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温蛇躯,森凉凸硬的鳞片刮过她细腻肌肤,好似被刀背滑过,颤起哆嗦惧意,她没有惧意,她不害怕,用尽所有力气,紧抱他。
“宝宝不要动!”狍枭大声吼,恨恼自己不能出手扞卫她,宝宝双眼紧闭,脸蛋深埋在他另一边肩窝,等待乌蛟蛇利牙穿身的痛楚降临。
乌蛟蛇发动攻击,强而有力的下颚大大咧开,窜咬得对象却是恢复兽形的瑶貅,瑶貅迅速下降,乌蛟蛇扑空,大嘴咬合的碎骨声响,如雷似鼓,透过幽谷回音,更显巨大可怕。
所幸它并不打算追逐瑶貅,泰半蛇躯束缚着飞来石和罪囚,同时,它的攻击范围亦受其限制,它逼退企图近身之人,才缓缓又收回大脑袋,摆在狍枭肩上。
透红琉璃眼,紧盯罪囚胸前突然多出来的玩意儿。
威胁,无。
敌意,无。
杀气,无。
她流露出来的危险压迫,还不及遭它缚绑的狍枭来得强烈。
蛇信伸伸吐吐,在空气中感受到这讯息,它慵懒地重新收紧身躯,尽其职守,不让罪犯逃跑或有人来劫。
乌蛟蛇刀枪不入,足以担负枷链身份,它的蛇鳞厚若钢铁,宝宝身上的疫毒对它无害,而她又没有劫囚之念,更无主动攻击它的意思,在它眼中,她像只误闯入内的小雀儿,可以不理睬。
“你在干什么?!你到底该死的在干什么?!你这样该怎么下去?!”狍枭心跳如擂鼓,被她吓得三魂几乎掉一半!
“我不要下去!”
这、这是他头一回听过她最完整没有结巴没换气没停顿也最顺畅的一句话。她顶嘴顶得……好流利,害他感动了一下下,有种爹娘亲听到牙牙举语的孩子,突然能背出四书五经的欢喜动容。
“我不下去!我要,在这里,陪你!你不走,我不走!”稍稍涌生的感动,被她这一句话给打碎。
“你、你胡说八道啥鬼?!你当在玩吗?!我是被老家伙们吊在这里满足他们的‘报应论’,不知道要绑多久,你耐得吗?!下去!”他吼。
“我不!”她音量没他大,气势没他强,但坚决不输他。
“我说下去!”他企图晃动身体,要逼她放手,他知道,她若跌下去,他的家人会出手救她,她的性命无虞!
“我不!”她抱得更紧,贴得更密,两条纤细膀子交扣在他背后,十指绞住他的衣裳,比乌蛟蛇还要使劲。
“宝宝——”
“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会掉下去——”
“我不会,我抱着你,就不会,掉下去。”
“你根本撑不了几天,你不是怕日光吗?!晒一整天你会干掉!”
“我不怕!”她是怕光,却不像鬼魂遇光则散,她只是太习惯黑暗,习惯到对光明不适应。
她太弱小,救不了狍枭,也抬不出犀利言词劝服谁救他,既然无能为力,那么,请容许她做她所能之事。
陪伴他。
他吃苦,她跟着吃;他疼痛,她跟着痛;他尝到受缚于此的辛苦滋味,她也要跟着尝,绝不放他独自一人。
她不要只跟他一块快乐、一块欢一块嬉闹。
她的“一起”,是喜怒哀乐都能共享,难过时一起哭,生气时一起跳,绝望时一起熬过。
她缓慢的、轻柔的、坚定地,没有迟疑的,未曾中断的,道出她的决心。
“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11章(1)
她当时的口吻,固执到何种程度,狍枭算是见识到了。
原来,不是话说得越大声、吼得越使力、面目揪得多狰狞,才能代表那句话听蕴藏的力量有多强大。
她这辈子说过最完备的一句话,像承诺,说到,做到。
她嵌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吐纳的温息,不敌凌云峰狂暴吹袭的冷风凛凛,衣袂啪啪翻响,两人长发舞得腾乱,即便两人胸口贴胸口,交谈越来也很吃力!如果,狍枭的吠叫能姑且称之为“交谈”的话……
狍枭要她松手离开,从一开始用吼的威胁的逼迫的,到后来软绵绵用求的拜托的打商量的,就是不希望她留在飞来石上。她已经……待了足足六日,她不像他,累了困了,眼一闭,身一软,还有乌蛟蛇缠着,不用担心摔下飞来石,可以尽兴大睡,她只能凭靠环绕着他的细瘦双手、不能有半点放松或失神,否则一阵狂风就足以将轻飘飘的她卷到外海去了,更别提她身上仍带伤。
“你下去好不好?我爹娘会接住你,求求你放手下去好不好……”他声音都弱掉了,不是体力耗尽或是晒到头晕目眩,而是劝说如顽石一般的她,劝说到非常非常无力。
他的爹娘和瑛貅姐妹,时时守在不远之处,注视着飞来石上所有动静,每日替他们两人抛掷些食物,由宝宝腾手去接,再喂食自己及狍枭。
她的回应,是使他腰间一紧,感觉她更偎近他。
“你真要逼我再开口撂话说要‘分开’,你才愿意走吗?”像先前那样,提了分开,她便与他划清界线,不用相互关心、不用等待、不用守候、不用再爱,倘若非得走这一步棋,她才肯将她自己的安危摆第一,而不是随他在这里承受日晒雨淋,那么,他可以狠下心肠再说一遍,软的不成,就用硬的。“好呀!我们分开了!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要你管!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她在他怀里抬头,白皙脸蛋镶着大眼,数日来曝晒于阳光下,使她气色略显憔悴,她恬静凝瞅,等他把话继续说完。
她用双眼在看,看他说出这番狠话时的真实心意。
不一样。
与他先前离开她,说着两人分开了,完全不一样。
那时的他,是笃定的、是决绝的、是毫不迟疑的,所以,他说了“分开”,她心惊胆颤,害怕恐慌,因为她很明白,他不是说来吓唬她。
而现在,他依旧是吼着说要“分开”,神情却迥异。他很慌,他的心跳声怦咚怦咚乱撞,他的眼,填满关心而没有情淡的冰冷,他吠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吠出来的字句,并不教她畏惧。
她伸出右手、触摸他紧绷脸颊,他倏然变脸,吞回所有要分开的浑话,急急扯喉大喊:“你给我放开一只手——你竟敢给我放开一只手?!缠回来!你快给我缠回来我背后!抱住!紧一点!”
他吓死了!她任何一点举动,都揪紧他的神智和注意力,她光凭单手就想支撑自己?!被风吹下去怎么办?!一时之间,他忘了自己不断在催促她离开飞来石,见她不顾自身安危,做出吓人的举动,他就压不住火气斥责她。
“不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走。”她弯眸,笑觑他一脸惊慌。“你不是,真心,要分开,你只是,担心我……”她将自己填入他怀中,偎着。
确定她又牢牢抱住他,他吁口气的模样,像在无奈叹息。
“你干嘛非得跟着我一起找死?”安安稳稳的地上不待,偏要在飞来石上凑一脚,何必呢?
“我不是,要跟你,一起找死,而是,陪你一起,也许,会有,奇迹,我们,就能,一起,回去。”她在他胸前轻声细语,道出希冀。
但求同生,若不能,才盼一起死。
“奇迹?说啥蠢话,我可没有作着能从飞来石下去的美梦。”狍枭撇唇冷嗤。
“为什么?”
“绑在飞来石上示众,不过是小小惩罚,接下来他们大概在讨论要把我这条恶兽魂魄给打出来,送进地府去受罚,将我逃掉的那些刑责,连本带利补回来。”狍枭老早就摸透天庭那班老家伙的心思。“这具貔貅身体说不定继续挂在这里吹风淋雨,当作警惕众妖别跟我做一样蠢事的展示品。”
她小抽一口寒息,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听得如遭雷击。
魂、魂魄打出来,身体继续留在飞来石上?!
“……不……”她困难地吞咽津液,陶臆疼痛不已。
“到那时,你要怎么办?抱紧尸体,在飞来石上,一起遭人指指点点,当成趣谈在说,再慢慢腐去或是石化?还是打算随我一起到黄泉地府去,泡油锅躺刀山?”他故意要吓唬她,并成功地感觉到她在发抖,颤若秋风落叶。
会怕就好,会怕就赶快开口说要离开他。
他绝不会埋怨她在这种时候与他一刀两断。
“……”她沉默着。
“你也可以什么都不用选,朝我爹娘挥挥手,一跃而下,他们会接住你,然后,你不要回身看,直直往山下走,什么消息全别去听,把狍枭、宝貔、方大同——这一个家伙完全忘记……老实说,我已经死过一次,我根本就没在怕。”他深呼口气,两人周身风势加剧,拂乱了发,拂乱了平静。
发丝在风中交缠叠聚,他的、她的,已经分不开了,思绪卷过太多太多点滴,好的,坏的,全混杂一块,想起自己对她的戏弄、对她的狠绝,又对她眷恋不忘;她对自己的死心塌地、对自己的专注无二,走了这么一遭,当了貔貅,多活这些年,也不算白来,只是不想走时,仍旧牵肠挂肚。
“我不怕死,但我怕看见你比我先死,我熬得住,不代表你也能、万一我被绑在这里十年,你根本撑不下去……不要在我面前死去,那比把我千刀万剐的凌迟还要更可怕。”
绑在飞来石上,有何可怕?不过是高了一点,风大了一点,他无所畏惧,可是现在,他怕她伤未痊愈,挡不住寒风袭击,耐不住日晒照射,她脸色白得像鬼,臂膀这么细,在风中摇摇晃晃,把他的心,也悬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他怕她会突然昏厥过去,他怕她会强忍着痛楚不说,他怕她会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
“我没有,这么,脆弱,你被绑,十年,我跟你,十年,我不会,在你面前,死去……”
“你根本只是在逞强,你那么弱小,又没有力量,连自保都做不到。”
“你可以,亲眼,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只想亲眼看到你下去。”平平安安的,下去。
“你刚说,你死过,一次,你没,告诉过我,那是,怎样的,情况呢?”这段故事,他没提过,她很好奇。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他明明在跟她说正事,她又想牵拖到哪里去?!
“是你,以前,恶兽的,故事吗?”
“我说完,你就甘愿下去了吗?”
“那,我不听了。”她倔强起来。
“好啦……我说我说啦——”越来越难以违逆她。真怪,她又不凶、又不呛、又不蛮横,他干嘛怕呢?
不,不是怕,他没有心生畏惧的窝囊感……而是一种,很想顺她心意的情绪在作怪。
狍枭清清喉,说道:“那天,打完架,肚子很饿,想找只豺狼虎豹来补补,可是找寻了整座山,只看到填牙缝都嫌小的兔子和鸟——”当时的他,还是只嗜血恶兽,哪像现在,碰不得血臭,和碧貔互咬,被他爹劈昏之后,他是呕吐着清醒过来的,满嘴的血味,翻腾五脏六腑。“好不容易发现一只小女妖,想想凑和凑和着吃,先解除饥饿再说,以下就是你追我跑的情况,省略,哼哼,凭我的身手当然是成功逮住她,一嘴就朝她白嫩嫩的颈子咬下去——”
她安静的听着,他却停顿下来,神情深思——鲜少思考的他,极其难得流露出忖度的认真模样。
“她颈子很白,非常非常的白,白到没有血色,像雪一样……像你一样。”
她微微瞠眸,与他相视。
“我到死都还很纳闷,咬她一口,挂掉的却是我……”
“你咬的,有可能,是……”
“疫鬼!”两人异口同声。
“我终于知道我的死因了!你们这些疫鬼干嘛四处乱跑闲晃?!身上既然有毒,就不要长得这么可口可爱,勾引人家去咬你们自找死路吗?!”
“又不是、每个人,都会,二话不说,就动嘴,咬人,我们疫鬼,哪知道,世上会、会有你,这种恶兽,偷偷摸摸、无声无息,靠过来,就咬人……”
等等,他听见某两个很诡异的词儿。
“你怎么知道我偷偷摸摸、无声无息?”他轻软地问。
“……”
“不会这么刚好,你小时候,也被恶兽咬过吧?”嗓音更加轻,像棉絮。
“……”
“你脖子后方两个齿洞伤痕,不会这么巧是我留下的?”几乎只剩气音,在她耳边呢喃。
“我脖子,后方,齿洞,早就,痊愈,才没有,留下,伤痕……”一说完,要闭嘴已经来不及。
“原来害我一命呜呼的家伙就是你!”他没有手能指着她鼻尖吠,气势瞬间少一大半,但吼声出大到让乌蛟蛇转头瞄他。
“你也,害我,有好些年,不敢,出来,都躲在,洞里,怕又,遇上,胡乱,咬人,恶兽!”那时她被吓坏,世上好险恶,连走在山路边,找些蛇莓或果子,竟都会惨遭扑咬攻击,虽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夜里仍发了好一阵子的恶梦,咬人的凶手,都是一团黑影——
“你还敢顶嘴!你只是吓到躲起来,我可是直接遭鬼差抓回去地府耶!”咬人的,比被咬的更加凶恶。
“……”她又不说话了。
“你干嘛摆那种脸?!”那种万般委屈无处伸的嘴脸!那种可怜兮兮又泪光闪闪的荏弱嘴脸!
“你险些……要咬死我……要将我,当成粮食,还、还这么,凶……”她迄今心里仍存阴影耶。
唔!胸口被名为“天良”的无形箭给狠狠射中!
是,是他先心存不良,是他先企图伤她,若不是他死,就换成她小命休矣……
“对不起。”他又变成软绵绵的小动物,马上反省低头。
“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抱歉……”她也充满歉疚。
“算了,上辈子的事了,早忘得差不多,你也不可以把这种老鼠冤挂在心上念念不忘!”这种仇,两两相忘最好,谁都别再指控谁——毕竟,他完全站不住脚。
“好。”她柔顺应诺。
真没想到,两人的渊源,竟结得如此早。
日后,她若再偶发那场梦,应该就不再是恐惧了,梦中黑影套上狍枭的脸,说不定她还会飞奔过去呢。
不过,她不要忘记那段、那是他与她共有的回忆,虽然惊险无比,冥冥之中却推动两人命运之轮,铺写了后续再相见的机缘,若没有当日他一咬,现今两人又将变成什么模样?
他仍是那只狂妄任性的恶兽,做着只顾自个儿爽快的残杀坏事?
或是他早被神族收服,改过向善,不再胡乱伤人?嗯,这可能性太低,不列入思考范围。
而她呢?
依旧独自一人,对未来茫然未知,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
抑或她接受疫鬼头子的邀请,被他口中所说,与同伴共居互伴的美好远景所吸引,义无反顾成为这次疫鬼之乱的一员,然后,命丧另一批貔貅爪下?
太多种可能发生,有好有坏,有的代表一成不变的宁静死板,她却不由得感到庆幸……
为儿时的自己挨了他重重一口。
为了再度遇见他。
她心里不断有声音在呐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不知他是否与她同感?还是认为他的苦难,全拜那一口所赐,所以心里很是埋怨?
“你不会因为那件绿豆芝麻大的往事,就讨厌我吧?”他一副很担心她点头的孬样。是啦是啦,他就是担心咬她那件往事,会使她排斥他、嫌恶他,将他当成杀人凶手在怕他!
“不会,我,不讨厌你,永远,都不会,狍枭,你是我,最重要、最珍惜,的人、要我,拿所有,东西,包括性命,去换,我都愿意……”她仰颈,凝望他,瞳中有笑有泪,绽开美丽灿颜。“我爱你。”
世上真的有言语,可以教人动容,听进耳里,酥了骨,甜了心,每滴血液都在翻腾躁动,身体好热,激动亢奋的情绪源源不绝而来。
她爱他!她说了她爱他呀呀呀——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实,被她深刻爱着的他又不是蠢物,哪可能现在才露出“呀?有这么一回事?我之前都不知道耶”的白痴醒悟,他知道她爱他,他更是深刻享受到她给予的爱情,只是他没想过,亲耳所闻,竟仍是让他狂喜振奋……
可恶,不能伸手把她抱紧,不能像个呆子将她举到半空中转圈圈,不能狠狠狂吻她,啥都不能的感觉好呕——
她仿佛感受到他的饥渴,踮起脚尖,主动啄吻他的唇,他逮到好机会,马上加深它,吮着,贪着,像久旱逢甘霖的渴水旅人,不想放她走。
“生死相随的感情,竟也会发生在一只恶兽身上,足见万物有情,谁都无法离情而活,呵呵。”
浓云涌至,潮烟白蒙蒙笼罩半座凌云峰,隐隐带有彩光,山顶完全不容外界窥视,由下方仰首望去,只觉山岚弥漫,吞噬峰顶,殊不知是神族腾云驾雾,飘然缓降而来。
熟悉的笑声,除老仙翁外,不会有谁这么爱拿“呵呵”当语尾词在用。
“我倒不认为这是生死相随的表现,恶兽就是恶兽,记忆未清,他仍是牢记恶性,以及血的滋味。”云雾里,另道声音淡淡的,没有半分起伏高低。
“他当貔貅也没当得多糟呀,呵呵。”几十年不也相安无事。
“那是因为貔貅厌恶血味,他不得已才碰不得血腥,然事实证明,恶兽狍枭的嗜血残暴并未完全根除。”这次开口的声音,似男仿女。
“说是嗜血残暴也太严重,我倒觉得,是两只公貔争夺地盘,众所皆知,貔貅地域性强,吵吵架而已嘛,呵呵。”老仙翁试图粉饰那场争斗。
“吵架?他几乎要把碧貔给撕烂了。”请别太轻描淡写。
“几乎嘛,既是几乎,便代表还没,这孩子的爹娘抢在第一时间替碧貔施法,该接回去的部位都接回去了,也只差好好休养就能痊愈,实在毋须为此次事件,就抹杀这孩子和他爹娘的努力,呵呵。”
“碧貔是奉命捉拿疫鬼,狍枭防碍碧貔惩恶除凶,且下手暴虐无情,光是这一点,就能视其与疫鬼同流合污。”另一清亮悦耳的嗓,娓娓说道。
几位神祗为狍枭而小小争辩一番,老仙翁护短护得显而易见。
“是碧貔伤害我家宝宝的宝宝,我家宝宝才会出手护宝宝,打伤碧貔是失手!”狍枭他娘匆匆驰来,一成串的宝宝来宝宝去,插嘴介入神祗交谈,狍枭他爹紧随一旁,瑛貅她们也跟着。
“貔貅,你们是想违约出手吗?!”
“这指控太牵强了。”老仙翁跳出来说话。“他们一家可是乖乖退到旁边,眼见孩子受罚而不敢轻举妄动,没有动手抢人,现在也不过是靠过来替孩子讲两句话,神君就如此质问他们,岂不冤枉?再说,决意将宝貔绑在飞来石上,不就是故意想引诱貔貅们为救亲人而犯禁、加以指控他们一窝言而无信,正当化自己小题大作的合理性?”老仙翁拈胡微笑,道出几位矫枉过正的天人意图,
“哼。”神君撇开头。
“老仙翁,碧貔伤势如何?”狍枭他爹问。
“没有大碍,你抢救得宜,他已经醒了,只是要花段时间静养,几位受伤的天兵亦平安无事,万幸。”呵呵。
碧貔没死,至少,狍枭的罪名可以降一阶。
“我家孩子确实鲁莽,出手伤人不对在先,但能否体谅他是一心保护所爱之人,才失去理智,而非蓄意作乱,再给他一次机会。”狍枭他爹拿捏用词,想为狍枭索讨生机。数日来,他并非冷眼旁观,他试图找老仙翁恳谈,明知此举悖逆当年约定,他也希望老仙翁不要忽视他们多年来的努力,老仙翁深知他的来意,反倒躲着他。
“讨了一次,又想再来一次,下回呢?再犯再讨,再讨再犯,这回碧貔命大,下回换谁,谁又能有如此好运?”似男仿女的声音,从云雾后传来。
“恶兽恐旧对情绪起伏无法掌控,一发起怒来,六亲不认,这种蛮性兽魂,放置在神兽貔貅肉体内,太过危险。”银铃女声也说道。
“宝宝已经乖很多了!”狍枭他娘替自己的孩子说话,难免充满盲目的溺爱。
“他带小孩很有耐心!会哄会骗会陪她们玩!他三只姐姐全是由他一手带大,你们没见过他那种温柔模样,不要以偏概全——”
银铃女声恍若未闻,续言:“当初便不该应允貔貅们,否则又怎有今日事端?上天好生之德,应是用在正道之中,为循规蹈矩的人,建立祥和平安的环境,而非一再为恶徒破例,他原本就该在地府受刑百年,以偿其罪,我认为,将恶兽魂魄逼出肉身,再由鬼差押回审判,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没错,那本来就是这只恶兽该尝的苦果,银星天女的提议,不过是使事情回归到最初,在恶兽尚未占据母貅孕体之前。至于其余三只小母貅虽是人貅混种,念其魂体纯净,亦无凶性,故不加以连罪,众神以为呢?”
“嗯,同意。”几位神祗表示赞同。
“请不要,这么,做!”宝宝已经试图耐住性子,将神祗的谈话内容认真听罢,可越是听,越是冷汗涔涔,狍枭倒好,没流露出惊讶反应,仍是一派“我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处置”的态度,终于正神祗多数表达认同银星天女之言,她慌张出言:“是我,害狍枭,发怒!是我,使狍枭,出手,伤人……若有罪,我才是,祸首!请处罚我——不要,怪罪,狍枭……”
宝宝一手揪住狍枭的衣袖,不顾姿势是否安全无虞,她转过身,将狍枭护于身后,另一只臂膀高高平举,以母鸡扞卫小鸡般坚决的动作,阻挡在狍枭身前。风势飒飒,撩得她衣袖狂扬,仿佛也快将她卷向天际,她的气势,使岛蛟蛇窜动加剧,感受到敌意,琉璃红瞳颜色加深,利牙大口张开,只消前扑几寸,便能将宝宝的首级吞噬入嘴。
宝宝不闪不躲,无视乌蛟蛇浓重腥息就喷吐在鬓边,她只望向白雾奔窜的神祗方面,坚决认真。
第11章(2)
乌蛟蛇行动停顿,没再往前扑咬,狍枭没被神祗商讨他的死活给恫吓半分,倒是扎扎实实让鸟蛟蛇方才险些咬杀宝宝的动作给吓得屏息破胆。
“你给我退后!你敢咬她我就咬你!”狍枭朝乌蛟蛇狂吠。他虽然手脚遭缚,嘴巴可没有!貔貅的牙够利了,想试看看吗?!
“在我等面前,竟仍不掩饰凶性,朽木。”银星天女不悦地轻摇螓首,云雾中,只见婀娜身影微微晃动。
“你为何不换个角度,赞赏他对那只疫鬼有情有义,宁见自己受罚,也不容谁伤害她。”老仙翁看法与她不同。
“我不相信恶兽有情义两字可言。”
“哦?要不要打赌,呵呵。”老仙翁笑问。
“神族不兴打赌这一套。”银星天女淡道。
“无伤大雅呀,既不赌钱,又不赌命,就当下盘棋、分分胜负。”
“赌什么?”神君好奇。
老仙翁用着在场只有天人天女能懂的神语回答,几位神祗亦用貔貅不解的语言说话,几句你来我往,勉强仅能知道是哪位神祗在发言,而内容却是一概不明了。狍枭他娘心急的望向夫君,后者神情严肃但也平静,握紧爱妻的手,静观其变。
神祗谈了颇久,老仙翁的呵呵笑声不时传来,但不能肯定谈话内容有多轻松愉快。
“他们到底要干嘛?”瑶貅悄声与瑛貅、铃貅嘀咕。
“只有老仙翁一个替小弟说话……”瑛貅俏颜写满烦恼,好担心叽哩咕噜的谈话声终止后,神祗会宣布教人绝望的答案。
“……爹一直要我们忍,难道真要忍到小弟没命吗?!”铃貅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宝宝仍是护卫狍枭的举臂姿势,没有改变,她屏住呼吸,看眼前那团白色云雾变化,不敢稍有放松,就怕神祗突然出掌攻击受缚的狍枭,如他们所言,将他的魂魄给逼出肉身。
“你们真是固执呀,浪费老人家这么多口水。”老仙翁总算吐出了貔貅们能理解的句子。“好的也说了,坏的也提了,后果更是一项一项分析给你们听,老是用守旧的办法做事,几千年了,你们不嫌腻吗?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懂敬老尊贤,以前月读还在,都会乖乖喊我声‘仙尊’……”
“闲话少言,问吧。”神君打断老仙翁的埋怨。
老仙翁这回倒笑得很开怀,绵长地呵笑好久,胡子拈了又拈,摸了又摸,才绶缓开口。
“小貔貅,如果放你离开凌云峰,毫发无伤的离开,不逮你的魂魄回地府,也不计较你误伤碧貔的罪责,再给你十次机会,你往后犯了错,仍能抵扣。”老仙翁伸出食指,比划了个“一”,笑几声,再添入中指,改为“二”。“与你甘愿乖乖被打出魂魄,回地府去接受你逃掉的酷峻严刑,来换这只疫鬼平安走下凌云峰,这两个选项,若能让你选,你挑哪一个?”
“完了……”狍枭他娘发出呻吟。
白痴都知道要选一!
偏偏这问题的陷阱又太明显,越是简单能挑的选项,越是不能选。
选一的话,他平安,小疫鬼当然也会跟着他一块平安离开,这答案等于囊括了选项二的优点,而剔除被打出魂魄的缺点——无论拿去问谁,谁都明白选一才对!
可选了一,不正告诉神祗们,我就是一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好的家伙?,
但选了二,活脱脱就是笨蛋!蠢人!傻子!自己跳进神祗安排好的死路!
神祗要考验的,便是本性。
然而,一或二,皆带有陷阱!
只消思绪略有偏颇或不安或猜忌,就通盘皆输!
狍枭他娘根本来不及叫狍枭好好思考再认真作答——
“当然是让她平安走下凌云峰!”狍枭吼得周遭一瞬间鸦雀无声,回音还在绕呀绕,一遍一逼重复着:当然是让她平安走下凌云峰——当然是让她平安走下凌云峰——当然是让她平安走下凌云峰峰峰峰峰峰峰峰……
“呵呵呵呵……”老仙翁是在场第一个发出爽朗笑声的人。“答得真是毫不考虑。”
“这孩子绝对没有思考过,他是凭直觉回答,兴许连比较两个选项的优劣忖量也没有。”狍枭他爹眉眼间的紧绷,松懈下来,露出笑容,见爱妻表情痴憨,嘴儿圆张,不懂为何夫君笑了出来,他低声在爱妻耳边说:“老仙翁赌赢了,宝宝的答案,替他自己挣来了生机。”
“……你听得懂神语?”她茫然问。
他只是笑,没点头或摇头。
越单纯的问题,越毋须去思量答案之间的好处坏处各占几分,有时听来吃亏的选项,却能深掘出一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狍枭或许笨、或许鲁莽,可其本性中并非只有一无可取的恶质,他也是会有想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
神祗们方才已商讨出赌约规则,借一个看似容易的问题,看穿狍枭心中究竟视何为重。
选择了一,怕误入神祗陷阱,选择二,怕神祗不打诳语,是当真拿他的命去换宝宝离开凌云峰这种毫无赘意的“福利”。越是思索择一挑二,越觉处处有语病,越难以迅速回应。
而神祗的赌约,并不是“选对”了,便算赢。
没有半分迟疑,选一,代表恶兽沾沾自喜能获得特赦而没将其余人事摆进心里,本性自私自利,如此一来,神祗惩处他,理所当然。
犹豫了片刻后,才选一,便是恶兽思量两者的优劣,钻研选项漏洞,j巧佞恶,企图狡猾行事,其性鄙劣,同样不可取。
思索良久,选二,表示他心里拿捏着问题是否存有考验,明白选项一是在测试他贪婪怕死与否,若选了,决计不会获得神祗的大方实现,甚至还可能扣他一条私心藏j之罪!衡量利弊,做出择二的答案,可“二”真是正确解答吗?不,迟疑之选,仍是错误,彰显恶兽心机深沉,想以智取巧,昧着良心,罗织谎言。
没思考、没忖度、没游移、没深虑,断然就回答要选二……
代表那个家伙的脑袋,一定有病!
二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收获太小,即便知道是陷阱,愿意如此爽快一脚踩进去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真不敢相信……这只恶兽,竟选择了对他最不利,而获得之物却渺小如沙的选项……”银星天女院耳的清嗓,此时听来有些狼狈。
“而且完全没有踌躇……”方才用神语冷讽狍枭绝对过不了关的神君,此刻也只能瞠目结舌。
“老友们,愿赌要服输,赌输别耍赖呀,呵呵,大家刚才可是都允诺了,赌赢——”
“随便你!”神祗们不可能食言,更忌输不起,话既出口,怎能再自毁诺言?错只错在他们料错恶兽本性,认定恶兽之心不存温暖柔情,决计不会挑中教他们心服口服的选择,即便是瞎蒙,误打误撞挑了二,他出自于本能的果决扞卫,也赢取了他们的筹码。
“那么,小貔貅的处置,全权由我这老人家来做啰。”言毕,满峰彩云散去大半,神祗天人退离,守诺不加以干涉。
“老仙翁!谢谢你!谢谢你啦!你这个朋友真没白交!”狍枭他娘开心尖叫,猛拍老仙翁罩身的白色云雾。由老仙翁处置,等于无罪释放了嘛!大家都这么熟了,几十年老朋友,好商量,一切好商量!
“你怎会觉得交由我处置,小貔貅的下场更好呢?呵呵。”老仙翁反问,虽笑着,语气中不容忽视的认真严肃,教几只貔貅全数一怔。
“老仙翁此话何意?”狍枭他爹问。
“我并不认为,小貔貅可以放。”老仙翁说道,
狍枭他娘倒抽凉气。本以为老仙翁是站在他们这边,结果——
“小貔貅确实在掌控情绪上不够成熟,发怒等于发狂,一暴走,变成兽形貔貅,又带有恶兽残杀本性,着实堪虑。”
他道出在场貔貅无法辩驳的实情。
“这……我们带他回去,好好教?”狍枭他娘试探商量。
老仙翁笑着摇头。都教了几十年,变好变坏,也不过就是如此。
“那你想怎么样?!”狍枭他娘追问。
“我要小貔貅加入天庭奉召,替代碧貔的工作,我也替他找好了,教导、他自制脾气的前辈。”老仙翁提出条件。
“叫我加入天庭奉召,当你们神族的狗……办不到!”狍枭首先发难、嘴角因激动狺语而微微抽搐。
“瞧,说没两句,又生气了,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老仙翁望向狍枭他爹,笑叹。
“老仙翁央托了哪位前辈来教导他?”狍枭他爹想知道,让老仙翁认定能压制狍枭傲性之人是谁?
狍枭他爹甫问完,远处吼声阵阵,骑乘巨大猛兽的武将驰如星火而至,布满深红伤痕的神颜,少掉神祗惯有的慈眉善目,倒显狰狞。
“呵呵,由武罗天尊来,如何?我家这小伙子,说来与小貔貅有类同之处,他当初也不是乖孩子,现在可是出类拔萃。”老仙翁笑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一名言,在武罗身上适用,在狍枭身上呢?
呵呵,天机,不可泄漏。
狍枭他爹觉得武罗眼熟,但不确定在何处曾见,他朝武罗抱拳揖身,狍枭交给他,应该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武罗微讶,转向老仙翁,后者呵呵直笑。
“反正他不记得的,又不是只有你,不用感到震惊,他现在是只貔貅罢了。”
“嗯。”武罗淡应。
“喂!你们给我听清楚!我狍枭绝不会沦为你们神族豢养的宠物!要我替你们辟邪守财、巡视天界,门儿都没有!”狍枭还在吠。
“现在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你根本没得挑!”狍枭他娘叉腰,与他拌嘴:“再说,刚刚老仙翁给你两条路走,你不是连想都不想就决定被打回地府受罪,也要换宝宝平安离开凌云峰这个白痴才会挑的选项吗?!比起去地府被炸被烤被磨成浆,去天庭卖卖苦力算什么?!”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地府和天界,全是他讨厌之处,他可一点都不觉得被天庭召奉是光荣事,哼!
“厚!宝宝,你也说说他啦!”狍枭他娘马上寻找帮手。
宝宝仍在咀嚼眼前的骤变发展,尚无法厘清所听所见代表着何意,她还迟钝地停留在老仙翁拿两个选项给狍枭挑,狍枭挑了一个令她脑袋空白的答案,快得她无法阻止,她只记得她要出声反驳,要求狍枭收回它,她绝不要狍枭拿他的生死来换她平安,狍枭没能离开凌云峰,她也不要走!
话,还在脑子里打转,一心急就拙于表达的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一切急转直下,神祗退去,狍枭他娘露出久违的妍丽笑靥,仿佛难题尽解?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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