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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作品:白鹿原|作者:不言败|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21 22:49:48|下载:白鹿原TXT下载
  抬一副架子!我们屁股底下就埋着我们拾出来的尸骨,我们在这儿挖坑埋死者又修

  起公园,我们订了终身,而今却弄到这个局面……”鹿兆海说到这儿已经伤心了。

  白灵却冷淡地说:“你该不是从月亮上刚下来吧?城里的枯井几乎天天都有活人被

  撂进去,你却在这儿抒情。”鹿兆海说:“你能告诉我你的住处吗?”白灵说:“

  不能。”鹿兆海说:“你不相信我?我还不至于卑劣到向特务告密我的……”白灵

  站起来说:“我要回家了。”鹿兆海说:“我们一月能不能见一面?我看看你就行。

  我再说一遍,我等你,决定终生不娶。”白灵说:“我已经成家了,还能再和你约

  会吗?”鹿兆海说:“我不信。你不过是推托。我等你到老。”白灵发觉自己的心

  开始颤栗,故意冷着脸说:“你到枯井里认我的尸首时,我谢你。”

  白灵回到家天已擦黑,鹿兆鹏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白灵把那张取回来的纸条

  塞到他的手里。鹿兆鹏看了一眼,猛乍鱼跃似的跳到脚地上,一把抓住白灵的手臂,

  脸颊上的肌肉痉挛着:“灵灵,你知道不知道你取回来一个什么情报哇?”白灵沉

  静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吞吃刀子了!”鹿兆鹏撇一下嘴角说:“这回是把

  刀子插到他们嘴里了!”白灵顿然激动起来,又手抓住鹿兆鹏的胳膊急切地期待着。

  鹿兆鹏解气地说:“我们把那个大祸根除了——只用了一小包药面儿。”

  根除叛徒的斗争刻不容缓,缓一天就意味着更多的人被塞进枯井。处死姜的第

  一方案是设法炸掉汽车,姜有坐小汽车的瘾。这个方案不太切合实际未能实施,随

  之就有给姜家打进一个佣人的方案,也没能得实施,是因为姜的警惕性比这个方案

  的设计者更高一着。最后实施的第三方案,是从姜的饮食上打开缺口。姜是关中人,

  早餐喜欢吃一碗羊肉泡漠;过去是己到泡馍馆亲自掰碎馍块耐心等待,而今叛卖同

  志得了赏金,发了横财,摆起阔佬架子,在古城久负盛誉的老孙家泡馍馆吃订饭,

  由堂倌每天早晨送饭上门,走孙家雇佣着十数个专事送饭上门的堂倌,用一个竹编

  提盒装着两层保温棉套的饭碗,在街道上中路喊着“借光”小跑过去;不说行人,

  即使街痞警察看见听见这些小厮也是赶忙躲让,唯恐不及。因为这些小猴子爬附在

  老虎背上——他们送饭的主户肯定是大亨要员,以及耍枪杆子的军警长官。按照鹿

  兆鹏设计的方案,通过熟人给老孙家打进一个堂倌,又以不经意的理由和给姜送饭

  的堂倌调换了路数。为了使姜消除任何猜疑,直到第七次把饭碗从提盒里取出时,

  才把一撮砒霜溜进碗里。热气蒸腾香味扑鼻的羊肉泡馍递到姜的手里时,堂倌像往

  常一样哈着腰恭维一句:“口味不合您老早说哎!”姜习惯性甩筷子搅一搅,把沾

  在筷子上的稠汁搁嘴角捋一捋,咂咂味儿点点头,不屑于和堂倌开口说话就大吃起

  来。堂倌依然哈着腰倒退到门口才直起身来转身出门,走过四合院过庭出了街门,

  便钻进一条早已窥测好了的巷道,再也不回老孙家泡馍馆去了。姜吃完泡馍以后习

  惯喝茶,不断地揩着额头上冒出的热汗,这是羊肉泡馍吃罢后最惬意的感受,然后

  就坐等在屋里接待来人议事。姜被当局委以高职却无实权,四合院门口有专司门卫

  的特务,说是保障他的安全,其实是提防着他。姜品罢一壶香茶,突然听到胃里咯

  噔一声响,体内如同发生了地震,一阵剧疼几乎使他跌翻到椅子底下去;在他尚未

  站稳时,又来了声咯噔,像是一闷雷在腹腔爆炸;他这时顿然悟觉到死亡的危机,

  一把抓过刚吃过泡馍的细瓷大碗瞅判着,碗里残留着腥汤残渣,他满腹狐疑翻转过

  碗瞅着,在碗底上发现一行铅笔写的小字:执行人鹏。姜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立即用手指死劲抠抓舌头,想把毒药吐出来。然而为时已晚,他刚吐出一口膻腥的

  秽物就从椅子上跌翻下去……

  “家里有酒吗?”鹿兆鹏述说了处死姜的简单过程之后问:“我今日才算出了

  一口闷气。”白灵从柜子里摸出一瓶大白酒,敦到兆鹏面前的桌子上说:“我去炒

  俩下酒菜。”鹿兆鹏抻住白灵的胳膊说:“我喝酒是干抿不要菜。”说着用牙齿咬

  掉瓶塞,往酒盅里斟满了酒,揣起来说:“枯井下的同志,你们的敌人今个完结了。

  ”说罢把酒洒到脚地上。白灵端起另一只酒盅同样洒下去,口里喃喃着:“郝县长,

  我给你祭酒哩!”鹿兆鹏重新给自己也给白灵的杯子里斟上酒:“白灵同志,你知

  道不知道?正是你送出去和取回来的那些小纸条。给姜叛徒缀成一杆通向黄泉的引

  魂幡!”白灵舒口气说:“我也参与了杀人。哦!他不能算做人!”说罢主动地和

  鹿兆鹏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饮罢抓过酒瓶,给兆鹏斟上,再给自己斟上,溢

  出红晕的脸膛容光焕发:“我今日个才知道,烧酒合我的口味!”三巡之后,鹿兆

  鹏从白灵手中夺下瓶子拧上瓶塞:“不能醉倒——这是戒律。”白灵却双子搭着脸

  呜呜哭起来。鹿兆鹏抚着白灵的肩头说:“不能哭——这也是戒律。”白灵猛然站

  起来,抓住兆鹏的手说:“咱们做真夫妻啊兆鹏哥!”鹿兆鹏猛烈地颤栗一下,抿

  嘴不语,白灵扑到他的胸前紧紧抱住了他。鹿兆鹏伸开双臂把白灵紧紧地搂抱住时,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猛烈颤抖起来。那洪水一样的潮头冲上头顶过后,鹿兆鹏便拽

  着白灵一起坐到床炕上,掰开白灵死死箍抱的手臂,强迫自己做出大哥的口吻劝喻

  说:“你喝多了胡吣!”白灵扬起头,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头一天进

  这门时就想说。”“这不行,我原上屋里有媳妇。”“那才是假夫妻。”鹿兆鹏痛

  苦地仰起脸,又缓缓垂下头来说:“我根本没想过娶妻生子的事。我时时都有可能

  被填了枯井,如果能活到革命成功再……”白灵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做一天真夫

  妻,我也不亏。”鹿兆鹏愈加清醒坚定地说:“过几天咱们再认真谈一次。今黑后

  半夜我得出门上路。”白灵说:“这个‘假’我做不了了。兆鹏哥,你不情愿我吗?

  可我从你眼里看出你情愿……”鹿兆鹏臊红着脸不吭声。白灵说:“有两回半夜叫

  我的名字……我醒来才知道你是说梦话……

  鹿兆鹏转过身,瞅住白灵的眼睛,屏着呼吸向她逼近。白灵看见一双燃烧的眼

  睛,意识到火山爆突的熔岩瞬间将溅到自己的脸上,一阵逼近的幸福促使她闭上眼

  睛,等候那个庄严的时刻。鹿兆鹏猛然抱住她的肩,她在那一瞬先是觉得肩头酥了

  熔化了,随之浑身的骨肉皮毛都酥了碎了轻起来了。他的嘴唇搜遍了她的衣领以上

  的外露的全部器官和皮肤,翻来覆去吻吮她的嘴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耳

  朵,她的鼻子,她的额头和她的脖颈。他的嘴唇带着灸热的火焰,触及到哪儿哪儿

  就燃烧起来。她觉得自己像一叶小舟漂在水上,又像一只平滑在晴空丽日的鸽子。

  他的手在解她腋下的纽扣。她猛然忆及到重要的一件事而挣扎着爬起来,把他的双

  手控制到他的胸前,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双红色的漆蜡点燃了,又一口吹灭了油灯。

  鹿兆鹏惊讶地张了张嘴。白灵说:“我等待着这一天。”说罢拉着鹿兆鹏跪下来:

  “得先拜天地!”

  夜半时分,鹿兆鹏在白灵耳边说:“我得起身上路。”白灵紧紧抱住他说:“

  不能等到天亮吗?”鹿兆鹏说:“我真想把这一夜睡到天亮。”俩人紧紧地偎依拥

  着不再说话。白灵问:“去那儿?”

  “回原上。”

  “回原上?”

  “回原上。”

  “得多少日子?”

  “不出半个月。”

  “能告诉我什么事不?”

  “大事。我一生中干过的最大的事。这件事办成功了,白鹿原将载入史册。”

  鹿兆鹏从被窝里坐起来穿衣服。白灵也爬起来。鹿兆鹏按住她。白灵说:“你

  的家法要妻子先起床呀?”鹿兆鹏已穿好上衣说:“让我给你穿戴吧!”白灵羞羞

  地坐起来,温顺的伸出左臂又伸出右臂,听任兆鹏给她把衣袖套上去。在扣结最后

  一道胸扣时,他又吻了她的乳房。鹿兆鹏抬起头来说:“哥今黑出了这门,即使再

  进不了这门,也不遗憾了。”白灵神色骤然惊怕起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鹿兆鹏

  翱上行李袋出门时,又回过来:“灵灵……哥我粗……鲁……你甭……”白灵打断

  他的话说:“你是火山……爆发!”

  鹿兆鹏出门以后,传接纸条的工作便基本中止,白灵除了照例去八仙台,烧香

  拜道,做做样子以掩房东魏老太太的眼目以外,便有宽裕的时间,开始为鹿兆鹏准

  备棉衣棉裤。她买来布面布里和棉花,专意展示在魏老太太跟前,让她品评布质的

  优劣的价格合算不合算。在裁剪衣服时,又恭敬地请来魏老太太,问询领子腋下裤

  腰胯当等处裁剪的尺寸。魏老太太一条胳膊扶着另一条胳膊时,弹着手里的卷烟烟

  灰,自豪而不屑地说:“我一辈了没捉过剪子。连针线也没捏过。”

  白灵比着兆鹏的旧衣裤完成,坐在庭院里明亮的天光下穿针引线时,就有了充

  裕的时间和安静的环境回味那一夜。他等不得她羞怯忸怩地解去纽扣而自己动起手

  来,手忙脚乱三两下就把她剥得精光;他的嘴唇,他的双手,他的胳膊和双腿上都

  带着火,触及到她的任何部位都能引起燃烧;他的整个躯体就是一座潜埋着千万吨

  岩浆的火山,沉积在深层的熔岩在奔突冲撞而急于找寻一个喷发的突破口;她相信

  那种猛烈的燃烧是以血液为燃料,比其它任何燃料都更加猛烈,更加灿烂,更为辉

  煌,更能使人神魂癫狂;燃烧的过程完全是熔化的过程,她的血液,她的骨骼和皮

  毛逐渐熔化成为灼热的浆液在缓缓流动;她一任其销熔,任其流散而不惜焚毁。突

  然,真正焚毁的那一刻来了,她的脑子里先掠过一缕饱含着桃杏花香的弱风,又铺

  开一片扬花吐穗的麦亩,接着便闪出一颗明亮的太阳,她在太阳里焚毁了……火山

  骤然掀起的爆发和焚毁迅猛而又短暂,爆发焚毁过后是温馨的灰雾在缓缓飘移,熔

  岩在山谷里汩汩流淌,整个世界是焚毁之后的寂静和明媚……

  这是一种无法遏止的回味。白灵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鹿兆鹏变形的脸和颤抖的

  身躯。这回忆常常被魏老太太冲断。魏老太太从屋里转磨到她的跟前,常常说出一

  些市井哲人的话。她不在乎地问:“你们白天黑间屋里老是悄没声儿的?像是住着

  一对老夫妻。你俩才多大嘛!”白灵也不在意地说:“过日子嘛,有啥吵吵闹闹的!

  ”魏老太太说::“人跟人差远了,甭看都是个人咯!”臼灵附和说:“有的人性

  情活泼,叽叽嘎嘎,俺们俩人在一起总觉得没多少话好说。”魏老太太说:“在你

  们前头这房里住过俩活宝,白天唱唱喝喝,晚上整夜闹腾,那女人弄到好处就嗷嗷

  嗷叫唤,跟狗一个式子!”白灵不觉红了脸,惊奇的是魏老太太说着说这种话跟说

  柴米油盐一样平淡:“那个男人是个军官,八辈子没沾过女人一样,黑间弄一夜还

  不过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