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凤九说出口时,自己心中亦是一阵激荡,这数万年间,竟一直是如此想的,只不过种种原因而始终没有机会看清心意罢了。此时心底一片柔软,深陷情意绵绵之中,未经思索便说了这样一句话,那是她从未认真面对的念想。不错,她是他的妻,从来都是。凡间寥寥数年,那一夜鸳鸯红绡帐,烛泪垂至天明,他予她一个再平凡不过却再深刻不过的拜堂礼。纵然数次推开彼此,狠心伤害,那始终如一的一份心,一份情,早已成痴。
“如此,甚好。”
他轻轻说道,竟有几分颤抖。掌六界生死,惯看悲欢离合,三清幻境之上须臾数十万个春秋,都不及此刻来的耀眼,彷佛这漫漫仙途,唯有眼前才是真正颜色。
“过几日,便昭告四海,聘你为后。” 东华眼底落了笑意,枕畔伊人盈盈娇颜如梦,他顺着她的发,深深凝眸,一颦一笑,皆融为骨血。
凤九杏眼含春,化开千山暮雪,肆无忌惮的依恋自目光中流淌,“此生得遇帝君,是一幸;能得帝君一缘,是一幸;能为帝君之妻,两结同心,是一幸。九儿何其有幸,能承这许多的好。东华,你是我这一世最美的梦,亦是我这一生最长的路。好在,上天终不负你我,而你我,也不负这一路的相思。”
“我这辈子,或许,是自你之后,才算开始。从前浴血纵横,只手翻覆,所为是为天下。九儿,是你,塑造出我的灵魂。对你,对他人,对这世间万物,才算生了一颗心出来。”
日月之错时,造化之劫功,从前唯有这些方得他回首一顾。而今,她的所有,他皆放在心上,兼之那嫣然凤羽,桃花小酒,烟火气沾染过后,风华更盛,他始完整。
同东华说了这许久的话,静静相拥,肌肤相贴,听着彼此怦然的心跳,凤九突然觉得,他们此时便如凡世间无数男女,两情相悦,贪图宁静美好的时光。什么杀伐决断,轮回仙道,都被摒除在外。此间,只有他们绵长的情意,与九重天一贯琉玉一样的彩霞同永不西落的白日,悠远的存在。
许久后,东华携着凤九的手,让衣裳散乱的她兜上自己外袍,头发微散的推开“兰泽幽芳”殿门时,守在门外的一对仙娥仙侍双双跪地行礼,却是嘴角噙笑,眼珠子死死盯住地面,不敢多望一眼。
阶前,成玉元君面色如土的望着二人,见到东华,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帝君,千错万错都是小仙的错,您要杀要剐小仙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只是求帝君看在小殿下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点的惩罚,让雷劈劈也行,别是磨人的就好。” 她眉眼挤成一团,愁思满面,笼罩全身,却是很有骨气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东华淡淡瞅了她一眼,道:“你何错之有?”
“啊?” 成玉目瞪口呆,瞧着这模样,敢情帝君是免了她的罪?再瞧衣衫不整的二人,脸上不禁一热,立时便知晓前因后果。不料自己一时胡涂,误打误撞,竟冥冥之中成了一把无形推手。
思及此处,更加不安:“成玉自然有错。小仙本奉白浅上神之遣,送凤九殿下一壶桃花酿以聊解闷,可。。。可小仙一时不察,错将上神房中桃花醉错当桃花酿,以致。。。以致诸般后续。。。麻烦。。。”
“麻烦?” 东华眉一挑,“倒也是有些麻烦,不过无碍。” 成玉闻言,正待松一口气时,又听得帝君凉凉的声音道:“不过你既言道扰了后续,自愿领罚,本君便也不好拂了你一番苦心孤诣。” 他顿了顿,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外墙角一截白色衣袍,道:“这桃花醉乃折颜亲制,风味极佳。便罚你,将余下的桃花醉,另装新坛,代本君送至元极宫,予三殿下品尝后再亲自送回,如何?”
成玉的脸僵了僵,伸手木然地接过东华抛过来的酒坛子,面色铁青中双颊晕红,极其艰难地道:“帝君,小仙。。。”
凤九亦是脸上一红,扯了扯东华的衣袂,在他耳畔悄声说:“你明知那酒是。。。是那样的东西,何必强人所难的捉弄她?”
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他徐徐低声道:“除了强人所难,本君也没有什么其他癖好了。再者,九儿你方才说,那酒是哪样的东西?”
凤九一呆,张了张口老半天却说不出话,她此刻只觉脑袋成了浆糊,身侧的这个人,她心系万年的帝君,如此正经的同她调笑。却忘了从前东华帝君的性子,那是无人敢轻易领教的,并非是因他法力无边位高权重,只不过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能自帝君口中讨上一丁半点的便宜。九重天上,最为舌灿莲花的连宋君与司命星君,据说在帝君跟前,也是处处碰壁。久之,无人敢近前,自然众人是以忘了,加之这些年来,太晨宫与世隔绝,东华几乎万儿八千年难得一见,以致成玉此番吃了一肚子闷亏,倒忘了帝君他曾经是何样的风格。
东华见凤九呆滞的神情,心下好笑,却又有些恍然。这些年,苦楚太过,桩桩件件,竟教他险些忘了,他的九儿,原该是正当韶华,无忧无虑的烂漫少女。
是他,断了她那些纯真的年月,将她卷入漩涡,自此失足深陷。
哪知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仍是避不开。
所谓命定,所谓劫数,大抵如此。
早知,这途中磕磕绊绊便也不必,踏遍荆棘拾血而来,到底还是为一个情字纠葛。
几番费思量,还是相思好。
不过时辰片刻的功夫,青丘女君同帝君共度一宿的消息便已是不可阻拦地在九重天上传开,碍着一十三天一向冷肃的气息,众仙纵有十万个胆子亦是不敢上前一探究竟,唯有素来与太晨宫交好的元极宫、瑶池成玉元君和司命星君处,揣着几分瞧热闹围观知心的神仙络绎不绝,弄得三人不堪其扰。尤以司命为首,自始至终一头雾水。
白浅发现此一事时,同成玉面面相觑,脸都青了。原是小仙娥带着成玉至她房中取酒时,案几上一左一右的立着两壶,成玉只道两壶都是一样的,并未多想,大袖一挥便收入了怀里。
“夜华,怎么办哪,二哥会杀了我的。”太子妃娘娘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已有两日,她生性豁达洒脱,倒并非觉着此桩事有甚么严重之处,不过凤九她爹那儿,确然难以囫囵过去。
“帝君只言未发,你这般愁却也无用。”夜华君正批阅如山堆的奏折,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白浅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可怎么说来,都是我和成玉的错,这要是我二哥怪罪起来。。。毕竟小九一个姑娘家,清誉并非儿戏,可如今倒是都败光了。”
夜华停下笔,微眯着眼瞅向白浅,沉吟道:“那浅浅你,当年怎能就如此坦然?”
“我那不一样,当时我都已十四万岁,一把年纪的上神,身居高位,左右呢无人敢娶,同你又有一纸婚约在,算不得什么。”她摆了摆手,却没注意到夜华有些危险的目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实乃事出无奈?”夜华倾了倾身子,只手撑在案上,定定的瞧着媳妇。
“怎么会呢?”白浅看着夜华,干笑了声,“夜华,你一向、都是知道我待你的心意的,遑论过去现在还是以后,此心昭然若揭,始终如一,自然是万般愿意的。”她勉力挤出一个妩媚的笑容,但话音方落,整个人却被腾空抱起,耳畔夜华的声音道:“为夫知道了,万般愿意。”随即低低的笑声传来,已是朝内殿走去。
本该是风口浪尖儿上的太晨宫,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三日骤然而过,第四日的朝会过后,却是四海八荒风起云涌。
朝会正待散去时,殿外却一阵骚动,远远的声音传来:“东华帝君、青丘女君到。”众仙霎时齐齐朝外看去,伸长了脖子。
只见东华身长玉立,黛紫色菱锦外袍威仪无双,他右手携着凤九,面容一贯的俊逸出尘,唯有眼角几分暖意,落入凤九眼里。凤九身着银红色的水缎云纹留仙裙,长发半绾,簪了一朵鲜艳的凤羽花,与眉心一点妖娆的凤羽胎记两相辉映。两人一左一右,携手并立,缓步而行,自天光流转处从容行来,彩霞满天,洒在二人身上熠熠生辉,似有光芒笼罩。
落在众人眼里,只觉着二人光华无双,俨然便是一对璧人,怎么看,都没有丝毫的违和。似乎也只有女君这般明媚的容颜,才能配的上帝君。
代理朝政的夜华见二人模样,微有惊诧,但并未多说,只朝东华行了礼,说道:“敢问帝君童女君此来,所为何事?”
“本君今日,是欲请天君一旨,”他顿了顿,“青丘东荒女君、孙辈帝姬白氏凤九,品貌端淑,姝秀敏惠,与本君情投意合,万年不负此心,特请旨,昭告四海八荒,东华紫府少阳君,以承平天下为聘,佐以一世长安之诺,请立白凤九为太晨宫帝后,永结琴瑟之好,此生不渝。”
☆、帝后
清冷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勘勘令整个大殿的人都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承平天下,一世长安。
那是,江山为聘,一生为诺。
刹那一片寂静,所有人皆是不可置信,瞠目结舌,没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在梦中一般不真实,可再定睛一瞧,确然是东华帝君所言。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定在了二人身上,东华神色如常,仍是牵着凤九,唇畔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凤九在重重注视下,有些招架不住,微微垂了眼睫,双颊染上娇妍的嫣红。她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曾想,当面听着东华如此说出这番话,竟也震撼无比,心底淌过的所有波澜,最终都化作丝丝缕缕的柔情蜜意,聚在胸口,温暖舒润。想到方才他当着四海八荒一心求娶的言论,脸上有些发烫,羞怯难掩。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丹陛上的夜华,“帝君之言,本君谨领,待同青丘白止帝君知会后,自当上达九天,粢盛以礼,昭告四海。”
这时众仙方如梦初醒,夜华说了这话后,才真切认知,帝君他确实是求娶了青丘的女君!
东华微微转过头,俯首望着身侧的凤九,将掌中握着的温软小手紧了紧,嘴角微弯,轻声说道:“九儿,江山为诺,你可还喜欢?”
凤九抬起敛着的双目,眼波中隐有泪光,美眸闪动的朦胧的涟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亦轻轻地念诵,上邪,这是她在凡间那些年,他曾教她的诗。他说,那是世间最古老而美好的情诗,山盟海誓,尽在其中。
半晌,凤九接着道:“东华,我倾尽这一生,得此一缘,再无所求。”秀致的眉眼,温婉深情,沉沉浅浅的目光交会中,心有灵犀。
东华一纸求娶的婚书,很快便到了青丘,白止帝君着实吃了一惊。这些年,他鲜少过问外事,不料数十万年过去,再见东华的字迹,竟是要成了自己的孙女婿。
凤九爹娘白奕上神夫妇自是早几日前,便已得了白浅的消息,知晓前因后果,白奕气得翘胡子瞪眼,只差没能腾了云直奔太晨宫将闺女拧回家抽鞭子,却也无可奈何。可三日后,东华一举昭告天下的求婚,和那承平天下为聘、一世长安为诺的寥寥数字,令八荒为之震动,二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百般猜不透,东华是因何故,竟这般承诺。
凤九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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