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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武权才惊讶地发觉,自己身上虽然溅满了鲜血,有的来自于敌人,有的来自于袍泽,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他对田解虎一笑,刚想说什么,一只冷箭突入他的胸膛,他抓住那只箭的箭尾,用力将箭拔出来,但他的力量随着血液一起,迅速流逝了。

  “狗日的!”田解虎大骂着扶着武权,想要寻找那个射出冷箭的敌人,但放眼所见,车阵对面尽是蒙胡。

  “扶他回去,拖回……”田解虎将武权交给身后的忠义军,才喊了一半,就觉得背后一痛,又是一枝冷箭贯入他的后背。流求产的铁甲让这枝箭只穿入一半,他转过身来,蒙胡已经再度自这缺口处突入。

  注1:台庄运河可能是明清时重挖的,此时因为黄河夺淮的缘故,严格来说应该是黄河才对。

  一九二、怒极遍开炼狱花

  “时机到了!”

  宋军的火炮不再轰鸣,铁木真敏锐地发觉这一点,他在两次试探之后,下达了总攻的命令。目前台庄之中正在焦着,局势正在倾向于蒙古人,他深信自己此时总攻,便可彻底压垮眼前这支强军。

  以二万人守住此地三日,虽然前两日他的攻击都只是试探,但今天他的攻击却是实打实的。在如此劣势兵力之下还能在他的手中死撑不溃,这也算是支强军了。

  “但战场上的最终胜利者还是我……永远是我。”

  猬集而来的蒙胡确实动摇了宋军的防线,他们开始后撤,虽然并不是崩溃式地后撤,但确实在后退了。

  “李过之,去吧。”李邺转脸对李一挝道。

  他眼神有深深的疲倦,因为见多了熟悉之人战死,他没有给李一挝任何祝福,甚至一句“活着回来”都没有说。

  李一挝要做的事情,将是逆转战局的大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将头盔戴上,因为炮火硝烟的缘故,他脸上有大量污垢。正了正头盔,他向李邺行了一个义学少年的礼,李邺愣了愣,也回了一个。

  “随我来!”一手紧紧握着样东西,李一挝怒吼道。

  “杀!”

  在他身后,两百名血脉贲张的勇士齐声怒吼。他们要掩护李一挝,让他完成逆转战局之举。

  这两百人在整个战局之中微不足道,他们象根针一般,狠狠地刺向蒙胡。自宋思乙与石大勺处缺口突入的蒙胡,方才已经被田解虎与武权领着的忠义军驱回一次,这次他们面对的,是李一挝、吴房率领的流求军。

  自始自终,流求军严格得近乎苛刻的军纪,使得即使在这种明显下风的情形下,这支部队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战斗意志。在他们的感染之下,便是逃跑溃散惯了的忠义军,也变得顽强而坚韧起来。

  “这可不成,这可不成,这可不成!”吴房唠唠叨叨地嘟囔着,仿佛这样便可以将蒙胡咒死。他站在这个小小枪阵的最前端,他每唠叨一声,便有一个蒙胡被他或者他两侧的袍泽用短矛、手弩杀死。这种近距离之中,手弩的准确性与突然性得到极大发挥,蒙胡凭着个人武勇想冲上来迎战,却还隔着数米便被手弩射中。

  手弩的弩匣中只能装六枝弩矢,在射完之后,他们便扔了手弩,挺枪开始突击。瞬息之间,他们的努力获得成效,那个豁口再度被堵了起来。但他们自身的伤亡也是极重,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永远地倒了下去,其余也是人人带伤。

  “在这里,在这里!”

  李一挝飞快地扒开尸体,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很快,他找到了根埋在土中的半截皮管,他挥刀将皮管割开,露出里面的铁管。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铁管内掏出一根细绳,然后从手中的小木盒中拿出一根细火柴棒,划着的时候,因为有风,火被吹灭了。他划着第二根时,不知哪来的血液,再度扑灭了火柴。

  “贼厮鸟!”

  他怒吼了一声,又划着第三根火柴。

  这是流求最新的物产,能够方便引火的火柴,一小盒中有六十根。火焰从头部跳了起来,李一挝正要点燃那根细绳,一个蒙胡突然自护卫军中冲了过来,挥刀便砍向他,李一挝向前一扑,以身体护住那细绳。

  刀砍进他的后背,虽然有甲胄护着,但他仍然感觉到象是被劈成两半般的疼痛。第三根火柴又灭了,他根本不去管那个蒙胡,而是点燃了第四根。

  吴房咬牙切齿地扑在那个蒙胡身上,这家伙凶悍无比,一路杀到此处,至少有四五名护卫队员被他斩杀,吴房也是不顾一切才抱住了他的胳膊。一个护卫队借着这机会,探矛刺穿他的胸膛,险些将挂在他身上的吴房也钉在一处。

  “好了!”李一挝跳将起来,拾起一柄刀,大声叫道。

  “退!”

  李邺在后面大吼了一声,虽然明知李一挝不可能能听见。

  就在李一挝脚下,这大地之中,一根根铁管与竹管之中,无数引信相互点燃,迅速将复仇地火传向一处又一处预定地点。

  为了防止有引信不能点燃,这些埋藏在竹管、陶管中的引信,往往互相勾连一处断了,还可以自其余地方烧过来。

  自从接到王钰遇害的消息之后,李一挝便自流求赶来,同时携带的,还有流求第一武器师敖萨洋用新火药配方制成的秘密武器,便是装在那些大木箱子被小心翼翼保管的地雷等武器。李一挝乃流求头号爆破师,如何布雷、如何牵引信,如何使得这个地雷阵变得更隐蔽,他都最拿手不过!

  自台庄已经被摧毁的壁垒之下起,直到五百米外的两军之间,地下总共埋有二千四百枚地雷,每一颗的位置李一挝都牢记在心中。守军火炮在轰击时,始终没有使用实心弹,而是用霰弹,怕的便是提前引燃这些地雷。连接这些地雷的引信,也是专门特制的,燃速极快。

  “轰!”

  “轰轰轰!”

  在第一声响过之后,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爆炸声。五分钟之内,二千四百枚地雷几乎尽数爆炸,蜂拥而来的蒙胡,大多数都在这些地雷的轰击范围之中。

  这二千四百枚地雷却不是最致命的武器,更致命的是地雷边上埋着的玻璃缸。密封得紧紧的玻璃缸里,装着的或者是简易的炸药包,或者是类似于后世被称为“莫洛托夫鸡尾酒”如今却被流求人称为“敖萨洋之尿”的怪味液体,或者干脆就是自基隆冶炼厂中制取的硫酸,而且这样的硫酸瓶一般都是与装着食盐晶体的小瓶、铁粉的小瓶放在一处。至于其余各种敖萨洋实验室里摆弄出来的东西,便是敖萨洋自己,只怕也不明白其作用。

  “敖萨洋之尿”被爆炸抛洒在半空中,粘附在所有附近的蒙胡与他的战马身上,爆炸引起的火焰,迅速将这些易燃的液体点燃,瞬息之间,无数蒙胡与他们的战马变成了火球,惨叫之中又将火传给附近或活或死的同伴。

  硫酸瓶爆炸后,硫酸本身奇强的腐蚀性且不说,当它与食盐在一起时便释放出氯化氢,而氯化氢又与撒得到处都是的铁粉产生反应直接生成氢气。虽然这短暂时间内能生成的氢气不多,但已经足以将战场中的火焰引爆了。

  宋军纷纷用湿毛巾捂住口鼻,这爆炸中产生的气体,不少都有毒性,若是传到他们这边,对他们也会有伤害。与蒙胡喜欢用人畜尸体传播瘟疫进行细菌战不同,流求更喜欢凭借蒙胡还无法了解的化学反应进行化学战。

  流求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与超过蒙胡想象的科技实力,在这个地雷阵中得到完美结合。连继的爆破,使得蒙胡根本无处躲闪,他们的呐喊变成了哭嚎,他们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生命在科技面前是如此脆弱。

  多年杀戮与抢掳中,依靠野蛮与凶残铸就的神话,一瞬间与他们的躯体同时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隐藏在宋军火炮阵地中的投石车开始抛射巨大的玻璃缸,这些玻璃缸中都装满了猛火油、煤焦油,它们落在地上爆烈之后,里面的油汁四溅,又为原本就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上增添无数绚丽的火球。

  铁木真与他的怯薛军并不在地雷阵中,他们心胆俱裂地看着自地下喷出的烈焰将一队又一阵蒙胡吞没,看着自己同族消失在一片火云与烟雾中。他们的战马在不安地嘶鸣,虽然已经习惯了炮声,可这般声势的爆炸,还是让一部分战马失去控制,疯狂地乱窜起来。

  “长生天!”

  铁木真举起手,眼睛发直,手中的马鞭不知不觉地滑落在地上。他喃喃地说了一声,仿佛在祈求他那个虚无的长生天保佑。

  然而那个长生天已经彻底抛弃了他。

  巨大而连续的爆炸,掀起了直冲云天的气浪,气浪之后是蘑菇状的黄云,无数碎土、沙尘还有断肢残臂蔌蔌落下,紧接着,天空中电闪雷鸣,开始滴落殷红的血雨。

  真正的血雨,还夹杂着膻腥之味。

  不仅仅是铁木真呆住了,李邺也呆住了,连点燃地雷的李一挝同样呆住了。

  为了万一,这些引信都由防水的油纸包着,外头还套上铁管与竹管,为了达到最大威力,当李邺在夏村与蒙胡前锋血战时,他则带着众炮手在台庄前勘察地形。但当他所努力的目标变成现实时,他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人推开他的脚,费力地支撑起身子,他才醒了过来。

  那个人是方才晕过去了的石大勺,被这连绵不绝的爆炸震醒过来。

  “杀,杀!”他还有些神志不清,故此发出沙哑的呐喊,以为自己还在与敌人血战。

  在爆炸之后短暂的安静中,他的声音分外刺耳。紧接着,几十几百、成千成万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无论地雷阵之中的蒙胡伤亡情形如何,至少目前在与宋军接战的蒙胡已经丧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宋人明明未曾开炮,可己军之中为何却四处开花?

  “长生天!”铁木真第二次向他的长生天祈祷,这次他的目光中满是恐惧,那支撑了他几十年的凶残,如今都随着他的勇气一起消失了。

  并不只有台庄之中响起了喊杀之声,在他的东方,那遥远的天际,无数杀声从忠义军将士口中喊出。若是别的时候,铁木真不会将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中,但现在却不然。

  “退,退!”他大叫着,第一个调转了马头。

  不必看地雷阵的残烬,铁木真已经知道,这一战自己败了。不仅仅是死伤让他再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冲锋,而且这让人无法理解的惨痛死亡,更让他残存的部下失去了斗志。他自己亲眼见到不只一个部下被地下爆炸引发的东西溅在身上,然后身上冒着白烟开始起泡并且哀嚎,瞬间肌肉便烂得不成样子。

  这是恶鬼的诅咒,他不知道宋人是否还有比这个更可怕的武器存在。

  如果在宋人彻底断绝他退路之前,他能够回到长城以北,那么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是若自清河来的宋军和兵临直沽口的宋军也都如同今日遇着的宋军这般强悍……

  他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有过这种逃跑的感觉。

  “杀啊!”

  李邺的反应比铁木真这个老人还要慢上半拍,铁木真调转马头,李邺才向他的预备队下达了命令。这支保留至今的还有体力的队伍,象是憋足了劲的马儿,开始狂奔,他们穿过预留的安全区,无情地扫灭阻挡在他们之前的一切敌人。

  李邺自己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小清河截退路、炮轰直沽寨,甚至选这台庄为阻挡蒙胡并进行决战之处,都是天子决策,但这第一线的指挥却是他,他虽未曾亲手杀敌,却比在两军阵前厮杀了一个钟点还要疲累。

  地雷阵爆炸的烟云尚未散去,他把脸放进自己的手掌中,低低地干笑了两声,然后又站了起来。战局虽然已定,但等着他去收拾的事情还多着呢。

  若是天子知道这战况,不知会不会大喜……天子此时定然心急如焚地等着前线战报吧,自己总算不曾让他失望!

  “多谢。”

  搂着杨妙真的身体,赵与莒低低的说道,他还微微有些气喘,但经过方才的运动,他原本紧张、不安和焦急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又可以象平常时分一样,冷静地去考虑问题。

  杨妙真轻轻捏了他身体一把:“官人说什么谢?”

  赵与莒哑然失笑,确实,他说什么谢。

  “四娘子,前线战事一罢,你便启程回流求吧,这些时日让你闷在宫中,着实苦了你。”赵与莒轻轻拍着她的手:“记得我说过的么,将那些小丫头们尽数带走,免得她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你便是吃一两个呀,看我不拿梨花枪刺你!”杨妙真飞了他一眼,醋味十足地说道。

  二人都是一笑,轻轻搂在一起,温存了片刻之后,杨妙真又道:“那些小丫头带去流求倒不妨,只是你说的事情……极是不妥,我与苏穗商议过,她说如此而为,怕是会伤臣子之心呢。”

  “嗯?”赵与莒微微撩了下眉。

  “毕竟都是官宦人家女孩儿,在官家与臣妾看来,咱们的义学少年自然配得上她们,可在她们父母亲族与她们自家看来,义学少年未必能匹配呢。”杨妙真撇了一下嘴,表示自己对这种说法的不屑:“若是官家下旨,那她们自然不敢违抗,只是这般的婚姻,她们不快活,咱们的义学少年也不快活,又何必如此?”

  “却是我欠考虑了……”

  听得杨妙真这般说,赵与莒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过苏家姐姐说了,义学少年的婚事,她倒是十分愿意帮忙的,宫中这些小丫头不适合,她闺中许多密友却是极适合的。”杨妙真又吃吃一笑:“陛下不知,她对替人说合,却是极热衷的,好端端的女子,竟然喜欢替人说媒,老实给我羞了一番。”

  短短数句话间,杨妙真对赵与莒的称呼换了个遍,赵与莒知道这是她的顽皮,只是淡淡一笑。

  “雨似乎停了……”二人静下来之后,赵与莒侧耳听了听,然后拍了杨妙真一把:“我先起来,雨停之后,估计便有人来烦我了。”

  话音还未落,外边便有内侍远远地喊道:“临安府余天锡请求陛见!”

  二人又是相视一笑,赵与莒对太监极不欢喜,但后宫之事,又离不得宦官,故此他能做的便是削减内宦数量,同时命内宦离得自己稍远些。

  “让他去博雅楼待候,朕过会便去。”赵与莒也扬声说道。

  没多久,赵与莒便到了博雅楼,余天锡见着他便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起。

  “卿与朕非同一般,又是在这博雅楼内,大礼就免了。”赵与莒令内侍搬来椅子,赐余天锡坐下后又道:“卿此次前来,可有何事?”

  “臣是为上回《京华密闻》之事而来。”余天锡神情有些不安。

  “哦?”赵与莒微微扬眉,所谓《京华密闻》之事,实际上是余天锡在避讳,他想说的只怕是有人入宫行刺之事。只不过这些时日自己让霍重城盯着此事,可霍重城那儿还没有消息,余天锡怎么就有了情报?

  “臣已查明那穆椿身份,原是一逃卒,曾受过逆济之恩。”余天锡慢慢道:“有人指证,带头砸继昌隆者,便是他们一伙儿。穆椿家人业已找到,不过……他家中只有老父老母,再无兄弟妻儿,而且他父母处也未曾得到任何幕后指使的消息。”

  “也就是说,线又断了……”赵与莒皱眉点头道。

  “臣无能……”

  “与你无关,只是那人过于狡诈,每一举动,都深谋远虑。”赵与莒看了看余天锡,只为此事,他不应此时巴巴地来寻自己吧。

  “陛下,臣有一疑……还没有把握,不知是否当说。”余天锡沉吟了会儿,终于开口道。

  “余卿,朕说了,朕与你关系非同寻常,有话只管说吧。”

  “当初济逆蒙骗先帝时,史弥远与之相斗,初时屡占上风,可后来……不知谁人替济逆出谋划策,致使陛下继承大宝之事方有一波三折。”提起这件事情,余天锡多少有些尴尬,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尽可能不触犯赵与莒的忌讳:“当时史弥远在济逆身边的眼线说,济逆得到一智囊,是极厉害的人物,只是这智囊是谁,史弥远直到为陛下所驱也不曾查出。臣观《京华秘闻》一事幕后主使,与那人手段相类,故此……怀疑是济逆余孽!”

  注1:地雷实际上在113o年宋金陕州之战中便已经运用了,1232年(也就是五年之后)的开封之战中,金国人以类似于地雷的武器曾重挫蒙人。

  注2:此章地雷引信、化学反应、爆炸威力等技术内容勿须深究,记住一点,本书名为金手指,作者是信口开河的文科生便可。

  一九三、胆破心惶溃穷寇

  崩溃,彻底的崩溃。

  流求军中,凄厉的唢呐声象是撕心裂肺一般,听得铁木真头皮都发麻。他驱马狂奔,这种全力逃命的感觉,不知有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在东面的忠义军出现时,铁木真便明白,自己这一次彻底输了。显然宋军这次目的并不是挡住他,而是将他彻底消灭。

  他太小看这些南人,本来他以为,金国在他面前不堪一击,而宋国又弱于金国,那么以他的力量攻击宋国,定然是泰山压卵,虽然从李全还有其余渠道之处,他都知道宋人使用火炮,但在与金国长期交战中,蒙古人已经不只一次击败使用了火器的金国人。他原以为火炮的威力不过与金国的火药武器相当,却不曾想以,火炮一旦集中使用,竟然会有如许威力。

  十五万精锐部队,除去三万依附军之外,近两万的怯薛军、十万探马赤军,竟然倾刻间土崩瓦解。直到现在,铁木真还不明白,那织得密如火网的,并不是火炮,而是地雷。他更不明白,那些增加了地雷威力的,不是长生天的愤怒,而是人类的智慧。

  天空中彤云低垂,颜色暗红,象是干枯了的血迹。

  铁木真毕竟已是年过六旬,胜的时候,他还能凭借自己的毅力支撑,但是这种彻头彻尾的失败,让他身心俱疲。若不是亲信的怯薛军护卫,他只怕早就从马上摔落下来。

  “誓报此仇,誓报此仇!”

  回头望了一眼,铁木真并没有看到追兵,但是他又觉得追兵无处不在。他喘着气,向着天空如此怒吼。

  跟在他身后的怯薛军也同样仰天怒吼,声音不再有原因的威势,而象是苍狼在穷途没路时的哀嚎。

  无论他们有多少匹马,但经过一日大战之后,又狂奔了数十里,他们还是得停下来歇脚,让马恢复一些体力。铁木真原想寻人问一下此处离邹城还有多远,却发现熟悉此地的李全并未跟上。

  “死了最好。”他心中暗暗生出恨意,若是早二十年,他可以容忍这种失败,但他现在老了,多疑,刚愎让他将这次失利的责任推到李全头上。若不是李全提供的情报有误,若不是李全说的流求军精于水战而步战生疏,若不是李全认为火炮适于海战攻城而不适于野战,他根本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甚至若不是李全、史天泽和田镇海之流说动,他原本是想去攻打西夏的,怎么会在宋国吃上如此大的一个败仗!

  “大汗,请喝些奶酒吧。”

  败逃中他们携带的东西不多,虽然又饥又渴,可是怯薛能够奉上的只有发酸的奶酒。铁木真狂饮了一口,喉间那种火烧火撩一般的感觉,让他蓦然想起,这奶子里掺的是流求人产的烈酒。

  “不可,不可在此多做停留。”他定下神来,断然道:“宋人j滑狡诈,岂无后手?若是我用兵,必然在半途设伏,乘我军败逃饥渴之机,大军一拥而出!”

  “大汗,只是如今人困马乏,行不得多远……”

  “能到那邹城,据城而守,方可安歇。”铁木真摇头道:“走,走!”

  虽然困乏之至,但这些怯薛军终究是蒙胡精锐,又是他心腹,被他用鞭子抽了两下,便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才一起身,铁木真便听得身后隐隐的马蹄声与喊杀声,他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扬鞭便走。如今他身边只有不足六千怯薛军,若是被宋军粘住,宋军大部人马上来,再动用台庄的那种可怕武器,他这六千怯薛恐怕还不够宋人塞牙缝的!

  虽然立志要报仇,可是铁木真明白,此时并不是报仇之机。这次伐宋,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故此遭遇大败,回去重整旗鼓,他下次来便要用他们最擅长的战术,而不会再如此强攻。

  又狂奔了足足一个钟点,杀声已远,方才饮下的奶酒已经化作汗气蒸走,强烈的饥渴感,让他再度觉得精疲力竭。

  “暂歇,暂歇……”到得一处村子,他喘着粗气吩咐道。

  若是放在他年轻时候,这等劳苦算得了什么,他可以连着十天十夜呆在马背上,只要马不累倒,他便不会累倒!但是,岁月不饶人,他老了,须发尽白,脸上也爬满皱纹,身子骨经不起这种劳累了。

  “那位丘神仙是如何说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哼哼,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让我活个五百年?为何要让我遭遇今天这种惨败?若是我一路杀过去,鸡犬不留,如何能遭遇此败?”

  下马时,他心中胡思乱想,口中喘着粗气。

  蒙胡是极能吃苦的,激战一日,天色渐晚,他们又是一路奔逃,那六千怯薛竟然还未溃散。如今正是春夏之交,野草丰茂,那些同样饥渴的战马四处寻草,而蒙胡则升火,逃得匆忙,自然不会有什么美食,他们四处劫掠,可是这附近人家早被宋军移走,他们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可吃之物,只得将多余的马匹杀了充饥。

  有怯薛为铁木真搬来马扎,他斜靠在一门板上,一边喘息着一边斜睨四周。他所在的是村子里唯一有院子的一幢屋,院中有口井,正有怯薛在提水。

  “等一下!让马先喝!传令下去,都先让马试饮井水!”

  见那怯薛就着水桶就要牛饮,铁木真低吼了一声,眼中精芒一闪。

  若是他用兵,既然有着那必胜之策,定然会考虑敌军溃逃时饮食,这口井并未填实,却是惹人生疑。

  那怯薛将桶送至一匹马口边,马早已累极,立刻狂饮,喝完好一会儿,马也未见着有事。铁木真这才舒了口气:“无妨,可以饮了。”

  饥渴难耐的怯薛军立刻蜂涌而上,你争我夺地狂饮。又过一段时间之后,马肉烤好,便有人献与铁木真,铁木真才端得起来,又听到远方杀声四起。

  “这些南蛮子,莫非马匹比我们还多?”铁木真吃了一惊,与他一起逃出来的尽数是骑兵,而且是一人备二马甚至三马的怯薛骑兵,如此狂奔之下尚且疲惫不堪,那些靠着两只脚走路的宋人,为何能追得首尾相接?

  “大汗,足足有两万宋军!”

  斥候跑来禀报道。

  “走,走!”

  若只是数百骑兵,铁木真定然要杀个回马枪,将胆敢追来的宋军尽数杀灭再走,但有两万,他这六千怯薛便是获胜,也要耗费大量时间,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宋军追上。他当机立刻,反正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至于马肉,蒙胡人在马背上生长,自然也可以在马背上进食!

  怯薛军迅速收拾,放了把火将这小村给烧了,然后纵马疾驰。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间,天色还是很光亮,他们一边狂奔一边进食,初时还一切正常,但跑出数里之后,铁木真便觉得身下一软,自己的爱马竟然双腿发颤,险些扑倒在地。

  一股臭气弥漫在怯薛军之间,几乎有三分之一的马都开始拉稀,铁木真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这定是宋人在沿途水源与牧草上做了手脚!

  自己只防备宋人下致命之毒,却不曾防备他们下泻药!

  喝了水的不仅是马,还有他的怯薛勇士,这些忠心耿耿也杀人如麻的勇士,一个个都捂着肚子痛苦呻吟,不少人已经无法忍耐,解开裤子便就地开始解决。

  一时之间,噼噼叭叭声响如雷,就是铁木真自己,也觉得腹中绞痛难忍,不得不在两个怯薛扶持之下,缩到一棵树下。

  足有一半左右怯薛都着了这泻药的道儿,铁木真抓着裤子才站起来想发令时,腹中再度声响如雷,绞痛让他又迫不及待地蹲了下去。

  “扶我走,扶我走!”

  铁木真心中又气又急,羞恼交加,他大声说道,不顾屁滚尿流污秽一身。

  宋人既是使出这毒计,怎能没有后手!

  那些未曾喝着加料井水的怯薛勇士,将他半掺半架着便走。他被搭在一匹未曾拉稀的马上,一个勇士专门看顾着他,然后他看了看那此还直不起腰的部下,一狠心:“走!”

  还能跟着他的怯薛勇士只有不足四千,其余的便是勉强爬上马来,也无法跟上他的速度,不一会儿便被拉在后头。跑出里许,铁木真便听得身后又是杀声大作,那些因为腹泻而手足发软的怯薛难逃此劫了。

  他喟然长叹,泪水滚滚而落,征战半百,几曾如此狼狈过!便是当初妻子为敌人所掳,他也不曾这般伤心,更不曾象现在这般尊严扫地。

  怯薛军马不停蹄,再也不敢稍做停留,待得夜半时分,终于赶到夏村。这座宋军与蒙胡军第一次会战的村子,此时只余一片废墟,铁木真此时腹泻已止,精神却极度虚弱,得有人扶着才能在以收坐稳,借着火把之光,他看着那曾经大战的残迹,又是一叹。

  史天泽与李全在此受挫之后便为他所冷遇,他原以为二人受挫是他们能力有限的缘故,现在看来,实非二人无勇,而是宋人j诈。

  夏村就在黄河之畔,黄河改道之后,在这一片低洼之地形成了湖泊,听得河水在晚风中拍打岸边的声音,铁木真再度凝眉。

  “快走,快走!”他猛然大喝道。

  到得这河边,他才明白为何宋军多为步卒,却能始终跟上他的原因,宋人乘船自水溯流而上,船速虽说远比不上奔马,但却远为省力,宋人可以轮流在船上休息,而且宋人极擅舟辑,又可能早就埋伏于河中,此时只需半途截他便是!

  他这次猜对了,真德秀的两淮军到徐州之后,便被连夜送至河西岸,等的便是蒙胡崩溃之时,立刻上岸截杀。

  意识到这一点,蒙胡再不敢停留,他们也不敢向东,只能顺水北上,一夜狂奔两百里,终于抵达邹县。远远望见邹县县城时,铁木真算是松了口气,入城休息,再收拢残兵,他便是不能再度南下,也可以缓缓北退,返回燕云。

  此时正值早晨,邹县城中寂静无声大门紧闭,铁木真再不敢大意,遣了两名怯薛前去探看,才到得城门下,城上突地竖起无数旗帜,接着几十只箭射了下来,那两名怯薛虽有准备,也无法避开这么多羽箭,当即被射成了刺猬。

  “快走!”

  铁木真只得再次绕道,邹县城头,彭义斌捋须冷笑,也不发兵追赶。

  “总管,为何不追,蒙胡不过数千骑,咱们城中有数万人!”一个忠义军部将问道。

  “困兽犹斗,如今蒙胡气力未竭,追上去必是硬骨头,这硬骨头还是交与牙口好的去啃吧,我们么……反正功劳已有了,天子少不得要重赏一番,留着气力收拾河北蒙胡。”彭义斌嘿嘿笑道:“那个严实,老子早就瞧他不肃眼,天子有旨,这般汉j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与此同时,一队金国骑兵自微山湖西岸全速疾奔,为首者正是完颜陈和尚。

  “蒙胡大溃,正是为国报仇之机,诸位多劳累些,若是取了战功,天了和合达平章必不吝赏赐!”完颜陈和尚一马当先,回头振臂大呼:“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为国立不世之功,此正其时也!”

  “杀胡!”他身后的金国骑兵都是大呼。

  完颜陈和尚见士气又振起,他转过脸来,面色略略有些狰狞。因为连夜赶路的缘故,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但精神却仍然很好,跟在他身后的,虽然只有一千二百骑,却是自近十万金军中选出的最精锐敢杀之士,他们每人三匹马,这一路狂奔而来,中途不停换马,故此还略有余力。

  “须得斩杀老虏,若是放他归去,他在大宋吃了大亏,必要自它处补回来,我大金却没有宋国的手段!”完颜陈和尚心中焦急,他深深知道铁木真对于蒙胡的重要性:“若是能杀了老虏,蒙胡不唯群龙无首……呸呸,分明是群蛇无首,而且定然会内讧,老虏诸子争位,我大金收复失地,匡复旧都,指日可待!”

  在小清河南岸,一支同样规模的骑兵也在突进,带队的人双目闪闪发光。

  从他之侧前方,一名骑士狂奔而来,那人风尘卜卜,身上的尘土足足有一寸厚。远远的,带队之人便下令警戒,等着这骑士到得面前。

  没有下马,这骑士累得伏在马背上,虚弱得象是一个病人。但他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大声报道:“蒙胡败了,残胡正逃向东平!”

  “快,快!”为首的骑士大声呼喝起来:“今日晌午之前,须得赶到东平,我与姜烨那小说说了,若是放走了蒙胡,我便不是飞将王启年,而是爬虫王启年!”

  “嗬!爬虫王启年,这名头挺响亮的,王参领,不如你便叫爬虫王启年吧!”有一人大笑道。

  “我叫爬虫王启年,你们便不是咱们流求的飞骑军,而是流求爬虫军,那些铁疙瘩的炮兵,怕是要笑得你们抬不起头来!”王启年在马蹬上踏直站起:“有谁愿做爬虫军的?”

  回应他的是一片马鞭抽在马臀的声音。

  一九四、捷报飞作满城喜

  临安城的早上原本是很安静的,因为新天子登基之后,宵禁时间改为夜十二点至晨四点之间的缘故,临安人的夜生活更为丰富,很多人都通宵达旦——只要不在这段时间内在街头乱逛,官差捕快不可能闯进家中来。

  故此,原本到了早晨七时之后,累了一天的人都会乘机睡个回窝觉,九时左右,各处街巷中人才会增多。

  不过这种习惯渐渐改变了,随着流求开设的工场、工厂越来越多,雇用的临安市民也越来越多。依着天子颁布的《钦定十时工作制诏》,这些流求产业的每日工作时间是十小时,一般是晨八时至夜八时,中间留有两个钟点的午饭时间。因此,早上七点之后,便有行人匆匆赶路,为的便是在开工的钟声响起之前,抵达维系自己生计的所在。

  此时临安有一百五十万人口,其中相当多数是官宦人家的家人奴仆,还有数十万驻军及其家属。除此之外,临安的“客户”数量也不少,驻军家属、客户构成了流求产业的主要劳动者,以这半年来为例,无论是在丝厂的女工还是水泥厂的男工,已经开始习惯工厂里的严格纪律,包括对他们个人卫生方面的起初他们认为极“苛刻”的要求。华夏的百姓适应力极强,而且他们原本就爱干净,临安的卫生状况,在赵与莒来之前便远远好于这个时代欧洲的任何一座城市。

  原本是作坊云集的武林坊一带,现在慢慢变成了工厂,几乎每日都可以听到工人们开挖地基、建造厂房的声音。大量砖石、水泥需要,同时带动了临安周边几个府县砖厂、采石场的发展,而流求人开的采石场因为采用火药爆破、机械打磨的缘故,很快便在竞争之中脱颖而出。不过这个市场实在太大,流求的采石场、砖瓦厂也无法垄断全部,故此那些小的砖窑、石场,也迎来一个发展的兴旺时期。

  而这种兴旺意味着更多的劳动力需求,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失了土地的百姓,开始向这些地方聚拢,寻找可能存在的生计——若是在流求开办的厂子里,这种生计很极好,有宿舍有医疗,工钱也算是丰厚,还专为他们开办了在士林间极受欢迎的“养老储蓄”,使他们在老年或伤病之后,依然可以从流求银行里取得自己的一小份收入。而且,流求厂子还会开办所谓“工厂子弟初等学堂”,就象是家中田地宅院可以传给子女一般,只要这些新加入的工人在工厂中干活超过二十年,他们的子女在工厂子弟初等学堂中顺利毕业,又不曾有违法乱纪之行径,那么他们的子女便可在流求工厂中获得一份工作。

  终身制员工,在流动性强、自由散漫的西方文化中是较少的,而在求稳、相对保守同时又重视忠诚的华夏文化圈中,却是让因为失去土地而心中茫然的百姓接受工业化的一个妙招。

  邓若水便在一篇评论中谈及此事,以为若能推而广之,则“男有分,女有归,老有所终,壮有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