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人。”湛然则束手站了起来,满脸都是山雨欲来的的阴沉,话虽是对着阮糖说,视线却扫向了沐小木。
“这位是……”阮糖微微有些吃惊,挑起灯笼一照,便看清了面前情绪波动剧烈,满身压迫力的湛大首辅,“湛大人?”
湛然被他一喊,脸色更加难看,扫向沐小木的视线几乎要把她洞穿。
沐小木本打算在角落里装一辈子石头人,这会儿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怒意,魂都要吓飞了,她战战兢兢的扭过脑袋,苦着一张脸,道:“大人,我可以解释的。”
“说。”湛然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这个字,他眉头一直在跳,勉强压下暴走的冲动。
“额……”沐小木挠了挠脑袋,眨巴着诚恳的大眼睛,咽了一口口水,道,“其实是因为……我家被盗了,然后我无家可归,然后阮糖心底善良收留了我,然后……就这样了。”
场面明显一僵,空气都因为惧怕而停滞了。
“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编故事。”湛然怒极反笑,笑的沐小木脊背发寒。
“怎么是编故事?”沐小木不解,“我这个故事……呸,这遭遇不真实么?”
“你以为我是你?”湛然终于火了。
“我怎么敢这么想。”沐小木实在委屈,垂着脑袋很沮丧,“这是真的啊,阮糖你说是不是?”她还当真把目光投向阮糖,寻求支持。
阮糖笑眯眯的,像一只狐狸,他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你!”湛然这几乎要被她气出内伤,眸光一压,道,“你给我过来。”
沐小木稍一停顿,立刻摇起脑袋来,像一只波浪鼓。开玩笑,这个时候过去,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么?沐小木是傻,但没傻到这个地步。
“好好好。”湛然浑身都散发出惊人的压迫力,沐小木胆战心惊的又往墙根贴了贴,他望了她片刻,怒哼一声,拂袖便走。
“大人你要去哪儿?”沐小木仓皇唤道。
湛然略一停顿,又迈步向前行去。
“大人,大人,您别生气,别走啊。”沐小木慌忙追上去。
湛然心情略有一点点好转,正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便听她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补了一句。
“大人,您这个时候走不安全,万一您一迷路……”
湛然脸色一僵,再也不想跟她说一句话,愤怒的拂袖而去。
“哎哎哎。”沐小木没拦住,急得直嚷嚷,匆忙间跑回去找阮糖,道,“他能回的去么?”
阮糖扬了扬手中灯笼,道:“要不,我送送?”
“别别别,你去送他一定掐死你。”沐小木急忙拦住,一把抢过灯笼,道,“还是我去。”说罢,就跑出门去,一会儿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道:“走没影了……”
阮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沐小木咬着嘴唇沉思,也不知是在反省还是在痛苦,总之表情十分纠结。
“不要担心,湛大人此次出门,看着他的人可不少,无论是哪一方势力,可都是要拼命护他周全呢。”阮糖开口道。
“那就好。”沐小木郁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儿。
“夜深了,走吧,回去睡觉。”阮糖戳戳她的脑门。
“我就不去了。”沐小木看看他,犹豫了一下道。
“为何?”阮糖明知故问。
“我也是一个有节操的人,总是在你那里叨扰,实在令我心生愧疚。”沐小木不要脸的道。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阮糖表示理解,接过她手中的灯,稍稍走了两步,沐小木那里便黑了一片。
“你慢走。”沐小木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发出微不可察的颤音。
“哦,对了。”阮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宽袖长衣在夜风中荡开涟漪,他微微偏过脑袋,认真的叮嘱道,“小木,我方才看过了,老鼠不过只,你只要盖好被子,应该无碍,唯有夜半时分啃东西的声音太过吵杂,不过以你的本事想必不会受其影响。另外床榻与被子的霉气应当不会致命,最多入肺之后转化为肺病,以目前的医术……”他低头笑笑,安慰的道,“不碍事,我会给你挑块风水好的坟地,不要担心。嗯,差不多就这样了……”
沐小木身子一僵,正要开口说什么,阮糖忽而又道:“哎呀,我都忘了,卧房里残破的门窗你可千万别碰,虽聊胜于无但也可以挡挡……”他想了片刻,抱歉的摊开手掌,道,“好像什么也挡不住,不过也无所谓,如果有夜贼来袭,你记得不要反抗的过于剧烈,必要的时候,享受一下也未尝不可。”
沐小木再次石化了。
“好了,那我就走了,你……保重。”阮糖提着灯笼,就要往前走,袖子却忽然被拉住了,他悄然勾起嘴角,又很快敛了笑,一本正经的转过头,等待着沐小木开口。
“那个……其实……”沐小木腆着脸笑了笑,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别这样小木。”阮糖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拍拍她的脑袋,故意道,“夜深了,该睡了,不要任性。”
“不是……我……”沐小木又扒了上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阮糖好笑的道,“我知道你怕我再劝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为难你,这就一个人走了,你就安心的在这个漆黑安静四下无人的地方享受人生吧。”
“不不不不……”沐小木死不松手,“我觉得大家相识一场,偶尔去你家谈谈理想也是不错的选择。”
阮糖好奇的看了她半天,惊讶的道:“小木,你的节操呢?”
沐小木泪流满面。
“既然你强烈要求,那就走吧。”阮糖大方的道。
如今夜色有些深了,人们也纷纷进入了梦乡,一时唯有月光通透,照亮了回家的路。
沐小木捉着阮糖的袖子,将身子挤进那一寸烛光之下,鬼鬼祟祟的模样甚为可笑。
“你做什么?”阮糖无奈的道。
“追逐光明。”沐小木一本正经。
“噗。”阮糖笑喷了,“你是蛾子么?”
“你才是蛾子。”沐小木恼了,挥舞着拳头道,“追逐光明是人类的天性。”
“是么?”阮糖的声音低了下来,握紧竹骨的手指紧了紧,灯笼便轻微的摇晃起来,带乱了一地光影,他略带苦涩的道,“那你为何还要同他在一起?”
“你是说湛大人么?”沐小木愕然,她想了想,绽开了笑颜,带点欢乐又带点羞涩的道,“你不知道,其实他挺光明的。”
阮糖脚步一顿,指尖一松,灯笼便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火苗骤然窜了上来,快速的烧上了灯面,那纤巧的花纹在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一时间火光熊熊。
沐小木吓了一跳,拧眉看向阮糖,正想问他,却见他眼中忽然窜起森然火焰,仿佛要将一切燃尽。
“阮糖?”沐小木摇了摇他的袖子,有些害怕,小声的唤道,“你怎么了?”
阮糖被她一摇,似是有些清醒,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缓和一些,沐小木觉着他也不似方才那么硬邦邦,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那样的,你也能从中看出光明?”阮糖甚少失态,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不过视线却若有似无的扫向沐小木。
“也不是很能……”沐小木斟酌着措辞。
沐小木人虽愚笨,却也在不断的挫折与吃亏中掌握了一丝要领,那便是在湛然面前说阮糖,一个字“死”,在阮糖面前说湛然,四个字“不得好死”,两个家伙都很吓人。她觉得自己很凄苦,殊不知,那两人的痛苦远大于她。
“夜深了,你回去吧,我那里有些杂乱,今夜就不留你了。”阮糖忽而换了话题,声音里夹杂着浓郁的疲惫。
“啊?”沐小木惊呆了,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跟那位一样,她真是好苦命。
“回见。”阮糖一扯袖子,冷冰冰的就要往前走。
“不要丢下我。”沐小木彻底不要脸了,急急的追上去,阮糖一定是故意的吧,都走了一半了,如今灯笼也烧了,叫她一个人怎么走的回去?
阮糖没有理会她,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沐小木亦步亦趋。
“我又不是你的光明,追着我做什么?”阮糖没好气的道。
“不不不,你也是我的光明啊。”沐小木的脸皮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更加厚实。
“你不是要独自一人享受黑夜么?”
“不不不,与君共享其乐无穷啊。”沐小木厚颜无耻的道,说完自己便悄悄吐了起来。不巧阮糖刚刚转头,一眼便看到了,怒的直接大步往前走去。
“别抛下我,带我一起走嘛。”沐小木小跑步跟上,前面的人蓦然一个停顿,她便撞上了他的脊背,痛的她鼻尖疼,恼道,“你干嘛?”
“湛大人。”前方的阮糖气定神闲,语气淡漠的道。
“什么?”沐小木觉得自己是不是撞傻了脑子,皱着眉毛扒着阮糖的肩膀往外看,果然看见湛然裹在一团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立在前方。
“湛、湛大人……您、您怎么在这里?”沐小木尴尬不已,胡诌道,“哎呀,我可找着您了,您刚才一走,我六神无主食不下咽辗转反侧我四处找您……”
“别说了。”阮糖听不下去了。
“哦……”沐小木飞快的闭了嘴。
“这回竟是我犯了傻。”湛然终于开了口,淡淡的声音却冰凉一片。他方才气走之后觉着不对,这么一来不就把那笨蛋推给阮糖了么?想了想,仍是憋着满肚子的气回来接她,却不料在这里撞见了二人。小御史那句“你是我的光明”和“不要抛弃我”仿若惊雷一般在他耳中轰隆隆的炸响。
“大人……”沐小木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有些胆怯,但仍是从阮糖身后走了出来。
“不必再来找我。”湛然不待她开口,便转过身,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78章
夜色愈加深沉,风也忽然止了,道路两旁的树叶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沐小木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那个……”沐小木润了润嗓子,沙哑的开口,“他是什么意思?”
“叫你不要去找他。”阮糖冷冷的道。
“我知道这个,我是说内里的意思……”阮糖方才莫名的火气还没消下去,沐小木问的提心吊胆,生怕哪个字眼又触怒了他。
“叫你不要去找他。”阮糖机械的重复道。
“……”沐小木稍一愣,想了想,便往湛然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做什么?”
“虽说追与不追我都死定了,但是眼下,我还是想去找他。”沐小木一边跑一边道,很快便也消失不见。
阮糖静静的立在原处,脚下的青石板融进一团黑暗之中,仿佛没了去时的路。暗沉的月光与纷乱的树影爬上了他素白的衣衫,将他干净的样子切割的七零八落。他的表情藏在额发之下,只那双眼睛,徒留下悲凉与无奈。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沐小木那张沮丧的脸很快又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想必是没有追到,她苦着一张脸,不知嘴里在念叨着什么。
“阮糖……”沐小木走的近了,正要跟阮糖说些什么,却在看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你……”
“我怎么?”过了许久,阮糖忽然抬起脸,露出了一个笑容。
“没……没什么。”他方才的样子实在叫她心酸,这下子看上去好像又没什么事儿,沐小木不禁松了一口气。
“那便走吧。”阮糖率先迈开了步子。
“哦。”沐小木看了他一眼,小跑步跟上。
沐小木只觉得这一晚上快的令她措手不及,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一时欢喜一时忧伤,觉得人生起起伏伏实在太过惊险。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却惹恼了所有人。她也很想问,可是阮糖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她只好悻悻的住了嘴。
两人一路无话,她紧紧跟着阮糖,月亮偶尔隐入云层中,青石板被被黑暗笼罩,完全瞧不清轮廓。沐小木揣着一肚子糊涂心思又跟的颇为紧张,一不小心就踩上阮糖的脚跟,他步子一顿,沐小木就一副抱歉的可怜样看他。
阮糖沉默不语,却一挥手把袖子递到了她面前,沐小木便巴巴的握上来,睁着圆圆的叫人心烦的眼睛对他笑,阮糖眸光一暗,扭头继续向前走。
沐小木拽着他的袖子,不由得感慨万分,阮糖这个人是真好,特别君子,无论是四下无人还是狭窄密室,他从来不占她便宜,特别克制特别温柔,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顾及她的情绪,她总能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与疼爱。不像某个人,从来都是动手动脚然后动嘴,然后再动手动脚,末了还要她主动送上去给他动手动脚。
沐小木感慨罢了,又从后面瞄了瞄阮糖,他的背影宽阔而精干,显得特别可靠,她本来看的很开心,忽然却顿住了。不知为何,她却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她不由仔细瞧去,隐隐察觉出一丝伤感与无助,仿佛身前的这个人正在迷茫且不知所措。这种情绪不应该从他身上出现,沐小木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是那个站在山巅意气风发的少年,从不畏惧从不后悔。她如今这么傻直傻直的,同他也有一定关系,只是她不巧长歪了而已。
沐小木忽然有些慌,月光又钻出了云层,淡淡银辉落在了阮糖的肩膀上,他一直朝前走着,并没有回头,沐小木疑心自己看错了,可是那若有似无的哀伤情绪却萦绕不去,她不由很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阮糖的衣袖早已被她捂热,可是他整个人却冷冰冰的,沐小木脚步略一迟疑,便拉紧了阮糖的衣袖。
“怎么了?”阮糖微微侧过头,声音里带着克制与压抑。
“没……”沐小木方才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这会儿却有点儿慌乱,阮糖侧过来的小片面庞并没有丝毫异样,沐小木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便走吧。”阮糖转过头,想继续前行。
“阮糖……”沐小木想了想,还是道,“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为何?”阮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你怎么了?”沐小木松开他的衣袖,转而去拉他的手。
阮糖身子一僵,沉默了许久,以至于沐小木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才开口,声音略微暗哑,好像压抑了无数情绪,“不要问了。”
沐小木胸口一滞,觉得又酸涩又苦闷,阮糖一直都温和而爽朗,她便觉得他没有烦恼,仿佛永远都不会痛苦。可是怎么可能呢?阮糖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儿,如今他这个样子着实有些吓着她,她担心他,又不知该如何劝,便握着他的手道:“你不要难过了。”
阮糖身形一顿,蓦然转过身,那眼睛微微下垂,表情亦哀伤,他定定的看着她,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沐小木惊吓过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抱了个满怀。他的头发擦过她的耳朵,而她的脸蛋却只到他胸口。
“有时候,我也会累。”阮糖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头顶,道,“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坚持了这么久。”
沐小木察觉到他的悲伤,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双手环过他的身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能像他一样,叫你走。”阮糖擦过她的额头,将脑袋埋进了她的发间,“我不敢,也舍不得。”
“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面对你,我从来都没有自信。”
他偏过脑袋,沐小木才勉强从他肩膀处瞧见了些许月光,他的怀抱温暖的令人窒息,仿佛带着隐忍多时的思念与痛苦。他们靠的那么近,他的彷徨无助与不知所措,竟仿佛也传递给了她,沐小木心里又酸涩又难受,眼眶立时便湿润了。颈间蓦然一凉,那零星的水汽便往下滑去。沐小木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阮糖……”
“不要说话。”阮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我抱一下。”
沐小木乖顺的闭了嘴,安静的窝在他怀里。
“你一定不知道……”阮糖仿佛在笑又仿佛带着鼻音,他的鼻尖蹭过她的耳朵,宛若最亲昵的情人,“这个拥抱我究竟想了多久。”
沐小木忽然很想哭。
阮糖的怀抱不像湛然那般理所当然,他满满的都是不舍与小心翼翼,用心到叫人苦涩。兴许是他太克制,兴许是他太在乎她的感受,他对她的纵容已经到了如此放肆的地步,她不愿,他便不做,从不叫她为难。
一切都在这里归于平静,两人模糊的影子被拉的浅浅淡淡,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阮糖的痛苦,沐小木仿佛懂又仿佛不懂,这或许同她简单的思维方式有关系,对湛然对阮糖,大抵都是同一个道理。沐小木本就是个极其简单的人,她是一个凭感觉做事的人。就好比当年斩了李三,救了小五和他家将军,无论时光怎么流转,而她却一直是这样。
所以,她有时候愚笨,有时候执拗,有时候让人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有时候却让人舍不得放手。
……
翌日清晨
沐小木模模糊糊的翻了一个身,哼唧了两声就缓缓睁开了眼睛。柔和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又钻进了薄毯之中。赖了好一会儿,才不甘愿又把脑袋露了出来。
薄毯松软中带着一股子清香,想也知道是细心的阮糖为她准备的。沐小木将鼻子凑上去,嗅了一大口,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正舒心,阮糖昨夜的样子却毫无征兆的浮现在她的眼前。
昨夜的他有些失常,有一个瞬间她甚至疑心他哭了,可是后来他对她笑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眼睛干干的,兴许是她由于惊吓次数过多出现了幻觉。
沐小木挑开薄毯,一个箭步跳下了床榻,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之后才打开了柜子,满柜子的衣服都是她的尺码,沐小木满脸黑线的挑了一件朴素的,利落的套上身之后就跑出去找阮糖了。
阮糖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见沐小木跑过来,笑了起来。
“阮糖,早啊。”沐小木打了声招呼,自顾自的摸过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学他的样子慢慢啜了一口。
“睡的可好?”
“很好啊。”沐小木搁下茶碗,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昨夜的事儿,阮糖今天的气色也已恢复如常。
“总看我做什么?”阮糖忽而笑道。
“哦,没什么……”沐小木尴尬的笑笑,道,“我去买些早饭来,你等我。”
阮糖抬手一扬,一道银光划过,轻轻的嗑在了沐小木的脑袋上,沐小木赶紧去接,才发现是一块碎银,嘿嘿一笑,便跑出了门去。
旭日初升,淡淡的荣光笼在十里长街上,两侧尽是新鲜的蔬菜与热气腾腾的早点。
沐小木左右看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尽头,她一愣,抬头望去,就见两个铁笔银钩的大字,威严而醒目的雕刻其上。
“湛府”。
第79章
沐小木吐了吐舌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脖子。
要不要进去找他?沐小木很是犹豫,不知不觉走到这儿,看来还是有冥冥之中的命运一说,当然更可能是她奴性坚强,一天不被虐就浑身不舒服。
正在犹豫的当口,她便看见一顶檀木软轿从远处行来,在湛府门口停了下来,一只由于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的有些过分的手掀开了轿帘,转眼就有人狗腿的上去搀扶。那人便贵气十足的弯腰跨出了轿子。
那人既漂亮又邪气还满身阴柔,气质独特的让人难忘。
桂公公?沐小木转过身,随手抄起一只茄子挡住脸,又鬼鬼祟祟的扭回去偷看,就见桂公公缓步跨上石阶,在门前百无聊赖的候着,不过一会儿,宜嗔便颠颠的跑出来接,一伸手就恭敬的要扶他,他也没推辞,两人客气了两句便进了府内。
沐小木丢下茄子,略一思量,便也想了个大概,这应当就是湛然说的诏书来了,也不知道同他说的一不一样,不过他从未错过,应该差不离。沐小木想通之后也不用犹豫了,这个时候进去找湛然也不妥,还是先回去吧。
她四下买了些包子油饼,用油纸包一包,便揣在怀里回去了,同阮糖分一分,香甜的吃了个饱,然后就打算去都察院,被阮糖一把拽住了袖子,平淡的拉回来,用手掌擦掉了她嘴角的油。
沐小木不好意思的对阮糖笑笑,又用自己袖子抹了一把,道:“干净了吧?”在阮糖无奈的样子里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
“林大人,林大人。”沐小木轻声唤道,又动手扯了扯林贤身上的薄毯。
“谁?谁?”林贤一惊,便醒了,模模糊糊的一翻身,便从躺椅上滚了下来。
沐小木眉毛一跳赶紧去扶他,林贤扶着腰,气得直龇牙,掐着她的脸蛋道:“小兔崽子,你干什么?”
“我不过就是跟你打声招呼啊。”沐小木甚委屈。
“来来来,给我捶捶。”林贤揪着她的脸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沐小木站在他背后对他做了个鬼脸,便使劲捶上他的腰。
“大人,您每天都来都察院睡觉,圣上知道么?”沐小木没好气的道。
“哟,怎么说话呢?”林贤一瞪眼。
“本来就是。”沐小木嘟囔道。
“反了你了。”林贤怒了,四处找自己的扇子要揍她。
“别别,大人息怒,您冷静一点儿。”沐小木急忙拦他,见拦不住,便开始找扇子,找到后,一扬手,直接丢到了远处的草堆里。
“你你你……”林贤气得手直抖,抖了半天后,又躺回自己的长椅上,嘀咕道,“这个疼那个宠的,我还真不好下手。”嘀咕完了之后大方的道,“罢了,这回就放你一条生路。”
“谢大人。”沐小木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林贤翻了个白眼,道:“说吧,想听大人说什么啊?”
“大人慧眼。”沐小木狗腿的又捏上他的腰,道,“今早儿朝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啊?”
林贤扭过头扫了她一眼,乐了,道:“小木,这事儿你该比我清楚呀,你天天都跟湛大人混一块儿。”
“就是不清楚才问你啊。”沐小木苦着一张脸。
“怎么了?又被嫌弃了?”林贤八卦的凑过来。
“你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沐小木气急,“什么叫“又”?”
“就你这资质,精神正常的都能给气出神经病来,更何况湛大人那种本身就很极致的。”林贤一本正经的道。
“我就不招人喜欢么?”沐小木顽强挣扎。
“招啊。”林贤毫不犹豫的接口,沐小木刚要乐,林贤又道,“但更招人烦。”
“林大人……”沐小木快哭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林贤拍拍她的脑袋聊作安慰,谁叫她矮,拍她的脑袋就是那么顺手,林贤刚要玩、弄她的头发,被她一把捉住,警惕的眼神扫过来,他只好悻悻的收回手,道,“我从你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你被嫌弃了,这点儿你就不用掩饰了,至于原因么,你说给我听听?”
“你怎么这么八卦……”沐小木无奈。
“切,你以为我好奇你啊?这不是好奇湛大人么,我就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嫌弃你却不弄死你。”
“……”沐小木若不是因为施亦脑子不好而苏默不爱说话,她这会儿早扭头直奔礼部了,可惜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好道,“我家被盗了,我就住在阮糖家了,湛大人就生气了。”
林贤微微一顿,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伸出大拇指给她点了个赞。
“对吧,我就说不是我的错。”沐小木得到支持,十分雀跃。
林贤拍拍她的脑袋,沉痛的点了点头,同时十分奇怪,这货为什么还活着呢?
“好了林大人……”沐小木凑上前,道,“今早儿怎么了?”
“圣上下旨为湛大人平反呐。湛大人现在无罪开释了。”林贤眯起眼睛,“形势忽然就变了。”
“那湛大人官复原职了么?”
“算是吧。”
“这话怎么说?”沐小木不懂。
“即便官复原职,首辅也不是原来那个首辅了。”林贤看着沐小木,道,“湛大人入狱的时候,手底下的势力被进行了一波大清洗,能用的人,关键的职位此时都由随仁把控了。”
“那湛大人形势仍旧不好么?”沐小木担忧道。
“怎么会?”林贤笑了,“他如今出来了,还能放随仁逍遥快活么?以湛大人的手腕和心性,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沐小木感受到了他话中的无奈与动荡,也沉默不语起来。
“不过暂时不必担心,下一波大爆发还远着呢,还能过一段舒服日子。”林贤安慰道。
“是嘛?”沐小木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哦,你不能。”林贤又道。
“怎么了?”沐小木虚心求教。
“因为。”林贤伸手一指她的鼻尖,笑的很开心,道,“你被嫌弃了。”
沐小木泪流满面。
“怎么笑的跟个贼似的?”一道欢快的声音仿佛春风一般扑面而来,活泼、青春而且讨人嫌,正是施亦。
“你怎么来了?”林贤斜他一眼,忽而瞥见他站的位置,轻咳一声,神秘的道,“我有个宝贝你想不想看看?”
“什么宝贝?”施亦很好勾引的就要扑过来。
“别动。”林贤赶忙制止他,一指那边草丛,道,“就在那里面,你找找。”
沐小木眉毛一压,看向林贤,用嘴型说了一句“你真毒。”
林贤大大方方的收下赞美,又指挥着施亦找他的宝贝。
“这不是你那破扇子么?”施亦果然不负众望,很快就找着了林贤的扇子。
“你过来你过来,我演示给你看。”林贤招招手。
施亦满脸不信的走过来,把扇子递给他。
林贤接过扇子,先掸了掸上面的灰,转手就敲上沐小木的脑袋,沐小木闷哼一声,怒目而视,林贤却笑眯眯的撑开了扇子,全然不理她,只指着扇面对施亦道:“你看这里。”
施亦低头看下去,什么也看不明白,正要发问,就听林贤忽然道:“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施亦一愣,便把看什么给忘了,道:“我跟苏默吵架了,找你陪我借酒消愁呢。”
“好端端的吵什么架?”林贤成功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扇子。
“别提了。”施亦俊俏的脸上满是郁闷,道,“我不过就是把圣上祭祀的礼服不小心烧了……”
林贤沐小木俱是一愣,林贤又默默的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一个赞。沐小木则一副仰慕的眼神,看的施亦毛骨悚然。
“你两真是绝配。”林贤惊叹的摇摇头。
“别废话,走吧,阿木也一起去。”施亦立刻道。
“既然有小木陪你,我还是不要……”林贤极力推脱。
“不行。”施亦断然拒绝。
林贤无奈,只好苦笑着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很是痛苦,这一直跟他二人在一起,智商会不会被拉低呢?
前面二人有说有笑欢快的不行,后面的林贤则用扇子挡了脸,一副完全不认识他们的模样。三人一路出了皇城,就这样别扭的走到了未央居。施亦拉着沐小木就上了隔间,林贤慢悠悠的也晃了上来。
待三人坐定,酒也送上了桌。
“阿木,你近日是不是也不顺呐?”施亦执了酒杯,兀自感慨道。
“大人慧眼,其实我也颇为苦闷。”沐小木跟施亦互相凝视,十分了解彼此,这一眼下去不得了,你一杯我一杯就喝上了,末了还不忘捎上林贤。
两人说着胡话,也是这些日子的紧张气氛有所缓解,心情也不再那么压抑,遂喝酒喝的颇为自由。沐小木想起湛然拂袖而走的样子,又想起阮糖笑着难过的样子,心情愈发沉闷,喝的也愈加快了。
“等等,我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施亦摇摇脑袋,道,“好像是什么宝贝?”
“我也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沐小木也摇摇脑袋,道,“好想要去找什么人……谁来着?”
林贤握了酒杯,优哉游哉,一口一口的浅浅啄饮。
两个笨蛋劲儿倒挺大,不一会儿便灌了许多坛下去,林贤拦都来不及,只得差人去请了阮糖。待阮糖黑着脸赶到的时候,两个笨蛋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阮糖与林贤对看一眼,默默无语的叹了一口气,一个搀一个当起了免费车夫。
沐小木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疲惫异常,她低头嗅嗅,闻到了淡淡的皂角味,揉了揉脑袋,才回想起先前的事,她同施亦喝醉了,然后就不记得了。看样子,是阮糖去接她的。
肚子忽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她这才发觉腹中空空如也,仿佛饿了很多天一般,正想起床,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醒了?”阮糖端了一碗白米粥,缓步走到她跟前。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沐小木尴尬的笑道。
“你睡了两天,能不饿么?”阮糖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拿出了小瓷碗。
“两天?”沐小木惊呆了,“怎么会这么久?”
“大夫说是过于疲惫。”阮糖坐在了床榻前,用勺子舀起一勺粥,示意她张嘴,沐小木下意识的张开了嘴,一勺粥就被塞了进来。
沐小木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着,眼睛却耷拉了下来,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阮糖也不问,就一口一口的喂她。前两天带她回来的时候他也以为她睡一下就好,没想到却一睡不起,起初也吓坏了他,叫大夫瞧过才放下心来。没想到她表面上嘻嘻哈哈,私下里却如此担忧,想必这些日子为湛然担惊受怕,也吃了不少苦,才会在他没事之后一睡不起。兴许比起担忧,什么都做不了才更令她心焦吧。
勺子碰到了瓷碗的底部,发出清脆的声音,阮糖将最后一口塞进沐小木嘴里,道:“好了,休息吧。”
“嗯。”沐小木含糊的点点头,待阮糖走了,却爬了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左右看看,跑出门去。
她没有停歇,一直跑到了湛府门口,用手掌抹了一把嘴,略一调整,深吸了一口气,便往湛府走去。
“等等等等。”门卫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拦住了她。
“怎么?”沐小木略感诧异,往常来的时候,门卫从不拦她。
“大人有命,见到沐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放进去。”门卫面色为难的道。
“为何?”
“大人不想见你呗。”门卫没开口,正好要出府的宜嗔却接口道。
“宜嗔?”沐小木一见是他,急忙道,“你帮我跟湛大人说说,我有事找他。”
“我说了,大人不想见你。”宜嗔双手笼在袖子,一派平静的道。
“你帮我问问,说不定现在就……”
“沐大人。”宜嗔忽然抬高了音量,打断了沐小木的话,“你还要如何?”
“啊?我怎么……”沐小木不解。
“大人等了你三天。”宜嗔冷眼瞧她,“他嘴上不说,却一直叫我去门口候着,等着你来,可是你呢?”
“我那是因为……”沐小木想要解释。
“同阮大人玩乐,同施大人饮酒……”宜嗔冷笑道,“是因为这个么?”
“是……”沐小木点头又立刻摇头,道,“也不是……”
“沐大人,请回吧,从今往后,湛大人都不想看见你,还望你自重。”宜嗔下了逐客令。
“让我去和他说。”沐小木急了。
“别叫我恨你,沐御史。”宜嗔居高临下,满面冰霜。
“你恨我?”沐小木一愣,道,“那湛大人呢?”
“湛大人?”宜嗔笑了,“他早就无所谓了。”
第8o章
沐小木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忽然有点头晕。
湛大人向来难以捉摸,她并不知道他此时与彼时的心境,她第一日就去找了他,奈何桂公公正巧去,再接下来又碰到施亦拉她去喝酒。她本不想去,可是那日的施亦叫人不放心,他笑的活泼,可他去子午河畔寻死的样子却忽然浮现在沐小木眼前,她总觉得放着不管会出事,林贤当日也瞧出了什么,脸色亦是有些不对。
她一边惦记着湛然又没办法放任施亦不管,却不料酒精麻痹之后竟然昏睡了两天,兴许是她前段日子夜里总也睡不好的缘故,这一放松下来,身子便释放了所有疲倦,始料未及,再赶去的时候,湛大人已然生气了。
沐小木很沮丧,并且沮丧了有一会儿了,其实说来也怪,她这人向来得过且过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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