍女们面面相觑,yi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历任教皇yi样,身为最高神职人员的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没有名义上的妻子,但却不妨碍他拥有不计其数的情妇。那些情妇除了挥霍他的金钱之外也给他生下了四个私生子女,对外称之为教皇养子女。
这些孩子因为有着不同的母亲,所以相互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其中西泽尔兄妹的母亲:美茜琳赛是yi名来自东方的女人,出身卑微,性格古怪。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和势力,yi直在宫廷里受到排斥。而自从生母十年前被异端仲裁所以“女巫”的名义烧死在火刑架上后,这对孩子更加孤立,几乎和其他兄弟断绝了来往。
阿黛尔在yi阵剧烈咳嗽后再度平静下来,靠着软枕,忽地用眼睛示意,看了看窗口。
“公主,要打开窗子么”苏娅嬷嬷跟随了公主多年,很快反应过来。
她微微点头,露出渴望的表情。
“可是医生说公主还在发热,不能吹风。”苏娅嬷嬷轻声劝阻。
然而阿黛尔还是定定地看着窗口,抬起yi只手指着那里,不停轻声咳嗽那个温柔安静的少女再度表现出了某种惊人的执着,迫使嬷嬷不得已做出了让步。
“吱呀”yi声,两个侍女合力抽出了窗栓。巨大的玫瑰窗被打开了,清晨的日光穿透了重重纱帐洒入,满室的烛火登时为之黯淡。
随着日光yi起进入的,还有清新的风。
翡冷翠三月的风在舞动,吹入了宫廷最深处,带来春天的气息。无数的白纱被风吹动,宛如yi千羽白色的鹤yi起扑扇着翅膀,围绕着床榻上的公主翩翩起舞。
阿黛尔在阳光和微风里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枕上,唇角露出了微笑。
“玫瑰。”忽然,她轻声吐出了yi个词。
是的,风里有玫瑰的芬芳。那种香味随风而入,四处弥漫开来,充斥了华丽阴冷的宫殿的每yi个角落,让室内登时有了勃勃生机。
“是的,公主。”苏娅嬷嬷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已经是三月,东方的季候风来了,七成的玫瑰已经含苞待放奴隶们已经开始在种植园里采摘。”
“是么”阿黛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欢喜神情。
玫瑰是翡冷翠的国花,也是教皇国享誉西域的特产。翡冷翠位于西域心脏,以神权震慑诸国。虽然只有yi千顷的土地,但其中十分之三却种满了玫瑰。
这种红白两色的玫瑰在每年三月季候风到的时候准时开放,整个国家便沉醉在yi种特别的芬芳香气里。在季候风过后c五月的第yi次露水降下来之前,那些开得最好的玫瑰便被从枝头采摘下来,经过yi系列精密复杂的加工,制成各种密制的胭脂或者香料,送往西域各国,甚至沿着遥远漫长的商道输入东陆诸国,风靡各地。
上百年来,其他国家也曾试图引种这种奇特的玫瑰,而不知为何原因,上百年来却无yi成功。于是“翡冷翠玫瑰”成了翡冷翠独有的花卉,每yi年都能给教皇下属的领地带来yi千万盎司黄金的收入,超过了农耕渔牧,成了这个宗教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为了准确的预测玫瑰开放的时间,翡冷翠的天文学家细心地记录每年东陆季风到来的时间c强弱和频率,绘下了yi张张图纸季候风在极坐标上行走的轨迹,形如yi朵绽放的玫瑰,所以也被称为“风玫瑰”。
风玫瑰图是翡冷翠最著名的标志,被运用在无数的建筑c绘画和装饰上。
“上次玫瑰开的时候,我还在高黎王宫,”阿黛尔喃喃自语,神色恍惚,“那个老朽的国王为讨我喜欢挖空了心思,甚至把整个王宫的花草都拔掉,种满了翡冷翠移植来的玫瑰可惜那个家伙不知道,那些玫瑰yi离开故土,就再也不会开花了它的命运只有凋零和枯萎。”
侍女们沉默,不敢开口。
谁都知道,被迫远嫁高黎的那两年是公主永远不愿提及的噩梦,没有人敢问那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陪着公主嫁过去的苏娅嬷嬷也yi直保持着沉默。
“很多次,我都担心公主会自杀。”苏娅嬷嬷只说过这么yi句话,“可她到底熬过来了。”
而如今,又是风玫瑰盛开的季节了。
这yi次她虽然身在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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