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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卧底清贫|作者:纳妾人|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2 06:42:39|下载:卧底清贫TXT下载
  马昊知道位于瓜州市西背五十公里百草山丛林绿莽中的那个绿松石别墅,有一回他和几个朋友去郊游,站在山头上远远眺望过这座别墅,从外表上看,这座有着一个美丽名字的别墅显得普普通通,不过是一个砖木结构的二层楼而已。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座别墅普通的外貌下会别有洞天。

  “这个别墅虽然表面挂着你们瓜州市政府干部培训中心的招牌,其实不过是你们瓜州市一些头面人物,像你们市长、你们经委主任、还有你们市公安局局长们的寻欢作乐的场所……你们的齐市长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把我带到绿松石别墅去玩一次。”

  “胡说,我在大鸭梨酒楼从来没有见到过齐市长,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哎呀,亏了你还是法律顾问呢?不知道尿桶还长着两个耳朵吗,像我这样一个在你们瓜州市鼎鼎大名数一数二的艳姐儿,你们齐市长能没听说过?就算他自己不到大鸭梨来,他的秘书、他的司机是经常到大鸭梨吃饭的嘛。他一定是从他的秘书、他的司机那儿听说了我的芳名,才派他们找我去的。你们齐市长是个色鬼,不要说我只是他管治下的一个坐台小姐,就算我远在天边,只要他看中了我,他也会钻山打洞地把我找了去。”

  听了兔兔的话,马昊想起来,他确实不止一次在大鸭梨酒楼碰到齐广维的秘书,至于齐广维的司机,他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也许是司机没有秘书那样的官位,那们的名气,别人不太注意、他也不太注意的缘故吧。

  兔兔瞧着他那副傻呵呵的样子,嘴角噙着一缕挪揄的微笑继续说:“有一回,你们齐市长不知从哪儿得到一个消息,说上面有意向,马上要将他调到省里工作,可能任主管经济的副省长,你们齐市长非常高兴,就在绿松石别墅设宴请客,把我也请了去。那天你们齐市长喝多了,他一口气喝了一瓶酒,两瓶德国大贝克啤酒,还有半瓶苏格兰威士忌,结果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我不得不将他拖到澡盆里,才替他洗涮干净。

  “洗完以后,他清醒了一些,就从皮包里拿出了这个卡西欧电子记事簿。他把电子记事簿打开,指着上面一行行的数字,跟我说那一个个的数字都是钱,他让我随便挑一个,作为我的服务费,同时也作为对我的感谢。我当时一看那些数字就晕了,上面少的也有一万二万,多的二十万三十万的都有。他让我随便挑一个,不要客气。我不敢挑太大的,怕他醒过来后悔,只挑了一个二万元的,是一个叫胡南冈的人送给他的,听说这个胡南冈是一家建筑公司的经理,你们瓜州大桥有一部分工程就是他承包的,听说还是你们齐市长亲自批的条子。

  “那天以后,过了几天他派人给我送了二万块钱来,叮嘱我不要乱说。我当然不会乱说,我知道我的命在他手心里掐着呢,我乱说,我不是跟我自己过不去吗?我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后来他又几次把我喊到绿松石别墅去玩,几次拿出这个电子记事簿让我挑。他好像对我很放心,做什么事从不避着我,以致我仅凭从旁观察,就记住了他的电子记事簿的密码。

  “那天在蓝色水世界游完泳后,我说过要送你一件大礼的,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喏,”兔兔拍了拍卡西欧电子记事簿,笑道:“现在大礼我是给你送来了,就不知你敢收不敢收了。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不像某些人……”

  她望着马昊笑着。她发现马昊满头满脸都是汗,汗水仍在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流。兔兔笑道:“你热吗?热就脱件衣服,不要傻捂着,捂出痱子来,又该让你李姐心疼了。”

  马昊此时哪顾得上她的冷嘲热讽。他心里惶恐之极,亦矛盾之极,冷汗涔涔而下。他不知道是否该接受兔兔这份礼物。这确是一份重礼,然而也是一件危险之至的礼物,闹得不好,就会将他们两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搞不好他们也许会有杀身之祸;因为他们面对的毕竟不是普通人,他们面对的是瓜州市的一市之长。

  齐广维的厉害,马昊是十分清楚的。

  “这玩意儿你是怎么搞到手的?”他嗫嚅地问兔兔。

  “昨儿晚上你们齐市长又请我到绿松石别墅玩,我趁他睡着了,就顺手牵羊把这玩意儿偷出来了。这玩意儿是你们齐市长的宝贝,和你们齐市长就像哥儿俩,形影不离的。你们齐市长不是将它放在口袋里,就是把它放在公文包里。”

  “你昨儿晚上偷的?”马昊惊慌地道,“那姓齐的现在可能已经发现了。”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不是傻瓜。”兔兔得意地笑道,“我给他搞了个偷梁换柱、移花接木。我买了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电子记事簿,我把他这个电子记事簿偷出来,后把我买的那个电子记事簿塞到他的公文包里去了。”

  “那么你把这个电子记事簿里面的东西也照样输到你买的那个电子记事簿里了吗?”马昊带着一丝希望问,但是兔兔立刻粉碎了他的希望。

  “没有。”兔兔说,“来不及,而且我也没那个胆量,敢当着他的面往里输入,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输完的。不过,”说到这里,兔兔狡黠地一笑,“我把我买的那台卡西欧电子记事簿的芯片搞坏了,这样他也许会以为是自己的电子记事簿坏了,而不会疑心到有人做了手脚。”

  马昊想想,觉得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换了他,也可能会这样认为。他不由有些佩服兔兔的足智多谋。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兔兔笑道:“你一定读过不少兵书。你为我立了这样一个大功,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兔兔笑道:“你亲我一下好了。”说完,就闭起眼睛,噘起了她那两片丰润肥厚的嘴唇,等着马昊来亲。

  马昊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嘛。马昊为难得不知怎么好。兔兔等了半晌,不见他来亲,睁开眼来一看,见他正局促地坐在那儿搓手,额头上刚落下去的汗水又冒了出来。

  兔兔笑道:“怎么,我这功劳还换不来你一吻吗?”马昊讪讪地道:“你提个别的要求吧。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不想吃饭,我只想你吻我一下。快点儿,不要磨蹭。”

  “这儿人来人往的……”

  “这儿哪有人呀?”

  马昊让她逼得走投无路,叫道:“兔兔……”兔兔一瞪眼道:“兔兔也是你叫的。”

  “淑英……”

  “自来只有我爸我妈才叫我淑英,你是我什么人,也叫我淑英?”兔兔格格笑着,重新闭上眼睛,噘起嘴唇,“来,亲姐姐一下!”

  马昊扎煞着手,见左右没人,飞快地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

  刹那间,兔兔只觉身上一阵酥麻,像过电一样,快乐不可言状。她紧闭着双眼,静静地享受着其中的美妙滋味。等她睁开眼睛时,马昊踉踉跄跄,已经逃出了街心公园。他跑得如此之快,好像有个人拿着枪在后面撵着他似的。

  “你慢点儿!小心让车撞着!”

  兔兔大声喊,格格笑着,随即便紧咬双唇,脸上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第三十二章

  尚哲义从长蒲机场出来,到家里撂下行李和熊之余给他爸买的水果,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匆匆赶到了红螺寺。他不明白熊老太太为什么要邀自己到红螺寺见面。熊之余的爸爸是个大干部,家里七室三厅,连厕所都有四个,在他们家里见面,岂非比红螺寺强得多?

  他虽然不明白龙老大的用意,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按时赶到了红螺寺。他到达红螺寺是下午一点半,红螺古寺地处偏僻,虽然是个辽代建筑,风貌独特,四周山环水绕,景色宜人,但因为交通不便,游人却不见多。尚哲义到达红螺寺时,龙老太还没来。他索性四处游玩了一圈,看了看暴眼突睛的护法金刚,看了看不怒自威的千手观音,看了看整日举着根狼牙棒仿佛满肚子委屈装模作样杀气腾腾的韦驮。

  龙老太比他预计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红螺寺。尚哲义看见她从出租车里下来,感到万分惊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坐她老头的奥迪来,却要花上百块钱打的。

  龙老太今年才刚五十多岁,在尚哲义的记忆中,她是非常年轻的,一头青丝,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平时任何人,只要他或她的眼睛长在额头上,都能轻易看出,这个半大老太年轻时是个美女。但是今天出现在尚哲义眼睛里的龙老太却不同,满头青丝虽然依旧,瞳孔里的神采却已消失无踪,转而变得黯淡无光,而且神情紧张,走路东张西望,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尚哲义心里很疑惑,他迎上去叫了一声:“伯母。”

  “你来了。”龙老太笑了一下。尚哲义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她在跟尚哲义说话的时候,仍旧不停地往身后的寺门外瞟着,好像是想证明是否有人在跟踪她似的。尚哲义心里的疑惑更重,他定了定神,问她急急忙忙将自己喊回长蒲到底有什么事。

  尚哲义在瓜州时告诉熊之余他是因为父亲得了心脏病所以必须马上赶回长蒲完全是骗人的鬼话,他的父亲虽然曾经犯过心脏病,但现在却健康得可以上山打豹子。事实上他回长蒲是让熊之余的妈妈喊回来的,而且龙老太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此事决不能让熊之余知道。她那种神秘兮兮鬼鬼祟祟的语气,使尚哲义不由自主地紧张了半天。他在闷葫芦里憋了这么许久,所以一见到龙老太,他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龙老太听了他的话,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来到红螺寺的护法金刚殿,给护法金刚们上了一炷香;又来到位于护法金刚殿后面的千手如来,给千手如来又上了一炷香;最后,她绕到位于千手如来法像后面的韦驮像前,又上了一炷香。

  她每到一处,必要五体投地,虔诚叩拜,而且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向护法金刚、我佛如来和那个举着根狼雅棒似乎无所不能的韦驮祈求着什么似的。她不但挨个烧香,还挨个塞钱。在功德箱里,她一塞就是整张百元大钞。

  做完这一切,她才掸掸裤子上的泥上,站起来对尚哲义说:

  “你来了。”

  “来了。”

  尚哲义让这老太太弄得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和熊之余交往了十几年,十几年间他到过龙家无数次,也见过眼前这个老太太无数次,他从来没见过这个老太太烧香拜佛,邪了,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点儿弄不明白,因为弄不明白,心里便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他期期艾艾地道:“伯母,您找我……”

  “我找你来,是有件重要事情跟你面谈。”老太太笑了一笑说,“你辛苦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尚哲义看了看表:“到现在飞机落地二小时四十八分。”

  “你没回家去瞧瞧吗?”

  “瞧了,我就是在家里给您挂的电话。”

  “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还好。”

  尚哲义一面说,一面在心里喊道,哎呀,老太太,你怎么尽跟我扯闲篇,你把我大老远地喊了回来,跟着了火似的,不会只是为了问我爸我妈好不好吗。

  他心里虽然焦躁不安,却碍着面前这个半大老太是自己长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耐心地等待着老太太将话题转入正题。

  红寺后院西北角,有棵老银杏树,松龄怕有几百年,粗得两个都搂不过来,树皮斑驳,浓荫密匝,树阴底下有张青石长凳。现在他们两个就站在这棵老银杏下谈话。老太太想是走得乏了,走到青石凳边上想坐下来,尚哲义抢先一步,将抱在手里的外套垫在上面,因为他担心老太太上了年纪,青石长凳冰凉,她会承受不了。

  “谢谢。”老太太颇有风度地说,同时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儿地方。她伸手拍拍青石长凳,“你也坐下吧。”尚哲义依言挨着她坐下。老太太侧过脸来问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把你喊回来吗?”尚哲义摇摇头,心想,我正等着你的解释呢。

  “唉。”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用拳头轻轻捶着腿道:“大熊他爸出事了。”

  尚哲义吃了一惊:“大熊他爸怎么了?”

  “难道你一点儿都没听说吗?”

  “没有。”尚哲义道:“瓜州离着长蒲好几千里,我和大熊一天到晚忙着焦头烂额,连报纸都没工夫看。”

  “这事报纸上还没有登,不过不久也就要登出来了。前儿没几天,长蒲揪出了一批贪污犯,其中有几个是大熊他爸手底下的,有些还是他一手提拔的,像市政府秘书长张子凌,他同时还兼着大熊他爸的秘书。现在这些人的罪行全让人抖搂出来了,张子凌仅现在经查明证实的贪污受贿款额就高达七百万,已经被检察院抓起来了。跟张子凌一起被抓的,还有几个,就算暂时还没有被抓起来的,也都是取保候审或监视居住。省里几天前已经派了人下来督办此案,昨天中纪委又专门派了人下来;大熊他爸遭连累,已经被停职检查,最后究竟会怎么处理,谁也说不准。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担心大熊会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他一向心高气傲惯了的,万一一个想不开,我担心他会出点儿啥事。我想请你有空多开导开导他。”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你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大熊出了事,我也就不打算活下去了。”她泪眼模糊地抓住尚哲义的手,“你是大熊的好朋友,他一向把你当兄弟一样看待,你一定要替我看住他,算我拜托你了。”

  看她的样子好像要下跪,吓得尚哲义慌忙搀住她道:“伯母,你别担心。大熊交给我,我一定替你看好他。”

  在他的竭力安慰下,老太太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尚哲义问,“怎么我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这事在长蒲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许是瓜州离得太远,所以你听不见。”老太太忧心忡忡地道,“以前因为案情没有彻底查清,所以报纸电视都不让报道这事。不过再过两天,报纸上就要将这个案件公布了,据说是中纪委的意见,要将它作为一个反腐倡廉的典型案例。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急忙找你来的。我担心大熊突然知道这个事,会受不了。”

  “不会的。”尚哲义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您老人家太小看大熊了。大熊比您老人家想像的要坚强得多。”

  “我自己养的狗我自己还不知道脾性?”老太太好像想起了啥事,竟然笑了一下。尚哲义凭直觉知道这是一个骄傲幸福的微笑,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

  “既然报纸上要公布这件事了,那就说明这个案件已经彻底调查清楚了?”

  “基本算清楚了吧。”

  “那么,到底有没有伯父的事呢?”尚哲义关切地问。

  “没有。一点儿不关你伯父的事。”老太太说,“你伯父只是被人连累,代人受过。”

  “那您老人家怕什么呢?”尚哲义不理解。

  “这只是我的看法。人家省里来的人、中纪委来的人是不是这样看,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依您看他们会把伯父怎么样呢?”

  “我想他们不能把你伯父怎么样吧?”尚哲义发现龙老太说这话时,语气虽然很肯定,好像她就是中纪委书记似的,脸上的表情却显得肚里没底心里发虚。“你伯父并没有贪污受贿,他手底下的人贪污受贿,关他什么事?跟他有何相干呢?虽说这些贪污受贿的人里面有些是经他一手提拔的,但是经某人一手提拔而后犯错误的人多了,我看也并没有几个受到追究嘛。总不成别人都不追究,就偏偏追究他一个吧?没有这样的道理嘛!”

  尚哲义发现这老太太刹那间仿佛又变成了一个雄辩家和演说家。她指手画脚,慷慨陈词,同时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好像她面对的,不是她的一个后生晚辈,他儿子的一个朋友,倒好像就是那些省里面和中纪委下来的督察员似的。

  “这么说,伯父没事,不久还可官复原职?”

  “本来可能还有一些希望的,你伯父在上面也有一些朋友,不过现在报纸一登,大概是彻底没戏了。明摆着他们是想拿你伯父当个榜样,做个靶子,杀鸡给猴看嘛。”老太太愁眉苦脸地说,“你伯父能不去米粮仓我就烧高香了。”

  作为长蒲人,尚哲义不会不知道米粮仓。那是一所高级监狱,有人将之比拟为北京的秦城。这座监狱设在距离长蒲七十公里外的那座名字叫做米粮仓其实却是一毛不生一片童山濯濯的荒山秃岭之中。有资格关进像米粮仓这样一所“名狱”的犯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一般的人,就是想进还进不去呢。

  尚哲义发现一谈到这个话题,老太太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消沉起来,就好像一只本来鼓鼓囊囊的气球,突然让人扎了一针子似的,咝儿咝儿地往外漏气,很快就瘪了下去。“我担心有人借机整他。”老太太说,“你伯父这些年锐意改革,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人巴不得他越倒霉越好。他越倒霉,他们就越高兴。”

  老太太沉默了。她的眼睛追随着天上的一片游云,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尚哲义觉得她就像要将那些妄图陷害她丈夫的人嚼碎了似的。

  尚哲义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用脚不停地拨拉着地上的落叶。

  是寺院的梵钟将两人惊醒。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给大熊他爸做饭了。”老太太起身说。

  “您给伯父做饭?”尚哲义惊讶地说,“保姆呢?为什么不叫保姆做?”他知道熊之余家里有个已经干了十多年的老保姆。

  “他信不过保姆。现在凡是经他‘提拔’的人他都信不过。”

  尚哲义知道龙家的保姆是熊之余他爸从老家数百名候选者中亲手“提拔”而来的。听了龙老太满含嘲讽和无奈的话,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一个人竟然惶恐到连自己的保姆都信不过,那么,他整日是生活在怎样的黑暗和绝望之中,就不难想像了。

  他起身送老太太出寺。

  老太太临走的时候,又挨着个地将韦驮、千手如来和护法金刚礼拜了一遍。

  “你们有什么要办的事,趁你伯父的事还没有正式公布,你伯父还没有被处理,你伯父还有一些影响的时候,赶紧办了。”龙老太一边走下红螺寺漫长的青石台阶,一边叮嘱道。“嗯”。尚哲义一边答应着,一边眼疾手快的搀了她一把,以免她在溜滑的青石台阶上摔倒。

  尚哲义把龙老太送走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的到了长蒲钢厂。长蒲钢厂在长蒲西北三十公里。厂长和销售科长都姓陈,一个叫陈明生,一个叫陈广大。尚哲义先找到销售科长陈广大。陈广大约有四十岁出头,长得肥头胖耳,满脸流油,一看就是个长年经营肥差的主儿。陈广大和尚哲义很熟,两人不止一次在一起吃吃喝喝。

  所以尚哲义见了陈广大,稍事寒暄,便单刀直入:“广大,我们的货什么时候发呀?”陈广大好像忙糊涂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你们的什么货?”

  “我们第二批货呀,四百吨盘条和螺纹钢?”

  “哦。那个呀,”陈广大脸上带着僵硬的笑。抱歉地道:“哲义,这个事你别问我。这个事我可管不了,这事是陈厂长一手抓的。你去找陈厂长吧。”

  “这么点儿屁事,何必麻烦陈厂长呢,你老兄随便一句话不就解决了,谁不知道你是你们陈厂长的内当家。”尚哲义一面给陈广大戴高帽子,一面顺便丢了一支大中华给陈广大,同时将两条用报纸包着的大中华香烟塞在陈广大的抽屉里。

  “广大,算帮兄弟一个忙。兄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当然当然。你兄弟我还不知道嘛。”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陈广大了两条大中华,脸上僵硬的笑纹变得柔和了一些,扎煞着双手,为难地说:“哲义,这事老哥真做不了主,这事你还真得去找陈厂长。这事如果老哥能做得了主,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老哥立马就吩咐手下给你们发货。”

  尚哲义见他说得认真,不像是在敷衍搪塞自己,也不由将信将疑地道:“哎,广大,陈厂长为什么不让给我们发货?”陈广大道:“我可没说陈厂长不让给你们发货。”尚哲义笑道:“那么,陈厂长是同意给我们发货的,只是你老兄不同意啰?”陈广大强笑道:“你小子别跟我这儿耍嘴皮子,跟我这儿耍嘴皮子没用。你趁早还是去找陈厂长,只要你能把陈厂长的批条拿来,我立马给你发货。老哥说到做到。”

  “厂里有货吗?”

  “有。多的是。”

  “那为什么不给我们发货呢?”

  “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干吗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我跟你说了,这事我不清楚嘛。”

  “广大。”尚哲义左右看看,趁与陈广大同办公室的那位女同事出门上厕所的机会,将凳子拉近一点儿,压低声音对陈广大道:“你跟兄弟说说,你们陈厂长为什么不让给我们发货?”他直起腰来,望着陈广大笑道:“你放心,出你的嘴,进我的耳,兄弟保证不出卖你。这么多年交下来,我尚哲义是什么德性,难道你心里还没有底?你看我是那种人吗?今天你跟兄弟说句明白话,兄弟记你一辈子恩。要不然,兄弟可要记你一辈子仇了。”

  陈广大大概是被他打动了,不过也可能是知道尚哲义的能量大,或许他将来少不了有用着他的时候,所以,听了尚哲义的话,陈广大犹豫了一会儿,就一边眼睛盯着门口,防止有人偷听,一边将嘴巴凑在尚哲义耳边说:“我听说是有人给上面写材料反映给你们的货价钱定得太便宜了,陈厂长怕惹麻烦,沾上一身屎洗不脱,才主动在厂务会上提出给你们的货要加价,要不然就不给你们发货。”他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声音压得更低,脸上表情也显得更加神秘:“你们熊老板他爹出事了,你知道吗?”

  尚哲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要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就麻烦了。陈明生显然是不想让人认为他是与熊之余的父亲熊天正和熊天正手底下那帮贪污犯是一伙的,才公开在厂务会上做出这一决定,目的显然是想藉此来撇清自己。

  “那么,你们陈厂长想给我们加多少价呢?”他提心吊胆地问。

  “这个数。”陈广大张开两个手指。尚哲义看见眼前粗粗的棒槌似的手指,不由吃了一惊。

  “八万”他期期艾艾地道。

  “开玩笑。”陈广大把巴掌收拢,笑道:“再添两个零。”

  “八百万?!”虽然尚哲义早料到不可能是八万,陈明生既想撇清自己,要价肯定不会少了,少了免不了还是要让人怀疑,他只有来个狮子大开口,才能消除人们心中的疑虑;不过,听到陈广大一下把价格提高了一倍,他还是不禁吓了一大跳。

  “八百万!”尚哲义愤愤地道,“陈明生干吗不干脆把我们剐了吃肉?”

  “你别生气嘛。”陈广大靠在椅背上,轻松地笑道:“陈厂长也是没有办法,逼上梁山。谁叫熊老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呢?”

  “可我听说这事跟熊天正没多大关系呀。”

  “哪能没关系!”陈广大鼻子里嗤嗤笑,一脸挪揄的神色,“那些人都是经他一手提拔的,这些人一个个贪污受贿,他屁股底下能干净得了?他怎么不提这个,不提那个,偏偏提这些人呢?他若没得好处,他能提拔这些人吗?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这个……”

  尚哲义觉得陈广大的话有道理,不说一般人会这样认为,连他自己都有这样的疑虑。

  尚哲义只有狠狠地抽烟,将自己埋没在烟雾之中。

  “行了,你别跟我这儿蘑菇了,你跟我这儿蘑菇,纯粹浪费时间。你还是赶紧找陈厂长去吧。我说了,只要你能把陈厂长的批条拿来,老哥立刻给你们发货。”

  尚哲义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陈广大话中的逐客之意。想起自己两个月前来长蒲钢厂时,陈广大和陈明生那副巴结热络的劲儿,想不到刚刚才过了两个月,这两人竟然就变成了这样一副嘴脸。虽然他知道以前人家对他的热络巴结也是冲着熊天正的面子,现在熊天正既然坍台了,人家对他不再像以前那么热络巴结情有可原,可他心里仍免不了有几分别扭。

  尚哲义与陈广大告别后,来到厂长办公室找到了长蒲钢厂厂长陈明生。陈明生的厂长办公室在陈广大上面一层,陈广大在第二层,陈明生在第八层。他去的时候,陈明生正在开会。他坐在会客室等了半天,陈明生的会议才结束。陈明生走进会客室一看见他,就直抱歉:“对不起,不是我不讲信义,实在是情况特殊。你告诉你们熊老板,只要再拿八百万来,我立刻安排给你们发货。”

  “陈厂长……”尚哲义还想讲讲情,没有讲话之前,他先瘵一支中华烟敬了过去。谁知陈明生竟伸手挡开:“不不,不抽了。刚才开会抽多了,这会儿嘴巴还麻木呢。你要没事,我就先走一步。我还有几个客人在长蒲宾馆等我,对不起。”

  陈明生说完就想走,尚哲义喊住他。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不满,笑笑地提醒说:“陈厂长,我们可是有合同的。”陈明生好像没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嘿嘿笑道:“我们厂与人订了合同又执行不了合同的情况,多了,不信你到陈广大那儿查查,随便也能查出个十份八份吧。陈广大你认识吧?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

  “陈厂长……”尚哲义一看威胁不起作用,立刻转舵,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你就……”

  “行了。”陈明生一脸不耐烦,“你什么也别说了,说什么也没有用。这事现在已不由我做主,给你们加价的事是厂务会集体通过的,我也是逼上梁山。你告诉你们熊老板拿钱来,只要你们的钱一到账上,我立马让陈广大给你们发货。”

  不知是他不想把尚哲义过分逼狠了,还是不想给人一种落井下石的印象;不过,更大可能是怕熊之余的父亲熊天正东山再起,熊老头的事毕竟还没有最后定论,陈明生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总之,陈明生说完这句话后,叹了口长气,做出一副苦相,拍着尚哲义的肩膀道:“我现在也是鲁智深进了深猪林,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所施其手脚。我还等着别人来搭救呢。老弟,你多原谅吧!也请你转告你们熊老板,请他多多原谅。”

  说着,掉头便走。

  尚哲义再一次喊住了他:“陈厂长,如果发不了货,是否可以退款呢?”陈明生苦笑道:“这个怕有困难。你们预付的八百万,我都已投入到生产中去了,你们要的盘条、螺纹钢,我都已给你们生产出来了,现在就堆在库房里……”

  “既然如此,那你就干脆给了我们吧,只要你抬抬手,我们就有活路了!”

  有那么一瞬间,尚哲义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要饭的。

  “这个……恐怕办不到。情况我都己给你讲清楚了。现在这件事委实已经不由我做主。要不然,你们就再等等看,等你们熊老板他爹的事最后有了定论。要不然,你们就再添八百万,我马上让陈广大给你们发货。除了这两条路,我看没有别的路好走。”

  “咱们生意上的事何必要跟他们政治上的事扯在一起呢?那些政治上的事,与我们何干呢?”尚哲义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陈明生摆摆手,示意她毋须再说:“这是在中国!”他一脸苦笑,打躬作揖地说:“请你原谅,我也是身不由己。”

  说完这句话,陈明生即丢下尚哲义,扬长而去。他走得那样匆忙,好像身后有个无常鬼似的。他的脚在出门时拌一下蒜,差点儿没跌倒。

  第三十三章

  这天,官丽丽刚一进门,就将一张报纸丢在何舍之面前。官丽丽撇着嘴说,瞧你们做的好事。何舍之有些困惑地接过报纸,读了官丽丽指给他的一篇文章,不禁轻轻笑了笑。

  原来是关于白可心的一篇最新报道。白可心经过几家有影响的媒体的大力推介,一夜成名天下知,于是立刻自抬身价,向《汉武帝与阿娇》的制片提出两条要求:第一,将她与扮演阿娇的演员换角色,由她来演阿娇,原先那位演阿娇的女演员改演配角阿媚;第二,要是觉得换角色有困难,就必须给她增加酬金,不是加一星半点儿,而是一翻七八倍。《汉武帝与阿娇》的制片不肯答应,她便以罢演相威胁,目前双方正处在僵持之中。

  何舍之懒洋洋地将报纸丢在桌上,手臂垫着脑袋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说:“这有啥稀罕,人家花了那么多钱投产,当然得设法找回来;要是都只见投入,不见产出,谁还肯投入?”一边说着话,他忽然想起席君山还没将白可心第二次付的钱分下来,今天上午还有人打电话问他这事呢。原先他们跟白可心谈好,白可心先付一半“推介”费,等文章见报以后,再付另一半“推介”费。

  官丽丽在何舍之宿舍的公共厨房煮面条的时候,何舍之下楼打电话给席君山,问白可心另一半钱来没来。席君山好像喝了点儿酒,说话带着醉意,何舍之刚一提“白可心”三个字,他仿佛就气不打一处来。

  “快别跟我提那臭娘们儿。那臭娘儿们不是个好东西,说话不算数。原来说好文章见报以后,她即付另一半钱的,可文章见报以后,我拿着报纸去找她要另一半钱,她却一上来就给我哭穷,说她现时没钱。我问她什么时候能有钱,她说她也不知道。她不但不给钱,她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说咱们钻到钱眼里去了,说咱们是土匪强盗,说咱们与土匪强盗的唯一区别,就是土匪强盗拿的是刀枪,咱们拿的是笔杆子。他妈的,这娘们儿现在横得很,可不是当初可怜巴巴央求咱们那个时候的她了。现在她是曹国舅打摆子——抖起来了。她现在可用不着咱们了。”

  何舍之嘴里叼着一根火柴棍,听了席君山的话歪着头半晌没言语,心里说,还有这种事!真他妈见了鬼了,这可真是挠痒痒挠到阎玉爷背上来了。看来这娘们儿还搞不清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老子想把你捧上天,你立马就能上天,老子想你踩入地,你他妈的立马就得下地狱。要捏咕你,比捏咕一个蚂蚁还容易。

  他立刻吩咐席君山去采访一下《汉武帝与阿娇》剧组。“白可心这么一闹,《汉弄帝与阿娇》剧组里肯定会有许多人对她不满,尤其是扮演阿娇的那位女演员。你抽空儿去采访一下他们,根据他们的批评意见,写篇稿子。记住,别谈钱的事,专谈她的演技和人品。”

  席君山有些犹豫:“我们刚把她捧得跟朵花似的,马上又去踩咕她,我们岂非是自打耳光?”何舍之笑道:“你真他娘的笨。谁让你真把稿子见报了?你把槁子写完后,只要给白可心看看,就说是征求她的意见,我保证到时候别说你朝她要欠款,你就是要她的裤衩她也会立刻脱下来给你……”

  席君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拍着腿大笑起来,说:“对呀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我算服你了。”又道:“我要她的裤衩干什么?恶心巴拉的!你若是想要,我倒可以代劳。”何舍之也大笑。两人笑了一会儿,何舍之吩咐席君山照计行事,说:“这一招唤做隔山打牛,我屡试不爽的。”

  他叮嘱席君山抓紧时间把这事情办了。

  席君山说他明天正好没事,明天他就专门办这事去。何舍之叮嘱说:“你不要亲自去,打个电话采访一下剧组就行了。你要是懵懵懂懂跑到剧组去,万一撞到白可心,吵起来不好看。咱们干的可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光彩事。”

  席君山满口答应。席君山笑道:“碰到你,算白可心倒霉。”何舍之自负地说:“白可心算什么?小菜一碟,还不够塞牙缝的。比她厉害多少倍的人,碰到咱哥们儿手里,说一声摆平,一样摆平。孙猴子再厉害,没听说能跳出如来佛手掌心的。”

  章小红到尔雅阁上班去了。莫大可做生意时身边没了章小红,少了一重牵桂,心理上却也多了一重寂寞,有时想到尔雅阁找章小红聊聊天,又怕耽误章小红的工作。

  他没找章小红,这天晚上章小红却找他来了。章小红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工作服,上面印着尔雅阁几个红字,脸色仍旧蜡黄,缺少血色,精神上却显得比以前强了许多。莫大可一看表已经九点多钟了,问她怎么这会儿还没下班。章小红说,每天都要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要干到凌晨一二点。客人走了,她还要打扫卫生,为第二天营业做好准备,有时一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莫大可听说她每月薪水还是四百块,就有些愤愤不平,说尔雅阁不能把人当牛使。章小红却心满意足地说,在尔雅阁做事累是累点儿,不过心理踏实,比练摊强多了;而且饭馆里常有些当天用不了的菜肴,原本都是倒掉的,因为她老帮大厨做事,现在大厨就全给她了,每天全家还吃不了,一个月也抵得上一二百块钱。莫大可看她是真乐意,也就不说什么了。

  说着话,莫大可看出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好像心里有话又觉得不好说,就让她有话直说,无须顾忌。章小红就吞吞吐吐地说,赖所长三天两头到尔雅阁找她打听莫晶晶,起先她搪塞了几回,后来赖所长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了。她不知该怎么办,让莫大可想想办法。莫大可骂了一句粗话,心想这小子给鼻子上脸,癞蛤蟆竟想吃天鹅肉。他看出章小红有些担心,知道她一定是担心因此影响到她在尔雅阁的工作,就让她不要担心,拍胸脯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摆平此事,决不会连累她。章小红听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终于没说,略坐了一坐,莫大可请她吃烤羊肉串也没吃,就赶着回饭店去了。莫大可望着章小红刀脊似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回来给妹妹莫晶晶说知此事,莫晶晶笑道:“事是你招的,你想办法。”莫太可笑道:“你就推得一干二净?”莫晶晶瞪眼说:“难道你还真想让我做赖所长的姘头不成?”莫大可说:“休想。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答应。”莫晶晶嚷道:“谁愿意啊!”莫大可说:“我本想找人揍他一顿,他一定就老实了,可是又怕这样一来,会砸了章小红的饭碗。他奈何不了我们,但能奈何章小红。章小红现在是捏在他的手掌心里。”莫晶晶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严重,大不了章小红不在尔雅阁做了呗。她原来能练摊,现在一样能练。才几天,她就变了?”莫大可叹气说:“话是这样说,可是尔雅阁的工作对章小红很重要。你是没下过岗,你要下过岗,就知道再找到一份工作是多么不易,多么害怕再次失去了。特别是对一个女同志来说。”莫晶晶说:“那你想办法。”莫大可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赔着笑对莫晶晶说:“要不然,你再牺牲一回?”

  莫晶晶就问他怎么个牺牲法。莫大可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他想的办法是让莫晶晶与赖所长假做亲热,然后他找他一个会摄影的朋友偷偷拍下来,拿去威胁赖所长。莫晶晶听了,险些没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