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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不等她出声,一只手从背后紧紧捂住小羽的口,重又拖回阴影中。
对街之人仿似察觉到什么,在胖红袍诧异不解的眼光中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期地四下张望。片刻后,对街传来暗暗一声长叹,旋而一群人纷沓步入府中,朱门缓缓掩上。
“咳咳……”捂嘴的手慢慢松了,被禁锢了的呼吸刚一恢复通畅,小羽一如将死之人张大了嘴,贪婪地猛吸着空气,反倒招引了连声的咳嗽。
“姑娘,还记得老身么?老身这厢失礼了!”
听这话音有些熟悉,小羽忍不住回头一瞧,不禁心头一宽。“婆婆,是您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老人语带戏谑地看着阴影下的小羽,目光慈祥且温暖,小羽的心也随之而变得柔软,“瞧到是我这老人家,是不是很失望?”小羽一愣,瞪大了眼睛望着婆婆,不明她话里何意。婆婆见状,揶揄地笑道:“我若是一英俊少年就好了!”
话音一落,小羽红霞顿地飞上脸颊,“谁失望了!婆婆,您别瞎说!”
“别不好意思了!不过也是,要是果真如此,少主知道了,还不把我剁成肉酱喂狗!哈哈!”婆婆一说这话,小羽脸色骤然惨白。奈何夜色深谧,婆婆并未察觉小羽的异样:“对了,少主他人在何处?瞧他那宝贝你,怎舍得将你一人留在此处?”边说,婆婆一边四望。
“他,他在山上。”
“山上?怎会这样?”婆婆这才听出小羽语调似有不同,回头想起那日冷昔守候在小羽榻旁的眼神,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妙,神色骤然凝重“好孩子,别怕,快告诉婆婆,这几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五十八章
重回客栈,点燃桌上的油灯,一老一少相向而坐,二人无言却各怀心事。小羽无意识地把弄不久前自己留在桌上的碎银,灯光映照下,银子反射出冷敛的寒光。
一路上,婆婆反复质问,为何她一人下山?小羽无话可答。对于既成事实的东西,多说也无益。冷昔本性虽乖张冷僻,然行事却从不矫情做作,他对小羽的心意,明眼人一见便知。如今面对自小看着冷昔长大的婆婆,小羽即便想打诳语,也无从下手。
“把手给我!”小羽正神游幻境,乍一听回不过神,婆婆见状又将声调抬高一分:“手!”
不解其意的小羽刚抬手臂,猛地醒过神来:老人家定是要为她把脉!“嘘……”情急之下,小羽竖起食指覆上自己的唇,故做神秘地向婆婆嘘气,“您听听,隔壁是什么声响?”她暗地希望婆婆能就此转移注意力。
果不其然,婆婆竖耳细辩后,脸色一沉,低声斥责道:“臭丫头!啥子不好听,留意那些脏东西做什么!”
小羽不清楚她口中的脏东西是指什么事,可隐约觉得那事自己不该提,心里无缘故地感到又羞又怯。“婆婆,不是啦……”提及隔壁本意是转移话题,可既然提得不当,自然地,话题还需继续了。“刚才出门前,我听他们说什么收购牛黄来着。”
“收购牛黄?”很显然,婆婆也察觉出这不对劲。
“不单他们,我还听说在他们之前,周围的牛黄早已有人抢先收走了!”不知为什么,小羽对他们替官府收的事隐瞒下来了。事后她才明白,当时这般只因担心婆婆对于润之有何威胁。毕竟,于润之不懂武功,而婆婆既是绝尘宫的掌事之一,想必武功亦非等闲之辈。“牛黄此物到处都有,我想不明白为何突然这样紧俏?”
听小羽这么说,婆婆虽一语不发,可神色却越来越凝重。眼见婆婆起身离坐,在狭小的屋里来回地走,小羽意识到,当初她自己的料想果真没错。眼瞅着婆婆就着么走来走去,一个一团在脑海升起:“婆婆,您怎么会在这里?”
小羽这么一问,问得婆婆突然驻足:“我怎在这儿?”她双眼看向小羽,目光却穿过了她,飘得老远老远……
“婆婆?婆婆……”小羽连声的轻唤叫回了神游的婆婆。昏暗的灯光中,小羽瞧见婆婆颓废地跌坐原处,素来精练的脸上暮然间变得老迈而颓靡。“婆婆,您怎么了?”
“婆婆没事!”见小羽关切且不安,婆婆垂下了眼睑,望着乌浊的桌面语气凄惨地自嘲:“婆婆,累了!”
这时,小羽脑海似乎闪过什么,细细追寻却又不太清晰。既然婆婆不愿说,她也不再追问。过了片刻,小羽心底长叹着起身来到床边,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道:“上床歇歇吧,我帮您守着。”说完,她一回头,发现婆婆望向自己的双目一扫疲惫,眼底寒气嗖嗖地穿透她射向前方,仿似身受重伤的猛兽死死锁住敌人,纵有千山万水也无法阻挡复仇的决心。虽然明知自己并非婆婆的目标,可在这目光笼罩下,小羽只觉自己成了那猎物,自脊椎骨升起一股凌洌的寒意,霎那传遍全身。
“婆、婆……”小羽颤抖的呼喊惊醒了的婆婆。她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吓坏了小羽,不由地暗生愧疚。“他们要牛黄必定是想上山。”婆婆收敛心事,仔细斟酌小羽刚才所说。小羽见状,也明白了。虽然这都在小羽意料之中,可婆婆对她直言无忌,仍让她窃喜不已。
“过瘴林少不得牛黄确实不假,但他们以为有了牛黄就行那就大错特错了!”听婆婆这么一说,小羽心头顿时一宽。婆婆瞥了小羽一眼,继续道,“就算过了瘴林,那片沼泽中眷养的百十条鳄鱼也不是吃素的。”婆婆的语气中明显流露出对那些居心不良之人的轻蔑。然而,她提及鳄鱼时淡然无事般的神情,让小羽不寒而栗。如此大量地用牛黄,那些人数目一定不少,婆婆说得轻描淡写,心里显然早已知晓该有多少人会枉死其间。
婆婆精于世事,察觉了小羽的不快,眼神一黯,垂目长叹道:“你的心太善了!他们有心收购牛黄,其它的也绝非毫无准备。”小羽不解,静静地等着婆婆继续。“他们以为将我支开,就能上山。无雷,你也太……”这句话婆婆几乎是用吼的,极力压抑的情感中夹杂着太多无以名状的痛,嘶哑的声音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
说完,婆婆将脸深深埋入臂弯里,一头斑白的发在灯光中微微颤抖,发间不时闪出的五彩光晕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小羽走了过去,抚摸着婆婆微颤的肩头,失觉的心随着掌间的颤抖抽搐不停。从婆婆身上,小羽感受得到同样的彻骨之痛,瞳眸深处却早已死灰一片。
恍惚之间,时光飞逝不觉。不知过了多久,婆婆抬起了头,恢复常态的脸上有了她这般年纪女子常见的皱纹:“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婆婆起身拿起搁在床上的包裹,扭头看向小羽:“走,随婆婆回去!”
小羽愣了,心里很犹豫。不错,她确实打算回去看看,但这并不意味着愿意同婆婆一起回去。见小羽迟疑不决,婆婆毫不迟疑地拧起另一个包裹,拉了小羽就往外走:“一同回去!倘若宫主不为你解毒,老身给你解!”
婆婆这话一说,仿似惊雷横空而下,硬将小羽震在原地动弹不得!原来,她整晚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事,婆婆早已瞧得通通透透。
既然拧不过婆婆,惟有退而求其次要婆婆为小羽易容。易容后,婆婆和小羽成了一对母子。母亲年迈,儿子独眼。趁着夜色,二人共骑一驹,一路飞奔赶往渺尘山。
将近施家村时,小羽察觉周围异常安静。想起昨夜施情的异状,小羽不想多生事端,于是暗示婆婆绕村赶路。婆婆对此并未多问,依言绕道上山。待二人来到瘴林边时,朝霞已然挂满天边。
眼前,瘴气依旧浓密。林子里,没有飞禽,没有走兽,稀稀拉拉地杂草上,不时可见散落的刀剑棍棒。
林边的瘴气较为稀薄,小羽置身边缘片刻,手脚已然开始软。婆婆遣走马驹后,立即从腰间掏出两粒豆大的黑色药丸,一粒要小羽咽下,另一粒捻碎抹在小羽鼻下。之后,婆婆依法炮制自行准备妥当后方同小羽一起步入瘴林中。
这药丸气味腥臭无比,然而,服用后瘴气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鼻呛眼了。看着身边似曾相识的景物,小羽的心恍惚了。依稀间,她仿似回到那日,冷昔同样帮自己服药,同样这般牵着手走入林间。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在这片阴湿诡异的密林间时刻能感受得到,来自一双漆亮的墨眸所散发的暖人心脾、令人安心的目光,可如今……
“哎哟……”不知何物,将恍惚中的小羽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栽到婆婆背上。在厚厚的瘴雾笼罩下,密林中行走方向难辩。不过,这浓雾对婆婆而言,仿似毫无阻碍。若非小羽栽到背后,婆婆断不会停下脚步。
这一跤,惊得小羽一身冷汗。她虽没有仔细查看,仍能辨别感觉绊脚之物个头不小,踢上去时脚尖并不疼痛,倒是像什么的尸首。这想法让小羽有些毛骨悚然。她看着婆婆弯腰查看,可自己怎么也不愿细看。并非小羽胆小,否则当年不会去管无面男尸的闲事。之前,她早做好心理准备:密林、沼泽、荆棘地,还有别馆、山径等等,去往绝尘宫的这一路必定死伤无数。
“死了!”婆婆拍了拍手,起身朝小羽说道:“走吧!”
“嗯!”小羽细细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开口。进林子前,她吃进去的一点馍馍开始在胃中翻腾。转身前,婆婆拉回了小羽的手,继续朝前方走去。
走出密林,一望无际的沼泽展现在小羽眼前。很显然,已经有人来过此地:一座浮桥延绵不断伸向沼泽深处。小羽盯着每排由两根竹子并架的竹桥长得望不到尽头,心中忐忑起来。她看了看身边低咒不止的婆婆,默然无语。
沼泽的水原本碧绿得可以将水下纠缠摇曳的水草瞧得清清楚楚,现如今,水色浑浊不堪,隐隐泛出的殷红看在眼里令人胸闷气淤。岸边,不时浮起残缺不全的人手人足、某一部分的躯干甚至是狰狞残破的头颅,当然,也有鱼虫虾蟹和一条条翻着肚皮的相貌丑陋的鳄鱼。
看清这,小羽的胃当即开始翻江倒海般地绞动,到后来,实在忍不住的她将那点馍馍全部呕了出来。婆婆见状,伸手给呕吐中的小羽拍背顺气,满眼怜爱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担忧。
呕到无物可吐,小羽这才直起身。发现婆婆流露出的担忧,她这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既然需要架设浮桥,穿过瘴林的人数必定不少!这想法让小羽心慌不已:不能再拖了,得赶快!
一个人的意志,究竟有多大力量?这一点,谁都说不清。惟有一点可以肯定:内心再大的恐惧,当勇往直前的意志主导了一切;什么都不再可怕。
浮桥两边漂浮着数不清的各样残肢,其状惨不忍睹。而这一次,小羽已没一点反应。就在此刻,支持她的只有一个信念:快!她要尽快赶到绝尘宫,找到冷昔,亲眼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眼前!
低矮的荆棘地被人劈出一条羊肠小道,二人到达别馆时,午时已过。
不出所料,别馆里曾经有过一场惨烈的较量。小羽默默地协助婆婆从累累尸骨中翻寻出一具具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衣少女,并将之一一安葬。想想她们都是婆婆一手带大,几日前还天真烂漫,花容俏丽,如今一个个香销玉损、魂逝九天,临了还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婆婆不由人悲愤交加,恨意满胸。
事毕,婆婆抹了把老泪,自齿间吐出一个“走”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馆后院。尾随婆婆的小羽来到前厅,正欲离开之时,回头又瞅了一眼满屋身着乌红短褂黑色长裤的尸体,念头一闪驻足不前。婆婆刚刚抬脚跨出门槛,察觉小羽未曾跟上,也停了脚步回头看。
小羽小心翼翼地从尸首上剥下两套较完好的衣衫,并将其中一套递给了婆婆。婆婆顿悟,同小羽一起,至内屋换上衣衫束起发 。走出别馆前,二人到厨房寻了些干粮用下,之后彼此了然相视,毅然决然地走向上山的狭径。
第五十九章
到达目的地时,时已近暮。放眼望去,绝尘宫殿前并无争斗的痕迹,这令小羽心忧不已。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易容成老叟的婆婆,婆婆微凛的眼神泄漏了面具下的心思。
大殿上,来来往往的人身着相同式样衣饰,老的、少的、壮的、瘦的,形形色色均是悄无声息。小羽强掩内心的急切和不安,偶尔瞅瞅旁人模样,奇怪的事,他们似乎对她并没太多关注,眼神偶有接触也是一闪即过。小羽不解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人流,二人来到大殿。虽已暮日西斜,大殿却被数十支滋滋炸响的松木火把照得通亮。上次来此,小羽在殿外即已昏睡,如今步入这般宽敞的大殿,免不了打量一番。大殿里同绝尘宫其它地方一样,无诗无画、无匾无幅,哪怕这儿已然聚集了不少人,看起来依旧呆板得没有一点生气。往正中望去,空出的古朴简捷的红檀木太师桌椅正居其位,两旁一溜排摆好数十张乌木桌凳业已坐了几名身着宽松黑衣敞袍、袍帽掩面的青须落腮男子,单看那抱臂而坐的架势,以及凛然迫人的气势,小羽便可料定,这几人生得魁梧且内力高强。
小羽能察觉的,旁人又岂会不知?只见那些穿着与小羽同样服饰的众人都与之保持五尺之遥,个个蠢蠢欲动意欲上前,却又推推怂怂没人出头。这些人小羽未曾见过,然而,他们身上的黑袍褶皱处略一抖动便有不易察觉的风尘扬起。再细看,其臂膀交叠处所露肌肤粗壮、暗黑且多毛,落腮须下颌骨甚是宽厚,小羽暗想,他们或许就是西域梵山派来的人。
这时,小羽将注意力转移至身边这群人。远瞧尚还不觉,近瞅一看,她才发觉,周围这些人同她和婆婆一样,大多都已易容。不仅如此,这些人中,功力有高有低,有人握剑似握棒,拿枪似拿刀,还有些人干脆根本没带武器。看他们这模样,能料到他们手中兵刃并不顺手,再看其眼神也是闪躲有加,必是不想显露身份。小羽这下想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他们又何苦要来此地?
正当她苦思不解时,周围人群涌动起来。小羽夹在其间,只得顺势而动,她四下张望婆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婆婆已没了去向。
踮起脚,透过人墙缝隙小羽瞧见,自正堂后殿走出数人,前后四人红袍及地,毫无表情的脸上佩有青铜面具,然,一前一后走出的两名白衣溅血的女子却令小羽有些意外。前者乃左护法无云,稍后的则是绝尘宫宫主——冷清寒。
离开此地时不过两日,她们居然已被擒获,小羽这才察觉事态不妙。下意识的,她又开始寻觅婆婆,可任凭心中如何焦躁,婆婆的身影依然不见。
“咳、咳”脆生生的两声咳嗽换得人声顿止,小羽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原来,冷、无二人已被推至殿中,恰恰立于黑袍人视野之内。
“冬掌门,”于正位左座之人先开口了,苍健宏亮的声音显然夹有浑厚的内力,震得众人耳膜莫不嗡嗡作响,“这二人有其一乃绝尘宫宫主,阁下若能猜出,我等必然依约相让。”小羽听不明白了,梵山派找的一定是冷昔,冷昔何时成了妇人?
“不是女的。”居中位的黑袍人开口地打断了红袍人的话。
“这绝尘宫宫主一直就是妇人,我等拼死拼活抓到她,这倒好,你反说她不是女的?”右座的红袍人躁了,腾地站起来冲到黑袍男子面前:“认不出就认不出,在这儿扯什么歪瓜野藤地烂理由!”
“咳、咳”几声轻得几乎难辩的声音在小羽旁边传来,左座的红袍人连忙把那人拽回座位。小羽警觉地看了看周遭,瞧到右侧数步之遥的殿柱旁,有一驼背的老者埋头支起了袍帽,挡脸不语。
没等小羽多想,殿内一个冷冷的女声响了。“我就是冷清寒。”小羽扭头一看,答话的却是无云。只见无云冷眼扫视众人,犀利的眸光最终停在左侧那铜面人身上,神情语气极是轻蔑地说道“你们想要的东西在我这儿,有种的别耍阴招,正大光明跟我来拿!”
“冷宫主,你这又是何苦?”位左的红袍人先是一怔,继而故作惋惜地闪过无云的眼神,朝那个冬掌门说:“在下本是好心,想救你一命……”
“你们不用唱戏了,我知道她不是冷清寒。”黑衣人目不斜视地朝天答而。红袍见状,眼神一虚,晃悠悠地向小羽周遭飘来。小羽连忙望向驼背老者,老者恍若眼不见、耳未闻,立于原处一动不动。
“冬掌门,在下并非……”
“好了!中原人的狡诈冬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那冬掌门一起身,黑衣人也齐刷刷离了座,大殿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既然贵教毫无履行约定的诚意,休怪我们无礼了!”话音未止,杀机四起。
熊熊的火把依旧噼里啪啦炸着火花,钢与铜折射着火光在小羽眼前哗哗乱闪。小羽一见这般场景,如被点穴下咒,身体与意志霎时分离。大殿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些深藏心底,遗忘许久的场面又在脑海反复重演:寒天雪地、狭小的洞穴,猥琐狂嚣的奸笑,撕心裂肺的呼喊,粗暴淫乱的宣泄、血肉模糊的红雨骤然涌上心头,像那逃离已久的地狱之火,再一次无情地吞噬了每一寸呼吸、每一丝意志,滚烫的胸口有着涌如狂潮却难倾泻的心火,蹂躏其间的无助与绝望令如坠深渊的她真真实实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被恐惧与绝望笼罩得无法自抑的小羽,此刻已无力抵挡一丝一毫的攻击,但是,自幼习武的身体却能下意识地闪躲开来自旁人的锐刃刀光。当她颤抖的双手死死扣住胸襟,即将靠近墙角时,身后传来一股温厚醇绵的内息,慢慢催眠了此刻神智几近崩溃的小羽。渐渐的,这股平和淳厚的内力缓缓地引导着小羽,在两昼一夜后沉沉地坠入梦乡。只是,待小羽醒来时,打斗已结束。死尸遍布、血污凝结的绝尘宫大殿此刻已是霞光普照。
或许是霞彩过于璀璨,晨光迫人清醒,眼前的景象虽然惨烈无比,可没了鬼魅般侵蚀意志的黑夜,小羽的恐惧就在此时,也仅仅成了烦心的点缀。耀眼的朝阳从残破的窗、门,乃至,掀翻的屋顶射入大殿,照亮了殿中每一个角落。一想起昨夜争斗前的场景,素爱整洁的小羽此时已顾不得发束、衣衫上凝固成块的乌黑血渍,忍受着大殿及自己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小心地翻动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试图寻找相识的身影。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每具尸体都经小羽确认后,她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闷气。
走出大殿,绝尘宫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份外祥和与宁静。对比昨夜的血腥,小羽有些分不清哪一样才是真实的绝尘宫。不过,在失去意识的前刻,背后那双温暖的手,让小羽疑惑却也眷念。
梵山派找的是冷昔,另一边的人要的恐怕才是冷清寒。小羽暗自思忖道,无云胆敢出头冒充冷清寒,必定是合乎冷清寒心意的。对此,小羽极为肯定。毕竟,似冷清寒这般自恋自傲加自大的人,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属下当众冒充自己的,否则,属下同外人一旦交手失败,丢的则是她自己的面子。其二,从面具人他们故意顺着无云的话说,以及他话里所流露的释怀在当时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既然还在找冷昔,起码说明一点:冷昔尚未落入他们手里。想到这里,小羽溅有血迹的脸上浮现出一缕笑意:刚才在大殿,她未寻到冷清寒与无云的尸首,再回想青面红袍客宁愿违约也不想直接交出冷清寒来看,她们如今应该仍然无恙。
带着一身污浊的血渍,小羽在空无一人的绝尘宫乱打乱撞来到了后殿。一如往昔,后殿干净得让人发寒。再往前就是冷昔的住所了,小羽心里开始怦怦地打起了小鼓,脸颊发烫、手脚微麻却不由自主地蹒跚着脚步向里走去。
“……”往前的身躯被人一把扯了回来,小羽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昨夜久寻不见的婆婆。
小羽正要相问,却被婆婆以眼色暗示打住,婆婆带她来到杂物间的墙根下,这才开口:“死丫头,怎不好好在大殿呆着,跑这里来找死?!”
“噢……昨夜是婆婆你……”小羽恍然大悟。
“不是我还有谁?”婆婆轻轻地用指分开小羽额间被血渍粘住的刘海,低声哧责道:“昨夜你那幅模样,真真吓坏我这老人家了!今儿你就呆在这里,好好歇歇,再让我见着你到处乱跑,别我不打断你的腿!”婆婆状似恶狠实则爱怜的口吻,像极了疼爱她的妈妈,小羽把头埋进婆婆怀里,泪珠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
“好孩子!别哭,今晚一过,一切就过去了,你要乖乖的,在这好好等婆婆啊!”
小羽依旧闷声哭泣,不作声响。婆婆支起小羽的脸,轻轻为她擦干了泪,眼中的怜惜与不舍印入小羽心中,久久不能释怀。婆婆刚一起身,人还没有离去,心里对小羽依然放心不下。于是,她干脆重又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掌摁住小羽睡穴,施功令她重坠梦乡。
因“夜魂”之故,半年前,小羽未曾见过星月,这几日却是璀璨星光夜夜入眼。或许是昨夜已睡一宿,如今睡意不浓;或许是心中有事堆积,实在难以释怀,不管怎样,当暮色降临、星月初升时,小羽提前醒来。
昏睡前婆婆的话依然响在小羽耳畔,直觉告诉她,今夜必有大事。拍去身上泥土,小羽蹑足来到冷昔住处。站在窗棂之下,小羽细细辩听,漆黑的屋内没有一丝声响。小羽原本不解梵山派的冬掌门找的明明并非女子,那青面红袍客却为何要将他们本来就舍不得的冷清寒交出来?
想着想着,小羽脚已迈进屋中,手亦轻轻掩好房门。屋中的摆设她再熟悉不过,虽然有着同样的月光,可这一切都因少了一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死气沉沉。
看着指尖轻轻滑过光洁依旧的桌面,小羽陡然滋生出千言万余,偏就堵在嗓眼,一句也说不出来,所有的情绪都在这间屋内混作一团,除了郁积成麻,得不到半点抒解。
屋中,小羽正百感交集,无所释怀之际,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小羽一愣,脑海刚开始盘算:在此屋中何处藏匿较为妥当时,耳听脚步声已渐渐远去。一时间,小羽的好奇之心大起,轻轻出了房门,尾随那足声来到冷清寒所居住的宅院内。
此刻,院门半掩,小羽功力尽失,又哪敢走得太近?她摒声静气,悄悄靠近院门,附耳细辩声响,察觉宅子里已然聚有不下十人。正当她想凑到门缝瞧上一瞧时,院内传来一个声音,虽略带嘶哑,但那股子清朗温雅,小羽却再熟悉不过。
“冷宫主,我想,你我皆很清楚:御心诀与天方诀源自一处。当年师尊创编的御心天方诀原本便是:御心主内、天方强外。如今两诀相分而习,功效必然减半。再者,白氏窃我万里江山在先,门中后继乏人居后,而我身为无音门第二十八代掌门,上,没能匡扶大衍江山;下,不曾传承无音绝学,实在愧对先皇的厚爱与恩师的重托。这些年来,我云游四海、看尽世情,方意识到百姓所受之苦皆源自我当年的一己私欲。如今,错已铸成,在下悔已无用。眼下,只惟愿能竭尽所能扭转这个逆天的局面。绝尘宫与无音门本就同宗同源,宫主若能屏弃前嫌,携手襄助大衍复国,则大事必成!这天方诀与绝尘剑离开无音门已有百年之久,此番倘若重归无音门下,我愿放弃门主之职,推承宫主之子为我无音门第二十九任掌门,并将全力协助新任门主创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这一席话恰似行云般洒脱率性,流水般舒畅怡人,吐出的每个字都温润如珠、说出的每句话都蕴情沁心,单听声音,任何人都能猜中说者品性,但话语所表达的意图却让小羽极为困惑。她无法想象,不过是半年未见,一个人的思想真就能有如此彻底的改变?
既然挥不去心中的疑惑,小羽忍不住凑到门缝前向内偷窥。只需一眼,她已肯定自己耳力并无差错,那静静矗立于月华之下,飘逸俊雅得一如天人的背影正是其父——上官逸。
第六十章
“绝尘宫都已这般光景了,”片刻后,冷清寒冷嗤一笑,漠然说道:“我难道还有选择的余地不成?”
“这件事,确实是属下处理不当。”上官逸稍时迟疑方开口,铮铮之言毫无半分歉意。“在下本意是登门拜访宫主,怎料属下却趁我琐事缠身无法亲理之际,听信梵山派冬谰一伙的教唆,莽撞上山惹怒了宫主,实乃我等之过。那两名主事的堂主我已废其武功罚为苦役,其他人等也一并处理过,还望宫主能暂且消气。”说到这里,上官逸察觉冷清寒对此毫无反应,顿了顿声继续道:“冷宫主尽管放心,昨夜冬谰虽已逃脱,但他孤身一人且又身受重伤,想来也未走多远,我已遣人四下追踪,相信不久便能将他交到宫主手中,介时宫主自能明了一切。”
“照这么说,那本宫倒得好好谢谢上官门主才是了?!”冷清寒冷冷地讥笑惹得上官逸无言以对。
小羽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识的背影,却被上官逸话里流露出的对生命的漠视感到极度陌生。眼前的上官逸表面上并无两样,可骨肉之下的灵魂却同她自幼崇敬的父亲判若两人。
“世人都敬你为天师,虚怀若谷,心系苍生,今日冷某一见,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冷清寒冷睨着上官逸,一脸的鄙夷小羽瞧得真真切切。“你想要天方诀就直说,何必拐着弯费这大的周折血洗我绝尘宫?莫说你借此要挟本宫,就算真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将天方诀告之你半个字!”
“冷宫主,你这般执着又是何苦?”小羽眼瞅那背影向前走了一步,迫近了冷清寒:“依我现今的功力是否有天方诀,根本无关紧要。追踪溯源,绝尘宫与无音门本乃一家,是大衍国的护国天师,你我性命与大衍之国运更是紧密相连。如今,你既已一手将辕冥教扶植壮大,就该存大公之心,挽救那些苦苦挣扎的百姓于水深火热,恢复我大衍江山,而不该拘泥于过去,令其成为你报家仇泻私愤的工具。今日我来,愿已掌门之位相邀,为的是能将无音门与绝尘宫持续数百年的恩恩怨怨一并冰释。惟有你我携手,齐心协力,大衍才有望光复。”
“够了!”冷清寒一声怒吼,冷冷地打断了上官逸慷慨激昂的陈述。“绝尘宫就是绝尘宫,和无音门从始至终没有任何瓜葛,跟什么狗屁大衍的气数更是没有一点关系!本宫不想做什么破门主,更不愿救什么苍生。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给我听清楚:数百年来,天方诀一直是口述心记、嫡亲相传,本宫不会违背祖训,即便是死也不会告之任何外人!”
“你……”上官逸的背影开始颤抖,垂下的掌心微微抬起,凝起团团气流。
小羽大惊,上官逸使的这招乃风雷闪第三式的起式:隐雷式。这招式一起,对那背影的身份,小羽已无法再加置疑了。可,除此之外,她内心深处竟为从未善颜待于她的冷清寒生起了丝丝的担忧。其实,从冷清寒的脚步声和平时的话语声气中,小羽看不出也听不出她是习武之人。之前,小羽对冷清寒有深厚功力的观念,皆基于冷昔、无云及其它相关人等均拥有卓绝的武功。小羽犹记父母曾说过,习武的最高境界便是‘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眼前,冷清寒丝毫没显露她的功底,在高手看来是及其可怕的,但是……小羽无法不去担心,但是,万一她真没一丝功力,父亲这掌一出,她当场便能毙命!
一想到冷清寒会死在父亲掌下,小羽就不寒而栗。于是,她是否该现身救人,或者相信父亲不会枉杀无辜,继续隐身于此,成了一个难解的题在小羽脑海反复纠缠。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上官逸向后退了数步,掌间气团骤散。小羽不由地面露喜色,心底长舒一口气。这喜色不过瞬间,只见上官逸长袖一挥,一团银光刹那间笼罩了冷清寒。银光速度之快,快得小羽根本分不清是袖底飞出的银光还是原本笼罩在她周遭的月华之晖。小羽脸上喜色尚未退尽、死瞅门缝的她还来不及瞠目结舌之际,冷清寒已被悬在门廊下的横梁上。
“别白费力了,这是绳索乃冰蚕丝和乌金丝绞合而成,坚韧无比。”上官逸低着头,优雅地拢了拢衣袖,缓缓抬眼看向兀自挣扎的冷清寒,“你还是留些力气待会笑吧。”这话小羽听得糊涂,爹爹的语气怎么有着从未有过的、说不清的阴森诡秘?
“咩、咩……”上官逸长指一扬,一只长布封嘴的山羊被人自侧院牵了进来。那人衣着同小羽身上的一般模样,见上官逸指尖一点,躬身后解开了山羊嘴上的布条。布条一解开,山羊立即叫唤起来。
不知何时,有人自屋内搬出一张太师椅,上官逸悠然坐下,接过递到嘴边的茶盏品了几口。“冷宫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时的冷清寒已不再挣扎,凤目死死盯住上官逸,紧束的身子绷得笔直,除了散乱的长发偶随夜风飞舞,人则是一动不动。
瞧着冷清寒,上官逸笑了。哪怕小羽只是在他身后,自门缝向内窥视,她也能感觉到她父亲此刻的笑是怎样鬼魅阴冷。小羽的心猛然一抖,一股寒意自下而上灌入全身:那人不是她父亲,即使他的音容笑貌和她父亲一个模样,肉体里那个可怕的灵魂也断断不是她爹爹!
“你不说,自会有人替你说。”上官逸的话,语虽含笑,可闻者莫不心畏。“来呀,上料。”
小羽瞧见一男子走到冷清寒身边,调高绳索位置后重新固定妥当。另一男子伸手脱下她精致的白绣鞋。男子这番举动,惹来冷清寒身子一颤,上官逸看在眼里,饶有兴致地笑了:“若非早已知晓冷宫主曾育有一子,在下定会以为宫主依旧乃处子之身。”
“呸!”冷清寒啐了口唾沫喷向上官逸,却被上官逸轻轻一挥,挥至一旁。
“原来你果真……”上官逸语带惊诧不过瞬间,继而转为浅笑:“也罢,你有没武功终会如此。”
小羽藏身一旁,心中羞愧万分。她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强迫自己忽略那人的身形样貌,不停地告诫自己:他不是爹爹,他不是爹爹,他不是爹爹……
正在这当儿,有一人手执青瓷碟,将冷清寒白皙纤巧的双足足搁在碟中蘸了蘸,只见足下顺势坠下数滴晶莹的水珠在月色中撩起流光。小羽看得诧异,实在不解这是何故。
上官逸手袖一挥,山羊被牵人到冷清寒足下。只见山羊先是用鼻顶了顶带水的双足,继而伸长了舌头卖力地舔了起来。
“哈、哈、哈……”山羊舌苔较糙,冷清寒自幼娇养惯了,足下肌肤更是细嫩,这一舔,脚底骚痒无比,起初她尚能忍耐,但不知上官逸给她脚下蘸的水到底是何物,惹得山羊舔个不止,时间一长,她即便是挣扎也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哈、哈、上官……哈……哈哈……小……哈哈……人!”
上官逸站起身来,凝视眼前身子扭动不止、表情痛苦不堪、却又笑个不停的冷清寒片刻,便低了头转身向小羽处走来:“你脚下蘸了盐水,这羊儿是万万少不得此物的。倘若后悔,还来得及。”
这是他第一次面朝门口,小羽瞪大双眼本想想看个仔细,不料陡然间木门大开,小羽与已近眼前的紫眸面面相觑。
一见小羽,上官逸紫眸一滞,紧接着便恢复了原先的淡漠。
“你回来作甚?”不等小羽细看,上官逸已转身向内走去,冷清寒的笑声开始沙哑,小羽跟在上官逸背后,并不回答他的问话:“放了她吧。”小羽对这样的上官逸有些畏惧,不敢走得太近,心里也有些抵触叫他爹爹。
“为什么?”上官逸始终不面对小羽,压低了嗓音显得很是烦躁。
“她……她……她是冷昔的娘亲、义父的爱人……”小羽越说声音越低,但这话她相信上官逸听得到。
“这又怎样?”上官逸的声音依旧不耐。
“我……”眼瞅着冷清寒笑得气喘不已,小羽索性走了过去牵开那只山羊。再看那双玉足,足底已是红彤彤的露出了血肉。
小羽见状,连忙拽起自己衣袖正欲撕布包扎,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掀翻。只听‘砰’地一响,背狠狠地摔在了墙上。
“此事于你无关!”上官逸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可一双紫眸在月光下泛出了极其诡异的红。不知是摔得太重,还是被眼前紫红的双眸所震慑,小羽愣愣地瞅着上官逸,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我不会感谢你,”嘶哑的女声自小羽头顶飘了下来,冷清寒眼里除了冷漠,又多了点小羽分辨不清的东西。“哼,父女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给我滚!”
小羽无视冷清寒的冷视,将目光迎向那双有着紫罗兰光彩的瞳眸上。“光复大衍就真那么重要?说什么拯救苍生,造福百姓,却耗上成百上千的性命只为一本不能吃、不能穿的破心诀!”
“住嘴!”伴着一声怒喝,小羽又一次撞到结实的青石墙面上。小羽低着头,嘴角含笑地用手背抹去口中沁出的丝丝腥涩,缓缓抬眸无畏地望着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半晌后,嗤嗤大笑起来,继而低声轻泣:“为什么?为什么?你教我万物皆有灵性,万事性命关天,如今你自己却为了一己私利、践踏别人生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句话,我没教过你吗?”看着伏地而泣的小羽,上官逸冷酷无情地吐出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完,他衣袖一挥,一男子拖着小羽往侧院走去。小羽本欲挣扎,却发现经过那两次撞击,浑身已像散了架一般疼痛乏力,此时的她惟有任其拖拽。“慢着,”上官逸的声音在背后再次响起,男子停下了脚步。“告诉你母亲,天下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男人的脚步重又响起,眼看自己即将被拖出门廊,只见白光一闪,小羽身前的男子闷闷地瘫软在地。小羽尚在诧异,忽觉腰间一紧,人已被腾空抱起,轻飘飘回到冷清寒身边,而此时,束缚冷清寒的绳索也在同时被一道寒光割断,整个人瘫软在地。
小羽抬头一看,禁不住泪湿满衫。这白衫胜雪、面如皎月的,不正是她连日来朝思暮想、思寐难眠的绝尘宫少宫主——冷昔。
第六十一章
寂寂山谷,月晔如水、静漪无声;浩浩苍穹,风摇云曳、影动星移。谷底的枝叶随着山风的吹拂,时而高悦时而低怜,夹杂了丛林间莽兽的嗥吼远远传来,将此刻的绝尘宫烘托得诡谧而苍凉。
腰际间丝丝的温热因为臂膀的力度,渗透污浊粗厚的血衫,一点一点沉静了小羽烦乱不宁的心绪。她抬眼望着所依之人,只见那胜似皎月般清亮俊秀的面庞正凝视着伫立于眼前的紫眸男子,沉稳而专注的神情中看不出半分情绪的波动,极是从容不迫。看着月下的冷昔,小羽有了瞬间的恍惚,此刻的他俊美依旧,然而,浑身散发出的笃定与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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