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没有再劝谏,拂了拂身上的白大褂,没有笑意的脸,显得清秀阴冷。
“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再来吧,只希望那个时候还不算太迟”他淡淡的丢下一句话,便要离开。
韩玄飞也随之站了起来,紧追了过去,他们在走廊上似乎发生了一些争论,我隐隐听到韩玄飞压抑的辩驳声。
大概在讨论病情吧——暗示性疼痛,真是奇怪的病,
抱膝在床上坐了一会,见他还没有回来的迹象,我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起床穿衣。
正准备套上鞋子的时候,身边背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我愣了愣,将手机摸出来看也不看的按了接听键。
“可可?”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磁性醇厚的发音。
曾经为了那个嗓音而心跳不已,而现在,心中却如斯平静。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我冷静的问。
他轻笑道:“只要我知道,自然能查到”,顿了顿,见我没反应,他又说:“晚餐一起吃”。
“我约了人”
“推掉”他很干脆的丢下两个字。
我微微一哂,从前竟不知道他是这么霸道的人。
“我想你没有资格做出命令”
“推掉!”
“……你到底想怎么样?”身体很累,心很疲倦,这样无谓的纠缠,让人觉得无聊。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并没有分手,对不对?”他说。
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难道分手需要举行一个盛大仪式吗?欧阳,我不怪你,真的,你忘了我吧——至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在我决定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开口了。
低沉嘶哑的声音,黯然而坚韧,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才终于说了出来。
“对不起,可我还爱你”
我苦笑,只能苦笑。
这个字,三年里他说得太少,我说得太多。
当我说完了,他却发现自己还有那么多没说——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如果是以前,一定会很欣喜,会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拼命的吻他,觉得那么快乐。
而现在,除了沉默,我什么都不能回应。
我怕自己一开口,就变成讥讽,然后用那讥讽,同时伤了两个人。
耳边,尽是电流的沙沙声。
“一起晚餐”过了很久,他极快的说了四个字,然后决然挂掉,甚至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望着变为忙音的电话发了一会呆,转过头时,韩玄飞已经从走廊处走了回来。
走廊上炙白的灯光镀在他的身后,如一圈纯白的光晕,仿佛从天堂蜿蜒行来的天使,收敛羽翼,跨过千山万水,停在了我面前。
“怎么起床了?”他绝口不过问我的事,也不问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抬眼定定的望着他,看着他越走越近,英俊儒雅的面容在白色的光晕里若隐若现。
我的喉咙紧了紧,我说,“哥,我爱你”。
他的身形蓦然顿住,僵硬了片刻,然后有点不自然的笑道:“你也是我最爱的妹妹……好了,出院吧,维安准备了一顿很丰富的晚餐等着你呢……还有你最喜欢吃的三文鱼”
我垂下眼眸,自嘲的笑笑,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的灿烂。
“好,我们回家”。
跳起来,顺手挽住他的胳膊,像小树熊一样疲懒的挂在他身上,看着他唇角勾出的那抹宠溺。
这样便已知足。
(十六)邀战
在医院的药水味里呆了一天,走出门时,微微有点晕眩,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拂得人心旷神怡。
“再也不来医院了!”我赌咒道。
韩玄飞侧过脸,微微一笑,“那就要好好待自己,不然身体会造反的”
我吐吐舌,忙不迭的点头。
走向停车场,场外葱郁浓密的树荫挡住了春末夏初燥热的阳光,我挽着他,在婆娑的光影里迤逦而行,两人的影子就这样重合又分开,分开再重合……如同我和他的距离,若即若离,永远的若即若离。
终于进了地下停车场,光线蓦然转暗,我伸手拦在眼前,抵制这突然的明暗变化,透过指缝,从停车场深处走来了一个高挑硕长的影子,他的脸拢在大片的暗线中,看不真切。
韩玄飞突然握紧我的手,安慰一般,将我捏了一下。
我诧异的望了望他,再回头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
恍惚间,突然觉得他们长得很像,那一瞬的迷离错乱,他们像得一塌糊涂。
走过来的,是欧阳。
做工考量的西装,略显凌乱的发型,幽深微炙的眼睛,优美的唇,挺直的鼻……还是那么熟悉,却又觉得那般遥远——影子一般遥远。
或许他,从来就是一个影子。
我怔了怔,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惊。
“韩先生”欧阳停在了我们面前,头微微抬起,华贵而危险。
韩玄飞仍然握着我的手,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然后礼貌的点点头,“你好”。
欧阳也礼貌的回以一笑,然后望着我说:“我想请朱小姐共进晚餐,可以让我把她接走吗?”
“不可以”韩玄飞和和气气的拒绝道:“我不反对你追求我妹妹,但是前提是,她必须在自愿的情况下接受你的请求,若是再像昨天那样强制她……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我当然知道韩先生的手段”欧阳自嘲的笑笑,“今晨沿海有两间仓库爆炸,几秒钟夷为平地,可惜警察扑了一个空,韩先生恐怕失望了”
我眨眨眼:在我住进医院的时候,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难怪哥看上去那么憔悴,大概是在接到乔的汇报后,就采取措施向欧阳施以警告了吧。
抬头望着两人云淡风清的脸,顿觉五味杂陈。
韩玄飞却并不沮丧,唇角的弧度仍然适度怡人,“不,我给你留了销毁的时间”。
欧阳的眼眸顿时敛起,黑幽幽的瞳孔仿佛揉进了一枚黑亮的玉,耀眼邪惑,恼怒的气息宛若实质。
韩玄飞仍然笑得温和可掬,仿佛没看出欧阳的情绪。
两人僵持了片刻,欧阳的失态又慢慢的敛了回去,目光渐渐舒展,只一会,又恢复了他青年精英的面具,“你是可可的大哥,我既然欠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追究”。
韩玄飞丝毫不为他的宽容打动,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抚慰的拍了拍我的手背,转头向欧阳道:“会散打吗?”
“会”欧阳强压下去的炙热再次燃烧起来,跃跃欲试的火焰在眸底耀动。
“那就好”韩玄飞点点头,“换了衣服再过来,我叫维安再多准备一个人的份”
“哥?”我吃惊的望着韩玄飞。
“我想将这个家伙扁一顿很久了,别阻止我”他回过头,温暖的目光一如往昔,说出的话却让我啼笑皆非。
欧阳并不生气,没听见一般看着我,我只能迎着望过去,摆出一个轻松自如的笑容,“欢迎来我家做客”。
老实说,现在的气氛很诡异,相当诡异。
欧阳笑笑,行了个一个标准的法国贵族礼,“奉陪”。
说完,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洒然的走开。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足足半响,才撇嘴道:“哥还是孩子吗?”
邀请看不过眼的人打架,这样孩子气十足的行为,怎么也不应该和哥挂钩。
他那么高贵优雅,像一个王子。
十岁那年从楼梯上蜿蜒走下的王子。
韩玄飞垂眸,低笑道:“有时候,我也很想像孩子一样任性”。
本是一句玩笑话,我却莫名心痛起来,他的浅笑声让人伤感莫名。
“那就任性吧,我为哥加油!”我连忙握着他,急切的说。
他哈哈大笑,摸了摸我的发丝,‘你也是,想怎么任性都可以’,不等我接话,他已牵起我的手,大步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十七)失言
黄昏的时候,欧阳准时按响了门铃。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运动服,手腕上也绑着护腕,我开门的时候,有点像迎接刚从网球场下来的明星。
无可否认,他仍然是耀眼的,英俊无匹。
“可可”他的手扶在门楣上,在大门打开的一瞬,他突然探过身,伸手将我捞入怀里,手臂如钢索一样锁在我的腰上,低低的笑语在脖子处响起:“晚上好”。
这曾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在过去的三年,经常上演的一幕。
身体的记忆在犹豫,心却已遥远。
我木然的推开他,手刚刚撑在他胸口前,刚刚换完装的韩玄飞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也是一身极其休闲的t恤短衫,贴身的运动裤勾勒出他修长的腿形,帅气而蕴满活力。
“很高兴欧先生能来”他轻笑着为我解围,不动声色的将我带离欧阳的桎梏。
欧阳并没有坚持,信手松开我,然后极优雅的回以一笑,“韩先生相邀,能拒绝的人实在不多”。
韩玄飞并不谦虚,很自然的握着我的手,转身招呼维安布置餐桌。
晚餐的气氛称得上和谐,三人都是餐桌礼仪上的高手,举止投足,像一场华美的秀。
当然,维安的菜肴也是无可挑剔的。
到了最后一道甜点,哥突然停下刀叉,请我去楼上那一样东西。
我看了看他们,然后顺从的走上楼,到了楼梯的拐角处,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耳朵贴在墙边,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果然,哥支开我,是有话向欧阳说。
“我已经向家里说明了这件事,韩先生,我希望能娶可可”欧阳抢在韩玄飞兴师问罪前开口:“关于韩先生在法国,对欧家的所作所为,欧家都不会再追究,也希望我们以后能和睦相处”
躲在墙后,我看不到韩玄飞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古井无波,让人听不出情绪——也许他还带着那丝看不清的浅笑——优雅磁性的声音在洒满黄昏光晕的房间里如丝绸般展开:“如果你想娶朱可可,两年前就应该娶她,如果你想娶韩氏的顺位继承人,可以,全法国至少有一千人觊觎这个位置,你不妨来一场公平竞争——只是你必输无疑,欧先生,我想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在说这一番话?”
“我爱可可”欧阳沉着脸说:“与她的地位没关系”
“你爱她?”韩玄飞轻笑,“你知不知道可可刚刚回家的时候,几乎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我在机场接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人事,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吗?”
欧阳似乎有点始料未及,半天才问:“怎么了?”
“腹部遭受严重撞击,导致腹腔内出血,而且流产”韩玄飞压着怒气,不紧不慢的阐述着。
“怎么会这样?孩子……孩子不是她拿掉的吗?”欧阳震惊的问:“她离开的时候……天,她离开的时候竟表现的那么洒脱!”
“可可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她从来不再敌人面前示弱,你已不是她的亲人,所以不会再看到她柔弱的时候”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被撞?”欧阳低声急问。
“拜你所赐”韩玄飞的声音里渐渐有了冷意:“可可从小到大,我不曾让别人伤她的一根手指,四年前有人绑架了她,她的手腕勒伤了,第二天码头就出现了三具断手的尸体,可你,却差点害死了她——我只是端掉了你们的几个公司,炸掉了几个仓库,这已经很温和了,没想到欧先生主动送上门来——更可笑的是,竟然还口口声声说着爱!”
欧阳沉默了半响,仍然执拗而坚定的说了三个字,“我爱她!”
“你懂爱吗?”韩玄飞并没有当即发飙,而是用他一贯的冷静与高深,继续着这场谈话。
“我很清楚自己的感觉”欧阳回答,“若不是深爱她,当初得知她与徐爽的关系后,我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我也爱她”韩玄飞蓦然说:“所以我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所以我努力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从来不会把她丢在一个地方不闻不问、任她自己挣扎,不会纵容任何人侮辱她或者对她不利,如果她觉得快乐,我能够随时放手,随后走开——欧先生,请问你哪一条做到了?”
欧阳没有再接话,我也怔在了当场。
“韩先生的爱,是兄妹之爱吗?”许久许久,欧阳终于回过神,有股别扭的意味,“或者……”
“你已经没有资格知道了”韩玄飞说着,往楼梯处望了一眼,我几乎能感受到那束穿透墙壁的目光,心中一跳,转身便往楼上冲去。
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吗?
还是拼着失去哥的危险,亲口问他?
(十八)替身
从楼上取下哥所说的文件夹,再回到餐厅时,他们两个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安静的品着红酒。
“哥”我把文件夹递给韩玄飞,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探寻的望着他。
韩玄飞将夹子打开,然后推到了欧阳面前,欧阳狐疑的接过来,只稍微翻了一会,脸色渐渐有点难看,翻阅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你怎么会有这个?”欧阳终于合起文件夹,凛然的望着韩玄飞。
韩玄飞仍然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私家侦探,只要出得起钱,什么资料都能拿到手”
“你还想干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怕欧家的反扑?韩氏是正规的商家,欧家却不是,这一点,韩先生应该明白利害”欧阳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带着隐隐的威胁之意。
“正规商家是由法律保护的,相反,像你们这种作奸犯科的世家,迟早会受到法律制裁。我不知道有什么利害关系可言”韩玄飞满脸纯良,一本正经的回答。
“法律是给强者服务的”欧阳的唇角邪邪的一挑:“而我不是弱者”
“强者弱者,比过再说”韩玄飞不为所动,用手敲了敲那个文件夹:“如果你赢了,这本资料你拿回去,如果你输了,永远不要在法国露面。”
“好,一言为定!”欧阳断然应了,目中现出赌徒般的雀跃和独有的自信。
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们,忍了忍,低头将自己面前的甜点吃完,没有干涉。
宴毕,维安来收盘子的时候,走到韩玄飞面前,不由得啰嗦了一句,“少爷又把辣椒挑了出来,总是这样偏食”。
韩玄飞温和的笑笑,“维安,你劝了几十年,怎么还不死心,我吃不了辣”
维安瞪了瞪她碧蓝的眼睛,宠溺的噌道:“小姐以前喂少爷吃,少爷不也吃进去了吗?怎么会吃不了?”,说着,她又走到欧阳的面前,却在欧阳的桌边,发现了同样一堆被挑出的辣椒。
她先看了看辣椒,然后仔细看了看欧阳,丰润富态的脸立刻笑出一朵花来:“哎呀,这位先生和少爷好像啊”。
我怔了怔:原来是真的像,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欧阳突然握住了手边的刀叉,身子微微一僵。
维安又说,“这位先生的手指好漂亮,和少爷的一样漂亮”。
欧阳突然用法语说了一声,‘谢谢’。
是了,他当然听得懂法语。
维安笑眯眯点点头,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场面一下沉入了寂静,我们三人各据一方,谁也没有先开口。
然后韩玄飞站起来,从容自如的挪开椅子,“我先去健身房准备,欧先生,你准备好了吗?”
欧阳点头,那种跃跃欲试的目光火焰一般闪烁不定,“韩玄飞,我不会输的!”
韩玄飞笑笑,转身向健身房走去。
欧阳却坐在了原地,稍稍停留了一会。
我也站了起来,想追着哥过去,又不能丢下欧阳一个人在这里,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迈开步子追上哥,欧阳刚好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我的前面。
秋天,夜来的很早,这座坐落在郊区的别墅,早已被黄昏染尽,淡淡光晕从落地窗户泄了进来,打在他的身上——也打在我的身上,我们都在尘世间影影绰绰。
“可可,我是替身吗?”走到门口时,欧阳突然顿住脚步,低声问道。
我想了想,然后坦然的迎着他又伤又怒的目光,镇定自若的回答,“不是”。
“不是?我不喜欢吃辣,我的手和他一样,我们长得相似……当初吸引你的,难道是这些吗?当初你走得那么不留余地,也是因为,你即将回到他身边,是不是?!”欧阳眼中的挫败越来越浓,愤怒也越来越炙。
“……欧阳,爱便如一个水龙头,打开栓子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也许我当初爱上你,只是因为那一瞬,你笑得很像我哥,它就像一个按钮,按下去,水龙头打开了,但是我的爱不曾虚假,两年的相守,并不是因为你像哥,而是因为你是你,欧阳,我爱过你,曾经,爱到极致,但现在,结束了,水龙头已经关住了——因为你付不起水费”我迟疑了一下,静静的丢下一句话,然后擦过他,大步走进健身房。
将他独自留在斑驳粼粼的光影中。
(十九)旧疾
健身房中间有一个极大的练武场,上面垫着厚厚的地毯,平日里韩玄飞也喜欢与肖子杰在上面摔跤玩——肖子杰看上去清秀文弱,身手却并不差,每次韩玄飞将他压在地上,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我寻了一个靠近场地的平衡木,倚着栏杆,看着那两个人走了上去,各站一方。
欧阳是高挑的,蓄势待发,整个表情都显得无比晶亮。
韩玄飞是沉静的,即使即将有一番翻天滚地的争斗,也依然温文尔雅得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在我错神间,他们已经触在了一起。
运动的男人很帅气,无论安静时是什么个性,打起架来,都会变成豹子。
优美,迅捷,有爆发力。
我摸着下巴没有丝毫偏颇的望着场内孩子般扭在一起的人,突然觉得很好笑:都是一呼百应的人,却偏偏采取了这样原始的方式,呲牙咧嘴,斯文扫地。
韩玄飞比欧阳白一点,欧阳是标准的麦色皮肤,不可否认,流汗时很迷人。
特别是一边流汗,一边懊恼的抿嘴时。
看得出来,他有点落下风。
他被韩玄飞摔在了地上,韩玄飞用膝盖抵住他的腿,手则制住他的肩膀,电光石火间,欧阳迅疾捏住韩玄飞的手腕,韩玄飞的眉毛几不可见的皱了起来,手指微松,竟被欧阳趁机翻身,膝盖微曲,将他反压了下去。
形势逆转。
欧阳死死的扣住他的手腕,压在身体两侧,韩玄飞挣了挣,额上沁出汗来,却始终没有推开欧阳的桎梏。
两人僵持了足足五分钟之久,然后哥叹了一声道:“我输了”。
欧阳这才松开他,白色的短衫也被汗水浸透。
两人都从地上爬起来,止不住的喘气,面面相觑。
“你有旧伤,胜之不武”停了停,欧阳坦然道:“但我毕竟赢了”
韩玄飞笑笑,虽然脸色有点苍白,那一笑竟说不出的洒脱从容,“愿赌服输,那份资料你可以拿走……不过我可以拿到第一次,就可以拿第二次,欧先生,世间的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欧阳讥嘲的反驳道:“原来你不是商人,而是警察!”
韩玄飞微笑不语,没有应话。
我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旧伤?”
韩玄飞没有回答,欧阳看了看我,有点莫名其妙的说:“他的手受过伤,不能用力……难道你不知道?”
我愣了愣,几番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问。
欧阳如愿以偿的拿走了那份似乎很重要的资料,他没有接受哥的意见留下来冲澡,湿漉漉的运动衫贴在身上,额上的发丝变成一缕一缕,几乎能滴出水来。
沉默着,送他出门,走过花园,到了栅栏边,他回过头,牢牢的望着我,目光深邃无影,让人看着便要沉下去,沉到一个不知道的地方。
我转开视线,将刚才从维安那里拿来的毛巾递过去,淡淡的说:“擦一下吧,别感冒了”
他安静得接过来,笑了笑,嘶哑的声音蓦然响起,“还记得我送你的城堡吗?”
我眨眨眼,“记得”。
有一次他来法国出差,曾经说过为我买了一座城堡,几乎花了他私人所有的积蓄——那个时候,彼此还爱着,他送了,我接收了,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可是那座城堡,我一直没有去看过,因为一直没回过法国。
想一想,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就在这附近,是你的财产,不想去看看吗?”欧阳说。
我沉默了半响,然后不温不火的丢下一句话,“再说吧”。
他没有强迫,用毛巾胡乱的擦了擦脸,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后,我才走进屋去,韩玄飞刚冲完凉,换了一件疏松的休闲服,依在沙发上喝茶,修长的腿交叠的伸展,无比闲适。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有点愠怒的问道,“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所以,才不能再弹钢琴了吗?所以,才不能继续作画了吗?
韩玄飞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二十)毒品
韩玄飞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依言坐好,安静的等着后文。
韩玄飞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上,修长的手指交叉在胸口前,略略前倾,凝视着我说:“你知道欧阳是干什么的吗?”
我迟疑了一下,老实的回答,“军火,走私”。
韩玄飞摇头,手指交缠握紧,冷静的补充道:“还有毒品”。
我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是因为这是欧家的家族生意,当初你在s市的时候,毒品是由他母亲负责的,欧阳没有涉及,可是现在,他已经开始接手了”韩玄飞淡淡的说:“刚才欧阳拿走的资料,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他进行的各种非法交易,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死上一遍……可可,这个人很危险,我不能让你再与他有纠葛”
我愣了愣,半天没接上话。
“无论你是否甘心,让我霸道一次吧,明天我派人送你去英国”韩玄飞又说:“明天欧阳的助手阿南和温家小姐要过来,如果我的调查没错,他们一直视你为眼中钉吧,现在欧阳对你纠缠不清,那位温家小姐也不会善罢甘休,可可,你知不知道温家的背景?”
“背景?”
“金三角大毒枭的女儿,你能安稳的活过两年,已算幸运”韩玄飞心有余悸的说:“他们做事,本就是不留余地的——当初,大概是因为欧阳的关系,并不敢伤你性命,可现在不同了,你已经和欧阳撇清关系,我不想你的处境过于危险”
“如果我走了,他们会对哥不利吗?”我斟酌着问。
韩玄飞微微一笑,“不要小看你哥,他们还不至于伤得了我,有句话叫做邪不胜正”
“……我去和欧阳说清楚”我说:“哥,你不是告诉过我,做人不能逃避吗?为什么还要我逃到英国去?”
韩玄飞沉默了半刻,然后沉声问道:“可可,告诉我,你还爱欧阳吗?”
“不”我极肯定的回答。
“恨吗?”
“……不,他只是做得不够好而已”我摇头,浅笑道:“说起来,当初他是王子,我是灰姑娘,灰姑娘本就没有要求王子的资格——是我贪求了”
“你要的并不多”韩玄飞怜惜的打断我说:“可可,你会很幸福的,只要我在,你要的东西,我统统都会找给你”
“好,那你告诉我,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打蛇顺棒上,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
韩玄飞的身体往后仰了仰,重新压到了沙发靠垫上,手自然垂下,放在膝盖旁。
等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十六岁时受的伤,那时你在学校,所以不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曾经的钢琴王子从此再也弹不了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蓦然酸痛,想起肖子杰的话,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与哥共同生活了十年,竟不知道他受了伤,竟不知道他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自己,竟然还口口声声说爱着他。
也许我才是那个不懂爱的人。
韩玄飞再次沉默,直到被我的目光追得无可逃遁,才终于抬头道:“可可,这是我接管韩氏的代价,爸爸的愿望是希望我当音乐家,他不想我涉足商界,他的遗嘱上说,除非我再也不能弹琴,否则不准接管韩式——他是好意,只是我不领情,所以我让伊森造了一场小小的事故——没有人伤害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瞠目结舌,又惊又痛的望着他:如果是他自己动手,到底需要怎样的决心,才生生的掐断自己的梦想,不留后路!这比意外本身,更残酷,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我真的真的,不曾了解他。
“真的只是为了接管韩氏吗?”我一字一句的问:“哥,你是不是有些事,不想让我知道?”
他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杯,把玩了一番,然后安静的答了一声,“是”。
我点头,站起来,同样安静的说道:“我不会离开法国的,不要一直保护我,我总要学会自己面对”
韩玄飞垂眸,淡淡的说:“对不起,有事瞒着你”
我笑,“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哥,又不欠我,有点自己的隐私,很正常啊”
他没有接话,沉默让我窒息。
然后我转身,蹬蹬的跑上楼去。
总是要学会自己面对的,他有自己的生活,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判断——谁能伴谁一生一世呢?
无非是——天方夜谭!
(二十一)友谊
一夜无事,第二天大清早,正睡得迷迷糊糊,房门突然被推开,我揉了揉眼睛,心中微喜,正准备像小时候那样扔一个枕头过去,却在满目阳光里,看见了另一个身影,不是韩玄飞。
“乔”,拢了拢鬓角,有点意兴阑珊的趴在床头的抱枕上,我极慵懒的喊了一声他。
乔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衣,随意的牛仔裤,额前散发凌乱,袖口捋到了手肘处,活力肆意。
“没事了吧?”乔走过来,大喇喇的坐旁边,低头关切的问。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前天吓到你了”。
“是被吓到了”乔点头,一本正经的说,“你一直表现得那么强,真的不知道你还有那么脆弱的时候,那天我送你去医院,见你疼得直冒冷汗,当时真恨不得……恨不得……”,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脸侧开,转开话题道:“那个欧阳,我已经请人去调查过了,他的背景似乎并不简单”
我吃了一惊,“你叫人去调查他?你为什么去调查他?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如果连哥都忌惮,那欧阳的势力,也许比我猜测的更深不可测,乔也没有哥的能耐,他的调查,一定会打草惊蛇,说不定会引火烧身。
乔皱眉道:“我是你朋友,为你做一点事情也需要原因吗?”
我坐直身子,针锋相对道:“擅自行动就是不对,如果你因我而受伤,我怎么办?”
他生气的瞪着我,提高嗓音问:“你就这么不信我?我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人吗?可可,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街头小混混了!”
“是”我也没好气的说:“你现在是名人了,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当初的小混混,以后做事,拜托想多一点,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不允许你像以前那样胡来了!”
乔当场气结,噌的一下站起来,然后摔门而出。
我怔怔的望着兀自晃动不已的房门,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场架简直吵得莫名其妙,我知道乔是好意,可就是想无理取闹。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说他调查欧阳的时候,我感到一丝恐惧。
欧阳,会因此对乔不利吗?
乔能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他没有背景,没有过人的天分,也不会迎合拍马,在变幻莫测的娱乐圈里,他能凭借的,只有近乎完美的外貌,和极端的刻苦。
我不想他有损伤,不想他搅进这滩浑水里。
烦闷的盘坐在床上,用手捂着脸,突然有点懊恼自己方才的语气,应该有更温和的方法来劝谏他,我却偏偏选择了最伤人的方式。
正在此时,门又被缓缓推开了,我抬起头,乔抿着嘴倔强的站在门口。
我眨眨眼,他望着外面生硬的说:“我还没有把调查结果告诉你,无论如何,你自己小心点”
我看了他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张开双臂,“乔,让我抱抱你!”
他踌躇了一下,本想继续保持生气,脚却不听使唤的将他带到了我的面前,手环到我的背上,我们相拥。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间,低低的呢喃道:“我只是想,要你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逞强或者冒险”
乔稍微用了点劲,好半天才应了一声,“你说过,永远是朋友”。
我微笑,搂紧,再搂紧一点。
友谊如同爱情,不离不弃,相信相守,挺好。
(二十二)苏阳
这样靠着他许久,直到晨曦的影子踮着脚走了一圈,我才缓缓松开手,手扶着乔的肩膀,望进他碧色的眼睛,“乔,无论如何,不要出事。”
他笑笑,用指尖刮了刮我的鼻子,“知道了,起来吧,你家来客了”。
我愣了愣,“客人?”
乔站起身,眼神有点古怪的望着我说,“一个奇怪的客人,等你见到,一定会吓一跳”。
我眨眨眼,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圈,还是没能想出是谁。
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用眼睛瞟了一下乔,“我要换衣服了,先生,能不能回避一下?”
乔撇撇嘴,似笑非笑,“就你那身材,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好看,还有谁好看?”我坐在床上搔首弄姿,装模作样的酝酿了几个媚眼。
乔憋着笑道:“少来,我可是见惯了超级名模的人,就你这小身板,实在引不起鄙人兴趣”
我脸色一沉,“就你们那些模特好看?普通人都不要活了?”
乔用手指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的说,“可可,做人要直面差距……”,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我的枕头已经砸了过去。
他大笑着接了过去,顺势躲出房,将门合上。
换下睡衣,随便套上一件宽松的t恤,一条七分牛仔裤,然后窜到门前,将房门拉开。
乔还抱着枕头守在外面,大理石雕塑的面容在走廊氤氲的光线里,愈显立体。
不可否认。他真的很出众。
“走吧,去见客”我大喇喇的挽着他的手臂,往楼梯的方向拖去。
“等下等下”乔拽住我,伸手抹了抹我的头发,轻笑道:“可可,你没梳头发吧,乱得和鸡窝一样”
我瞪了一眼他,“我乐意,就是鸡窝了!”
他想了想,也伸手将自己一丝不苟的头发搅得蓬松杂乱,“行,那就一起做野人造型好了”。
我大笑,也用手指在他柔顺的,淡金色的头发间揉来揉去,轻柔的发丝在指缝间游走的感觉,如丝绸一样滑腻温馨。
“你妹妹和男友的关系很好呢”一个陌生却悦耳的声音突然在对面响起,我顿住动作,诧异的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是,他们很要好”另一个声音,韩玄飞的。
我眨眨眼,下意识的握住乔的手,全身冰冷。
见鬼了。
面前的女子,明艳不可方物,一身合体的齐踝长裙,发髻高耸,低调华丽。
可是那张脸,那张美丽熟悉的脸,分明是苏月的!
‘苏月’缓缓的走近,她每走一步,我的脸就白上一分,喉咙发紧,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呼喊出声。
乔察觉了我的异样,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劲。
当她停在我面前时,我几乎打算夺路而逃了。
然后她伸出手,极友好的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苏阳,苏月的妹妹”。
孪生姐妹。
我愣了愣,目光越过她,直直的望向韩玄飞,韩玄飞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依然沉静的目光,看不清情绪。
迟疑了许久,我也伸出手,握住她的,“你好”。
两个字,说出来竟如此干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们两手相扣时,她的手指倏然合拢,重重的捏了我一下。
就像捏在我心脏上一般。
愕然抬头,苏阳依然满脸含笑,温和而典雅,大大的丹凤眼描画了很浓重的眼线,让眼睛显得出奇的有神,甚至……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韩玄飞突然咳了一下,大声招呼道:“苏阳,我们去书房谈一谈”。
苏阳颌首,不露痕迹的松开我,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朱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以后能相处愉快”
“相处?”我讷讷。
“苏阳暂时住在我们家”韩玄飞轻声解释道:“可可,你介意吗?”
“不”我讪笑,“当然不介意,你们随意,随便,不要管我……”说道后面,连我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的语无伦次。
韩玄飞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有种欲言又止的不忍与隐衷,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转过身,伸臂请苏阳往里间走去,苏阳的姿势也优雅高贵,步履轻盈。
我直直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僵直的身体终于有了能活动的痕迹。
“可可?”抬眼,乔一眼关切的望着我——大概我的脸色太难看了。
我扯出一个笑,闭上眼,再猛地睁开,“乔,我带你去看城堡,我的城堡,你去不去?”
乔笑笑,“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还等什么,走吧!”
我点头,逃也似的冲出门去。
有一种,被韩玄飞排除在外的感觉,他的世界,也许根本没有我的位置。
只是一个被他宠爱着的小猫小狗,极尽呵护,却与生活无关。
(二十三)城堡
应号召,不玩纯情了,从此章开始,看下去的人做好心理准备,开始乱战了。
总而言之,就是少儿不宜,绕道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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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前模糊的记忆,我终于在离巴黎不远的郊区找到了那座城堡。
推开车门,第一反应,是震撼,相当震撼。
在法国那么多年,见过的古堡亦不算少数,只是从没有一座只真正属于我的,而面前的这一座,那么高,那么恢宏,掩映在翠山松柏间,被历史的年轮刻上风霜的岩石墙壁,像一个历经多年却健硕睿智如初的老翁。
它很美,是一种厚重的美,屋顶上小小的钟楼,似要插入云霄中。
我望着天际的白云从地底翻涌而出,蓦然屏住了呼吸。
乔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我的身边,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你的城堡?”
我点头,很确定的说道:“我的”。
他的礼物,祭奠了我三年灿烂的爱情。
突然发现,女人是一个很容易被礼物打动的动物,不是为了礼物本身,而是为了它曾经承载过的心。
此时此刻,在我那么决绝的离开欧阳后,站在这座城堡前,心中仍是一片温暖。
“过去看看吧”我深呼吸,突然雀跃起来,撒腿往城堡跑去。
绿莹莹的草地一大片一大片的延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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