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出去走走吧,天气不错的啊,没有前几天这么热了,去江边走走怎么样?”
“不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肖鹏毅目向窗外淡淡地笑了笑。
“重要的事情?”米拉放下了送到嘴边的食物。
“哦,是、是论文,要查一点资料,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写。”
米拉的唇边泛起一股酸楚的滋味,她咽了咽,依旧笑着。
其实肖鹏毅心里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想出去散散心,可是希望一个人。自从见了那个叫李紫玉的女人后,他就无法把她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那个谜一样的女人,出现在他的梦里,出现在他日照的镜中,出现在校园小池的波光中,出现在明媚阳光反射的七彩中,她紫色婀娜的身影无处不在,甚至在这大街上每一个人漠然的神情中他都可以看到她。
肖鹏毅踩着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枝缓,每天关店前,她总是要将那些玉放在手心里,温柔细致地擦拭一遍,所以等到他们终于收拾完了,天已经黑漆漆的了。
夜晚的汉阳街更是清冷,甚至给人阴森的感觉,灯光有如阴天夜晚的星辰般寥落。
肖鹏毅紧跟着李紫玉的脚步,暗夜中她的身影看来如此的单薄,夜风吹开了她披肩,上面的流苏飘到了他的脸上,轻搔着他的脸,周围的一切恍恍惚惚,他像发了烧,脸变得滚烫。
“就是这里了。”李紫玉的声音把肖鹏毅从遐想中唤了回来。
肖鹏毅抬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家小饭店的门外。这家饭店与“紫玉小筑”一样是古雅的中式风格,却不像“紫玉小筑”那般冷清和陈旧。灯光透过两块大的落地玻璃,照亮了店前的一片暗地。店里明晃晃的,坐了不少食客。
“爱玉斋。”肖鹏毅轻声念着饭店的招牌,颇为暧昧,想着它似乎有更深的涵义,心底涌起一股莫明的醋意。
李紫玉推开了店门,柜台前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见到了她,马上迎了上来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说:“李姐啊,很久没来了。”
“飞飞,你们老板在吗?”
“当然,每天都在等你呢,那小间天天为你留着,生意再好也不让别的客人入座的。”那个叫飞飞的服务员向李紫玉眨了眨眼睛。
说着两个人走到了一扇画着牡丹的大屏风的后面,这里气氛比外面幽静了许多。
餐具都十分雅致,飞飞帮李紫玉拉开了椅子,李紫玉脱下了披肩,坐了下来。
肖鹏毅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巧的餐厅,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灯光给玫瑰色的墙壁镀上了一层醉人的金色。
“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叫老板过来。”飞飞拍了拍李紫玉的肩膀说,然后抬起脸,奇怪地看了看肖鹏毅,眼中闪过的一丝敌意被肖鹏毅牢牢地捕捉住了。
飞飞点了个香熏就走了出去,清雅的牡丹香在小小的单间里飘散开来。
不一会儿屏风外响起了一阵迟缓的皮鞋声,是那种老式的圆头皮鞋的声音。
李紫玉转头,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入口。
肖鹏毅着实地吃了一惊,不仅因为这家品位颇高的餐厅的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男人,更因为这个老男人有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和一双清澈的深陷的眼睛。
他是个犹太人。
“乔治!”李紫玉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不似肖鹏毅以前看到的那种冷冷的笑。
“嗨,我的美人,很久没来了!”那个叫乔治的犹太人笑容满面,苍老的脸上闪出了青春的神采,他温柔地把手搭在李紫玉的肩膀上。李紫玉出乎肖鹏毅意料地握住了搭在她肩膀上那只嶙峋的手,轻轻地抚摩着。
两人之间亲昵的举动引起了肖鹏毅强烈的不满和困惑。
一袭黑色的紧身t恤使乔治的身体更加瘦削,脸色也更加苍白,岁月一道道深纹布满了他的脸。
“你带了朋友来啊?”乔治温柔地和李紫玉寒暄后惊奇地发现了坐在对面的肖鹏毅,“不介绍一下吗?”
“哦,”李紫玉抱歉地对肖鹏毅笑了笑,“他是、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叫……”李紫玉这才意识到她还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名字,自己请他来吃饭实在是太冒失了,她的脸红了起来,如纯净的少女。
“我叫肖鹏毅。”肖鹏毅勉强冲着乔治笑了笑,又把眼光移向了李紫玉,心又变得温柔。
“鹏毅,鹏毅,好名字啊!”乔治闭上眼睛,吟哦着他的名字,“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没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肖鹏毅有些惊喜地看着一个老耄的犹太人字正腔圆地念着《逍遥游》,心里不免对这个犹太老人产生了好奇。
“乔治从小在中国长大,很痴迷中国的文化。”李紫玉仿佛看穿了肖鹏毅的心思,“这家‘爱玉斋’是他一个人经营的,他对中国饮食特别有研究。”
“哈哈,是我嘴馋而已。”乔治豪爽地笑了笑,“对了,你们想吃些什么啊?照老样子吗?”
李紫玉点点头。
“最近又有新菜了,玉丝年糕,是饭后的甜点,紫玉你爱吃甜的东西,一定会喜欢,而且样子也白白素素的。”
“那来一盘吧。”
“好,老样子,我去给你们做!你不来,我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
“不用了,让你的徒弟们做吧,你年纪大了,厨房那些油烟对你的身体不好啊,你这样我都不敢来了。”李紫玉关切地说。
“什么话,别人做的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让你吃到最好的,我的身体还很壮实啊!”说着乔治要表演俯卧撑,被李紫玉拦住了。
“爱玉斋”的斋菜果然是不同凡响,肖鹏毅的胃习惯了大鱼大肉,可是现在面前的素菜他吃得津津有味,在清清爽爽的淡雅中也吃出了的色香味。
“饭后甜点,玉丝年糕到!”乔治夸张地把餐盘在空中回旋了一下,放到了餐桌上,一股浓郁的甜香弥漫在觥筹间。
乔治脱下围布,坐到了李紫玉的身边,“尝尝,看看有什么特别?”
李紫玉夹起一块如白玉一样年糕细细地咬了一口。
“合不合口味?”
李紫玉抿了一下嘴,露出孩子般惊奇的神色,“开始是淡淡的甜,回味一下却有牡丹的香味,是怎么做的啊?”
“哈哈,简单,牡丹花瓣沤出一盆清水,在做之前把年糕在牡丹水里浸上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说着简单,做着难,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李紫玉夹起一块放到了肖鹏毅的碗里,“你尝尝看。”
乔治的脸沉了下来,绷得紧紧的,看着肖鹏毅把那块玉丝年糕放到嘴里。李紫玉握住了乔治放在膝盖上的手,乔治的眼眉一下子舒展了开来,他们的眼神彼此交汇,暗暗交换了两人心底的秘密。
“真的很好吃!”肖鹏毅又夹起一块,并没有留意他们之间的微妙,“不过我觉得那盘最好吃。”
“哦,是麒麟豆腐!”乔治说。
“豆腐?这盘是豆腐?”肖鹏毅瞪大了眼睛。
“本来要用火腿的,现在我用胡萝卜代替了,看来男生喜欢吃豆腐啊!”
肖鹏毅和李紫玉都会心一笑红了脸。
“说到豆腐做得最好的还要说是袁枚。这里面有一个典故。一次,他在蒋戟门家吃蒋手制的豆腐,吃得非常满意,‘一切盘飧尽废’,于是向蒋求赐烹饪法。这时他已经归隐,蒋笑道:‘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你若肯为豆腐三折腰,我就告诉你。’没有想到袁枚真的向上三揖,蒋才始授其方。回家后,袁枚他如法炮制,果然宾客咸夸。后来,毛俟园作诗咏其事曰:‘珍味群推郇令庖,黎祈尤似易牙调。谁知道解组陶元亮,为此曾经一折腰。’”说到有趣处,乔治花白的眉毛不停地挑动着,“哈哈,看来嘴馋的中国人古已有之啊!”
“乔治一直把自己当成中国人的,对中国文化比我了解得多啊!”李紫玉手托着下巴,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有时间我们可以切磋一下,哦,不是我应该多向你学习。”肖鹏毅渐渐欣赏起这个不可测的犹太老人。
“你年轻,还有很多的时间学啊,慢慢来。”乔治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
“我去一下洗手间。”李紫玉拍了拍乔治的肩膀,走了出去。
乔治拿起面前的青花酒杯,脸色变得沉重,目光不停地在肖鹏毅身上游走。
“怎么了?”肖鹏毅摸摸自己的脸。
乔治把杯中的酒一引而尽,润湿的青花底映出他苍白的笑容,“好好对她。”
“什么?”
“你知道吗,任何曾经失去的东西都可以在这条街上寻回来。她终于找到了她曾经失去的,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她带来‘爱玉斋’的男人。”
“你爱她?”肖鹏毅从他老耄的脸上看出满是对李紫玉的柔情。
乔治把玩着手里的酒盅,“爱,对中国人来说是多么难懂的词啊。儒家避免谈情,讲的是人伦道德,任何人类的寻常情感都受着三纲五常的拘限。道家崇尚忘情,超越于情,说白了,追求的就是个无情境界。而佛家则是最忌讳谈情,视情为万恶之源。逃不出这三教的中国人,对爱情的态度总免不了暧昧和犹豫的,一部《红楼梦》‘大旨谈情’就被禁了百年。‘满纸喁喁语不休,英雄血泪几难收’便是跳出了避情、忘情、讳情圈子后对《红楼梦》最好的注解,写这话的是淳颖,多尔衮的后人。”许是不胜酒力,酒盅在他的手里摇摇欲坠,几乎拿不住了,人也糊涂了些,可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了,尤其面对肖鹏毅这样的后生,“很久以前我就认识她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她迷住了,我也是中国人,一谈情就焉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她,直到我16岁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
“16岁?”
“哦,我醉了,胡说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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