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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阅读

作品:唱 阴 舞 阳|作者:咪呜2010|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6:38:10|下载:唱 阴 舞 阳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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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红红见状,忙请他进屋。

  常泰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我给你们端肉来了。

  端肉?端什么肉?正写着什么的赵敏从床上翻起道:是不是那膻臭的羊肉?真是烦人,谁要你多情了?你给我把它端出去!说着做了一个掩鼻的手势和嫌弃的姿势。

  林玉玉见状,却不应和,她扭着细腰,眉眼妖艳道:谁?是谁啊?这不是常泰大夫吗?这么晚了,还来给我们送夜宵啊。谢谢了,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啊。

  说话间,夏红红已将常泰让进了屋,她好奇地接过钢精锅,盖子一掀,一团热气腾起来,屋里顿时弥漫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几个从花花世界的大上海千里迢迢来到西北高原的姑娘,本来是要留在省城的,只因高德县是省里的卫生工作先进县,伯胜镇的县卫生院第一分院和卫生工作者协会又是省里的模范示范点,这样一来,为了表示对基层工作的支持,省人民政府卫生处特意从15名支边的女大学生中分了3名给高德县,并明令指定3名女大学生必须全部分配给县卫生院的第一分院。连日来,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已使她们吃尽了苦头,偏偏又被分到了条件恶劣的基层。虽说支援边疆,豪情依在,可心里的滋味却是百感交集。晚饭她们三个都没有吃饱,那肉汤里的面片和羊肉一样无法下咽,酒是滴点也不能尝的,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借着酒力的男人们对她们表示出的淫态和猥词。就连好强的夏红红,回屋后也连连干呕,委屈地哭了。现在,突然有人端来一锅香味如此独特的食物,怎能不让她们心动。

  天哪,这是什么?好香啊!是什么肉?赵敏第一个过去,盯着锅使劲嗅了嗅,尖声尖气道:是鸡吗?不!不是的。到底是什么?

  林玉玉也围了上来,生动地吸着鼻子。夏红红已是迫不及待地将锅放在那个马灯下的木板搭制的台子上,直接用手掐起了一块,不待细看,就吃了起来。林玉玉见状,稍一犹豫,拿出一只精制的叉子,叉起一小块,细看过后,小心翼翼品尝了一点,立刻就大嚼起来。赵敏见状,想说什么,但心里的话已被那无法抗拒的诱惑压了下去,满嘴都是喷涌的涎水,围上去,连平时起码的体面都不顾了,夹起一块排骨就吃了起来。这羊肉炖得酥烂,不柴不肥,不腻不膻,咸淡适宜,鲜美无比,绝对是她们尝所未尝的佳品。她们把那羊肉的概念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当是什么不知名的珍禽异兽,待到满足之后,不觉回味上涌,这才想起常泰,原来早就走了,想到刚才的不恭,就都有了不安的歉意。赵敏说: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没问他是什么肉呢。这么香,会是什么肉呢?林玉玉说:管他呢,吃都吃了,反正既不是羊肉,也不是猪肉,更不是牛马之类的东西。这个常泰,不吭不哈地竟烧出这样一手好菜。赵敏说:会不会是狗肉啊?我听说闻见狗肉香,神仙也跳墙。肯定是狗肉了,该死的常泰啊!我可是不吃狗肉的啊。说着就皱眉咧嘴,显出了要死要活的痛苦状。夏红红说:好了吧,吃是你,不吃还是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狗肉,也不是什么山珍,而是地地道道的羊肉。说着,拿起一根羊排骨,在两位姑娘的眼前转了转,说:真有趣,同样是羊肉,不同的人做出来,差别竟然是如此之大。赵敏说:你怎么这么肯定,凭什么保证绝对是羊肉而不是狗肉?夏红红把那排骨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咂巴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见了啊,我亲眼看见他钻进了厨房。其实呢,这很简单,他看我们吃不惯那大块的肉,就特意捞出几块,加上调料另炖了给我们吃。人家对我们是细致入微的关心,可我们呢……我听说这个常泰的技术相当不错,尤其是针灸。算了,我要睡觉了,困死我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全院的人就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一个中年汉子心急火燎地闯进来,见了常吉扑通一下跪倒,嘴里很快地说着什么。常吉酒还没醒的样子,但他还是听明白了汉子的话,猛一使劲,把汉子拽了起来,喷着浓烈的酒气说:

  怎么了?你说你媳妇生孩子了?在哪里?

  麻家庄。

  麻家庄在哪里?

  白石头沟。

  娃娃生下来了吗?

  汉子点点头。

  娃娃生下来了,那是你的媳妇病了?

  汉子摇头。

  那是娃娃有病了?

  汉子又摇头。

  那——常吉疑惑地望着他。他的头很是沉重,嘴里又干又苦,脚底下阵阵发飘。

  是……是媳妇的毛病。汉子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焦急道:娃娃生下来了,死……死了。她生……生不完,流血。三天了,她……她就要死了。

  常吉的头里轰的一响,随口就喊起了夏红红。白石头沟里的麻家庄离镇上起码有30里,那儿的人从古到今都是在自己家里生孩子。婆婆就是接生婆,婆婆干不了或是没有婆婆的人家一般都是请本村有经验的老妈子,也有请巫婆的。像这样跑几十里路来请医生的人很少见。一旦有,就是极其危重的几乎已经一脚跨进了阴府的人。

  夏红红出来了。她是大上海来的大学里培养出来的助产士,也是伯胜镇地区有史以来的第一名正规助产士。常吉三言两语交代了任务,派她去出诊。不知深浅的夏红红答应着准备去了。

  可很快问题就来了,白石头沟路远难行,只有一条马车勉强能走的便道。汉子是骑骡子来的,夏红红必须骑马去。马是医院的,一共两匹,喂养在北屋后的马厩里,专门供出诊用。还有两辆破烂自行车,可白石头沟有一段路是在溪水里,骑不成车子,只能骑马。工友将马牵出来时,夏红红就傻了眼,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一匹真正的马,不要说是让她骑,就是牵着,都吓得双腿打战。

  快,立刻出发!

  常吉下命令了。

  夏红红眼前发黑,手足无措。

  快!听见没有?你是怎么回事?病人的生命正在危机之中,一名医生的职责是什么?

  夏红红的双眼噙满了泪水。她扶着马鞍,几次想要试着上去,但都失败了。可她是个好强的姑娘,更是个责任感极强的医生。常吉的话字字如利箭刺在她的心上。她围着马打转转,越急心越乱,就在她支撑不住要倒下的时候,突然有人急步上前扶住了她。

  常泰一把扶住夏红红,一把抓住马缰,对威风凛凛的常吉说:

  院长,救人要紧,事不宜迟。我看她不会骑马,让我和她一块去。然后轻轻拍了拍夏红红的后背,沉缓有力地说:没关系,你能行!马很老实,我来帮你上去,上去后别慌,两只脚踩稳脚镫子,抓好马缰,眼往前看。我陪你去,不要担心。来,让咱们上马。常泰让夏红红把左脚踩入马镫,然后双手托住她的胳肢窝往起一举,她的右腿乘势一跨,就坐上了马背。常泰对她既是满意又是鼓励的一笑,随即自己背着药箱就上了另一匹马,两匹马跟着汉子的骡子向北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常吉有点儿发呆,随即就极不舒服地恼怒起来。本来,上演刚才那一幕,陪夏红红出诊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常泰,他的行为全是为了有意识地营造他下一步出手帮助夏红红的气氛,想不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常泰抢先出了手。当然,这失误主要还是由他自己造成的。一是对胎盘滞留数天的产妇他本能地害怕,他的妇科一向很弱;二是对夏红红的技术信不过,一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本领;三是这显然是一趟晦气的苦差,说不定产妇已经死了呢……可是,他实在喜欢这个名叫夏红红的漂亮姑娘,把她抱上马又抱下来再抱上去再抱下来的感觉和沿着清澈的溪水两人骑马行进在绿得发亮的草地上的浪漫联想深刻地撩惹着他……一个摇摆间的犹豫,常泰就冷不丁地带走了她。这个常泰!他心里恨恨地想着。

  常泰和夏红红赶到白石头沟时已是10点了。低矮阴暗的老房里,产妇无声无息地半靠在大炕上,边里守着一个银发闪闪低矮佝偻的老婆婆。本来就很小的木格纸窗上,蒙着一块毛毡,把所有的光线都挡在了外面。大热的天里,烧着火炕,一股说不出来的怪臭味儿直冲脑门。若不是墙上挂着一盏油灯,肯定是什么也看不见。

  常泰抢步进屋,急抓病人的腕脉。一点脉息都摸不到。再听心脏,竟然还在微弱地搏动。他来不及多想,掏出针包,急刺产妇人中、合谷二穴。然后令汉子立刻取掉蒙窗的毛毡,吹熄油灯,挂起门帘。对老婆婆的尖声怪叫充耳不闻,直接掀开了病人身上盖着的毡子——刺鼻的腥臭味顿时上扑,熏得他两眼发花。定睛看时,只见产妇面色灰白、神光散失,身子下面污血淋漓,已开始变质的脐带吊在两腿间……

  夏红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头晕目眩、四肢发麻,不要说是抢救病人,根本就成了个手足无措的呆子,连最起码的治疗原则都忘记了。在她的意识里,这样的病人不可能是活的。可她分明是活的,常泰给她刺针时,她真真实实地出了口气,并发出了呻吟。这呻吟使夏红红猛地醒了过来,在常泰给病人的三阴交、至阴、独阴三穴进针时,她迅速地量了血压,以极熟练的动作给病人的静脉推注了100毫升的高浓度葡萄糖,接着就给她做了盘尼西林过敏实验。又按常泰的吩咐,从他腰间的羊皮口袋里取少许暗红色的药粉,用水溶化,为病人徐徐服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夏红红浑身汗透;双腿发瘫时;常泰终于取出了那腥臭了的致命的胎盘。

  病人的性命保住了。

  4个小时后,夏红红在斜晖的温暖里再次给她注射,虽说她依然是面色苍白、四肢逆冷、神昏气弱,可脉象已从无到有,血压也已明显回升。在此期间,常泰的针灸一直没有停止,只是所有的针都留在了耳朵上。夏红红像是自己经受了一场生死考验,她静静注视着那张饱经沧桑磨难的像晒干了的牦牛皮的脸,注视着那双刚刚从地狱中游历回来的面对过死神的眼睛。这眼睛半睁着,既不清澈也不混浊,既不明亮也不黯淡;没有祈求、欲望,也没有忧伤和痛苦。它安详、慈和、自然,若不是瞳仁中有一束温暖游动的光,跟牛或者是马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夏红红看着她,心里突然发酸,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

  吃饭的时候,夏红红完全没有胃口,可她真的很饿。常泰说:吃点吧,这儿的条件就是这个样子,老乡的生活很苦。你以后肯定会经常出诊下村,早出晚归的,不知道会多辛苦,得尽快适应群众的生活。来,吃上点。他给她掰了一块黑色的类似于蒸馒的食品:你尝尝,这叫腰花,是用青稞面蒸的。这垴山里一般不种小麦,青稞面是主食。夏红红接住了腰花,又赶紧接住了主人家双手给她端过来的一大缸子浓得发黑的茶。腰花很硬,沉甸甸地裂着口子,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酸味儿,且粗砺坚硬,实在难以入口;茶水又苦又咸,辣乎乎地直冲喉头,哪里像是茶,简直就是熬就的药汤;菜是一盘不知腌制了多长时间了的酸白菜,散发着可疑的馊味儿,再就是一盘炒洋芋丝,毫无疑问是去年的洋芋,不知道生出过多少芽子。夏红红呆呆地看着这些食品,嗓子眼里一阵阵发痒发紧,而且目力所及的地方尽是斑斑的污痕和肮脏,整个家里没有一件哪怕是稍微像样的东西。常泰见状,一面大口吃喝,一面说:吃吧,我们还要往回骑几十里路的马呢。这家的条件不算太差,比这穷的人家多的是。这个叫白富贵的,给人采过药,算是见过世面,看媳妇不行了还知道下山去请大夫,换个其他人就是等死,死了埋掉就完了,来年再娶上一个就是了。这样的场面,或是比这更不如的场面,以后会常见,尤其是干你这行的。可以说,自从这方土地有了人以来,你是第一个妇产医生,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医生,你很了不起呢!没注意人家咋看你吗?夏红红心里一热,不知不觉竟嚼了几口手里的腰花。

  离开白石头沟时,夏红红对满眼敬重和感激的白富贵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照顾好病人。常泰说:走吧,他听不懂你说的话,该说的我都交代过了。夏红红又进了病房,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病人突然有了扯心扯肺的牵挂,这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她不愿意她出意外,希望她能健康地活下来,并再次见到她。可是,当她看到婆婆端给她的只是一碗泡着几块腰花的麦渣汤时,心往下一沉,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她看她躺靠在一个大草袋子上,身上盖着一条有着破洞的烂毡,毡子下面是她赤裸的下身,身子底下是厚厚的炕灰……夏红红心里酸楚极了,心想,看样子她是活不下来了,不死于虚弱症,也会死于产褥热……可她干吗不躺下呢?常泰说:没用的,你让她躺下可以,但你一走,那婆婆立刻就会让她坐起来。她认为咱们剥离出的胎盘也是一次生养,恐血倒流淹了心,死在血海里,被人说是前辈子造的孽,要这样坐靠三天呢。这都是祖祖辈辈的老规矩了,是绝对不能更改的。而且认为月子里吃发面馍心里重,心里酸、恶心,年老了牙口不好;吃面条肚子里起疙瘩;吃猪肉、洋芋,肚子发凉;吃鸡蛋生疳病;吃菜蔬孩子脐带长不好;吃牛肉、清油嗓子哑;吃盐夹不住尿……

  上马时,常泰没有再帮她,他攥着她的马缰用眼神鼓励她。夏红红一句话也不说,咬了咬下唇,扶住马鞍,踩住马镫,猛一使劲,翻上了马背。

  太阳明显西沉了,白石头沟渐渐被甩在身后。头顶上碧空如洗、云团雪白,脚下是如茵的绿草和清澈的溪流,山坡上林木蓊郁,远远的地方有淡淡的炊烟在弥漫着。两匹马并在一起很快地走着,蹄声嗒嗒。自从上马,他俩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常泰本不善言辞,对这些大城市里来的姑娘们更是知之甚少,他只是在那特殊的情境之中不由自主地多做了些事,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事实证明他来对了,这就够了,只要再把这位看来技术不错但显然还不适应环境的妇产医生安全带回医院,他就可以交差了。只是他的心里很有点怪异的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而且莫名地冲动,心口窝里堵得发慌,想吼起来、叫起来,用疯狂来发泄点什么,又想远远地躲开,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静寂的世界里……这可是常泰从未有过的体验,使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次和瘸姑娘拉手时的情景……

  瘸姑娘小娥是师父西垣老人的养女。老人没有治好她母亲的病,就收养了她。看见常泰和她在一起偷偷拉手,就做主让常泰娶她。后因她未满16,就让常泰上峨眉山另投名师,两年后下山娶人。

  常泰喜欢小娥,他的永远微笑、永远快乐的瘸姑娘,他的从不喊苦、从不知愁的小美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她在干什么?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也像我想她一样地想着我吗?……太阳暖融融地在山岗上红软下去,南风温柔地划过草坡,一片片姹紫嫣红的野花儿香色袭人。常泰越发冲动,情不自禁地就哼唱起来。开始他的声音很轻很低,渐渐地上升、上升、再上升,越来越高,越来越亮,一口气很长很长地颤悠着送出去,然后忽然在气将尽时,急骤地下降、下降,戛然而止;接着就是更嘹亮的声音发出来,在山谷里缠绕、波荡,不要一个词,完全是声带里自然发出的噢——啊——哎——的连贯。只有在原始的高原上生活的人在原始的地貌上才能发出这样饱含生命精神的声音,比迸溅的血液更加强烈,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绘和雕饰……夏红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歌唱,开始她还以为是山谣或牧歌呢,听着听着,心就颤动起来,像要跳出胸膛,强烈的电流般的轰击中,她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喘不上气来,从来没有一支歌一种声音能这样直接地渗入她的灵魂……

  11

  车到伯胜镇,离老冤家常吉的老家已经不远了,也就是个20来里地吧。顺着笔直的大道往北一拐,进入植被繁茂的多林沟,然后驶上那片梯田层层的高岗,岗子下面的那个四面环山的山窝窝就是被常吉称为金窝、银窝的窝儿庄。

  常泰叔叔你看。玫露扶着常泰的肩膀指了指窗外。他并没在意,以为是让他看什么街景,没一点兴趣,这日益繁华起来的镇子已看不到曾经的任何影子了,可刚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情景依然是那么浓稠、清晰,挥之不去,就像是昨天的样子。但哪里有什么昨天,满街的高楼大厦、红男绿女、摩登橱窗,他甚至连老城的位置都有点分辨不清了。只是这儿的天空还没有被污染,很晴亮、很蓝,阳光熹和,像是刚下过阵雨,一道夺目的彩虹横跨在岗子的顶端和峡谷之间,背景是远处的晶莹的雪山。玫露指着让他看的,大概就是这彩虹了。常泰把玫露的手从肩头上拿下来握在手里,看着她明亮、青春的眼睛说:玫露姑娘,咱们在这停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我刚才想起了一个人,想去看看她。玫露看着他脸上那些已经略呈褐色的岁月的印痕和眉宇间透出的深沉郁悒的气色,心忽然惶惶地跳了几跳,随口道:当然,是亲戚吗?不!常泰道:不是亲戚,可她比所有的亲人更亲。常泰看着她的眼睛,这眼睛真是美丽,和夏红红的如此相似,尤其是因疑惑而忽闪着的时候,那形状、那明亮、那情丝万缕神秘莫测的动感和蕴涵,像雪山一样纯净,像海底一样深邃……玫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故意有点儿撒娇地说:好啊,既然是那么亲的亲人,玫露当然也想去看看啦。不过……常泰拍了拍玫露的手背打断她说:不要紧的,我不是说了嘛,只要一会儿,误不了去看你的父亲大人。放心吧,他不会有事,见不到我,他会死心吗?玫露说:那好吧,这位亲人住在哪儿?陵园。什么?玫露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尖声道:你说什么?陵园?常泰心平气静地说:是的,陵园。

  陵园坐落在园林路的尽头,已属郊外。大路两边是挺拔密实的白杨树树冠搭成的天然凉棚,杨树后面是大片大片气息芬芳、果实累累的园子。那更深的绿处,传来鹿群的鸣叫和百灵鸟的歌唱。在一条幽静的并不显眼的小道边,常泰果断地叫停了车。玫露搀扶着他,在他的引导下,沿着清澈的渠水,绕过旋转的水磨和草坪上撒欢的孩子,进入枸杞园。正是成熟的季节,一人多高的枸杞子树缀满了殷红的果实。他和看园人,一个还算壮实的驼背老汉友好地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后,用手杖敲敲枸杞树泥白色的苍劲虬曲的枝干,拽一片深灰色的然地坐在一个木墩子上揪起了面片。本来这揪面片并不稀罕,在本地几乎人人都会,夏红红一来就见识过了。可这汉子的确与众不同,绝就绝在他不是站在锅跟前,而是坐在远离大锅五六米之外的木墩上揪。揪下的面片薄得透亮,全都拇指盖儿大小,一片紧接着一片,准确地丢在锅里,而且速度越揪越快,在灯下形成一条颤动的光带。夏红红明显地激动起来,这哪里是揪面片,分明是高超的艺术表演嘛。她看得如醉如痴,忍不住拍手叫起了好。本来,夏红红一来,面馆里的人全都眼亮心跳,把她像仙女似的笼在热辣辣的目光里。小镇里的人没见过大世面,三个上海姑娘的芳名玉容,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很是神秘。现在,见她对人人都会的揪面片如此稀罕,全都乐了。那汉子听她喝彩,显然兴奋,却阵脚不乱,更是用心地做了起来。他用中指把最后的那片面然地一拉一剜,旋下一条精肉,用刀面啪的一拍,施展刀功,那伙计已在边灶上坐好了炒锅,风箱拉得呼呼直响。汉子执勺浇油,握着炒锅稍一颤晃,见青烟腾起,即将葱姜肉片滑入锅内,配以青菜,抖腕速翻后,用一面盆大小的漏勺,只一下,就将大铁锅里的面片全部捞起,一个漂亮的抛翻和抖腕后,沥去了水分的面叶就被他翻在了刺拉作响的炒锅内……这一切完成得是那么迅速和生动,看得夏红红瞠目结舌,随即就感到荡气回肠,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兴奋和舒坦,像是三伏天的冲凉一样痛快。

  吃第一口的时候,看着那一盘油光光亮闪闪色鲜味香的炒面片,早已在吃上见过了大世面的夏红红竟有些不忍动手了。但她又是那样迫不及待,完全是先尝为快的心情。

  味道果然好,想不到深山里的小镇子有人做出了这么好的美食,那制作的过程尤其精彩,若是上海人见了会怎么想呢?能接受吗?会不会当成是中看不中用的西洋景?可惜牛肉炒得老了,若是能像妈妈那样用豆粉裹一下,让它滑嫩爽口,那就更好了。或者是像阿姨那样,用酱油、黄酒、作料炒前腌制一下,急火快炒,一定是更加鲜嫩。想着、吃着,把一大盘面片儿转眼就吃了个底朝天。她哪里吃过这么多的饭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常泰见她拿出一方粉色的手帕儿蘸嘴,动作轻灵,神态甚是动人,就无话找话道:

  怎么样?吃得惯吗?这儿的条件就是这样。

  好啊。这是离开上海后我吃的最好的一顿饭,太香了。谢谢啊。

  谢什么?

  谢你啊,带我来吃这么好的面片。在上海时,牛、羊肉我基本上是不吃的,最多只是尝那么一点点,很挑剔的。可在这儿全变了,先是吃了那么多你炖的羊肉,现在又吃了这么多的牛肉。你瞧,我全都吃完了,吓了自己一跳。要是告诉我妈妈,她一定认为我在说梦话。

  这是你饿了。中午你基本上没吃。该给你带干粮的,全怪我,匆匆忙忙给忘了。以后下村,你要记着带上吃的,否则会饿肚子的。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很了不起。真的,你的适应能力真强,泼辣能干,又愿意吃苦,很快就会彻底习惯。

  夏红红说:谢谢你啊。接着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那个病人怎么样了?今天真是多亏有你,否则的话,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结果呢。你真让人佩服,我一定要拜你为师,好好向你学习,彻底改造身上的小资产阶级习气和意识深处的剥削阶级思想。

  常泰不自在了。

  夏红红喝了两口伙计端上来的涮汤。这汤乃牛骨煨制,看似清汁亮色,实则味浓鲜香,尤其是那几片点缀其间的碧绿可人的香菜叶儿,更是让人闻香心动,浑身舒坦。她正想赞美几句,忽然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张口瞪眼,望着街边的一棵大树呆了。

  她看见那棵大树的黑色背景里,有一双说牧裂壅呛墓馐粕湎蛩盟谥枞坏木吕锊读恕

  那是常吉。

  12

  常泰发现常吉总是出现在他和夏红红在一起的时候。分配工作时总是让他和夏红红离得很远。开会的时候,总是在诸如作风了、思想觉悟了、无产阶级道德了等方面有意无意地提示着什么。有几次,眼看要点常泰的名了,又被他巧妙地掩饰了过去。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针对的是谁。常泰甚是恼火。继而就发现常吉在公开追逐夏红红。先是尽一切可能地讨好夏红红,给她安排轻松的工作,照顾她的生活,尽量不安排她出诊下村,对于必须要下村的事,他都亲自陪伴。接着,就发现院里的累活、苦活、担风险的重活,下村种牛痘,给河南移民送温暖,带领除“四害”小组下基层等工作的重任都不知不觉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之后,分院乔迁,搬进了镇政府腾出来的四合院。随后就成立了伯胜镇卫生院,常吉理所当然地被任命为首任院长。

  环境好了,条件改善了,设备、药品增加了,技术能力提高了,人员更是有了大量的增加。这使医院的房子显得紧张,尤其是职工宿舍,单身的基本上是三人一间,成家的也是一间,唯独夏红红独占一间。常吉的理由很是充分,说是妇产医生大多是夜间辛苦,工作起来没个时间,现在普及新法接生任务又正紧,培训基层骨干也没个地方,夏红红的这间房既是办公室也是宿舍,等等。大家都觉着有理。很不自在的夏红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之后,他就从自家的大院里搬到了医院,也是一间房,却不带老婆,说是为了工作的方便。常泰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为了夏红红。他太了解常吉了,一个敢和师娘勾奸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呢!他担心起夏红红的安全来。

  常泰开始在夏红红的面前时不时地出现了。他的中医妇科经过名师的传教,基础原本不错,有许多独到的心得,夏红红因此常向他请教,一来二去,加上两人的许多观点看法基本相似,十分投缘。常吉很是恼火,可事情偏偏悖谬,他越是在他俩之间设置障碍,他俩的关系就越是好。夏红红干脆公开地表示起对常泰的敬意来,只要有机会就一定和常泰在一起。就在这时,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儿,使两人的心真正贴近了。

  高德县志记载:1957年,根据《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精神,县人民政府除“四害”(老鼠、麻雀、蚊子、苍蝇)运动委员会,提出了“全党齐动员,全民齐出征,‘四害’不除净,坚决不收兵”的口号。各级领导亲自指导运动,基本上做到了“一要、二光、三无、四洁、五勤、六不、七挖。”(要按时接受各种预防接种和各项卫生措施;灭鼠把洞堵光、捕雀把窝掏光;厨房厕所无蝇蛆、院内无雀、室内无鼠;巷道清洁、室内外清洁、厕所清洁、厨房清洁;勤洗脸、勤洗手、勤换衣、勤晒被、勤理发;不吃腐烂食物、不喝生水、不乱倒垃圾、不乱泼污水、不随地大小便、不随地吐痰;挖粪堆底、挖厕所周围、挖羊圈底、挖鸡窝底、挖猪圈、挖牛圈、挖污水坑。)伯胜镇在运动中大干60天,镇党委开会研究布置30余次,发布书面决定6次,结合爱国卫生运动,组织青年突击队15支,老年、少年侦查灭雀组30个,出动除“四害”劳力85069人。消灭老鼠54465只、麻雀45514只、害鸟612只,堵鼠洞31250个,泥封麻雀窝44673个,全镇91%的农户进行了厕所改良,对垃圾粪便进行了大清理、对房间院落进行了大清扫、对衣服被褥进行了大清洗、对有虱子的衣服进行了大消毒,60天累计灭虱子423。1公斤。运动结束后,经省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鉴定,伯胜镇被评为“卫生红旗镇”,伯胜镇卫生院被评为全省“卫生红旗医院”,并对工作成绩突出的领导和个人进行了表彰。

  这受表彰的领导是伯胜镇的镇党委书记,他分管爱国卫生运动,任主任委员。受表彰的个人就是常吉,他是伯胜镇爱卫会的主任委员,兼任“除四害”运动委员会的副总指挥,指挥过一场空前绝后的“除四害”的人民战争,其中以捕杀麻雀最为壮观。

  那是一个疯狂的下午。

  全镇男女老少都发动起来了,人们各自为阵,对天空中的最后一小撮麻雀展开了围、追、堵、截后的最后一轮进攻。大家或高举铁锨头、破脸盆等能发声的器具,或手持纸做的土喇叭,或握弹弓,或拿短棒,有的干脆装一兜石块,在常吉的亲自指挥下,占据了全镇东、南、西、北、中的各个角落,在时针指向2点的一刹那,随着一声枪响,同时奋力吼叫,将全镇的麻雀惊飞起来。然后紧盯着它们的踪影,只任其飞,不让其落。落向哪里,哪里就万弹齐发、吼声震天。一时间,整个伯胜镇如狂风里的海面,滚过一阵又一阵滔天的巨浪。大地在颤抖,惊雷在澎湃。麻雀们盘旋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经受着恐惧和弹雨的考验。它们都是被称为家雀的后裔们,祖祖辈辈栖息在人类的房檐屋下,与人类共享自然的春雨与殷实,想不到骤然间,天地哗然,灾难突至。先是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老窝、新窝都被掏空、泥封,来不及逃走的大雀小雀尽被捕杀。接着,侥幸存活下来的就遭到了空前的围歼,无论飞到哪儿,都会遭到意想不到的攻击,即使是树梢或塔顶。现在,突如其来的灭绝战,终于达到了处处杀机、草木皆兵的化境。可是家雀们仍是不愿意离开养育了它们的人间烟火啊!它们凭着一对天赐的翅膀,优越地飞翔在蓝天上,没有什么能奈何得了它们。可它们很快就发现,命运已经注定了,无论它们飞向哪里,等着它们的都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杀伐声和无情的弹雨。渐渐地,麻雀们的体力不支了,又不能下落,也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只能挣扎着飞,飞着飞着就力竭失控,从空中一只只掉落下来,在人们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成为悲壮的战利品。人们全都疯了,一只麻雀掉下来,顿时哄然而上,争抢荣誉,几乎没有一只麻雀能成为全尸。下午4点,全镇上空明净如洗,纤尘不染,静若虚境。大获全胜的常吉倒提着最后一只葬身于人民战争汪洋大海之中的麻雀,以胜利者的豪情傲视天宇,鸣金收兵,创下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全民动员全城灭雀的奇迹。那一天,常泰和夏红红站在伯胜镇卫生院的平顶房上,手持一面破铜锣,望着蓝湛湛的长空,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在原始味儿极浓的人的嘶吼声中,敲着破锣,对一只歪三倒四挣挣扎扎勉强滑过头顶的麻雀,歇斯底里般地疯狂了一次。可惜他们声波的强度不够,那只麻雀没能在卫生院的区域内力竭坠落。这成了一个小小的遗憾,卫生院因此失去了一面红旗,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战役中争取立功。事后,省报曾为此刊登了一篇专题报道,在大力推广学习伯胜镇灭害经验的同时,引用了常吉的几句话:

  神州处处起惊雷,誓将害鸟灭为灰;他日“四害”若再来,肥田应用尸骨堆。常吉在伯胜镇累杀全部麻雀后,的确在镇子里堆起了“四害”的尸骨堆。他先是在镇党委书记的支持下,在全镇掀起了灭蝇、灭虱高潮。要求镇子里的所有单位、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做到家无蝇、人无虱。不获全胜,决不收兵。要以优异的成绩向国庆献礼,以实际行动向“四害”宣战。

  伯胜镇的人们就又一次疯狂了起来。

  战役首先从校园里打响。一夜之间,所有的孩子都迷了上苍蝇。人人手持蝇拍,个个袋装蝇瓶。老师规定,每人每天在校要交足50只苍蝇,此乃校内作业;回家要消灭至少100只苍蝇,此为校外作业,每天早上入校时由各班级统一验收后交校部。接着,全镇的人就都行动了起来,大街小巷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宣传标语,伟大的、战无不胜的人民向苍蝇宣战了。室内、室外,院内、街上,到处都是打苍蝇的人。其中最活跃的当属孩子,他们一手拿着蝇瓶、一手举着蝇拍,到处寻找、追逐着苍蝇。打死一只,就打开瓶盖,用小手拣起来装进去。开始的时候,这支爱国卫生运动的生力军还是在室内外作战。很快,他们的目光就转向了垃圾堆、粪堆、畜圈和厕所,那里是真正的蝇群部落。不仅数量庞大,而且极易获得。在外面一个中午才能完成的任务,在那儿只要数分钟就可以超额,很容易就可以在自己的名字下面获得一面“灭蝇优胜者红旗”。这种经验无须宣讲,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