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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舍之和罗导演虽是朋友,可不是左伯桃和羊角哀那种朋友。
何舍之虽然觉得罗导演在自己家乡的同学们面前丢了自己的面子,却不敢和罗导犯拧,因为他罗导演真的撂挑子走人,那他可交不了差,这样一来,家乡的父老乡亲还不得笑话死他。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反复掂量,如果姓罗的说到做到,真的拍拍屁股走人,那么这桩生意就黄了。这桩生意一黄,他就将受到两万多块钱的损失。为了一个梅岭琳,平白损失两万多块,值得吗?他不禁恶狠狠地想,找个“鸡”才要多少钱?
他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为了一个梅岭琳,白白损失两万多块钱不值得。所以,他连夜将脚本修改了一下,一边修改,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对梅岭琳意思到了。
何舍之之修改后的脚本里,张经理侄女的戏占到了百分之七十五,梅岭琳的戏,则降到了百分之二十五以下。
修改后的脚本很顺利地便得到了张经理的通过。罗导演只花了半个上午,就将脆渍酸白菜的广告拍完了。罗导演得到了何舍之的嘱咐,在拍摄的时候,给了梅岭琳很多镜头。从场面上看,张经理侄女的戏一点儿不比梅岭琳重,看上去梅岭琳反而稍占优势,好像她是主角,张经理的侄女反而成了一个配角。
他们的做法引起了张经理侄女的极大不满,也使她的叔叔张经理疑窦满腹。何舍之悄悄对张经理解释说,现在拍的只不过是素材,正式播出之前,还需要经过后期制作和剪辑。他向张经理保证,到片子真正播出的时候,一定让他侄女的镜头占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他微笑着问张经理:“你总不希望我当面得罪老同学吧?”
张经理听了他的话,脸上才多云转晴,阳光灿烂起来。他诚心诚意地对何舍之说:“请你多多帮忙。今后你在县里有什么事,你家里在县里有什么事,只要你一句话,没说的,我一定给你办到。”
何舍之对张经理深表感谢。
片子刚拍完,罗导演便嚷嚷着要走人,连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何舍之心里暗暗着急,因为今天晚上他跟梅岭琳有安排。
他想了想,决定去找张经理。他吩咐张经理找几个能喝的把罗导演灌醉。他对张经理说,我这位朋友别无所好,就爱喝两口,你让他喝好了,喝高兴了,我保证他在后期制作中给你加倍卖力,让你的侄女要光有光,要彩有彩,一炮打响。
大钱都花了,张经理当然不会在乎再破费两瓶瓶茅台。土特产品公司能喝的人有的是。那天中午,张经理让人搞了一桌封镜酒,一大桌山珍海味。在张经理的鼓噪下,罗导演几乎是毫无反抗余地地让人捏着鼻子灌了个大醉。
走人的事只能告吹。
那天晚上,在县城森林公园,何舍之和梅岭琳终于重温了一把旧梦。
整个过程中,梅岭琳都显得很激动。在开始以前和完事以后,她都不停地对何舍之表示感谢,感谢他的帮助,使她能成为这部片子的主角。何舍之看出,她已开始沉迷于明星梦了。有那么片刻,何舍之心里产生了一丝内疚,不过这点儿内疚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第三十章
从老家回到瓜州,何舍之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官丽丽。不管怎么说,两人毕竟恋爱了这么些年,他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是放不下官丽丽。
因为梅岭琳的事,何舍之见到官丽丽时,心里颇有些不自安。但他随即想到官丽丽与藏西贵,心中立刻坦然起来,不但坦然,而且还有些洋洋得意,心里道,你不做初一,我就不会做十五,你既做了初一,就莫怪我做十五了,一切都是你起的头,是你首先破坏游戏规则的。
官丽丽并不知道他心里转的念头,她对他的不辞而别,心中充满了愤怒。何舍之刚来时,她黑着脸,根本不愿答理他。何舍之死乞白赖,又是赔礼歉,又是打躬作揖,他又告诉何舍之,说自己到南方是如何为了赶拍一个广告片,之所以不敢声张,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是因为怕单位发现,走不了,以致让到手的肥肉飞掉。之所以连她一块瞒着,是担心她万一口风不紧,漏出去坏事。
“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咱们两人好呀。多赚几个,将来咱们办事也宽裕一点儿,省得这也不敢买,那也不敢买,让人笑话。”他这样一说,官丽丽才无话可说。
那天晚上,官丽丽在何舍之单身宿舍的公共厨房里很精心地给他做了几个小菜,又亲自出去买了一瓶他爱喝的长城干白。官丽丽以实际行动,说明了她对何舍之的谅解。
两个人放着电灯不点,在宿舍里熄灭灯点起了蜡烛。烛影摇红,那情景,真有点儿小别胜新婚的意思。那天晚上,何舍之怀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情,一个人喝光了一瓶长城干白。所谓茶是色博士,酒是色媒人。一瓶酒下肚的何舍之,已经有八分醉意,斜着眼睛看着官丽丽,不禁对官丽丽前嫌尽释,情难自己地上前搂住官丽丽求欢,说他渴呀,说官丽丽旱了他三个月,几乎没将他干死,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解渴呀。官丽丽急得眼睛发绿,双手勒紧裤带说:“今天干那事,无论如何不行。酒后干那事,伤身体,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等你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再由着你折腾。”
何舍之酒意涌上头,可不管她,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霸王硬上弓,将官丽丽按倒在床上。官丽丽嘴里说得硬,真要是枪到实在处,也只随便挣扎几下,便软如面条瘫在床上,任何舍之喘着气在她身上瞎折腾……事情忙完了,何舍之的酒也醒了。看着赤身裸体星眸乜斜慵倦不堪地歪倚在被垛上的官丽丽,想起藏西贵,他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无聊和恶心。
他下床到水房冲了一个冷水澡。他打上药皂那么使劲地揉搓着自己的下身,几乎把那软了巴叽的东西搓下一层皮来,好像好物件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
从尚哲义嘴里,熊之余知道梁小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尚哲义刚刚从医院回来,他告诉熊之余,梁小身体恢复情况况良好,医生说如果这种势头能够保持下去,那么再有十天半个月,梁小就能够出院了。医生还说,以梁小这样的身体状况,能恢复得这样快,简直是个奇迹。不过有句话他没有告诉熊之余。因为医生认定梁小之所以能够恢复这样快,主要是精神力量起了作用。什么精神力量呢?他想,梁小的这种精神力量不可能是从熊之余这里得到的,熊之余带给她的,只有悲痛和伤害。梁小这种精神力量也不可能是从他这儿得到的,他自问自己对梁小的影响还没有大到这样的程度。
当然,梁小身上的这种精神力量,更不可能是从她妹妹那儿得到的。虽然梁静每天厮守在她姐姐身边,但是据他冷眼旁观,梁静乃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亚丁身上。梁静对亚丁的那种谄媚和巴结,使尚哲义直犯恶心。说实在话,尚哲义有时都后悔自己当初那么痛快地就答应了借给她十五万元,使她能够顺利地承包他们厂即将倒闭的制花车间。如果没有他们的十五万借款做启动资金,梁静现在可能还是一个下岗女工,她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狗眼看人低了。
尚哲义觉得他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梁小的精神力量来自于亚丁,她身上的这种精神力量是从亚丁那儿得来的。亚丁每天给她买那么多鲜花,几乎将瓜州能买到的鲜花都搜罗到了梁小的病床前。那些鲜花,每天将梁小的病床前堆得花团锦簇,好像梁小到附二院不是住院来了,而是开花店来了似的。尚哲义不知道亚丁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使附二院的大夫们同意他将那么多的鲜花摆进梁小的病房。那天他只给梁小带了一小束紫罗兰,就遭到了护士的白眼,说她们担心会因而将病菌带进梁小的病房。尚哲义想,大概因为亚丁是外国人,有些中国人,对外国人,哪怕是拥有外籍护照的中国人,都是另眼相看的。
亚丁这次好像是专程为梁小而来的,他到瓜州来了十多天,都没有到兴隆公司打个照面,更没有提到生意上的事。尚哲义也没有跟他谈葡萄酒的事,尽管他已经跟生产西凉葡萄酒的厂家签好了订货合同。他觉得这种时候谈这种事,有些不合时宜。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在这方面,尚哲义不亚于亚丁,两个人都具有很好的把握事情张弛度的能力。
熊之余听说梁小恢复顺利,感到很开心。他一直有一种负罪的感觉,觉得梁小的被撞,他负有而分之九十的责任。现在,他心里的这种负罪感稍微减轻了一点儿。“现在我可以去看看梁小了!”他兴致勃勃地对尚哲义道:“你看我带点儿什么去合适?”
尚哲义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你现在最好不要去看梁小。”他语气冷淡地说:“她还没有彻底恢复。我看你还是等她彻底恢复了,再去看望她。”
“为什么?”熊之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她即使现在受到刺激,对她也没有好处。她毕竟还没有彻底恢复。”其实有一句话尚哲义不好说,他是怕熊之余受刺激,无论是谁,见到亚丁那种张扬的做派,都没有不受刺激的。他没有把握熊之余是否真的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心对梁小真的没有一点儿动情。他觉得这不应该毕竟大家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梁小又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熊之余怎么可能对她一点儿都不动情呢。
熊之余有点儿垂头丧气。
尚哲义心有不忍,却也只好装作没有看见。“昨天我接到家里电话,说我爸身体有点儿不好,这两天我可能要回长蒲一趟,去看看我爸,顺便我还要到长蒲钢厂去看看,不知道他们超过了二十天。瓜州大桥工地的库存钢材快空了,他们再不将货发珲来,就要耽误人家工期了。”
“你去吧。”熊之余意兴阑珊地说,“代我给老人家问好。对了,你爸什么病?”
“老毛病了,大概是心脏不好。”
“心脏病可是大事,马虎不得。你马上就去,要不要我去给你买飞机票?”听到尚哲义的父亲是心脏病,熊之余不由打起精神。
“不用。”尚哲义道,“我自己去买。”
“那你赶紧去吧。”
“我这就去。”
尚哲义买的是下午两点钟的飞机票,熊之余亲自开车将他送到机场。他买了一大兜子南方水果,让尚哲义带给他的父亲。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尚哲义看他时的表情,有些异样。
熊之余一直等到飞机走了,才离开机场。他犹豫了许久,要不要去找郭兰。最后他还是下决心去找郭兰,郭兰正好在家,她有些感冒,正遵医嘱卧床静养,看到熊之余进来,她感到很惊讶。
“你没去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熊之余诧异地问。
“看护梁小呀。”
熊之余认真地观察着郭兰,想看出她这话是否别有用意。郭兰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你也认识梁小?”熊之余问。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梁小的事的?”
“水桶也有两个耳朵。”郭兰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不聋不哑,不会打听么。”
“你没事打听梁小干什么?”
熊之余不仅有些惊讶,而且隐隐地有些愤怒了。郭兰何等聪明,明已看出来。她又是那么淡淡地一笑,有些忧伤,又好像有些无奈地说:“那天尚哲义来找你,你们两个在楼下马路上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啊,你偷听我和尚哲义的谈话?”熊之余怒道。
“你们两个吵得好像发地震一样,我哪用得着偷听?”郭兰平静地说。一刹那,她的嘴角浮出出一抹挪揄的笑容,但瞬即便消失了。熊之余情绪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说,我和梁小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
“那么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接受过梁小的爱情?”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梁小。梁小是个好姑娘,比我好一百倍。”
“梁小是不是一个好姑娘用不着你来评判。你不是她的领导,也不是法官,你无权来评判一个人的好坏。”
熊之余的态度粗鲁得像个打铁的,郭兰却依旧不紧不慢。
“这么说,你认为梁小不好啰?”
“我没说过。”
“那就是说你也认为梁小是个好姑娘!”
熊之余被郭兰三绕两绕,竟把自己绕进了逻辑的死圈,郭兰看到熊之余的狼狈相,不禁笑了起来。
熊之余又气又窘,感到无言以对。他像匹笼中困兽似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情绪稳定下来。“看来你对我做过很详细的调查。”他瞪着郭兰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进行如此详细的调查呢?”郭兰脸一红,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说:“我并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调查,一丁点儿都没有,信不信由你。我只是听何记者谈过一点儿你的事。难道何记者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算我的狗屁朋友。”熊之余一听又是这个何记者,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有个感觉,这个何记者就像根搅屎棍,到处瞎搅一气,搅出事来,又不负责任,一溜了之。他记得自己跟郭兰的事,也是这个家伙捅给尚哲义和梁小的,如果不是他,梁小也不至于找到芳新园来,也就不至于出那样的事,险些让汽车撞死。
他就没有想到,如果不是何记者,他也不会遇到郭兰。
郭兰不明白他的想法,她觉得很奇怪:“何记者不是你的朋友,那你干吗请他吃饭呢?那天在大鸭梨酒楼,我看你们俩谈得很投机呀,好像两个多年的好朋友。”
熊之余心里想,我之所以那样对何记者热络巴结,还不是为了你。这话他本来只在心里想的,没料到,由于情绪激动,竟一时脱口说了出来。听到这话,不仅是郭兰一愣,连他本人也是一愣。
“为了我?”郭兰诧异地说。
“对,就是为了你。”既然面幕已经扯开,熊之余也就决定不再隐瞒了,他理直气壮地说,同时挺起胸膛。他看着郭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从在丰颐大厦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起的一切。他情绪激动,胸脯一起一伏,好像一个视死,回归的战士:“就是为了你。”他重复道:“都是为了你。因为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你,你忧郁的眼神强烈地吸引了我。我跟你说过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大概除了在电影里,郭兰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直白的爱情表白。一瞬间,她不由变得呆若木鸡。她傻呵呵地望着这个站在沙发前昂首挺胸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感情激越得活像只斗鸡似的高大男人,就差没将手指含在嘴里。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说:“你……”
“对。我、我爱你!”熊之余像个在国会山发表演讲的代表似他说。他扑过来,抓起郭兰的手。他跪在郭兰面前:“我爱你!我爱你!!我只爱你!!!我爱的是你,不是别人,不是梁小,不是任何人,我只爱你!”
在郭兰看来,这个语无伦次的男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她坐在沙发里,惊慌失措。她极力想规避熊之余,可是熊之余两只手就像铁环一样紧紧箍着她的手碗,使她无能为力。过了良久,她才蹦出一句话:“不!”她摔开熊之余的手,“我是个有夫之妇。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我根本不值得你爱!”
她痛哭失声。
熊之余呆呆地仰望着她。郭兰的泪水一点一点洒下,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竟茫然不觉。他抱着郭兰的双腿,把头搁在郭兰的腿上,喃喃地说:“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带上你的媚媚,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到海南岛到新疆,到天涯海角,到一个是人永远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不。不行。”郭兰抽泣着说。
“为什么不行?”熊之余怒道,情绪暴躁得就像只刚遭人一闷棍的野狗。
“不行就是不行。”郭兰呜咽着说。
“你是嫌我吗?嫌我配不上你?”熊之余冷笑起来。
“不,你知道不是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兰用双手捂住面孔,抽泣道:“是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我比你大七岁,而且我是个结过婚的人,我结过婚还没有离婚,我的丈夫是个劳改犯,我是……是个残花败柳。”她痛苦万分,几乎是嚎叫着说:“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我不能接受你的爱。不,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我不能拖累你。请你走吧,你应该娶梁小,你应该接受梁小姑娘的爱情,梁小姑娘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
“看来你根本不了解我。”熊之余木愣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瞩着因为痛苦而像条虫子似地蜷曲在沙发上的郭兰说:“你根本不了解我。”他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地朝大门走去。他目光发直,像个瞎子,险些被茶几绊倒。
郭兰一跃而起,抓住他。她泪流满面:“你要到哪儿去?”熊之余使劲甩着胳膊,想将她摔开:“你别拉着我。你是我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拽着我不放?你放开,让我走!”郭兰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松。“你冷静一点儿。”她喊道,她生怕他出事,怕他想不开,自寻短见,“请你冷静一点儿。你坐下来,坐下来!”
她哭着将他往沙发里摁,想让他重新坐下。但是熊之余一晃胳膊就将她的手震开了。“请你不要阻拦我。我要去找梁小。”他脸色铁青,几乎是在吼叫,“你听见没有,不要阻拦我,我要去找梁小!就你说的,去找梁小。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
他拉开门冲了出去。
郭兰望着洞开的大门,慢慢委顿在地上,巨大的痛苦已经使她欲哭无泪。她趴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那情形,就像一只挨了刀子,正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的羔羊,其景象之阴森恐怖,恐怕只有地狱使者才能想像。
第三十一章
何舍之住院的时候,陆野鹤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等他出了院,陆野鹤却又立刻耸着身子找他来了。
何舍之态度很冷淡,问他有何贵干,陆野鹤期期艾艾地说:“还……还是那事。我需要你帮助。”何舍之说:“你打听过了,什么价钱?”陆野鹤说:“我知道什么价钱?我没地方打听。这种事除了你们圈子里,谁肯对我这样一个外人说。”何舍之说:“我没诓你,你爱信不信。以前一千块的东西,现在翻到二万,翻了二十倍,你觉得贵了;你没看到,你在日本的这几年,国内通货膨胀有多厉害,而且现在人的眼光胃口,岂是你去日本前可比的?”
见陆野鹤不语,何舍之说:“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陆野鹤烦躁地说:“我没说不相信你。我只想请你瞧在老朋友的面儿上,帮帮忙,尽量把价格压低一点儿。我不是百万富翁。”陆野鹤一边用脚尖碾着地,嘴里嘟嘟哝哝地说:“我这个人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写头,你要是真心肯帮忙的话,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个新闻人物来写,也许一分钱都不用花呢。”
何舍之故意装听不见。他见陆野鹤的样子是实在为难,就迅速在肚子里算了一下账,要是将陆野鹤逼得太狠,弄得陆野鹤知难而退,那么不但大猴子抓不到,恐怕连小蚂蚱也要飞掉。
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给陆野鹤帮忙。他问陆野鹤想上哪些报,陆野鹤说就上三年前曾经上过的那些报。他好像已经认准那些报纸仍旧管用。
何舍之说:“我看看我那些朋友是不是还在那些报社,如果在,还好办,如果不在了,还得重新找人。真是件麻烦事。”他答应替陆野鹤跑跑看,对陆野鹤说:“跑成了,你不必谢我;跑不成,你也别怨我。我可丑话说在前头。”陆野鹤搓着手说道:“我哪能怨你呢?我是那种人么?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还不了解我吗?”
何舍之笑了一笑,没答话。他让陆野鹤过两天来听信。
“到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
“不不,我还是亲自来。”
“没必要。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跑来跑去?”
但是陆野鹤坚持要亲自来听信儿。何舍之只好笑笑说:“随你。你不怕累,就跑吧!”
过了两天,陆野鹤果然跑到报社来找何舍之听信儿。何舍之看陆野鹤那猴急的样子,有意拿他一把,欲擒故纵地说还没找到人。他让陆野鹤再等几天。陆野鹤只好再等。
又等了一个星期,陆野鹤急得不行,求何舍之说:“我的假期眼看就快到期了,一两天我就要回日本去,请你一定抓紧,求你了!”何舍之觉出了陆野鹤内心的愤怒。他寻思不能再拿糖了,要是再拿糖,说不定把陆野鹤拿跑了,那可得不偿失。
他显出一副很仗义的样子,又摇头又叹气地对陆野鹤说:“你老兄的事,唉……行,我这再给你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人。今天晚上你听我的信儿。”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何舍之来到陆野鹤的住处。这套房子是陆野鹤临时找朋友借来住的,是一个居室,屋里除了一桌一椅,一张床,另外还有一把水壶,余外什么都没有。何舍之一边打量着陆野鹤的屋子,一边说:“你干吗不上我那儿住去?我那儿条件再不好,也比这儿强。”陆野鹤知道他是得便宜卖乖,心里骂娘,嘴上却连声表示感谢。
何舍之说:“人我是给我找着了,价也跟人谈下来了一点儿,不过可能离你的期望值还差得远。”陆野鹤紧张地问:“他们开价多少?”何舍之笑一笑说:“人家一千字要四千八,三千字以内,配一张五寸照片,算你一万六。这是最优惠的价格,无法再优惠了。我就这么大面子,你要是还觉得不行,那我可就没辙了。”
何舍之盯着陆野鹤,静候着他的回答。他感到有些出气不均。他看见陆野鹤歪着脑袋愣了半天,才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说:“行吧,就这样吧,不行也没办法。”又说:“文章还得你帮忙。”何舍之说:“没问题,交给我了。要是你方便,明天上午咱们就聊聊,凑凑材料。”陆野鹤说:“明天上午我要到一家日资公司去办点儿事,是早跟人家约好的。咱们能不能今天晚上聊,完了我请你吃宵夜。”
何舍之看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知道等聊完,最快也要到十一点。何舍之不由想起官丽丽。想起官丽丽,他心里就有点儿含糊地对陆野鹤说:“我去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看她那边有事没事,如果没事,那咱们就今天晚上聊聊。”
何舍之想下楼去打电话,陆野鹤从枕头低下摸出一部手机递给他,让他用手机打。何舍之从陆野鹤手里接过手机,发现是部诺基亚868,不禁笑道:“你在这里总共呆不了两天,买部手机干吗?有钱烧的?”陆野鹤说:“不是买的,是租的,方便一点儿。”
何舍之接过手机,拨了号,可是话筒里只有嘟嘟地忙音,连续拨了几次,都是这样。何舍之将手机还给陆野鹤,说:“打不通。我还是下楼去打公用电话吧。”陆野鹤很疑惑,拍拍手机说:“这手机没毛病呀,我刚才还使过。”问了何舍之号码,自己拨,果然也是一串一串的忙音。
陆野鹤不知道何舍之自己拨的和给他的电话号码,其实都是他们报社照排车间的电话号码。他们报社照排车间是由个人承包了的,承包者为了不让车间的小姑娘们在上班的时间打电话,影响干活,耽误自己的收成,总是将车间电话的座线拔掉,所以里面的电话拨不出来,外面的电话也打不进去,接收两空。何舍之有些话不便当着陆野鹤的面说,所以使了这么一个诡计。这是他玩熟的花样。
陆野鹤还在检查手机的时候,何舍之已经下了楼。他到公用电话亭给官丽丽打了个电话,他把陆野鹤的事告诉了官丽丽。官丽丽听说他晚上不能陪自己是因为有“生意”,虽然不情愿也没话说,只好叮嘱他事情一完,就赶快回来,不要跟陆野鹤出去吃什么宵夜了,她会做好宵夜等他的。
何舍之微微一笑,对着话筒叭地曝了一口,说道:“知道了。”
这天晚上,何舍之采访陆野鹤一直采访到凌晨两点,比预计的时间长出了一倍不止。何舍之没想到陆野鹤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会有那么多的足以表现他的智力,才力和能力的感人事迹可写。他分辨不出这些事迹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记了满满一大本。采访完毕,他出了一头汗。
他拍着笔记本,望着陆野鹤笑道:“这么多,都够写一本书了,一千字怎么写得完?”陆野鹤笑道:“你可以多写一点儿嘛。”何舍之摇头道:“不行的,一字一价,我多写没问题,谁出钱呀?”陆野鹤听了,笑笑,将目光掉转窗外,没有说话。
何舍之说:“我只好删繁就简。这活肯定弄死人。”陆野鹤不笑强笑地说:“有劳你。”何舍之笑道:“如果不是你老哥,我是绝对不会干这活的。”陆野鹤再次表示感谢。他迟迟疑疑,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何舍之。他问何舍之稿子可否免费在他们报纸上发一下。
陆野鹤本来只是试一试,根本不抱希望。出乎意料,这一次何舍之却异乎寻常地爽快,立刻说:“没问题。我们报社的事,你交给我好了,这点儿面子我还是有的。别的报社我是实在没办法,要是我有办法,我一定不让你破费一个子儿。”陆野鹤说:“谢谢!”陆野鹤说谢谢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非常领何舍之的情,可是何舍之仍不禁想,陆野鹤一定在心里把他祖宗八代都骂遍了。
采访结束以后,陆野鹤请何舍之一起去吃宵夜。何舍之非常想跟陆野鹤一起去吃宵夜,因为他知道官丽丽给他准备的宵夜,一定又是清水挂面。从上个星期开始,他们两人商量好,开始厉行节约,以便攒钱买家具买电器。何舍之知道,跟陆野鹤去吃宵夜,肯定比官丽丽的清水挂面好得多,再者一说,陆野鹤请客,不吃白不吃。不过,何舍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回宿舍去吃清水挂面,以免官丽丽再找麻烦。他很不情愿地谢绝了陆野鹤的邀请,骑上车回宿舍去了。
马昊来到二龙路,按照兔兔的指示,找到那个中央有棵歪脖杨的街心公园,从下来等兔兔。他四处打量,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街心公园,傍临的马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都寥寥无几,在到处像集贸市场的瓜州市,这里真是一个难得的清幽之地。
但是马昊心中却也因此而不安,他不知道兔兔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把他约到这样一个地方相见。他几次三番想走,可是站起又坐下,犹豫不决,因为他想起兔兔的话:“如果今天你不按我的话做,你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我了。”
马昊不明白兔兔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话做,她是打算离开瓜州市,返回她的西北老家,使他永远无法再见到她,还是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话做,她就准备自杀。他怕的是后一种结果,他知道像兔兔这种女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他可不想闹出人命。如果兔兔自杀了,万一有关部门追查起来,说不定就会将他的那些“烂事”也一并兜出来,那他也就甭打算再在瓜州立足了。
马昊坐立不安地等了约二十分钟,兔兔才姗姗来迟。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棉布夹克,下身是一件同样普通的黑色棉布直筒裤,黑色的坡跟皮鞋,刷得干干净净,但远没有往日的小羊皮靴光彩照人。她这一身打扮,和瓜州市大街上走来走去的那些普通妇女毫无二致,站在人丛中丝毫也不显眼。就像一茎芨芨草,你想将它们从草坪中一堆草中分辨出来决不是一件容易事。
唯一奢华的,是她戴的那副太阳镜,一看就是副精工细做价值不菲的进进口镜子。事实上,兔兔戴的这副太阳镜名叫蓝色沸点,是德国出产的名牌货,价值三千七百多元,这是兔兔最珍爱的宝贝之一。
马昊对兔兔今天打扮得朴素深感惊讶。他刚想站起来迎接兔兔,兔兔就摆了摆手,示意他毋须起立。她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对他道:“坐坐。不要客气。”她的语气好像领导,使马昊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在马昊的旁边,有另一张石凳,马昊早已将它掸干净,并在上面放了一张报纸,那意思是提醒想在此落座的路人,此凳有人!这张石凳是马昊特为兔兔准备的。然而,兔兔却没在他特为自己准备的石凳上坐下来。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挤着他在同一张石凳上落了座。马昊感到很不习惯,尴尬和难堪使他感到浑身燥热,连鼻子尖都憋红了。他往旁边挪了挪,以便不致和兔兔挨得太紧。
“你找我什么事?”马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不要这样板着脸,一副卖棺材的相,你知道我胆小,不经吓的。”兔兔嘻嘻哈哈地说。马昊简直拿她没办法,只好干瞪眼。
“有事你快说,没事我就走了。你没事,我还有事呢。”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强奸你?你干吗这么紧张?这可是大街上,我要强奸你,也要选个好点儿的偏静点儿的地方。”马昊对兔兔的伶牙俐齿是有领教的,他知道对付兔兔这张嘴巴的最好办法就是沉默,不答理她。
“嗳,”兔兔说,“我说,你不要一副卖棺材的相好不好?你怎么越说越来劲儿呢?”
“我天生就是这样一副卖材的相。”马昊面无表情地道,“我这副卖棺材的相是我爸妈给我的,改不了。你有意见找我爸妈提去。”
“那你为什么在林艳面前却总是有说有笑?”
这话戳到了马昊的痛处。他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兔兔道:“难道我就那么不顺你的眼?”马昊道:“你今天约我到这里,是专为找我吵架来的吗?”兔兔道:“不是。”马昊道:“不是的话,你就谈正经事。”兔兔嗳嗳叫道:“你这语气!今天你是想找我吵架吗?”马昊道:“是你找我吵架,不是我找你吵架,你搞明白了。”
他气得那个样儿,让兔兔咯咯大笑。马昊让她弄得束手无策,只好喃喃地骂了一句:“神经病!”他拂袖而起,“你没事?你没事我先走了。我身上还有一堆事呢。我可没有工夫跟你闲磕牙。”兔兔道:“你坐下!”她用的是命令式语气,表情严厉,毋庸置疑。马昊听了,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就望着兔兔冷笑起来。
“我叫你坐下。”兔兔又笑了起来。马昊今天算是碰到了命中克星。他看着兔兔,不知该听她的命令坐下来,还是径直走人。他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地坐下来,但是坐的却是兔兔对面他原来为兔兔准备的那张石凳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兔兔,他希望能看出兔兔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兔兔随身带着一个挎包,蔽色帆布的,最普通的那种,一般女同志上班都喜欢用这种挎包,带个饭呀买个菜呀什么的方便。马昊记得她是有一个英国产昂贵的皮挎包的。他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不用那个包。
兔兔将挎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来递给马昊。马昊疑疑惑惑地将盒子接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个巧克力架盒,也就是饼干盒。
搞什么名堂!马昊恼火地想,你是戏弄我吗?他推开盒子:“我不吃。”兔兔说:“谁让你吃了?你打开来看看。”
马昊见她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疑疑惑地将饼干盒打开,才发现里面装着的原来不是饼干,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家伙,他将这小“铁家伙”掏出来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台崭新的微型卡西欧电子记事簿。
马昊仍旧感到一丝恼火,心想,你即使想送给我一台电子记事簿,即使这卡西欧记事簿价值上千元,你也用不着搞得这么诡秘呀,害我瞎担了半天心。
“嗯,很好。很精致。”他摆弄着电子记事簿,“卡西欧,世界上最好的电子记事簿,这是送给我的吗?”他自己已有一个电子记事簿,是韩国三星牌的,所以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他打开了电源,电子记事簿里面装有自备电池,他看到卡西欧电子记事簿上方的一个浅紫色小方框中出现了一行字:请输入密码。
见鬼!输入密码?难道这个电子记事簿不是送给我的吗?
他恼怒地望着兔兔。
兔兔笑笑,没有言语。她接过电子记事簿,噼噼啪啪地摁了几个键,马昊发现她摁的键有数字有字母,很复杂。摁完她把电子记事簿交还给马昊,马昊定睛一看,发现电子记事簿的绿色液晶屏幕。上出现了一行一行似表格又不像表格、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感到很困惑,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其中一行:
王有田97。2。17 21:30 欣源 75000 存 大堡 他问兔兔:“这是什么?”
兔兔指着王有田三个字道:“这是名字。”
“这是名字我知道。”马昊觉得兔兔好像在戏弄自己,感到恼火。
“这是时间。97年2月17日21点30分。这个是地址,欣源乡。这是数额,75000元。存,是指存折。大堡,是指大堡路。工,是指工商银行。”兔兔活脱脱一个正在破解密码的联邦特工。她歪着脖子,不时掠一下垂落下来的头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个叫王有田的人在97年2月17日晚上九点半钟,在欣源乡送了一张75000元通存通兑的活期存折给这个电子记事簿的主人。存款地址是大堡工商银行储蓄所。”
“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王有田是什么人?”兔兔说完,望着马昊问道。
马昊摇头,他目瞪口呆地瞧着兔兔,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个电子记事簿是、是……谁的?”兔兔微笑道:“你猜呢。”马昊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猜不出。”兔兔道:“你知道齐广维吗?”她面带微笑。
开玩笑。谁不知道齐广维,瓜州市长,一个跺一脚瓜州地面就要摇三摇的大人物。
马昊这么想着,突然吃了一惊。他舌头发硬,顶在牙床上,使他不但难以说出话来,而且看样子几乎要窒息。他大张着嘴巴瞧着兔兔。过了半晌,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不是说这个电子记事簿是是……齐市长的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兔兔微笑着说。
“你、你、你……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马昊的气终于出得顺了一点儿,脸色开始好转,可是话仍旧说不利索:“你怎么知道齐……”他叫惯了齐市长,瓜州市的人都叫惯了齐市长,要他们将齐广维就叫做齐广维,他们轻易改不过口来:“你是怎么知道齐市长有这样一个电子记事簿的?”
“你们的齐市长是我的老客户了。”兔兔说着,嘴角噙着一丝挪揄的笑。她咬着牙齿,强调了“市长”两个字,“也可以说,我是你们齐市长的老客户。有一回,他带我到绿松石别墅去玩,就是那个表面上挂着你们市政府干部培训中心招牌的别墅,在百草山的,你知道吗?”
马昊知道位于瓜州市西背五十公里百草山丛林绿莽中的那个绿松石别墅,有一回他和几个朋友去郊游,站在山头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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