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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阅读

作品:沉浮|作者:千夜即墨|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3 22:39:15|下载:沉浮TXT下载
  有些想法简直自己都没法拒绝。反而显得我们这个年龄的贫乏。我突然之间觉得我在追求一种跨越时间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原本是不属于我的。可是我没办法。”

  她说着又一轱辘爬到你的身上,亲你,抱着你在床上来回翻滚。亲热过后,她松开你,沉默了片刻,说:

  “昨晚我跟红霞说了好多。她也确实可怜,像我们这样彼此需要的情感她一次也没有过。也许别人会有满足,但她只是受罪。”

  “红霞就没有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在学校那阵,追她的男孩多得是。后来她这样子,人家还不都躲得远远的。”

  “她应该换个环境,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活。”

  “我也这么想呢。她在长宁待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不过,我总觉得红霞跟其他落入这个行当的女孩子还不一样,她的思想仍然清醒着,灵魂也没有跟着一起堕落,她当时只是出于无奈。”叶青说着趴在床上,用手支着头,“哎,你们男人是不是都那样子,只要能沾上女人的光,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自己都能快乐,那不成动物了吗?”

  “我也搞不懂。”

  “就说你们市里文明办那个姓孙的吧,离过婚找了一个年轻媳妇还不够,还要在外面包人。我昨晚跟红霞在家里看电视,在晚间重播的长宁新闻里还看到那姓孙的了,是红霞指给我看的。天哪,那副尊容岂止是让人吃中药,简直比吃农药还难受吧。”

  你呵呵地笑了,说:

  “都怪你,成天在我跟前提那个姓孙的。真好像嘴里有毒一样,这下好,把我也弄到文明办去当副主任,他成我的顶头上司了。”

  “真的?”

  “那还有假?”

  她突然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

  “还说我嘴里有毒,咋不说我们姐妹俩也像宿命似的一前一后入了你们的圈套。不过,你去了可别包人噢!”她笑了一会儿说。

  “我包你。”

  “包我还没吃过你一顿饭呢!倒是我每次要给你管饭。哎,那单位是干啥的?”

  “精神文明呗!”

  “到那儿就不忙了吧?”

  “不忙。”

  “才好呢。”她说完又咯咯地笑起来,“对了,咱们也该物质文明了。我又带回来好多东西。我先去冲个澡就给咱弄饭。你随后也去冲个澡,等你冲完,我的饭就弄好了。”

  “我要跟你一块儿冲澡。”

  她已经翻身站到地上,像大人哄小孩一样又俯身亲了你一下,说:“你像个孩子,坏孩子。”

  她的那一块地方就贴在你头跟前。你就是这时候注意到了当初起着水波纹一样的这一片草地已变成了一丛竖立的剑叶兰,昂扬欢腾,之后,再也没有恢复如初。你后来老是回忆起这种微妙的变化,作为生命特征的一部分,它和时间,和在时间中前行的整个生命进程,同样具有某种不可逆转性。

  她循着你的目光也往她那里看了一眼,故意用很夸张的动作两手一捂:“不许偷看。”

  “我要跟你一块儿洗澡。”你又说。

  “人家不好意思嘛。”她说着又做了个捂脸的动作。

  “好吧,你先去冲吧!”

  她飞了一个调皮的眼波去了。你在思量她说的“不好意思”的话,激情过后,她确实会的。她毕竟还是才开始。而且你自信,你给她的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沉浮》十七(4)

  从叶青那里出来已是下午三点。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过一场雨又停了下来,水泥路面成了湿漉漉的青灰色,有一股淡淡的泥腥味儿。街上行人稀稀拉拉,汽车也不拥挤,凉风一阵阵吹过,让人感到惬意。陆天翔第一次感到长宁其实也有它的好处,作为一个过日子的地方要说也蛮舒心,远不像大都市那样人拥车堵、喧嚣烦人。

  陆天翔三点半准时到了文明办。组织部通知要在这里宣布他的任职。他找到孙主任的办公室,孙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报,忙站起来和他握手:

  “你好你好。快坐快坐。”

  “孙主任还忙着呢?”陆天翔说。手上身上心里都还全是叶青给予的那种美好的感觉。被孙主任那肥短、绵软的肉手握住的手,突然有一种被强奸般的不舒服。

  “不忙不忙,就等你呢。”孙晋廷仍握着陆天翔的手,用另一只手拍拍陆天翔的肩膀,“你这一来就好了,文明办又多了一份有生力量。我已经老了。”

  “孙主任正年富力强啊!”

  “哪里哪里,没法跟你们年轻人比了。快坐下。”他牵着陆天翔的手一起坐在沙发上,显得很亲热的样子。陆天翔觉得,老孙多年搞行政,这一套表面功夫还是挺油的。老孙又说:

  “还没给你泡茶呢。”说着就又站起来。

  “我自己来吧。”陆天翔说着也要站起来。

  “你坐你坐。”孙主任摁住陆天翔的肩膀,猫腰从沙发前的茶几下拿出一个纸杯,打开茶几上的茶叶筒,用手指从里面捏出一撮茶叶,倒上了水。

  陆天翔近距离地看着孙主任的动作,他的手指又粗又短,指甲盖不到半厘米长,扁扁的,是个月牙刀的形状。天尽管热了,他仍然穿着一件灰西服,脖颈后面的衣服被顶起了一个包,一弯腰显得更明显。长宁北部山区,由于长年吃窖存的雨水,有不少人是这样的身材。陆天翔还不清楚孙主任是哪个县里的人,但估计也是北部山区出来的。党政单位里像孙主任这样的人其实是不可小觑的。他们有许多暗财,却把自己装得很穷酸,见了人又摆出一副谦和的样子,相貌上也往往不被人注意,没人设防,这样的人其实比端庄体面的人更厉害,更难对付。陆天翔突然想到,幸亏自己还事先掌握了一点底细,不然,要是把这老孙当平庸之辈,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喝水吧。”孙主任端着他的茶杯坐到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喝着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肚子挺得老大。陆天翔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恶毒而又滑稽的想法,觉得这“老孙”倒不如称“老猪”更合适。

  “好,好。”陆天翔赶紧收回目光,克制住对孙主任捏茶叶的手所产生的恶心,浅浅地呷了一口茶。

  “文明办现在加上我共五个主任,最小的也四十七八了。你这次来,体现了市委对我们精神文明工作的重视,也给我们这个班子增加了活力。”

  “我对这项工作不熟,今后还要孙主任多指导。”

  “你在领导身边工作过,比我们高,看问题的视野也会高出一筹的。”

  “孙主任夸奖了。我还是从头学吧。”

  组织部的一名副部长带着干部科长在文明办全体人员会议上宣布完毕就走了。陆天翔给孙主任说自己还要进行一些工作手续交接,晚些天再过来上班,就也告辞。孙主任又拉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他其实可能是想拍肩膀)说:

  “呵呵,不急不急,你慢慢交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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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浮》十八(1)

  说是不去上班好好歇上他一阵子,陆天翔还是每天就按时醒来了,只是心身都沉沉的,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想着五一前后的人和事,历数起来,反倒密密麻麻的。

  床头柜上的一卷报纸是小荷从单位捎回家让他看的。好些天不看报纸,也不看电视新闻,而且眼不见心不乱,越来越不想看那些东西了。作为写材料出身的人,陆天翔过去对报纸曾经有过一种长时间的过分的依赖,抄写嫁接改头换面的功夫统统具备,必要时甚至剪刀胶水直接上,打印出来一搅和,连自己也弄不清谁抄谁的了。陆天翔记得大学刚毕业分到机关那阵,把写材料当搞创作一样,熬了多少个夜晚好不容易弄出的东西,自己还不无得意,领导一看却一张嘴就说没了。后来才慢慢悟出,文学创作如果没有创造是死路一条,而行政公文如果企图创造同样是死路一条。他很快就找到了窍门,越来越轻松自如,而且每次还能在一大片套话中稍加变通,变出一点新意出来。不到两年,已被认为是材料写得“好”的人了。陆天翔过去不但每天都不放过地看报,而且还养成了剪贴报纸的习惯。不过,他剪贴下来的都是些副刊文章,没事时拿出来看看,挺有意思的。而且在办公室没事时拿出剪贴的报纸看,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一副学习、工作的架势,比刚进机关时动不动抱一本书在办公室里看要显得成熟多了。当了副秘书长尤其是给市长当了秘书之后,虽然不用直接动手写材料了,但再忙还是坚持要抽出时间把积在案头的报纸读完的,这样才能和上面的要求以及领导的想法合拍。报纸看得多了,各报的版式设计、文字编排包括印刷字体的不同风格也都熟悉了。他曾和办公室同事打赌,说他能不凭报头和其他提示性文字认出是什么报纸。同事挑出没有地域性提示的文章折成一个一个小方块,他竟能一认一个准。报纸看得多了,也知道一级报纸有一级的水平,就像一级电视台的播音员有一级的档次一样。像《长宁日报》这样的报纸,办到底还是脱不出政治简报的味道,社会文化等方面的文字也常常不是大而无当就是小而无聊,充满着村气。就和长宁电视台挑的那些播音员一样(不光是长宁,好多地方电视台亦是),总是烫着一种不得体的菜花头,眼睛睁得瓷大,不知哪里总感到不顺眼。

  陆天翔躺在床上,认出床头柜上那卷成一个窄条的报纸就是《长宁日报》,企业里也就订一些这样的报纸。他这几个月都没有好好地看过报纸了,伊拉克战事告一段落以后也不去看电视新闻。人不去关心什么,就这么本能地活着其实也挺好的。好在叶青还给他提供了一种男性的证明,这大概就是他目前剩下的唯一可以自豪的一点。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还是下意识般地拿过那卷报纸展开看,头条又是市委书记刘崇庐的照片,他在企业视察,指出要一手抓抗击“非典”,一手抓经济建设,争取抗击“非典”和经济建设的全面胜利。陆天翔往下看,看到一版右下角一个用黑体字排印的标题很醒目:“一封读者来信”。就想着这个读者来信肯定非同寻常。标题下面还加有“编者按”说:人民城市人民建,建设城市为人民。人民是城市的主人,也是城市建设最权威的评判者,希望大家就这封来信中提出的问题展开讨论。“读者来信”指出,“秦王东征”雕塑在主题上存在着歌颂封建帝王的问题。雕塑设计艺术上也存在严重缺陷,秦始皇高大威武,而簇拥着他的将士则像来自小人国,比例极不协调。这座雕塑安置在城市南大门转盘内,也破坏了城市重要地段的美与和谐,等等。和节前常委会讨论的意见如出一辙。来信的最后,是强烈呼吁拆掉这座雕塑。

  陆天翔原以为刘崇庐这帮人在长宁的最高会议——市委常委会上,对这座雕塑敲打否定一番也便罢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单纯。许多人做许多事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人活着也许就意味着一种报复,尤其是当人有了报复的条件的时候。那庞然大物的雕塑立在那里本身就让人感到不顺眼,是别人功劳的纪念碑,雕塑下面萧市长写的“秦王东征”那四个字更是眼中钉一样让人痛。南环路转盘又是从长宁到省城西都的必经之处,让人怎能舒服?南环路及南大门改造工程刚一结束,就有人传言刘崇庐书记盛怒,现在越来越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确凿无疑的。

  《沉浮》十八(2)

  陆天翔又拿出一张报纸,与刊登那封“读者来信”的报纸只隔了两天,第二版一整版的篇幅是“城市建设笔谈”,刊登了十多块文章,每块文章标题下面配有作者的头像。前面几位是省里有关设计研究单位的专家,着重从城市空间布局和艺术角度谈“科学、和谐与美”的问题;后面则是萧汛、秦汉、文竹等长宁文化艺术界“名人”的文章,政治调子定得很高,又涉及城市建设问题、艺术问题等,他们可都是些无所不知的通才。最后还有一篇是来自市交警队事故科的,分析了转盘雕塑建成近半年来在转盘附近发生了二十多起交通事故,都是由于雕塑影响了驾车者的视线造成的。

  这样一“笔谈”,南大门转盘雕塑真是十恶不赦了。陆天翔扔下报纸起了床,心里想着那雕塑的命运已可想而知了。

  小荷中午回家很高兴,一进门就说:“我们大兴电子股份公司的股票今天在深圳上市了,一开盘就二十一块多,还在不断涨呢。”她急忙打开电视,调到股票信息台,叫陆天翔:“你快来看,已经过二十二块了。”

  陆天翔坐到小荷旁边看电视。

  “咱们五万股一抛就是一百多万,咱也算没有在大兴白干一回。”小荷沉浸在她的兴奋中。

  “差不多就抛掉算了。”

  “按高总的意思,大兴股票要攀升到二十七八元以上呢。不过,公司那底细咱清楚,再过几天看看,涨到二十五左右就抛,别到时候砸下来,贪吃狗肉连铁链子也丢了。”

  “就是。前阵子那么多人排长队买你们股票,那些人这下也都赚了。”

  “那些人能赚个啥?”小荷说,“上市前公开发行一些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而且并不是你排了队就直接能买上股票。有些人晚上不睡觉排队,领到的只是一个号码,这些号码最后用摇奖机摇出谁才有谁,比例很小,摇出来的号也只能买一份限额很低的股票。”

  “噢,原来这样子。”

  “前段我没给你说,这回发股票高总搞得神秘兮兮的,绕来绕去,我明白是不想让我插手。我分管财务,按理应该由我管。他不想让我管吧,又不愿直说,等着我提出来。我明白他那意思,就说,发股票这事大,还是专门成立一个班子去搞吧。他当然高兴了,就专门弄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人去搞。那里面名堂多着呢,前段光到农村买身份证就不知买了多少,用这些假名字把股票弄出来,一部分归了他们的利益集团,另一部分送给领导,现在的领导也都诡着呢!不过。你说这事要是将来露了馅可不都是大事吗?”

  陆天翔见小荷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就说:“不染这事才好呢。”

  小荷又说:“咱原来傻着呢,以为人家高总那阵子跟萧市长套近乎是真心实意的,慢慢才发现人家暗地里其实跟刘书记关系最铁。我最近才知道公司背着董事会在韩国开了一家公司,就是高总的儿子和刘书记的儿子在那儿经营的。人家当初跟萧市长套近乎纯粹是为自己打通路子呢!这不,现在又跟解市长套上了,两人一周前就去了深圳,出席股票上市仪式。”

  “噢。”

  “公司的财务说出去也吓人。这些年以大兴集团公司名义贷的款已超过十个亿,钱都用在电子股份公司和韩国的私人公司,由高总一手操办,谁也说不清底细。集团公司实际上只是个空壳了,到时候谁来还这笔钱?你在政府时也不知道这层猫腻吧?

  “不知道。”

  “其实人家领导里有人知道,还有些人知道个大概但不愿意弄清楚。各人都算计自己的既得利益呢。我现在越来越觉得离开大兴的想法是对的,咱只拿咱应得的那一份,别的连看也不看,谁爱咋弄咋弄去。对了,今天的《晨光报》有一个大兴的专版,给公司专门送了一批报纸,我都没顾得上看呢。你先看吧,我做饭去了。”小荷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报纸,《晨光报》每天照例都是厚厚的几十个版面。

  《沉浮》十八(3)

  陆天翔翻开报纸,见第一版头条是通栏标题新闻:“领导干部包二奶开除党籍”。下面是一幅很大的彩色图片新闻:“倾听民声,科学求实——长宁市昨晚搬掉南大门转盘内‘秦王东征’雕塑”。《晨光报》的消息总是很快,昨晚的事今天一早就见报了。照片显然是昨晚在现场拍的,强烈的探照灯光下,秦王连同他的战车已被大吊车从基座上拔起,摇摇欲倒,秦王的脸半背着灯光,黑沉沉的,像是一个折戟沉沙的流亡将领。照片下端的文字中简述了前几天《长宁日报》里的观点,但把重点放在交通事故多,群众意见大上。总之,以人民的名义。老百姓毕竟还是喜欢这样的东西。

  小荷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饭。陆天翔怔了半天,拿了报纸到了厨房,站在她身后说:“把南大门转盘的雕塑拆了,听到有什么反应?”

  小荷顾不上回头,只是忙她的:“早上也有人提到这事,不过大家都沉浸在股票上市的喜悦当中。各自算自己能赚多少钱呢。”

  “噢。”

  小荷见陆天翔仍拿着报纸站在那里,又说:“你现在已解脱了,咱才不管他那事呢。爱拆不拆去。”

  陆天翔不声不响地离开厨房。他觉得小荷说得也对,拆什么不拆什么的现在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这雕塑是他那时候跟着萧市长眼看着一天一天做起来的,情感上多少还是有些牵挂。

  又怔了一阵,他觉得好笑的是自己。当一个人连他自己的命运也决定不了的时候,牵挂那些已经与己无关的事情才真是狗逮耗子呢!和小荷一块儿为股票的事儿高兴吧,这才是正事,才是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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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浮》十九(1)

  叶青发来的短信:

  上帝送我个宝盒,想啥它就变啥。我不小心想了你一次,它就变出一个你。我止不住不停地想你,它就不住地往外变。最后,满屋子都是你。我都愁了:这么多小狗,我可怎么管得过来呀?

  大马,你刚离开又想你了,你说咋办?

  零点了,又是旧的一天与新的一天的临界。把这一夜的最后一个吻和新一天的第一个吻一起给你……不过,早上起来可别高兴得蒙了头啊!

  你几乎每天都要收到叶青发来的一串短信,你也不断地发给她。你发现叶青的短信文字总是准确、机智。你喜欢这样的文字和像这种文字一样清晰的思维,一样活跃的生命力,一样奔放的激情,你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的确,和不光是漂亮,而且智慧的女孩交往是一种享受,甚至有时候智慧显得更重要。如果说,漂亮吸引你走近一个人,而只有智慧才可以维系这种吸引。

  现在真可以说是手机短信大爆炸,大家伙儿没事都在发来发去的。你想起来去年大学母校搞校庆时,一帮当年的同学聚在一起,那一天中午和晚上接连喝酒,大家都很兴奋。晚上跟一个在省委机关工作的同学住在学校招待所的一个房间,他的手机到了很晚还不住地收到短信,那同学就不无炫耀地拿给你看,又揶揄地说,现在可是情人时代,你怎么可以没有个情人呢?你看那些短信,都是些滚烫的情话,不过,错别字满篇。你对他的桃花运恭维了一阵,心里却总怀疑跟他在一起的女孩写那么多的错别字,是不是有正常的意志能力呢?当这种想法刚一在脑子里闪过,你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否在犯嫉妒?如今有了叶青,你越发坚信了这一点:你不但喜欢美丽,喜欢洁净,而且喜欢聪明和机智,缺一不可。你清楚地知道这是你的癖,你的病,而且病入骨髓。

  不上班的这些日子,你总是中午到叶青那里。

  白天,太阳光下,做爱总有一种在大自然中的感觉。

  对于叶青这样美丽而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最适宜在阳光下展示了。而且,又为什么不展示在阳光下呢?

  卧室南窗的外窗帘总是不拉上。太阳一天比一天有了毒劲儿。不过室内的温度恰到好处,是一种正好可以供人舒展的暖和而并不感到热。中午的太阳直直地从窗户射入,被薄薄的白纱窗帘过滤成一层斑驳的阴影,洒在这张宽大的床上,洒在你和她的身上,晕晕地像画,但更是诗。

  一切变得越来越从容。

  你仔仔细细地吻她。舌尖从她光洁的皮肤上划过,像犁铧穿透了土地表层挑动着土地的脉搏。好的耕作者是一寸土地都不放过的,周到,细致,绵密。当她在呻唤中浑身摇曳,当她的热泉波浪翻滚,当她那么熟练地翻身骑在你的身上,你们一下子便跌进了晕热迷人的波谷,浪涌流急,无休止地坠落,坠落,又梦一样地飘升,飘升……你们也像一对手牵着手的潜海者,每一次,总是先由她引领你冲入第一排海浪,选择着方向,角度,节奏,指点着每一处珊瑚,每一片海树。大海真大,每一次看到的海底世界都是那么新鲜,毫不重复……她疲倦了,但依然那么亢奋。接着由你把她呵护在身下,开始做舒缓的游动,不快,但扎实到位的划水动作。大海在深呼吸,一层层波浪碾过水面,水底不时地收缩,抽搐。一排高大的海浪从大海的深处远远地掀过来了,到岸边却又渐渐地化作温和的水波,又一排更高大的海浪掀过来了,又一排,又一排,又一排……节奏愈来愈紧,浪头愈来愈高,大海在疯狂地咆哮,你们在勇猛地冲击……当这一对顽强的潜海者终于被推上了海滩,你们被这场搏斗耗得筋疲力尽,依偎着,拥抱着喘息……太阳暖暖地照在两个人湿漉漉的身上。

  你听到了音乐声。大海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场梦。音乐声其实一直在客厅里响着。还有窗外传来的建筑工地的嘈杂的机械声。一个醉人的小世界,和包裹着这个小世界单调、乏味的长宁的喧嚣,一切又变得那么真实。你感觉你们像一起做了一次旅行归来似的,从很远的地方。

  《沉浮》十九(2)

  你们互相用吃惊而又深怀感激的目光看着对方。

  “我真的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她说。

  “我也是。”

  “做女人真好!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这样下去怎么办啊?”

  “就这么办啊!”

  她又很用力地抱紧了你。

  每次都这样难分难舍。有好几次,她下午也不去上班,你们就这样相偎着,一直到太阳西斜,一直到夜幕降临。平常大把大把浪费的时间这时候总是不够用,起来吃一点东西似乎也变成了很不得已、很不情愿的事情。大海是永不休息的。海的梦又一次召唤了你们,汹涌的海浪重新激发了搏击者顽强的力量,于是,又一番死去和新生的全过程。时间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到来的晚上十一点已是你不得不离开的时间。你知道,在夜晚离开女人是残忍的,可是你得回去。

  你不但喜欢和她没完没了地做爱,而且在做完爱也舍不得离开她。你还记得和萧汛有过的唯一一次冲动,激情过后立即就有一种想逃跑的念头,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不无懊丧,就像口渴的时候喝了一口你本来就不以为纯净的水,等到那之后见到了萧汛的爱人老郭,你更加有了一种不洁的、反胃般的感觉。

  人的情感,这些事情说不清。米兰·昆德拉说:“同女人做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岂止不同,简直对立。爱情不会使人产生性交的欲望(即对无数女人的欲望),却会引起同眠共寝的欲求(只限于对一个女人的欲求)。”你觉得,这个自以为行家老手的人恰恰是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就是企图把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用简单的归类来分清个子丑寅卯。其实,他又说清了什么呢?

  再面对沈静仪,陆天翔觉得自己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调整过来那种不自然。

  陆天翔按静仪电话里说的地方来到大树咖啡屋最里面的包间。静仪正独自坐在方桌旁的藤椅里,不住地用手把玩她面前的茶杯。

  “来,坐吧。”她拿过来一个早就放在那里的干净杯子倒上热茶放在陆天翔面前。

  “谢敏呢?”陆天翔看着旁边一套用过的茶杯问。

  “她有事儿先走了。”

  “坐在这里跟神仙一样。”

  “你不也一样。这几天干脆连班也不用上了。多幸福呀!”静仪说,“对着呢,你就借这机会好好歇他一阵,出那么多力顶啥呢。”

  “工作这么些年,可也就这一次利用工作变动上的插空赖上他几天。哪像你们,天天都跟放假一样。”

  “到底还是跟放假不一样啊。你天天还得按时去报个到才行。我们要有个十天八天假期就好了,我就跟谢敏陪我父母去漳州老家那边住上几天,谢敏比我还急切呢!”

  “就是,是应该了却老人这个心愿。”陆天翔说。他看到静仪乳白的脸上带一点浅浅的红晕,大概是刚做过运动的样子。不过也许是心病,自从上回谢敏跟他讲了那些情况以后,他已经隐隐约约发现静仪乍一看保养很好的面容中潜藏的疲惫。静仪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短袖t恤,袖口那里有一个白色的耐克标志,很别致的样子。许多人的脸总是比身上白一些,静仪的胳膊和脸色一样润白。静仪的目光和他相遇了,他因仔细打量她而不好意思,便说:

  “你跟谢敏又去做健身了?”

  “对呀!”

  “今儿怎么一早就出来了?”

  “别提了,我们馆里面这几天弄神闹鬼的,把人能烦死。”

  “怎么‘弄神闹鬼’?”

  “市里成立了一个什么神城发展战略研究会,谁知道怎么放到图书馆里来办公了,而且就在我们办公室隔壁。你猜这研究会的会长是谁?哼,是秦汉。长宁那一帮什么神呀、鬼呀地不断地来来去去,吵吵嚷嚷的,把人能烦死。谢敏一上班就喊着要出来。她本来就见不得秦汉,这下倒好,在家里躲不过去,来单位上班还不得清静,要往人眼里搡,谢敏说她头都大了。”

  《沉浮》十九(3)

  “谢敏跟秦汉不好?”

  “冷战多少年了,一直分居着呢。”

  “噢。”

  “他们最初其实也有过一段情感生活。”静仪说,“但没有几年就不行了。起初还是谢敏追的秦汉,秦汉那时老婆刚死,谢敏还是个姑娘。谢敏那时算个文学青年吧,仰慕作家,就走到一起了。这人要仰慕人了也没办法,你说秦汉跟谢敏论自身条件根本就不般配吧?秦汉又瘦又小,那体重大概从来就没有超过一百斤吧,而谢敏却又高又大的。结婚没有两年,谢敏就心死了。咱也没跟秦汉处过事,谢敏把秦汉说得一文不值,说什么自私,懦弱,还有,就是不读书,也从来不在写作上下工夫,却整天想些邪门歪道的事,勉强出的几本书吧,都在家里阳台上堆着。这人要是轻看另一个人的品质、能力了,慢慢就会发展到厌恶他的形象,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看不顺眼,有些你觉得都像人身攻击了。比如,谢敏总说秦汉脏,身上有一股味儿。又说秦汉轻得跟一只鸡一样,就是当年刚结婚时她也没有一点被征服的激动感。你说这人跟人过着日子,怎么反而过得比路人还仇大呢?”

  “谢敏读书吗?”

  “那家伙读得多,尤其对欧美二十世纪的文学,头头是道的。她总说秦汉写的书连文通字顺都达不到。嗳,你看过秦汉的书没?”

  “翻过,看不进去。”

  静仪沉默了一阵,突然说:“不过,谢敏还比我强,她有儿子,学习挺好的。”

  静仪说着又低头用手转动她面前的杯子。陆天翔看着静仪手里的杯子没有说话。他知道静仪打电话叫他过来肯定是要说些什么的。自从谢敏那天给他说了那些情况之后,他一直预感到静仪自己会这样做的。

  “谢敏那天给你说到我的情况了?”她仍然低头看着手中转动的杯子。

  “嗯。”

  “唉,”她叹了一声,“按说我内心的苦楚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愿意让你知道。你知道了,还得为我操心。再说也挺难面对的。我都这么些年过来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天谢敏给我说她给你透了一些我的情况,我开始还埋怨她,后来又想你也不是别人,你我认识比我跟谢敏认识早好多年呢,你不但不是看我笑话的人,相反愿意我生活得更好。就想着不如我直接给你讲讲我的情况。”

  陆天翔认真地听着。静仪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和谢敏同病相怜,但情况又有许多不同。谢敏是为了孩子在维系着她那个家。我呢,你也能看出来,我和老周之间始终是相敬相爱的。尽管前些年他不止一次地劝导我离开他,另组建一个幸福、全面的家,但我一直没有动过那种心思。老周总好像欠我似的,就在其他的方方面面千方百计弥补我,他做得像个朋友,也像个长者,甚至像个父亲,把里里外外的什么心都操了,就是想让我生活得轻松、高兴一些。”

  静仪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低头用手转动茶杯,眼圈红红的。她似乎有些犹豫,还夹杂着一些羞涩。她要给陆天翔讲的有关自己的事情显然是再三鼓了勇气的。这会儿大概又在考虑怎样表述,表述到什么程度。静仪喝了一口茶水,努力使自己用一种轻松的神情往下说:

  “你是八四年那年考上大学的,对吧?咱们那一级承天一中考取了四十多个人,女生只六七个吧,而且还有两个是大专。你知道我们家是七十年代初才安在承天县的,我父亲那一年在承天的那个大军工企业当军代表,后来,就把我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留在那里,他又继续走南闯北去了。都说你们承天那地方自从埋了武则天,有了那座“姑婆陵”,女人就命硬得没人敢惹了。还有人统计,在承天县当过女书记、女县长的,有多少多少都死了男人。但事实上女人还是不行。承天在外面工作的人多,做大官的、当大老板的、成大文人的,还不都是男人?呵呵,我这是在为自己那年没考上大学找借口了。

  《沉浮》十九(4)

  “老周那时候对咱们俩是比较偏爱的。当时不少同学背地里不是说什么‘得意门生’、‘金童玉女’吗?……噢,你也听到了。你们那一批人考走了,老周对我特别惋惜,一再安慰说:‘不要紧,不要紧,明年再考,一定会考个好学校的。’他还到我家去动员我不要气馁,不要放弃,于是我就复读了。你也知道,老周那时候带着他的儿子,那孩子那时候刚上小学吧。咱们那时候的学生都还很单纯,不光是男女同学之间不大往来,对老师一般更是敬而远之。你还记得那年五一咱们上秦岭,你拉了我一把,我一下子脸红了,我记得你当时比我还脸红。呵呵,是吧?

  “有一天语文课老周没来上课,班长给大家说老师病了,让大家自习。后来就听住校的同学说,周老师的妻子先一天晚上到学校来了,闹了半宿,把周老师的办公室都砸了。我当时就很想去医院看看他,放了学就拉上几个女同学买了水果去了县医院,他一个人住在医院楼梯旁一个只有半间大的病房里,脸上满是抓伤,涂满了红药水。我一见几乎认不出他了,眼泪忍不住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我这一哭,其他几个女同学也都哭了。老周说:‘老师为人师表,却连个家庭问题都处理不好。不过,这些问题很复杂,你们还小,弄不明白。老师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们不要操心,努力学习就是了。这几天欠下的课我会补上来的。’我们几个没待多久就走了,从进门看了他一眼,到走我都不敢看他第二眼。隔了一天,下了晚自习,我往家走时走到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又突然决定再去看看他。他脸上的伤已开始结痂,像一条条黑褐色的蚯蚓纵横交叉,红药水的颜色也淡了一些。这一回我敢仔细地看他了,在那张脸上,我又看见了他那亲切和善的目光。接下来几天,上完晚自习,我每天都要去他那里,还带上我妈做的饺子呀、馄饨呀,用保温饭盒热腾腾地提过去,他一天在医院里吃那饭肯定吃不好。我妈那人你见过,跟我爸那种威严截然不同,待我们总是很和善,什么事儿都能沟通。我跟她说了老周的情况后,她也很同情,说你老师身边又没有个人,孩子又小,支持我每天去看看他。

  “老周就是在我独自去看他时给我讲了他的身世及婚姻情况。他不是一次讲完的,分了几次。他讲得很平静,也很节制,但却让我产生了深刻的记忆。我至今好像还能记得他讲述时的情景。”

  静仪停了一会儿,端着杯子喝茶。

  “老周的父亲原是国民党的一个小军官,扶眉战役时受伤回了老家,五○年年底镇压反革命时被处决。那一年,老周的姐姐四岁,老周还没有出生,他是三个月后才出生的,是一个‘遗腹子’,长大后在照片上才知道父亲是什么模样。他父亲一死,当时那种政治社会环境,挺着个大肚子的母亲带着幼小的姐姐是怎样的处境可想而知。几个月后,老周出生,见是一个男娃,母亲高兴得哭了,心想他爸也算没有白活一场,有后来人了。老周的母亲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儿子的出生给了她生活的信心,农村里男人干的活她全都干过。她自己吃再大的苦,也不让她的孩子不如人。老周说,他自小穿的衣服在村里的孩子中一直是比较整齐,比较好的,即使是补着补丁,那补丁也整整齐齐。老周从小学习一直很好,为了保证他上学,他姐姐上完小学就不上学了,帮着母亲在农村干活。但等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文革’已经闹腾好几年了,那时候兴推荐上大学,以他那样的出身,是没有任何指望的。在农村劳动了几年,就做了民办教师。

  “老周是七八年上大学前几年就结了婚,上大学时孩子已经几岁了。妻子是他们邻村的。婆媳矛盾在他上学期间就闹得不可开交,妻子动不动就把孩子扔给母亲,回娘家去住。到后来婆媳矛盾愈演愈烈,就发展到妻子厮打母亲。老周见这样子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就提出了离婚。这一提出,妻子娘家就来了一大帮子人闹事,他母亲也在家里住不成了,就躲到他姐家去。孩子从小是老人带的,一直跟着老人,妻子又跑到他姐家要了回去。后来老周怕影响了孩子,就自己带上。老周在跟我讲到他的这些家事时流泪了,他说,好多人同情弱者,认为他上了大学,有了工作,看不上农村老婆了。可事实是家里的事搅得他一天都不得安生,几乎夜夜从梦中惊醒。‘人都有母亲,可我的母亲跟人不一样啊!她是在什么样子的情况下把我拉扯大的啊……我且不说让她晚年幸福吧,却连个安宁的日子也过不上,真是愧为人子!’老周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我当时也流泪了。老周见我这样又笑笑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是不是说得太啰嗦了?老周的这些情况你原来怕也知道些吧?”

  《沉浮》十九(5)

  “听说过一点,但具体情况还真是第一次听你说。”陆天翔说。

  陆天翔给他们两人的杯子里添上茶水,静仪啜着茶,歇息了一阵(陆天翔能感觉出来静仪讲述这些事情是很累的),又说:

  “但就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同情老周的命运了。时不时给他们父子送些吃的什么的,还帮过他们洗衣服,拆洗被子。这一年我又以几分之差没有考上,老周那阵子很不安,不住地说都是怪他影响我了。其实我清楚谁都不怪,还是我自己不行啊,火候不到,每次都差那么一点。你也清楚,在高考线上挣扎,人的那种心身压力,可真不轻松。我当时说啥也不愿意再复读了。我父亲那阵子又动员我当兵,我想自己都十九、二十岁的人了,像你们这些都在上大学了,我这时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