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没过多久,林楠便派人将宝玉请来了前院。
女孩儿家在亲戚家暂住时,和表兄处耍耍并不奇怪,但是既然来做客,男女宾客自然要分开,岂能让黛玉个闺阁家的女孩儿出面招待宝玉?却是宝玉太自觉,林楠那边正交代林成些事,才错眼,他便随着众女孩儿进了后院,顿时无语。不过想起原著里,他连躺在侄儿媳妇床上做春梦加梦遗的事都做出来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被林楠唤到前院的宝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见林楠只是唤他来喝茶聊天,有些茫然:“林表哥叫我来是”在宝玉心中,这些姐妹们都是平日里处玩惯了的,如何想得到避讳二字?
林楠也不好直言,念头转,笑道:“正有事想请宝玉帮忙。”
宝玉精神微振,道:“表哥请说。”
林楠道:“过段日子,我家先生的二世孙便要开蒙,我这个做学生的,总要有所表示。只是我来京日子尚短,喝酒玩乐的地方倒混的熟了,但上好的文房四宝或字画古玩之类的在哪里寻摸却全无头绪,宝玉在京里长大的,可愿带我出去转转?”
宝玉迟疑道:“好是好,只是”
林楠笑道:“府里的事我已经交代林成安排妥当了,包准她们玩的快活,且又有琏二嫂子这再妥当不过的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们女孩儿家玩的开心,多了我们两个,倒添了不自在。”
若来的是长辈或其他男客,他这般出去自然是极不礼貌的,但是来的既是女孩儿家,他避出去反倒更妥当。
见宝玉还有些不舍,林楠道:“我家先生准的假,今儿便是最后天了,除却今天,日后想要出去逛逛却不知哪时才能腾出空儿来,宝玉千万帮我这遭儿。”
被清雅如仙的表哥这般央求,宝玉哪里还狠得下心拒绝?当下便带了他去东大街。
林楠只当出来散心,也不急,到了地方,先细细挑了笔墨纸砚,又挑了浅显易懂的书买了几本,令林全送回车上,然后又去各处古董字画店慢慢逛着,看见有难得的,便掏银子买下来。
此刻他面前摆放了数个锦盒,林楠逐欣赏里面的印材,对口若悬河的掌柜道:“这玛瑙虽不错,却质地坚硬,刀不易攻,非高手难出精品。”
掌柜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若要易刻,本店还有上等象牙印材,公子可要看看?”
林楠摇头:“我只喜木石。”
掌柜反身又取出个锦盒来,道:“公子既喜木石,看看这块田黄石如何?这可是罕见的精品,若不是赶得巧,便是有钱也无处买去!”
“两田黄三两金”,这东西在后世可是无价之宝,在现在却只是普通的珍宝,林楠拿起来把玩片刻,道:“不瞒掌柜的,我不过初学刻印,这样好东西拿去给我练手,委实糟蹋了”
“哈,这不是我们鼎鼎大名的林大才子吗?”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林楠的话。
林楠将田黄石放回锦盒,回身看了眼,淡淡道:“原来是张公子。”来的正是几番和他不对付的张瀚,身的锦衣华服,带着几个伴当。
张瀚嗤笑声,上前伸手将田黄石掂了起来,道:“却不知林大才子是真的觉得可惜呢,还是囊中羞涩?若是林兄你买不起的话,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我就借给你了呢?”
林楠摇头失笑,回身对掌柜的道:“可有寻常点的,又易雕刻的印材?”
掌柜道:“有,有!青田石细腻温润,极易受刀,拿这个练手最好不过。”
林楠点头,随意挑了几块,令林全付了银子。
张瀚见林楠对他视如无睹,气的七窍生烟,却到底不敢发作,对掌柜没好气道:“这块烂石头多少钱,本公子买了!”
林楠漠然看了他眼,对宝玉道:“今儿逛得久了,我们不如去附近的茶楼坐坐?”
并不等贾宝玉点头,率先出店。
因没多远就有茶楼,是以林楠便缓步当车,和宝玉边走边聊,听他说起贾府中的林林总总,如秦可卿病的越来越重了,王夫人的越加的喜怒无常了,贾政赐婚的平妻还有个月便要过门等等。
正听的认真,忽然宝玉说着话就停了下来,直直盯着个方向。
林楠扭头,便看见“卖身葬父”四个大字,顿时感觉古怪之极:想不到自己来古代半年,才看见这个穿越文中几乎必然出现的场景。
跪在路边的少女身素白,容貌秀美,身姿袅娜,头上插着草标,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双目含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林楠看看周围,没发现有肥蠢如猪的富家少爷浓妆艳抹的青楼老鸨或是见钟情的世家公子,更没有围在旁看热闹的路人,不由有些失望,回头却看见宝玉正看着那少女,脸上的表情似乎要替她哭出来样。
叹了口气道:“别看了,假的。”
宝玉愣,傻傻看向林楠,林楠注意到他眼中的水光,又说了次:“假的。”
宝玉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假的?”
林楠道:“你看她那身衣服。”
宝玉道 ...
(:“父亲去了,自然要穿孝服,有什么不对?”
林楠道:“这身孝服,虽是破旧,却凑的好生齐整她既凑的起这身孝服,为何却连双鞋都没法子给她父亲找到?”
旁边破旧的推车上,草席盖住的人不见脸,只露出双赤足,正是那亡者双毫无生气的赤足,惹的人无限同情,是以路人经过时,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上前,在少女身前放下些铜板或碎银。
宝玉沉默片刻后,道:“真的也罢假的也好,这般柔弱的女孩儿家,正该被人好生呵护,不应该这般唉,只为了几两银子”
他摸了摸身上,却未曾摸出银子来,便要将玉佩解下来,林楠阻止道:“这种东西给了出去,回头被老太太和太太发现,又添许多事。”
招手让林全上前,问他拿了几锭银子递给宝玉,宝玉拿了银子上前,林楠看着他将银子递给少女,又低声说了几句,便要退回来,却被少女拉住衣袖,仰头含泪说着什么,样子极是动人,看的宝玉呆了呆,才转身回来,短短不到十丈的路,回首了数次。
林楠叹句果然是天生情种,大约在他心里,年轻娇嫩的女孩儿家,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吧?
不愿理会他的事,半句也懒得多问,道:“对面便有茶楼,我们”
宝玉见他话只说半就停下,楞道:“怎么了?”
顺着林楠的目光望去,却见对面的茶楼外站了好几个人,正看着他们,方才见过的“张公子”正在其中,不由皱眉道:“竟又碰到他,好生讨厌。”
林楠道:“宝玉等我片刻,我去打个招呼。”
略略加快步伐上前,对张瀚身前位气质出众的青年抱拳,正要说话,青年身侧个十来岁的男孩冷哼声,掉头便走。
林楠苦笑道:“磐儿!”
李磐脚步顿,走的更快。
张瀚嗤笑声,道:“哈,你的主子都不稀罕你了。”
林楠瞥了他眼,淡淡道:“张兄似乎弄错了,本官不是伴读,是侍讲。”
抱拳道:“四公子,下官失陪下。”
向李磐追去。
被林楠绕着圈子骂奴才,张瀚气的面目铁青,正要反唇相讥,目光扫到“四公子”眼中的不耐烦,顿时收了声。
李磐走的不快,上了不远处座行人稀疏的石桥,便停了下来。
林楠走到他身后,道:“还在生气?”
李磐冷哼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没有对不起我。”
林楠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错了。”
“我错了?”
林楠嗯了声,缓缓道:“我是你的侍讲,我的任务便是教会你些事”
“所以呢?”
“所以想方设法让你多学点东西,是我分内的事,我的法子用的不当,使你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使得皇后娘娘不满,这是我的失误,皇后娘娘罚我,也是我自找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李磐瞪着他,好半晌才气急道:“你又来哄我!你这是什么逻辑!?按你的说法,学生打了先生顿,错都在先生,是因为先生没有教好他,使他不知尊师重道,那学生反而没错?”
林楠笑道:“这怎么样?”
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笑道:“你帮我抄的本书呢?可什么时候给我?就差你那本便能送至江南了。”
李磐闷闷道:“回去我就派人给你送来。”
林楠谢了,道:“我们回去吧,你这般跑出来,四殿下只怕等急了。”
李磐却不动,愤愤道:“皇爷爷说你好就会去找我,可你却在这里陪人逛街,我若不是凑巧看见你,你是不是要直躲着我?”
林楠笑道:“我昨儿才从庄子回来呢,明儿起又要去先生府上上课,还要去你那里点卯,外加给先生抄书今儿不逛逛,不知道那天才有功夫呢!”
李磐不满道:“时先生要什么书不会自己去借吗?为什么让你抄?”
林楠笑道:“凡事岂能只看表面?便如我让你抄书,又岂是为了书?”
李磐疑惑道:“时先生也是为了让你练字?可是你的字已经够好了啊!”
林楠道:“正是因为我的字已经写的够好了,所以先生能在这上面指点我的不多。先生大约是觉得我在书法途上是可以走的最远的,是以才费了心思,让我多写写。先生是看出我现下的笔法还稍嫌稚嫩,神韵也有所欠缺,正该多写多练。”
说完这些,发现李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由叹了口气,道:“又怎么了?”
李磐摇头不答,道:“明儿下午你会不会进宫?”
林楠点头,道:“自然要去的。”
李磐不再说话,任由林楠带着回了茶楼,林楠和四皇子李时并没有多少交情,也就闲叙了片刻就起身告辞,带着宝玉出来,谁知李磐也跟了出来,只得带了他起。
林楠也没了什么要买的东西,现下府里都是女客,总不能带了李磐回去,是以先寻了个清雅的酒楼用了饭,又去戏园子听了坐了坐,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先送了李磐回宫,然后才回府。
等送走宝玉行人,已经是黄昏了,林楠洗漱完毕出来,却见林成守在他的书房外,打着手势。
林楠道:“怎么了?”
林成指了指书房:“皇孙殿下在里面。”
又压低声音道:“个人来的。”
林楠点头:“知道了,送些茶点去小花厅。”
林成返身去了,林楠推开书房的门,看见的便是嘴唇抿得死死的李磐,却不知又是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竟个人晚上跑到他家里来生闷气。面上却不显,含笑道:“磐儿是给我送书来了吗?”
李磐看着推门而入的林楠,神色有些楞忡。
恍惚间,仿如又回到那杏花林中,看着他拨开花枝,穿过花海缓步而来的模样。
林楠爱穿白衣,却绝不穿雪白,是以他给人的感觉,也是飘逸而不孤高的,此刻便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袍,宽带束腰,袍袖及地,这般踏着月色而来,恍如谪仙降世。
林楠进门,返身将门关上,道:“怎的灯也不点?”
随后房间便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将月光逐出窗外,林楠放心火折子,坐下道:“出了什么事?”
李磐摇头。
“可是因回去晚了,被皇后娘娘责骂了?”
李磐依旧摇头。
林楠无奈,道:“可用了饭不曾?”
李磐摇头。
林楠起身道:“走吧。”
“做什么?”
林楠道:“去吃饭。”
“我不饿。”
林楠道:“你不饿我却饿了,你若不想吃,就看着我吃好了。”率 ...
(先出门。
两刻钟后,李磐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林楠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他漱了口,收拾停当,才道:“现在可有话对我说?”
吃过饭李磐的脸色好了许多,闻言抿着嘴不吭气,好阵才道:“先生,学生有事请教。”
正儿八经的语气让林楠微微愣,放下茶盏,道:“请讲。”
李磐道:“如有飞蛾入耳,该当如何?”
林楠微微愣。
李磐道:“飞蛾虽是卑弱之物,但是入耳之后,却日夜轰鸣,让人寝食难安,更怕它更进步,伤了性命。”
林楠想了想,笑笑道:“有温和的法子,也有残忍的,你要听哪个?”
李磐精神振:“两个都要听。”
“飞蛾趋光,在耳畔点上盏灯,自然能引它出来。这是温和的法子。”
“如果它不出来呢?”
“那就只有用另个法子:滴滴豆油进去,豆油入耳,封其五官,束其肢体,使其呼吸断绝而死,既然死了,自然什么都做不了了。”
李磐低头想了许久,猛地起身道:“我知道了,多谢先生,我走了。”
转身快步出门,到了门口又回头道:“先生不必送我。今儿我忘了将书带来,反正明儿你要过去,到时候再取吧!”
大步离开。
此刻天色晚,林楠如何放心他个人回去,忙令林成追了上去,安排马车送他回宫。
第50章
( 午后,李磐的书房,林楠到了有会了,正等着李磐出来上课。『』
看了会书,李磐推门而入,动作很是急促,声音不大,音调却高,带着粗喘:“先生!”
林楠从书中抬头,微微笑,道:“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李磐不答,在门口站了会,几步上前,抓住林楠的手将他拉起来,语不发的拖着他向外走,步伐极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林楠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手心里,李磐的手冰凉,微微发着颤,将他的手捏的死紧。
李磐拉着林楠径直出了院子,遇上有下人行礼也不毫理会,寒着脸越走越快。
林楠知道事有蹊跷,语不发的跟着他,两个人越走周围人越少,不多时,便到了处僻静的假山。
李磐猛地停下,盯着假山下的湖水,脸色瞬间苍白,林楠感觉到他的手心沁出冷汗,手将自己越攥越紧,试探着轻声叫了句:“磐儿?”
李磐脸色惨白如死人,牙齿微颤,却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楠见问不出什么,松了他的手,转去假山,刚走了步,便被李磐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别过去!水水水很深”
林楠将他的手轻轻拿开,道:“我会小心。”
假山临湖而建,很陡峭,颇有几分悬崖峭壁的气势,只是微缩了许多倍,假山上长了青苔,上面新鲜的泥印划痕和抓痕清晰可见。
湖水清冽,几可见底。
林楠转了圈回来,对李磐淡淡道:“我们回去吧,还要上课呢。”
李磐盯着假山下的湖水,失神落魄:“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林楠轻描淡写道:“是木棍?还是尸体?”
李磐猛地瞪大眼睛望了过来,林楠揉揉他的头,道:“走吧,天还没塌!”
假山上清晰的痕迹,让他不难还原出不久前这里发生的幕。从脚印和抓痕来看,那人爬的很小心,每步必然踩的稳稳的才敢迈出下步,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脚下原本很稳固的落点,早被人做了手脚,当他正要继续向上,交换重心的刻,有人在下面轻轻捅人随石落。
湖中不见尸体,却不知是那人命大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伸手拉了李磐,牵着他向回走,漫不经心道:“今儿我教你练字如何?”
他不是不想问个究竟,只是李磐现在明显不在状态,而且这里也绝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李磐呆呆的被他拉着走,慢慢的回了神,走的越来越快,到最后却成了他拉着林楠。
二人刚拐上条花1径,眼前忽然冒出个人影,不说惊魂未定的李磐吓出身冷汗,几欲昏厥,连林楠都吓了跳。
林楠定了定神,上前将身体僵直,牙齿打颤的李磐半掩在身后,望向来人,淡淡道:“裕公公别来无恙?”
那人正是裕兴,李磐院子的管事太监。『』只是此刻要将他认出来,却还需几分眼力。裕兴身深色的衣服被水浸湿之后颜色显得更加幽暗,贴在身上,不时有水珠滴落,脸色青白,同样湿透的头发凌乱的贴在上面,遮住眼睛,额头上几道血痕还在向外沁出血珠,手中上也伤痕累累,仿佛刚刚从水底爬出来的水鬼,样子可怖之极。
他这般模样,又站在暗影中,等林楠二人靠近才突然站出来,仿佛凭空出现空气中样,这才将林楠二人吓了跳。
裕兴抬眼望向李磐,看了好阵,才转向林楠,阴测测道:“原来是林侍讲。”
太监的声音原就阴柔诡异,此刻听来更觉得鬼气森森。
只是若论起神经粗大,只怕少有人能及得上前世的林楠,今生虽有所改善,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吓到的,林楠不为所动,淡淡道:“裕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莽莽撞撞的站在路中间也就罢了,连见到主子都不知道见礼吗?”
裕兴缓缓道:“老奴吓着皇孙殿下了?那倒是老奴的不是了!不过老奴不是不知礼,只是觉得皇孙殿下恐怕不愿意看见老奴,对不住了,老奴让皇孙殿下失望了”
林楠淡淡道:“皇孙殿下不过让你去取件东西,也能将自己弄成这幅德行,这般老迈无能,皇孙殿下岂能不失望?”
李磐被林楠掩在身后,胆气略壮,此刻已然恢复镇定,咬牙道:“你这老货,既然知道我不想看见你,还不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裕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林楠忽然神色变,转向暗处的矮树丛,喝道:“里面的人给我滚出来!”
树丛中静寂无声。
裕兴道:“林侍讲怕是糊涂了,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哪里还有旁人?”
林楠不置可否,目光在裕兴脸上转了圈,淡淡道:“裕公公还是回去收拾下吧,这个样子让人看见,没得丢尽了皇孙殿下的脸。”
牵着李磐,从裕兴身边越过。
耳边似听见裕兴咬牙的声音。
“你是怕旁人在窗外偷听不够方便吗?”林楠看着书,头也不抬道。
李磐拉窗帘的手僵了下,转头看向林楠,声音中几乎带上了哭腔:“先生,我又闯祸了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林楠看着没头苍蝇似的转了足足两刻钟的李磐,招手让他近前,按着他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声音微低,道:“清醒了?”
“先”
“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磐愣愣道:“你不是都知道吗?”
林楠道:“我知道什么?”
李磐呐呐道:“取东西木棍你不是都知道吗”
林楠顿时无语,这孩子,当他能掐会算麽?他不过是在湖边找到了那块肇事的山石,根据它的位置和大小,判断出若不是从斜下方受力,绝不会滚落下来,而且他在假山的另侧,看见了根沾了水和泥的木棍而已。至于知道裕兴是上去取东西的,那还用猜吗?若不是李磐强行命令,裕兴怎会亲自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不过想想,却还真没有什么要问的。
问他为何下手?
李磐对裕兴的不满由来已久,想起昨日的飞蛾之说,林楠心中大致有数,只是想不到,这孩子竟是来真格的,而且下手这般果决。
叹了口气道:“自己下的手?”
李磐点头,低头不语。
“吓着了?”
李磐脸色惨白。
林楠拍拍他的肩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很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人教歪了,这孩子原本单纯的如同张纸般,这才多久,就开始谋划杀人了。
轻叹声,道:“怕什么?”
李磐抬眼看他。
林楠淡淡道: ...
(“若是怕鬼,就不要杀人。”
李磐咬牙道:“我不怕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若是有鬼,为何他盼了这么久,也见不到他们
林楠微微笑,道:“若是怕人”
顿了顿,轻飘飘道:“那就把他变成鬼。”
李磐瞬间瞪大了眼。
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恨裕兴,恨到想让他死,恨他倚老卖老,恨他对自己处处管制,恨他处处打着皇后的幌子压的他气都喘不过来,恨他害的林楠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几个时辰,恨他害的林楠双腿差点不保,恨他让自己变成个无义之人
那日,林楠跌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模样,让他几乎崩溃,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会疯掉!
皇爷爷可以为了小先生,定下铁律,杖杀奴婢,警告皇后,那他呢?难道要任这个出卖先生在皇后面前挑拨是非的罪魁祸首,依然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甚至大摇大摆出现在先生面前?
他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事先弄松了山石,逼那人爬上假山,棍将他从假山上捅了下来,让他落入近丈深的水里。
他拿起木棍,麻木的将那个挣扎出水面的人,次次敲回去,直到他渐渐不再动弹。
切都和他计划中的样,可是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木棍落地的瞬,恐惧像潮水般汹涌而来,他浑身冰凉,张着口却吸不到半点空气,仿佛那个遭遇灭顶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
逃也似的离开现场,直到推开门,看见坐在窗边悠然百万\小!说的少年。
身米白色的长袍,几缕漆黑的长发从耳侧垂落胸前,长睫低垂,静谧安然,散发着无尽暖意。
少年抬头,对他微微笑,身上的寒意被瞬间驱散。
忽然想起他还有最后件事要做。
他之所以挑这个时候下手,就是为了让小先生看看,他也是可以为他做点什么的
可是谁会想到,那个人,他没死,竟然没死
再杀他次?
他连想都不敢想。
林楠将手中的书放下,拿起笔,沾了磨,开始写字。时博文让他抄的这些书,都是他以往学过的,虽谈不上倒背如流,但是起码学的那会子背的是极流利的,是以他想先细细读遍,默记阵之后,再整篇默写下来。
写了页,却见李磐还瞪大了眼看着他,淡淡道:“还愣着做什么?再去想个法子。”
语气平静淡然,好像说的是吃饭喝水这样寻常的事般。
李磐渐渐平静下来,缓缓答道:“好。”
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
过了会,林楠放下笔,望向端坐的李磐,伸手按按眉心,无声的叹息声。
林楠来自现代,在他的时代,人命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值钱的。
他也许该庆幸,他刚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在这个世界最黑暗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个世界最黑暗的面,让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虽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他手底下的人命,绝非条。
裕兴该不该死的问题,他已经不去想,现在去讨论什么是非黑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显然在裕兴心里,已经认定了李磐对他下杀手是自己指使的,那句“原来是林侍讲”,充满了怨毒,充满了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狠意。
若是开始李磐还未及下手,他还会好好劝劝,可是现在收手已经晚了,不管是为了李磐还是为了自己,都不能留下这个后患。
所以裕兴必死,现在的问题是,谁去下手。
如果李磐没有第次下手,如果李磐不是皇孙,林楠根本不会犹豫,他会不动声色的除掉裕兴,连知都不让李磐知道。
可是李磐已经下手次了,并且失败了。
亲自动手杀人对人的冲击,绝不是句“拉下去,杖毙”可以比的,如果李磐心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失败的杀人和恐惧,以后李磐还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生存下去?
第51章
( 如果李磐在听到林楠的吩咐后,露出哪怕分的软弱或不知所措,林楠也会立刻接手此事,心里或许是失望的,又或许会松了口气此刻李磐的声好,同样让他不知是喜是忧。『』
抬眼看着敛眉坐在椅上的小小少年,林楠才突然发现,短短半月时间,这孩子就像下子大了几岁样,脸上的稚气和任性,褪的七七1八八。
这才看出来,原来他长得有几分像李资,五官样的清晰而锋利,只是李资深沉,李磐明锐。也许正因为这样,这叔侄二人,都样充满了攻击性,只是李资藏的太深,而李磐年纪太小,到此刻才粗粗体现出来。
林楠悄悄起身,开门。
他以为没有惊动李磐,却不知从他转身刻起,李磐便抬眼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带上房门,遮住视线。
李磐的院子不算大,和林楠搬进去不久的宅子差不多,林楠才从书房出来没多久,便看见李磐身边的大宫女茶香端着托盘过来,看见他远远便退在边,矮身行礼。
林楠并未如往常般点头示意便罢,而是唤她起身,问道:“茶香姑娘是去给皇孙殿下送点心?”
茶香点头应是。
林楠道:“皇孙殿下此刻正做功课,不好打扰,连我都避了出来,你将东西先送到偏房。”
茶香点头应了,将茶点送去偏房,刚将东西安置好,便见林楠跟在身后进了门,是以含笑道:“殿下此刻不得空,林侍讲不如先用?奴婢让厨下炖了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楠并不拒绝,在桌边坐下,看着茶香熟练的替自己盛汤,问道:“敢问茶香姑娘芳龄几何?”
茶香动作微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奴婢今儿二十有八。”
林楠诧异的看了茶香眼,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还真看不出她竟已经二十八岁了。
“听磐儿说,他打小儿便是茶香姑娘侍候的?”
“是。”茶香道:“奴婢原是侍候太子妃的,当初皇孙年岁渐大,从太子妃院子分出去的时候,太子妃便令奴婢跟去侍候,后来”
顿了顿,道:“皇孙从东宫迁出的时候,奴婢们都得了恩典,可以放出去适人,只是奴婢想着,家里反正也没什么人,又放心不下皇孙殿下,就厚颜留了下来”
将小碗放在林楠面前:“林侍讲请慢用。”
林楠将撑在颔下的手指放下来,决定暂时相信此女。反正他此刻是无人可用,在整个后宫,李磐可以称之为亲信的,也就只有此女了。
问道:“今儿上午皇孙殿下出去的时候,除了裕公公跟着,还有多少人?”
“还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小公公。”
“可都回来了?”
茶香点头:“已经回来了三个,还有个小公公半路被皇孙殿下遣去了浣衣局,那里路途稍远,还未返回。”
“已经回来的那些,可有换了衣服鞋袜的?”
茶香诧异的看了林楠眼,道:“这个奴婢却没留意。”
林楠道:“你现在便。”
茶香欲言又止,还是应了声是,下去了。
过了片刻,回来禀道:“那几个里面,只草儿的衣服是换过的,奴婢问她,她说在路上不小心污了裙子,不得已就近借了身只是奴婢仔细看了下,她的鞋子也是换了的,若是弄污了衣服,不会连鞋子起换了,显见得是在撒谎。”
林楠点头,神色略松,李磐用来攻击裕兴的木棍,原本放在假山左侧岸边,事后他却在另侧找到,而从湖边的痕迹来看,裕兴是从假山右侧上的岸,从常理上来讲,他不可能从右侧上岸之后,又去左侧拿了木棍,扔回右侧。是以裕兴应该是被人救上来的,而木棍则是被那人拿去尝试救人之用。
那地方人迹罕至,所以林楠才会猜测,那救人之人很可能不是路过,而是尾随而至,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跟着出门,半路被李磐借口遣走的人之,此刻看来,他并未猜错。
含笑道:“茶香姑娘很仔细。”
“林侍讲,那草儿”
林楠抬手止住她发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茶香道:“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回来后不久,草儿便回来了。”
林楠道:“别惊动她,以后多留意些就是还有,以后磐儿的东西,勿要让她沾手。”
茶香在宫里呆了许多年,这里面的阴私如何不清楚?并不细问,咬牙道:“明儿我便寻个由子贬了她,不许她再近皇孙殿下的身!”
林楠摇头道:“不急,再等几日。”
茶香应了声退下,林楠慢慢的喝完了汤,回转书房。
书房中,李磐还是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楠没有打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默书。
过了不知多久,门吱呀声打开,裕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磐猛地转头,盯着他看。
裕兴步伐缓慢的进门,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旁的案上,慢慢的斟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殿下请用茶。”
李磐抿着嘴,冷冷看着他,恍如未闻。
裕兴将另杯放在林楠案上,道:“林侍讲,请用茶。”
林楠此刻才抬头,微微笑道:“多谢裕公公。”
将笔放在边,端了茶盏,嗅了口,道:“竟是今年的新茶,不管品质如何,仅个鲜便已盖过其它,公公有心了。”
“好说。”裕兴道:“林侍讲打小儿住在扬州,这东西自然不稀罕,但是眼下时节,在宫里却还是独份儿。老奴有幸,今儿蒙皇后娘娘恩典,赐了几钱。老奴不敢自珍,是以第个便先拿来给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尝尝。”
林楠将口未动的香茶又放回案上,道:“原来公公刚刚从皇后娘娘宫里过来。”林楠并不意外,除了这等事,裕兴除了去皇后那里喊救命,还能怎么样?去找李熙?只怕李熙会先宰了他,再来追究李磐的事。
裕兴道:“皇后娘娘对我们家殿下最是疼爱不过,从衣食住行到读书上进,无不上心,时不时便会招老奴过去问问,今儿也不过是惯例罢了。”
林楠转头看了李磐眼,淡淡道:“想必公公在皇后娘娘面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啰?”
裕兴拱手遥祝道:“皇后娘娘乃国之母,娘娘动问,老奴安敢欺瞒?”
林楠笑笑,道:“好说,却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何训示?”
裕兴淡淡道:“训示嘛,自然是有的。”
林楠哦了声,向后懒懒靠上椅背,手支着下巴,手肘撑在椅背上,见裕兴瞪着他不说话,讶然道:“裕公公不是说皇后娘娘有训示吗?怎的还不说?”
裕兴冷然怒喝道:“既然知道皇后娘娘有训示,还不跪听!”
他到底也是 ...
(掌管了几十号人的,这般喝,威势不小,林楠连眼皮也不曾眨下,撑着下巴,瞧了他阵,待裕兴瞪的眼中快喷出火来,才嗤笑声,道:“裕公公,你不是糊涂了吧?”
裕兴脸色变。
林楠淡淡道:“皇后娘娘若有训示,下官自然是要听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但是要让下官跪听懿旨——裕公公,你不怕死,下官还怕呢,陛下的铁律下了可没几日,下官可没有顶风作案的勇气。”
“你!”
林楠不耐烦的挥挥手指,道:“皇后娘娘的训示,裕公公您爱说便说,若是不说,还请出去,下官还要给磐儿讲书呢!”
裕兴脸色铁青,道:“好,好,林侍讲果然孤高自诩,目下无尘,只希望林侍讲日后不要后悔!”
林楠淡淡道:“好说。”
裕兴看了李磐眼,傲然道:“皇后娘娘知道了今儿的事,凤颜大怒,甚是心痛,皇后娘娘说了,皇孙殿下原本性情纯良,对上纯孝恭顺,对下宽和仁慈,但如今受人蛊惑,品性大变,不仅不尊长辈教诲,诸多违逆,对下亦残暴不仁,居然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望向李磐,声音阴柔缓慢:“需知我朝皇室,最重子孙品行!当初高祖建国之初,隐王作乱,发动宫变,将兄弟四人诛杀殆尽,高祖平定叛乱之后,不顾皇嗣断绝之险,含泪处死亲子,立太子遗腹子为皇太孙,才有这李氏江山。远的不说,十多年前,先皇因亲子品行不端,宁挑皇侄继位,也不传不肖之子,可见我朝对此,何等看重大昌立国数百年,因品行不端被贬被圈的皇子皇孙,也不知凡几。”
顿了顿,又道:“不过皇后娘娘仁德,她说念在皇孙殿下年纪尚小,且是受人蛊惑,又万幸没有铸成大错,她可以替殿下向陛下求情,不会责之太过,但是若是再有行为不检苗疆蛮夷之地,正缺个皇室子孙坐镇!”
他满意的看着李磐气的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握成拳,转向林楠,昂首道:“至于林侍讲麽?皇后娘娘说了,她会如实禀告陛下,这等唆使皇孙行不孝不义之事之人,陛下绝不会姑息”
嗤笑声,又道:“林侍讲不要以为陛下为上次之事处死了几个人,就可以将皇后娘娘的话不放在心上了,需知皇后娘娘与陛下数十年夫妻,在陛下心中,始终只有皇后娘娘个。上次之事后,陛下也是诸般安抚,张贵妃对皇后娘娘稍有不敬,皇后娘娘只在皇上面前略略提了句,皇上便将她禁足三月,差点降了她的分位林侍讲,莫怪老奴没有提醒你,林侍讲有什么身后事,不妨早些安排妥当,否则事到临头,恐”
“砰!”声巨响突兀的响起,裕兴吓了跳,目光从脚下被砸的粉碎的玉佩转到站起来的李磐身上,颤声道:“这是太子殿下生前最爱的您”
李磐嘴唇抿成条线,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将要喷出火来:“既然知道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玉佩,你还敢将它摔碎?”
裕兴难以置信的望着李磐,失声道:“老奴没有!你”
李磐冷冷道:“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高声喝道:“来人!”
裕兴神色慌乱起来,道:“殿下,你不能这样,皇后娘娘”
李磐声音森冷,咬牙道:“便是我要去那蛮荒之地,我也要先杀了你这个老狗!”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日更怕是做不到的因为前两天放假比较闲,就更了
第52章
( 林楠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玉,暗忖果然栽赃陷害是所有宫斗宅斗中永远的主题曲,连李磐这样小的孩子也耳濡目染学会了这招,只是看起来他学的并算不好。
不是说他的手法太粗暴,而是他选择的对象不太合适,而且用的饵也未免太贵重了些。
不过,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李磐决绝的话出口,裕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唇颤抖,半晌才道:“老奴劝殿下不要冲动行事,蛮夷之地遍布瘴气,毒虫肆虐,且民风彪悍,殿下不要因时之气,铸成大错,以致悔恨终生”
李磐冷笑声打断他道:“铸成大错?裕兴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怎么不知道,责罚自己的奴才,算是哪门子的错?”
林楠看了眼脸色瞬间万变,有些不知所措的裕兴。
从最初时这位裕公公对自己的所谓“提醒”开始,他就看出来他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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