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情人》 第16部分阅读

处;四,等候骨灰。对面的营业厅里摆满了骨灰盒,紧挨着营业厅的有平安厅安祥厅守灵别墅福乐宫天乐宫等。

我来到办公大楼,楼有间办公室挂着接待处的牌子,我走进去,问应聘的事情。回答说人事处在二楼,找周处长。我又来到二楼,人事处果然坐着个人,大概就是周处长了。当我表明来意后,周处长说:这个岗位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现在招聘的最低门槛是大学本科。你知道,现在竞争很激烈,现在临时招聘个美容师只是因为这个位置的师傅患病住院了,当然,如果你做得好,也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我说:“作为女人,化妆是不难的。况且,我可以跟着师傅学。而且,我是个已婚女人,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会中途休婚假产假什么的,很单纯。”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2

很显然,周处长被我的理由打动了,特别是我不会休婚假产假这点。再说,单位现在也很需要有名女殡仪工。他把烟蒂插进烟缸,果断地说:“好吧,下周上午九点来。你住得远吗?”

我说:“我临时住在招待所,这个周末准备租离这近点儿的地方。”

周处长说:“那就好。其实,这个岗位还是不错的,你很幸运。”

我笑笑说:“谢谢您,我这就准备。”

“你先填表,不过,是有试用期的,你考虑好再填。我等会儿过来。”

我在办公桌旁的个椅子上坐下来,拿过笔,开始格格地填,办公室的墙角,堆着箱饮料,我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继续填着。不会儿,周处长进来了,他接过表,看了,对我说:“唉,也不容易,个女人在外面。好吧,周见。”

我起身告辞,说:“周见。”

走出办公室的大门,我有点儿不相信,没想到这么顺利。对于自己的选择,我觉得庆幸:毕竟,马上就会有份比较稳定的工作,这份工作因为它的恐怖和不受欢迎,还暂时没有多少人和我竞争。我还从没有亲手触摸过尸体呢,想想自己即将每天和尸体打交道,我想象不出那种感觉。也许是以前喝的酒为自己壮了胆儿,竟敢接下这活儿。

怕又能怎么样呢?是我自己的选择。

119

出殡仪服务有限公司,我拐进附近个胡同,想打听此处有无房子出租。打算在北京呆下来,租房要划算得多。

胡同里略有些冷清,灰墙上面仿佛歇着层层薄冰,行人也很少,偶尔二辆车不紧不慢地开过。见前面的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有间电话亭,我忙上前向打听。

“大爷,你知道这附近有房子出租不?”

老大爷正在整理报纸,见我问话,抬起头来。明白我是要租房,说:“你要租房?有间房到期,人家走了,正准备租呢。”

我听,兴奋起来,忙问:“大爷,我正在这附近找房呢,您能不能帮帮忙?”

“谈不上帮忙不帮忙,我也是别人委托的,做生意嘛,你什么时候搬?”

我问:“不知道您这房是什么价钱?”

大爷说:“房里有家具,也可以做饭,人家说的价钱嘛,个月不能少于千。”

我说:“千?好像”

“姑娘,你大概是刚到北京吧?这个价钱不贵。不信你去问问别人。”

我说:“大爷,您能不能先带我?”

“好,你等等,我去喊老伴儿来看会儿。”说着,大爷朝那边招手,过来个太婆。大爷就带着我进了巷子,左拐后到了个门栋停下来,指着楼上说:“就在三楼,。”

很粗糙的个房间,与我以前的家不能比。房门外,竟还有个很小很小的厨房和厕所。大爷指了指厕所说:“不能在里面大便,只能小便。”

我并不十分满意,但是,现在再去找新的住处,我已没有那份热情了。我说:“大爷,您这房很粗糙的,除了有几样旧家具。您看能不能再少点,八百怎么样?”

大爷看了看我,说:“这不是我的房,人家街坊小乔拜托我打听的,我不能当家,再说,人家也是等着这房钱过日子呢。”

我说:“好吧,那今天搬过来,您看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今天搬过来,房租就从明天开始算。等会儿你来了,就到电话亭那里拿钥匙,你知道地方的。”大爷在转身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顿了顿,说:“美容院里做。”

大爷笑眯眯地说:“难怪干干净净的。”

我跟在大爷的后面下了楼,楼梯间光线不怎么透明。我终于有了归宿感,个可供自己落脚的蜗居,天黑的时候,可以掏出钥匙打开门的地方,尽管这个地方破落不堪。

我在胡同口的家小吃店里要了碗馄饨,胡乱吃了,紫菜叶还搭在喉咙里,痒痒的,肚子充实了些。坐车赶到招待所退了房,回到大爷的电话亭时已近黄昏。我安顿好,躺在了床上,今天是周五,我有两天的时间去整理自己。新岗位充满挑战,已经别无选择,我想,放低要求吧,先在北京活下来再说。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3

个大衣柜正对着床,镜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有某种魔力,我不敢通过镜子打量自己。即使不看,我也能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怎样的个女人,疲惫阴郁寡言我靠在床上盯着墙上的梅竹图,苍老的颜色,古色古香,但挂在这样的房间肯定是不合时宜的。环境的变更使我的生活质量突然倒退了将近100年,并且在48小时之内我必须转换角色:从公务员到殡仪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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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宝宝说:“老妈,北京好玩吗?笔会什么时候结束?”

我对宝宝撒了谎,说我来北京是参加鲁迅文学院的学习和长篇小说笔会。我说:“妈妈刚来呢,哪里那么快结束?我知道宝宝是个乖孩子,所以放心出来。”宝宝说:“那当然。那你好好在外面写,不许偷懒哟!”宝宝后面的话,在我耳朵里忽然模糊了,我突然很想念她。

“你爸呢?”我问。

“我在学校宿舍里,刚才电话时他还在琴房里。”

没有谁会料到我所找的份临时工作竟然是殡仪馆的美容工。至于我当时的心理,既有自虐的成分,也有冒险的冲动,还有,我渴望近距离地面对死亡。

带我的师傅叫周明生,个干了30年整容师的老人。

在与周师傅见面的第天,休息的空档,周师傅洗了个苹果递给我吃,我的手迟疑着伸不出去,点点食欲都没有,但是,又不能不接。周师傅仿佛故意考验我似的,在他的注视下,我的嘴唇贴着冰凉的果皮,好像手里拿的是块石头难以下口,终于咬了第口,果肉在口腔里没有任何滋味,明明新鲜脆甜的水果,咬在嘴里竟然有股腐烂的味道。想到周师傅那双抚摸过无数尸体的手,顿时,我胃里阵翻腾,想吐,但我不得不死劲咽了口唾沫,强行吞下了。见我吃完,周师傅笑眯眯地说:“你过了第关。”

吃过饭,周师傅带我去给死者穿衣和化妆,周师傅让我站在他旁边。我看见周师傅手拿剪刀把尸体上的衣服剪去,僵硬的黄中带白的肚皮就出现在眼前,我刚吃下去的饭在胃里又阵翻腾,周师傅看看我,慈祥地说:“过阵就会好的。”又接着说,“小齐,这算什么?记得几年前我们处理空难的遗体,那时候我还不在这里,组里人全部到岗,干了半个月,吃住都在殡仪馆里。当时运来的尸体面目全非,正是夏天,散发股股呛人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所以,要想手艺精湛,除了要懂得美学知识外,给些死于意外的尸体整形还要懂得雕塑技巧”我不住地点头。

“来,帮帮我。”周师傅要我帮忙,我走过去,塑胶手套没有传出手掌的丝热度。

第天是漫长的,后来的日子,渐渐就习惯了。

坐在值班室休息的时候,整容组的几个人爱开开玩笑。小杨40多岁,和我差不多年纪,他对我很好奇,问我为什么干这没人干的活儿,我笑笑,说:“我从来就没觉得这个工作有什么不好,我们是人生终点的美容师,那些美容院的美容师,他们的妆化得再好,第二天都要被洗掉,而我们化的妆,却是死者亲人永久的记忆。”

周师傅说:“小齐说得对,我做了30年,之所以能做下来,就是因为我悟到了这个道道儿。卑贱的不是人的工作,而是人的心灵。”

张林说:“就是就是,当初我选择学习现代殡仪与技术管理专业,就是想挑战自己,我是个无神论者。”

我很喜欢这种工作氛围。在工作台前,凝神定气,全神贯注地为死者服务;八小时之外,说说笑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在这种看似平淡的生活中,我慢慢学着进入生活的实质,我虽然曾被伤害,但是,我不会去仇视别人;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个傍晚,我正在房间里写我来到北京后的第个中篇招待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起身开门,个40多岁的英俊男人,他说姓乔,是我的房东。他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跟电话亭的大爷说,现在他不住这里,不过,每个月他会来收房租。离开时,他再三嘱咐我注意别堵塞下水道,否则很麻烦。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4

他离开后,我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没见过这么帅气的房东,偶像似的。

很多次,我长时间看着钟新的电话号码发呆,终究打消了和他说话念头,但我知道,我内心直有种隐隐的期待。

接到钟新的电话时,我正在距离殡仪馆尸体冷藏室不足10米的值班室与其他几个整容师起吃饭。我放下饭盒接电话,听,是钟新,心里乱蹦起来。

钟新说:“小莹,今天我没课,你有时间么?”

我说:“有事吗?”

“想请你吃顿饭。”谁也不能否认吃饭不是事情,相反,吃饭还是大事情。

我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周师傅说:“小齐,怎么啦,出啥事了?”我难为情地笑笑,不置可否。

从钟新的语气中,我已经嗅到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股暗流翻涌的势不可当的情感狂澜,它将席卷而来吞没切,这既是我渴望的,又是我害怕的。我犹豫了会儿,说:“好的,等我下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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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飞快地向钟新所说的名人咖啡屋驶去。

走向钟新的刹那,我脑子片空白,没有任何词语与色彩。然后,看见钟新的手,它宽厚温暖,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我,那种力度使我害怕。刹时,我的手被融化了,热度通过我的掌纹胳膊慢慢传递然后渗透到我的心脏。

钟新说:“小莹,我们不喝咖啡,咖啡苦。找个地方喝酒吧,喝个醉方休!怎么样?”

酒逢知己者饮,我想:“以前在局里喝的是什么酒?哪次是自己心甘情愿去喝的?没有比与钟新起喝酒更快乐的事情了,”

我很赞同,说:“好啊,醉方休!。”

钟新说:“今天就喝啤酒,喝个痛快!”

我傻傻地被他牵着,失去了方向。我们走进的并非饭店,而是宾馆。

房门关上的刹那,彼此愣了愣,仿佛期待某种事情发生而不知该如何发生样。拥抱亲吻,还有爱但是,此时,我们亲近的眼神中却有丝敬畏,我们的身体彼此还很陌生,我们即将燃烧的激|情慢慢积攒着,积攒着。彼此的眼睛既在不断寻找着对方又在慌乱躲避对方。

我们需要从普通朋友开始。

钟新对我做了个手势,说:“齐师莹同学,请坐!”

我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他在我旁边坐下来,啤酒溜烟地被摆在了茶几上,他从皮带上弄下钥匙,撬开了第瓶,接着又撬开瓶,放在自己面前。

“来,喝!小莹!”钟新举着啤酒瓶。

“喝!”我也举起酒瓶。我没有等着钟新先把酒喝下去,而是仰起头,把那硬硬的瓶口对着自己,让整瓶酒倾泻下来,准确点儿说,是灌。突然觉得自己也粗犷起来,酒能壮胆,仰脖子,抽酒瓶,液体就下去了,然后它们把胸中的火传递给胃壁,任它燃烧。

这是痛快而又轻松的,面对自己的爱人。这么多年亲近的陌生,这么多年陌生的亲近,或许,只有喝酒才能给彼此找个放纵的理由。我第次被酒彻彻底底打湿了,酒给我的胆量和理由使我话多起来,我眼神迷离:“钟新,钟新,你知道你有哪三件事感动我吗?”

钟新说:“你说。哪三件?”

“第件,你听我讲我的故事时流泪。”

钟新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看见了,在火车上。”

钟新说:“没有呢,我只是眼睛有点痒。”

“你骗不了我。第二件,你半夜为我偷偷掖被子;”

钟新说:“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说:“没有,怎么可能睡着呢?第三件,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了我这些,对我来说,是新鲜的,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

钟新很意外的表情,起身,走过来,把嘴唇轻轻搁在我翕动的嘴唇上,没有动。他的视线下垂,看着我的鼻尖。

丝颤栗的情感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的嘴唇轻轻张开,胸微微起伏着,我期待着,期待着钟新的下步。我相信,从他的眼神,那是爱,不必言说的爱。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5

钟新没有动。

过了很久,在我看来几乎有个世纪,他的手搁在我的胸脯上,像个孩子。然后,嘴唇狂热地轻咬着我微张的嘴唇,我脸颊发烫,手臂紧紧绕在他的颈项上,轻唤着:“钟新,钟新你爱我吗?”

“小莹,小莹,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我连听到了三个喜欢,我的泪流了下来。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只是,他的爱,是深沉而含蓄的。

钟新抱起我,把我放在了床上。

我的手,放在钟新潮湿的后背上,钟新俯下身次次亲吻我的嘴唇,我们纠缠在起,捆绑在起,刻也不肯离开。我渴望钟新更深地进入,我是神秘的幽泉,已经隐匿在深山多年,有种无人问津的寂寞。但是,我天性又是高傲的不容被玷污的,即使从岔道挤进条污流,也要把它赶走。

钟新好像再没有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觉,他希望引起我的关注,希望我能永远记住他别忘掉他,定的。他只知道更紧地靠近和挤压,或许,他想钻进我的体内和灵魂深处。潮湿的温暖的这切勾起他年少记忆的江南水乡。

望无垠的草原,天边是袅袅炊烟,清晰的遥远,那是我和他的故乡,我们躺在张青青的木筏上,随波逐流,任意东西。耳边的清脆歌谣,把整个世界变成了块绿汪汪蓝莹莹的水晶石。那块水晶石,需要用声音去捕捉。

我呻吟着,于是,抽象的幸福变成具体的语言。这些语言是零碎的,朴质的,没有装饰的花边,但这种语言有种异乎寻常的温暖与妖媚。

现在,我才是个真正的女人,完完全全地袒露自身,没有丝的羞惭与遮掩,把自己坦坦荡荡地交出去。肉体不再只是肉体,它已变成灵魂;而灵魂也不再只是灵魂,它已变成肉体。

我渴望和钟新能直这样,直到彼此耗尽贮蓄的所有能量。

原来,我根本是没有抑郁症的,而以前之所以有那些症状,是因为未见钟新而积攒下的相思和忧愁。

钟新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并不接听,自言自语地说:“这回豁出去了,看能把我怎么样?”我很奇怪,问是谁。他说:“我岳母。”

“今晚不回家吗?”我问。

“不回去。”电话仍然顽固地响着,钟新干脆关了手机。

我们纠缠了整整夜。

这夜的战争,无所谓胜负。这是场可怕的渗透战,我们的血液因为酒精的怂恿而跳跃,当然,也是我们故意的,故意对酒精的放纵,为的是让炽热的滚烫的血液交汇在起,在此之前我们是两个人,成为个人后,这个人会变得敏感而脆弱。

我恋爱了。

原来真正的恋爱是这样的:任何时候,特别是个人,嘴角微微上翘,想笑,时时刻刻想着这个人,想着他的眼睛,想着他看自己时的那种眼神,想着他的身体眼睛盯在门口时,门口就出现他风尘仆仆走来的样子;盯着沙发时,他就坐在沙发上,笑盈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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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新还不知道我的工作。虽然他多次提起,但我都以在美容院里工作搪塞过去了。

我的生活,又慢慢进入了正常轨道。但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我每天工作极具规律:早上9点,换上工作服,进入冷藏室,从冰柜里取出具尸体,进入整容室。戴好手套后,对于需要换衣服的死者,用剪刀把身上的衣服剪了。我先将酒精棉将死者的面部擦拭遍,然后,拿出化妆用的油彩涂抹在脸上,原?椎乃勒呙婵锥偈北涞煤烊蟀蚕辍缓螅矣纸幼耪硪路檬嶙勇勒呤嵬贩1龅椒逝值乃勒撸矣行┏粤Γ蛭枰哿?/>整容组共7个人,每周整容组都要留个人和火化组的同事起值夜班,殡仪馆是全天24小时服务,所以,晚上也跟白天样,要不断地接尸体冷藏,些急需火化的尸体,需要半夜起来为死者化妆。我每周轮值次夜班。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6

我极不愿意值夜班。夜里给尸体化妆的感觉怪怪的。有天夜里,我给尸体做面部清洗时,突然从尸体的嘴里飞出只虫子,我吓得半天惊魂未定,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每天,我清清楚楚看到死亡。

整容间的隔壁是冷藏室。我经常看到惨不忍睹的场景,听到凄惨的哭声。26个字母编排着的冷藏柜,如同堵明晃晃的墙,里面安睡着因各种各样原因离开人世的人。有天,群人搀扶着个60岁左右的女人来到1号冷藏柜前,里面睡着她从八楼跳下去的27岁的儿子。母亲的手在儿子头上抚摸着,手指穿过发丝,停歇在苍白的额头上,她口里喃喃地喊着儿子的||乳|名,久久不肯离去。

我远远站着,眼里掠过丝温热,接着,我看到母亲被强行背走,只是这个母亲已经没有丝毫的气力了,没有哭声,没有眼泪,只有僵硬的表情和瘫软的身子。

冷藏柜的对面是方黑板,上面是个冷藏表,写着柜号姓名性别地址存放时间。在姓名那栏,会经常出现“无名尸”这三个字,每每看到这三个字,我就阵心痛。

完全的整容要先把尸体里里外外洗个透,再换新衣理发。还得点点按摩皮肤的裸露部分,从整个面部到双手,都要反复搓揉,使皮肤像活人样富有弹性,然后才是化妆美容。化妆美容后,给人以安详睡去的感觉。在工作的过程中,我已经能从容地去做这些。我由以前的恶心害怕到现在的平静。这对过去的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我知道,我必须适应,必须坚强。我感激这些尸体,是他们,我才能在北京比较体面地活下去。

也许是漂泊带给人的无尽孤独,每天我都盼望能见到钟新。可是,他总说系里很忙,见他面,非常不容易。我知道他其实不坐班,工作时间相对比较自由,于是,有次在电话中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他犹豫了半天,说:“说来可悲,我是个没有多少自由的人。好吧,我尽量抽时间来看你。”

就在他所说尽量抽时间看我的那天,却从电话里听到他惊恐的声音,他说:“对不起小莹,我发现我岳母直在跟踪我,来不了了,抱歉。”

我异常震惊,我不明白他的岳母为何会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我在电话里追问着,钟新烦躁地说:“这不是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她是我大学时的老师,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我说:“我还是不明白,钟新。”

钟新不再解释什么,挂了电话,消失在我的耳道里。

每天面对死亡的我对爱有了更深的体验与感悟,再加上见面的艰难,我更加珍惜与钟新在起的每分每秒。我盼望他来到我的小屋,为了迎接他,我做的第件事就是洗手。

我洗手的程序相当复杂,先是用消毒液,然后用香皂,最后用洗手液。上班虽然是戴手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的手不干净,或者说潜意识里害怕钟新知道后嫌弃我怪罪我。洗手的过程中,我甚至觉出了自己的变态,我的左手与右手之间总相互厮杀,彼此要揭掉对方皮那般凶狠。以前,我的指甲很长,并且还涂了浅红的指甲油,现在,早剪掉了,我害怕里面藏上细菌。

有次,钟新拉过我的手,细细打量后说:“小莹,你的手并不脏啊,干嘛那样洗?好奇怪。”我触电似地缩回手,好像被钟新发现了某种秘密,说:“习惯了,我从小就喜欢洗手。手上细菌多。”

钟新说:“我知道细菌多,但你也未免太夸张了。这样活着累不累呀。”

我说:“我累了。”于是倒在床上。

钟新也会笑着说:“我也累了。”也倒在床上。

我们是彼此的食物。

我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激|情的生活。

有时钟新会微笑着看我,说:“小莹,你的女儿漂亮吗?”

我脸红,说:“漂亮着呢。”

钟新说:“我想有个小女儿,就像你小时候那样的古怪精灵,我猜也定有男孩子愿意跟在她后面走。”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7

我看着钟新,他的眼睛深沉深邃。

有时,钟新看上去那么疲惫,他熟睡着。我趴在床上专注地盯着他。他正在梦乡中,如同个临近而又遥远的童话,他直在我的记忆中成长着,由笨拙到流畅,他的呼吸有时很不均匀,脸也好像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纯净的忧伤的沧桑的空气到底使我的眼睛潮湿了,我害怕,害怕这幸福逃走,我不敢深想,只是睁着眼,牢牢地守着。

123

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天晚上,我靠在床上百万\小!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开门。抬头,愣住了:竟然是个老太婆。阴郁陌生的面孔使人害怕,我不禁后退步,她嘴角往上翘了翘,算是表示友好,只脚在没有我许可的情况下,已经向前迈了步。

我说:“请问,您找谁?”

“就找你。”老太婆语气肯定而干脆,这使我更加吃惊,我又后退步,她顺理成章迈进了我的房间。

“我注意你好长时间了,”她不客气地在我床沿坐下来,说,“你好像在殡仪馆上班。”

我愈加吃惊,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个老太婆盯上,我既非特务又非间谍,完全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我们聊聊吧。”她说。

“聊聊?对不起,从何聊起?”我把双手摊开,往上托了托。我确实太小看她了。

“文学,怎么样?”她说,“卡夫卡,还是杜拉斯,或者,托尔斯泰?”

我惊讶地差点跌倒在地,扫了眼,她很认真,忙镇静下来,笑了笑,说:“行,聊聊就聊聊吧,反正我也闲着没人说话。”

“喜欢杜拉斯吗?”

“哦,喜欢。”我口里木然地回答着,心里却直在猜度她的身份和来历。

她说:“杜拉斯最初的性感受是从个越南男孩柔软的生殖器上获得的。她的第个情人是中国富商的儿子,作为个生活上没有着落的白种女人,杜拉斯的母亲不能不半闭起眼睛允许15岁的女儿与中国男子交往,并且让她像妓女那样向自己的情人索取性茭的报偿”

“对不起,我不明白您说这些话的意思,”我打断她的话,态度冷却下来。

“你听我说完,我不会打扰你很久的。广岛之恋的女主人公在与日本情人分手时说:我会忘掉你的,我已经忘掉你无论是中国情人还是日本情人,都不会开花结果,虽然忘掉很难。”

“对不起,您说这些,想要表明什么观念呢,与我有关吗?”我说。

“情人的象征意义在于:文化上的交流是不可避免的,而“百年好合”式的婚姻却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喜欢写作,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再说下去,我想我会发疯,于是,我站起来:“抱歉,我想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

她缓缓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身体将要从我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回过头,恶狠狠地说了句:“以后你离钟新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接着,她的语气又软了许多,说,“对了,还补充句,漂亮的女人,我告诫你,放纵与酗酒摧毁了杜拉斯年轻娇好的面容,但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她那样在写作中留住自己的青春。”

刹时,我明白了,她,是钟新的岳母。

我很想马上给钟新电话诉说这件荒唐可笑的事情,可是,又犹豫了。

我知道:钟新有时很懦弱,如果他知道他岳母知道我的住处,他以后更不敢来我这里。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已经关上的房门,仿佛那个古怪的老太婆还站在那儿似的。

钟新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了,手机关了。我脑子里直在寻思着:钟新怎么啦,到底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或者,他知道我的工作,嫌弃我,要和我断绝关系?我想不明白。我变得越来越忧伤。

我不知道这是否与我的工作环境有关,还是我已敏感意识到命运的无常。

冷藏表上写着个名字:陈喜凤。这是个因车祸而死亡的女人。女人是安徽来,在北京做保姆,家里有三个孩子。原指望在外面为孩子挣点学费,没想到在为雇主家买菜的途中出了车祸。女人的丈夫已经从老家赶来了,两个交警手里拿着尸体处理通知单在为这个可怜的男人所要交的什么验尸费尸床费火化费骨灰盒费等等说情。说着说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屁股在水泥地上坐下哭嚎起来。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8

死去的女人已被抬到整容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掀开门帘冲进去,扑到女人的身子上,喉管里抽泣着。

我面无表情着站在旁边,静静等待着。

为陈喜凤整完容,我心里整天堵得慌,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

下班后,我又开始拨打钟新的电话,我如此强烈渴望马上见到他,可是,仍然关机。我呆坐着,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他没有喜悦,甚至,仅仅淡淡扫了我眼,进了门。

此时的他,在我看来,异常陌生。我很尴尬,我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到底是怎么得罪他的,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事情,或许他直就伪装着,不让我察觉。

我口很渴,在桌上找了把水果刀,把单位分的西瓜切开,默默递给他块。

钟新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吃,好像对西瓜并不感兴趣。

“你手机怎么老关机?打了好多次,都打不通。”

“我在睡觉,没开。”他态度冷淡。

每个晚上从睡梦中醒来所担心的要溜走的幸福已经露出了破败的端倪。我说:“是为了躲避我吗?”我虽然还谈不上饱经沧桑,但我也决不是小女孩,我的语气平静起来,说,“如果仅仅是为了躲避我,用不着手机关机,以后,我不打就是。其实,我也早该告诉你我在北京的工作,我没有做鸡,我在殡仪馆,每天大概要给五六个死人化妆。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什么整天洗手吧?”

说出来,心里轻松了许多。钟新扫了我眼:“说完了吗?”

我说:“说完了。”

他说:“对这些,我无所谓。不过,我今天来跟你分手,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没吭声,只是感觉口又渴了,又拿过块西瓜吃,小口小口,不让汁液从唇上落下滴,我把西瓜当作了段往事段记忆,我要口口把它给消灭掉,不让它留下丝痕迹,它只是西瓜,并没有什么营养,仅仅残存点点维生素而已。

我只是渴了,把西瓜当作了水,这些水涂脂抹粉把自己弄得像个娼妓,跑到西瓜里,有模有样展示脆弱的肌肤,以为自己冰清玉洁,没想到还是被人那张肮脏的嘴给糟贱了。我拼命地咬着,口又口,我的牙把那抹胭脂条条擦干,直到变得苍白,然后,把张薄薄的皮丢到垃圾袋里,站起来,像驱赶他岳母那样驱赶着他,说:“我明白。我想休息了。”

钟新的嘴巴张了张,大概想说什么,我赶紧把他即将要说的话挡了回去,说:“什么都别说了,这些日子,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钟新眼神暗淡,说:“那好吧,再见。”

在他转身离去的刹那,我的泪差点摔在水泥地上,但是,我仍然强忍着。我早就料到:他,是靠不住的,真的。我只是他寂寞生活的安慰想起这些,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多情,恨自己的疯狂。什么时候才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被男人伤害?我突然觉得整个屋子变成了口没有空气的木箱,我几乎要窒息。我要呼吸,我要活!

我拉开门,跌跌撞撞下楼,没入北京的夜,没入那片白亮的灯火中。

人说形影相吊,可我,为什么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我飞奔着,高跟鞋叩问着水泥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当然,更没有答案。

124

肉体,日渐衰老和疲乏,疲乏和衰老。灵魂,却还很年轻,它日日夜夜睁着纯净的眼睛。喧嚣的生活里,有时,我什么也看不见;黑暗的梦境中,有时,又发现了许多。有人感到生活的日益复杂和无趣,而我,却发现生活越来越简单透明——高的天空与低的大地;物质与精神;男人和女人。

真的很简单。

活在世界上,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想要健康,那么,好好锻炼,好好保养;你想要爱情,那么,好好寻觅,好好珍惜;想要财富,那么,好好积累,好好打拼;想要清静,那么,忍受寂寞,学会拒绝;不要太贪婪,不要什么都想要,生活只有味清晰的元素。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9

我,要的是什么呢?是自由歌唱的灵魂,还是灵魂的伴侣?我想抽支烟,想点燃,我知道里面有毒素,会点点吞噬我。

烟雾是种很好的媒介,它把我实实在在的生活过渡到能给我幻觉的虚拟境地中,我眯缝着眼睛,看眼前那缕缕的烟从浓稠到淡薄,渐渐消散。

钟新的面貌在我眼前,他嘴唇紧闭,我却听到他的声音,他说:“小莹,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吗?有非常复杂和非常突然的原因,有来自外界的,也有我自身的,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的生活是畸形的,你无法想象;我的身体,也使我对未来失去了期待,也许,保持现有的生活状态对我来说才是最恰当的吧。说实话,我直在回避你,我不希望你越陷越深,我知道你爱我,但是,我其实是个并不值得爱的男人”

钟新的音容笑貌随着声音的消失点点隐去,房间里除了昏黄的灯光和陈旧的家具,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我摇了摇脑袋,确信刚才是幻觉,它不是真实的,来自我的思想和意念,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必须问清楚。

我握着手机,按了几个数字,又停下了。问清楚又能怎么样呢?问清楚就能把他从自己心里赶出去吗?赶不了。问清楚就能让他回到身边来吗?回不了。那么,这样做又有何意义呢?假如当初在火车上没遇上他,自己也不是样要过吗?而且,在此之前,那么多年也过来了。假如今后的生活里没有他,还是可以过来的,现在,之所以忘不了这个男人,除了他的举手投足,除了他的神态笑容,恐怕,还有与欲望有关的缠绵和点点滴滴爱的记忆,那些是肉体,是容易腐烂和消失的,所以,也会被淡忘的。

畸形的生活?还有什么能称为畸形的呢?他和他老婆?不,那不叫畸形。这么说,就是他和他岳母了。

那个女人的目光中有种异常可怕的东西,固执坚韧,不可摧毁。她是他的老师,他是她的学生她的女婿。她把她的女儿嫁给了他或者说她无法容忍其他的女人和他在起,除了她的女儿。

他们三人生活在起,永远。她那恶狠狠的语气——以后你离钟新远点,——她因为嫉妒而发疯,她根本不是出来捍卫她女儿的婚姻,她是为她自己,因为,她爱钟新!是的,定是这样的!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就因为曾经是他的老师,她就有这个权利吗?

我无法想象年轻的钟新以怎样的姿态依偎在她苍老的怀抱里他们会爱吗?我陡然回忆起那天我在他们家窗口所看到的钟新搀扶她的温馨幕这么说,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那是种什么样的爱情呢?或者摈弃了肉体的需求?或者以前有肉体的交流后来又转变为精神依赖?

无疑,个对卡夫卡和杜拉斯能侃侃而谈的女人是不能忽视的,她深不可测,她的目光中饱含智慧和人生的历练,我,或许永远不是她的对手。那么,我甘拜下风退出吗?用埋葬我的爱去成就她的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这是她的话,个老太婆的话,难道这样的话就让我退避三舍吗?那说明是不是我的勇气不够或者说爱钟新爱得不够呢?不,如果要谈谁的肉体先腐朽,那应该是她!我为什么要放弃?不,我可以耐心等待,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和她抗衡!

黑暗中,我追问着,千百个为什么纠缠在我脑海里,后来,我干脆把这些问题统统驱赶出去,因为,我暂时不要答案了。

125

殡仪馆是参禅悟道的最好处,因为这里最能体现众生平等。不管是谁,生前是达官富贾,还是平头百姓,死后都要火化。

尽管已经算不清楚上班以来已给多少死者整过容了,可我每次给不同的遗体美容时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我的双眼在口罩上沿,看着那些向遗体告别的活着的人,就会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从事的这份职业的意义,那就是让死者把最佳状态留在亲友的记忆里。在我的眼里,每具尸体都是我的艺术品,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死者走时保持最佳状态,使故者安息,给生者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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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10

周师傅退休那天,整容组起在天天精彩餐馆里吃了顿饭,算是告别。酒桌上,周师傅喝了两杯酒,说着说着,他慢慢变得激动起来。

“唉,我这辈子,钱是没少挣,但是,还真活得委屈。其实,在我们这个小天地里,真是挺好的,人家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这么多年,我从不走亲戚,也不和人来往,为什么,人家心里对咱们有阴影哪,人家包个饺子,你说帮帮忙,那可像打架似的,热情地叫你歇着,说让他们来做,其实,心里明镜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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