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肠寸断,让他在一瞬间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似乎身上所有的力气在那一刻都被抽空了。
“是谁,他究竟是谁?”张更年咬牙切齿,接着又以极轻极轻,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要杀了他……”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任凭两滴滚烫的泪珠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不远处,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沉溺在往日种种之中的张更年,被轻纱遮住的脸庞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
张更年似有所觉,突然转过身去,正看见不远处的大哥。
“大哥,为什么?”张更年略带愤慨地质问道。
大哥沉默不语,忽然轻轻道:“五弟,你觉得你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哥……”他倏然间意识到他面对的是冷漠寡情、艳绝天下的大哥,而不是那个和蔼可亲、落魄凄然的三哥,急忙改口道,“三弟,三弟他是一个很善良很可怜的人。”
说到这里,张更年的嘴角不禁抽了一抽。
大哥身周的山岚云烟一下子变得激荡起来。
张更年心下凛然,心知这个铁面无情的大哥又要发怒了。他暗暗戒备,魂力蓄而不发。
“年儿。”大哥黯然道,“居然连你都对我心怀戒备吗?”
她抬起右手,慢慢地在空中划了几下。身前顿时出现了一片缤纷落花,凄然飘落。
张更年在这一瞬间惊醒了,是啊,昔年大哥为了猎魂一族,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施展出远超她身体负荷的“魂牵梦绕”,是以如今祸根深重。她自成为猎魂大哥以来,一直对自己这个晚辈青眼有加,不惜全力辅助。虽然她看起来薄情寡恩、铁面无情。但她所做的每件事情,每个决定都是从整个族人的利益出发。她又何错之有呢,为什么如今自己却对她如此怨恨呢?只是因为她将三哥派去那里,自己就对她如此怨恨吗?
落花的幻象消失了,大哥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如今,怕已经没人记得我从前的名字了,也罢,也罢……”
张更年心中一酸,默然不语。
大哥缓缓地挥了挥袖子,恢复了她一贯冷漠的语气,说道:“五弟,我知道你对三弟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既然身为我猎魂一族的兄弟,就要时刻做好为整个猎魂一族牺牲的准备。我猎魂一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如今沉戈一族找到了传说中的蜀王陵墓,实力不可同日而语,或许不日便将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而残照妖族在我族手上吃了大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如今也是蠢蠢欲动。一旦两族再次联手,局势将不可收拾,所以此次只有派三弟前去禁地,若能参悟那件东西,或可解我族之危。”
张更年依旧沉默不语。虽然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依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闷声道:“大哥,是什么东西?”
大哥身体一颤,道:“有些东西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张更年心下明白,大哥的意思便是说这东西你是不该知道的。他点点头,不甘心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大哥摇摇头,轻声道:“没有……”
张更年脸上露出些许的悲伤之意,无奈道:“那为什么一定要三弟去呢?”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可以代替三弟去参悟那件东西。”大哥伸出手来,玉指轻弹,顿时空中出现了一圈七彩霞光,她淡淡道,“三弟现在的实力绝非你我所能想象的,已远在我之上,那件东西事关我族生死。他去,自然更加保险。”
说罢,衣袖轻拂,那圈七彩霞光随之绕着张更年的身周旋转起来。
她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云台之上,只剩下沉默不语的张更年。
林君泽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青衣白发的男子。他的背影虽有一丝萧索之感,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厚重踏实的感觉,仿佛一座山一般。
走在身畔他的海笑臣在服用了青衣人所给的回生散之后,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朝海笑臣嘀咕道:“这个人看起来真怪异,他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海笑臣瞪了他一眼,皱皱眉头道:“你瞎说什么呢?这位前辈必定经历过许多的沧桑,你我不可妄加揣测。至于去哪里,前辈自有分寸。”
林君泽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笑了笑。
水沫如仿佛浑然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仍旧继续向前走着。
三人又默默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其间气氛有些沉闷,林君泽几次想开口打破这微带尴尬的沉闷气氛,但话到嘴边,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了一座凉亭处,水沫如忽然停了下来。
“两位小兄弟,既已到我荒梦的别远亭,就此别过吧。”水沫如淡淡道,“沿此路一直走即可离开荒梦。”
林君泽一下感觉有点蒙了,刚想说些什么,海笑臣已接口道:“前辈,保重。”
说完,拉着林君泽齐齐朝水沫如拜了一拜,诚挚道:“多谢几位前辈数日来对我兄弟二人的照顾,如今别过,却不知何日还能再见?”
水沫如露出难得的笑容,回答道:“有缘自能相会。”
他的青衣在山岚雾气之中被慢慢浸湿了,但他毫不在意,意味深长又似自言自语道:“是为是,非为非,天意存公道;善亦恶,恶亦善,公道在人心。”话音方落,那袭青衣已经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两位小兄弟莫要怪我猎魂一族此般无情,能容你们至此已很是不易。以后等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会明白了。”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渐行渐远,终至杳不可闻。
“多谢前辈指点。”海笑臣朝水沫如逐渐消失的地方又拜了一拜。
“前辈!”林君泽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道,“我们该往哪里去啊?”
海笑臣心里一惊,看向林君泽,显然林君泽问中了他心中的疑惑。可是他为人一贯持重骄傲,不像林君泽那样莽撞冒失,却因为心性骄傲,不愿轻易示弱于人,更加不愿轻易求助于人。若是林君泽不问这一句,怕是他纵是千想万想,也不会问出这一句来。
青衣白发已然消散,四周一片安静。
只有山风偶尔呼啸而过,只吹不散两位少年心头的迷茫无助。
久久没有回答,林君泽有点沮丧地看向海笑臣,无奈道:“阿臣,我们……”
海笑臣摇摇头,叹息道:“君泽,我也不知道。”
两位少年相视一眼,都只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无助。
“刚刚前辈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林君泽问道。
海笑臣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意思是说我们和张大哥以及前辈这一族似乎有些渊源,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明白。但是前辈是高人,所说的话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且先记着,也许以后真的就能弄明白呢。”
林君泽点点头,便和身边的海笑臣一起,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之。
第五章 周难
自与林君泽、海笑臣别后,水沫如全力施展出“梦魂七步”赶路。整个人顿时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风驰电掣地向前方飚去。
梦魂七步并不属于猎魂一族流传至今的任何一种功法,是水沫如当年在镜花水月之中妙手偶得。其借助猎魂一族神秘的魂之力,前六步踏破心中的生、死、明、灭、空、破六障,第七步仅仅踏出一步,即可一步大乘。真正是“心之所至,身之所至”。言之晦涩,实则七步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方此般行了半个时辰的路,水沫如心中警昭忽生。他处惊不变,情绪没有半点波动,魂之力却已经在瞬间向四周铺展开来。魂之力纵横交错,在水沫如的身周织出一张淡黄|色的光网。
一个……两个……
一共来了两个,水沫如在心里暗暗叹息道:自己也许即将魂归冥灵,却依然不得安生,不过也好,就尽自己的余力,为猎魂的族人做最后一次贡献吧!
他想到这里,顿时释怀了,止住身形,一抱拳淡淡道:“两位还请出来吧,既已到我猎魂一族的禁地,还请出来一叙。”
水沫如顿了顿,又旁若无人道:“纵然是敌非友,但请两位还是不要打扰了禁地中我猎魂先祖的安宁,在下先谢过了。”说完再抱拳,朝空旷之处微微诺了一诺。
“好,有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接口道,“昔日‘水长流’,如今嘴上的功夫却是一点都没落下啊!”
水沫如毫不理会他话中的讥笑之意,平静道:“还是请正主出来吧。”
他看似心松神散,实则神凝气定,魂之力也可以在一念之间挥洒而出。昔年走火之劫,虽然让他功力尽失,却也得到了别人无法想象的益处,在镜花水月中先后参透得失、生死两障,已经变得古井不波、心如止水,对于魂之力的运用,更已是登峰造极。可见一失一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他为人一贯低调,出关之后更没有强敌逼其全力施为,是以连众兄弟都不清楚他如今真正的实力。如他的五弟张更年就以为其功力一直未曾真正恢复,却不知水沫如如今的实力决不在现任的大哥之下。
“一个废人,还妄想见我家师尊,让我先教训教训你再说。”那个阴森森的声音用狂妄的语气怒斥道。
“看招!”话音未落,“哗啦啦”一声,一匹纯蓝色的光练从远处急速袭来,刹那间已到水沫如面前,劈头盖脸地向下压去。
水沫如心念微动,分布身周的淡黄|色光网急剧发生变化,顷刻间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幕,其上淡黄|色的光晕流转不定。
当这匹蓝色的光练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水沫如已然知道自己真正需要面对的是谁了——号称沉戈二神之一的“蓝神”周难。此人擅使炫蓝真火,诡异无端,若是自己不慎沾上哪怕一星半点的炫蓝真火,不出半刻,就将无法凝聚任何魂之力。更兼之此人心狠手辣、狡猾嬗变,比与之齐名的沉戈二神中的另外一位更加让人胆寒。
有道是“匹练夺空,寸蓝定魂”,形容得正是沉戈一族的周难。
沉戈一族和猎魂一族一样靠修炼和操纵魂之力进行战斗:猎魂一族通过剥离附着在魂之上的怨念,净化之后获取能量,他们所取的魂皆是将死之生灵精神衰弱之后自然脱离体外的游魂;而沉戈一族则通过吸取魂之上的怨念获取能量,凡生灵之将死,必有极大的怨念产生,通过吸取怨念来获取能量本无可厚非。两族本来也无甚仇怨,但沉戈一族为了更方便地获取更多的怨念,竟然强行剥离生灵的生魂——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做法,被剥去生魂的生灵甚至连冥灵界都无法进入,只能整日在尘间界游荡,哀嚎不已,逐渐失去自己的意识,最终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至于在尘间界为何并没有出现过多此类的行尸走肉,一则沉戈一族亦知此举大伤天和,不敢公然大肆猎杀生灵,剥离生魂;再者被剥离生魂的生灵多智商低下,能力弱小,变成行尸走肉之前几乎已被沉戈族人悉数毁尸灭迹,就算有较为强大的生灵逃过被毁尸一途,最终亦将在阳光之中化为灰烬。
猎魂一族虽从不以正道自居,对沉戈一族如此残忍的做法亦非常不齿。两族本无甚仇恨,虽同样收集魂,修炼魂力,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沉戈一族很久之前曾出现了一名胆大包天的狂徒,不光剥离生魂修炼魂力,更甚处竟然猎杀猎魂族人炼魂。
当时的猎魂大哥一怒之下,立刻倾全族之力前往沉戈一族所在的寒潭。两族一言不合,大战便一触即发。猎魂族人被剥离生魂,自然群情激愤;而沉戈一族本就蛮横无比,如今竟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也是不死不休。双方全力施为,绝招狠招尽出,战况惨烈异常。整整两天之后,两族都损兵折将,损失惨重,方才鸣金收兵。
猎魂一族苦战无功,不欲再和沉戈一族交锋,撤走之前,猎魂大哥折箭为誓,势必灭绝沉戈一族。
此后,两族之间攻伐不止,伤亡惨重。两族之仇恨亦日积月累,绝难消解。
直至两百年前,沉戈一族联合东南残照妖族,倾全族之力,突然攻上荒梦。当此时刻,正是猎魂一族内焦外困之时,方倾尽全族之力救治完天才少年水沫如,几位兄弟也是心力交瘁。猝不及防之下,猎魂一族果然伤亡惨重,几乎要遭遇灭族之祸。最终靠荒梦之中的两座上古奇阵,方才解了猎魂灭族之危。
其中种种曲折,实难一言道尽。
却看那匹蓝色光练灵活无比,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卷向光幕之后的水沫如。那道淡黄|色的光幕如一座山壁一样守护在水沫如的身前,任凭蓝练如何刁钻灵活,那道光幕却守得滴水不漏。
蓝练久攻无果,那凝聚魂力操纵之人顿时着急起来。因为那道光幕虽然看起来简单,似乎只有单纯的防御作用。但只有身处其境,猛攻光幕之下,才能感受到那道光幕的恐怖之处——每一次与之对撼,凝聚在蓝练之上用于操纵魂力的联系都会减少些许,虽然损失很小,但蚕食不止,总有对蓝练无法操纵之时。到了那时,就将是水沫如杀招尽出,大举反击的时刻。从光幕张开的那一刹那,水沫如竟已立于不败之地!
过了片刻,但听见一声暴喝,那匹蓝练随之涨大起来,竟在瞬间化做了一条长约三丈,粗逾半丈的蓝色巨龙,张牙舞爪地向着光幕扑了过来。四周在同时竟一下子变得昏暗阴冷起来!
水沫如微微顿首,左手在瞬间打出了破字诀的九式手势,右手则滞后几式迅速打出了灭字诀的十六式手势。这破、灭二诀之外尚有空、明、死、生四诀,和梦魂七步一样都源自水沫如在镜花水月中参透得失、生死二境所悟出的生、死、明、灭、空、破六种同气连枝的心法——方才那光幕之上的蚕食之力也正是空字诀的效果。
破字诀出手的刹那,蓝色巨龙已经扑到了挡在水沫如前面的光幕之上,摧枯拉朽般摧毁了那道让人头痛不已的光幕。然而方才仍然不可一世的蓝色巨龙忽然哀鸣不已,它的身上凭空出现了一些淡黄|色的小光点,在巨龙那粗大的身体上蹦来弹去。每蹦弹一次,那条巨龙的身体就被消融去一部分,眨眼间,那条气势汹汹的蓝色巨龙已经烟消雪融了。
紧跟其后的灭字诀刚刚出手,四周便再次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不远处蓦地传来“哇”的一声,虽然很轻,但依然清晰地传到了水沫如的耳中。他脸色微变,手中的灭字诀瞬间消散于无形,巨大的反锉之力如一柄铁锤砸在胸口,让他的脸色变得潮红起来。
“唉……”远处竟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显得诡异无比。
第六章 对决
水沫如运转魂力,心念电转间脸色便已回复如初。
离水沫如三丈远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此人看起来颇为年轻,满头湛蓝的头发,用一根白色的头绳简单地束了起来,他的背后则负着一把略显破旧的伞。此人正是沉戈二神之一的蓝神周难。
目光扫过周难负在身后的那把破旧的伞时,水沫如脸色微微一变。
“原来如此,难怪周兄有恃无恐。”水沫如言语间,双手已急速地打出了手势,同时说道,“敢孤身一人前来我猎魂一族的禁地呢。”
“如今周某确已不再是你的对手了。”周难眯起眼睛,慢慢道,“但加上这把伞,应该尚有一拼之力吧……”说完,他抬头望天,沉默不语。
片刻后,周难打破沉默道:“其实只在你一念之间。”
水沫如疑惑道:“何出此言?”
“你们猎魂一族的先祖,就将再无安息之地……”
水沫如暗叹一声,左、右手同时打出几式解式,双手之上凝聚着无上魂力的明、灭两式慢慢地消散了。
“虽然日后你我必有一战,但绝不在今日。”周难忽然朝水沫如诺了一诺,道,“先替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谢过先生了。若非刚才先生心存善念,我那徒儿必已魂归冥灵了。我那徒儿虽然为人狂妄自负,但心地却终究是好的……”
水沫如不置可否,脸上依然是一贯的平静神色。
周难接着说道:“只是刚才那一下强行收势,先生必已受到反锉。再者——”他轻轻地叹息道,“更因那一丝善念,非常时刻,先生却非周某的对手了。”
“周兄却有一句话说错了。”水沫如依然平静道。
“哦?”
“虽知周兄的炫蓝真火和冰魄伞极端高明,但今日你我便必有一战,而非以后。”水沫如沉声道。
周难微感诧异,道:“如此,只怕此地不保。”
水沫如沉吟不语,半晌方道:“若周兄能接下我的一招,这禁地之中自可容得一探,其余却要看机缘了。”
周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爽快,但先生怎知我此行的目的?”
水沫如回答道:“除了你那不成器的徒儿,别的……只怕没有什么能够让周兄甘冒如此大险,前来我猎魂一族的禁地吧?”
周难抚掌叹息道:“罢了,先生还是出招吧!”
水沫如退后几步,犹豫半晌道:“世人多传周兄心狠手辣、狡猾嬗变,今日一见,窃以为周兄实乃豪爽任侠之人,绝非那种j佞之徒,与传言出入甚大啊……”
周难听完,直直地看向水沫如道:“先生谬赞了。不过世人的说法多飘渺荒谬,不可尽信。但有一言——”
“如何?”
“周某扪心平生所为,但觉问心无愧。”周难平静道。
“如此,只怕日后周兄必有一劫。”水沫如皱眉道,”怕正是要应在周兄那徒儿身上。”
周难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正色道:“无妨,今日之果皆因昨日之因,今日之因亦结明日之果。若周某的果真的应在了在下的徒儿身上,也算是天道昭然,一报自有一报了。”
“好。”水沫如道,“既如此,那周兄小心了。”
水沫如朝他诺了一诺,沉声道:“我所悟之生字诀,从未在对敌之时施展过,多有遗憾。然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周难沉默不语,只是将负在背后的伞擎在手中,慢慢地撑开来——他的身周立刻被一层薄薄的白雾笼罩了起来。
水沫如微微闭眼,体内的魂力尽数往右手涌去,顷刻间他的右手被一圈浓烈的黄光包围着。施展出生字诀唯一的一式后,水沫如的身体竟被一圈赤、橙、黄、绿、蓝、紫六色光华包裹了起来。一股无匹的战意亦在瞬间充满了全身。尽管热血,他的内心却是空明一片,异常平和。
“着!”水沫如低喝一声,右手向着周难缓缓地平推而出。
周难表情肃穆,神色凝重,一股奇寒无比的魂力从体内涌出,化做一朵奇异的炫蓝真火,向着手中的冰魄伞涌去。一刹那间,周难手中的冰魄伞大放异彩,发出一圈柔和的银光,将他也包裹了进来。
与此同时,水沫如缓缓平推的右手异象环生——时而飞鸟,顷刻走兽,转瞬又变成了参天大树,忽然又是金光粲然、梵唱不止的佛陀。仿佛万千生灵,尽都可以从那一式颠倒众生的生字诀中化出。
周难看着水沫如施展出来的生字诀,竟第一次由心底产生了深重的无力之感,仿佛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式生字诀,而是整个大千世界,百万生灵。情急之下,他怒啸一声,全身的魂力都毫无保留疾速地涌进了冰魄伞中,冰魄伞竟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接着幻化成了一条银白色的巨龙腾空而起。
龙啸九天,君临天下!
巨龙从周难手中飞出,呼啸着扑向那式化方千万的生字诀。
……
水沫如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而身后的周难则一手抚胸,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他脸色惨白,其上还弥漫着一股破败之气。
四周汹涌澎湃的魂力都已散去,虚空里只有让人感觉微冷的猎猎风声。
半晌,周难方开口道:“我输了。”话音刚落,他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他那惨白的脸上却一丝血色都没有。
水沫如叹息道:“周兄可明白了?”他脸色从容,古井不波。
周难遥遥头,无奈道:“是我自大了。”
水沫如打断他道:“不然,予生则生,予死亦生。周兄终究心有所系,逃不开一个‘情’字;却又心存善念,逃不开一个‘善’字。却无自大一说,只是天地不仁,周兄奈何为之?何不放下执念,大道可期。”
周难沉默不语。
原来方才水沫如一式颠倒众生的生字诀和周难借异宝冰魄伞之力催化的魂之巨龙方一交锋,周难顿觉有异,从那生字诀上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的魂力。他惊疑之下,催动巨龙前进,竟无丝毫阻碍。心生疑惑之下,只留下五分的魂力,催动巨龙劈头盖脸地向水沫如扑去。巨龙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水沫如,但他仍旧一脸平静,好像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一般,只是那一式生字诀却消失不见了。
下一刻,周难忽然感到一股无匹的魂力击中了他,而那魂力正是自己的炫蓝真火!他顿时受了重伤,连连吐血。
水沫如所悟之生字诀,一旦施展开来,对敌之人施展的一切招式都会被完完全全地施加回自己身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出手越重,自己受伤就越重。然并非无破解之法,正如水沫如所言“予生则生,予死亦生”,正是此式的破解之道。即对敌之人放下杀意,任由“生”字诀加身,不做任何反击,自然不会受到伤害,只是这种方法未免窝囊,让对敌之人难以接受。另一种方法则是放下心中的执念,包括“善恶、情执、疑惑”等等,全力施为。若如此,亦顺应天道,自然也不会受到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只是周难心存善念,加上觉察到生字诀无一丝魂力便心生疑惑,更放不下心中的情执,所以被自己的魂力重伤在所难免。
周难魂力运转几周天,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朝水沫如诺了一诺,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说道:“先生一身惊天之艺,果然是天纵之才啊。此刻放眼此界,怕再无一人是先生的对手了。周某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说完便意兴萧索地转身离去。
“且慢。”水沫如看着那萧索离去的背影,开口道。
周难并未回头,只是黯然道:“既然输了,周某自然要践行诺言,就此离去。先生为何出言挽留呢?”
水沫如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回答道:“我只是说周兄能否接下我之生字诀,周兄既已接下,为何要凄然离去呢?”
周难身体猛得一顿,倏然转过身去,低声道:“先生大恩,无以为报。”他顿了顿道,“但有先生在此一日,我周难以性命担保,我沉戈一族,绝不冒犯贵地。”
水沫如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难一眼,身影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周难又朝那青色的残像诺了一诺,接着轻轻叹息道:“终于来了。”
说完,便慢慢地朝荒梦的禁地之中走去。片刻后,他已然消失在禁地之中。
第七章 母树
却说林君泽和海笑臣自下得荒梦来,便置身于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他们二人对何去何从都无半点头绪,顿觉天地虽大,却无一容身之隅,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方此时刻,正是倦鸟归林之际,耳边一片“扑棱棱”的声音和众鸟合鸣的嘈杂之声。林君泽触景生情,不禁想起含冤多年的师父,再想到自己现在更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破虚的杀手盯上,连死都可能死得含含糊糊、不明不白,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海笑臣见此情景,无法可想,只得软语安慰。他为人毕竟更加持重冷静,听罢林君泽的倾述,略加思考,不禁咬牙切齿道:“君泽,师父的大仇终有得报之日,不必急于一时。反倒是那个让我们多次陷于险地的破虚,我们须得小心应付。与其老是这么躲躲藏藏,倒不如……”他跺了跺脚,狠狠道,“不如设计引他们出来,做个了结好了。”
林君泽听完他的话,到底是少年心性,顿觉热血冲头,恨不得立刻就能和“破虚”好好地撕杀一场,但他们却忘了,前不久仅仅是破虚中的斗蛮、白青二人就已经迫得他们鸡飞狗跳,更是多次险些丧命。
两人俱都不识眼前之路,不知该如何离开。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林君泽忽然一拍自己的脑门,跳将起来,朝海笑臣嚷道:“哎呀,阿臣,我可真是笨啊!”
海笑臣微一错愕,随即笑问道:“君泽,怎么,难道你知道如何回去?”
林君泽“嘿嘿”一笑,答道:“我有一种方法,可以使嗅觉的能力在一段时间里提高很多。”
“可是就算嗅觉能力提高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林君泽有意在海笑臣面前卖弄一把,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师父生前在闲聊之时曾告诉过我,大凡古木丛生的密林,其深处大多都会有一棵‘母树’,这棵树是这一整片树林的保护神。它知道有关其所守护的整片树林及其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事情。有它为我们指路,就能轻而易举地走出去了。”
海笑臣点点头,然后又无奈地摇摇头。
林君泽看着他迷惑不解的神情,不禁再次得意地笑道:“阿臣,反正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海笑臣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可是光凭嗅觉,你能在这么大一片密林里找出母树的所在不成?”
林君泽点点头,回答道:“母树虽为其周围大片树木的保护神,它本身却没有攻击能力。”
他顿了顿,接着道:“它的体内豢养着无数微小到看不清的眠虫,母树就是靠指挥这庞大的眠虫军队为它战斗。寻常生灵若是让一只眠虫轻轻地咬上一口,怕非要睡上个三年五载才能醒转过来;若是让三只以上的眠虫一起咬到了,就要老老实实地睡上一辈子了。”
“这眠虫竟这般厉害!”海笑臣惊讶道,与此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是否要抓几只眠虫来对付破虚。
“厉害是厉害,却也可怜的很!因为这眠虫若是离开母树太久,就会慢慢死去。并且它若是咬上别人一口,它自己的生命也就此结束了……”林君泽叹息道。
“啊,这……”海笑臣听毕,顿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林君泽没有注意到他的好兄弟一脸震惊的表情,接着补充道,“只要找到那些眠虫,自然就能找到保护这片树林的母树了。所幸我小时候曾在偶然间闻过眠虫的气味,到现在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不如我们先试上一试,如何?”
林君泽说完这些,海笑臣刚刚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对他的话听得不甚清楚,仍然应道:“好、好的。”
林君泽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的左手先打出一个手诀,右手则在手诀完成的刹那凌空虚点起来,半空中竟随之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片刻后突然汇聚成了一只类似于狗的动物。林君泽见此情景,左手又迅速地加上了另一个手诀。
那狗竟然在空中奔跑起来,栩栩如生。林君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道:伟大的先祖之魂,请赐予你虔诚的后人犬灵的神奇力量吧!
片刻的沉默后,他猛然睁开眼睛。
“犬灵——嗅觉!”林君泽大喝一声,感觉到全身的力量竟似在这一喝之间被抽离了大半。接着空中那条栩栩如生的狗竟朝着他冲来,一下子钻进他的体内去了。
海笑臣看得目瞪口呆,连忙问道:“君泽,你、你……这是从哪里学到的啊?师父应该没有教过这个吧?”
林君泽艰难地点点头,半晌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的,好像我天生就会似的。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像一直藏在我的记忆里,到某些时刻它们就会冷不防地蹦出来。”
海笑臣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君泽,你的脸色很难看,我看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林君泽倔强地摇摇头,拒绝道:“没事,我没事。这个法诀我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还是先尽快地找到母树吧。”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微一吸气,瞬间四周无数的气味汹涌而来,一下子就将他淹没了。有落叶发出的味道,有泥土特有的香味,有金甲虫身上怪异的臭味,甚至还有星星花那细小的花瓣散发到空气中微弱到了几乎没有的淡淡香味,还有……
忽然一股奇异的檀香味涌入鼻中,仿佛脑中有一根特定的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林君泽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朝海笑臣嚷道:“找到啦!走!”
说完,他奋起余力,朝檀香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海笑臣亦紧跟其后,飞奔而去。
两人行了片刻,林君泽突然停了下来。海笑臣正在疑惑之际,突然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林君泽和海笑臣对视一眼,便都迅速地在一丛低矮的墨绿色灌木后面蹲了下来。
两人的视线越过面前的灌木,看向中间的那片空地。四周安静异常,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中间的空地上,一场恶战刚刚停歇。四周的参天巨木或从中折断,或被连根拔起,地上竟铺满了整整一层木屑。
场中有一少女,绿衣墨裙,仪态端庄,不怒自威。她的浅绿色的头发上缀着一朵猩红色的小花,手中拿着一根长约三尺的枝条,面前盘旋着一团薄薄的灰雾。那少女的胳膊上有一道显眼的伤口,绿色的液体不住地流出来,但她浑若不觉,只是微微喘气而已。
少女的对面约四丈远处站着一个狼首人身的怪物,全身长满了棕黄|色的细碎绒毛,身上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软甲。手上则拿着一把金丝朴刀,刀刃上沾着些许绿色的液体,想必正是那少女受伤时留在上面的。它双目尽赤,一双大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少女。
“君泽,那个……就是母树吗?”海笑臣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场中,目不转睛地问道。
然而林君泽并没有回答他。
“君泽?”他扭过头去,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林君泽。
此时的林君泽一脸迷茫的神情,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毫无知觉。原来在他看到场中的母树和狼妖的一刹那,一股异常熟悉而奇妙的感觉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仿佛是……
在那一刹那,林君泽分明感到了什么,可是真正想要在脑中去找寻的时候,却又如翠鸟蹬萍,了无痕迹。但是那种奇妙的感觉却依然存在着,他尝试着慢慢将自己的全部意识都融入到这种感觉之中。仿佛在一瞬间被卷入了七色的漩涡之中,各种奇妙的感受涌入脑中,在脑中互相挤压吞噬,最后只剩下一丝灰蒙蒙的雾气向着某处呼啸而去。这感觉太过真实,让林君泽沉溺其中,几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好像本来就属于自己记忆中某部分的东西被记起,如此的自然,又如此的美妙。
就在林君泽沉溺其中的时候,场中的少女和狼妖似乎都对这种对峙失去了耐心。
“狼妖,你不要欺人太甚!”少女白皙的脸上慢慢地蒙上了一层青色。
“母树,分明是你欺人太甚,如今居然反咬一口。你我本无冤无仇,却为何屡屡欲加害于我?”狼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在空中虚劈几下,顿时带起一阵风声。
“原本你我确实相安无事,可是你为何要无故杀戮这片树林中的精怪?它们多弱小不堪,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你这样残杀无端,必会遭天谴报应的!”少女怒不可遏,手中的枝条直指狼妖,面前那团薄雾也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变得虚幻莫测起来。
“哼!遭天谴报应,弱肉强食才是真正的天道——我既顺应天道,何来天谴一说?”狼妖说完,狂妄地大笑起来。
少女终于忍受不住,手中枝条一挥,面前的那团薄雾蓦地化做一张大网,顿时无数细小的“嗡嗡”声响起,如雷鸣一般,呼啸着朝狼妖迎头罩去。
“今日,我要替死去的那些精怪报仇。”少女说着,手中的枝条急速地舞动起来。
“好,既然你执意找死,我便成全了你!”狼妖怒啸一声,朝对面的少女纵身扑去。
刹那间阴风四起,虚空中响起一片凄厉的嚎叫声。面对扑面而来的那张灰色大网,狼妖丝毫不惧,身子猛地一扭,像一个陀螺一般凌空急速旋转起来。它越转越快,在那张灰色大网及身的瞬间,却突然停了下来。
海笑臣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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