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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唱 阴 舞 阳|作者:咪呜2010|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6:38:10|下载:唱 阴 舞 阳TXT下载
  那我爸是不是娶过一个西路红军?

  你说呢?

  我咋知道?知道了还问你吗?

  我真的不清楚,那时我……

  玫露故作出不快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不说我也知道,看样子真的是你对不起他,我还一直以为……

  这一说便露了馅儿,常泰狡黠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乐了。有关他和常吉的往事就又在心里连成一片。

  常吉用诡计恶毒地赶走了常泰,便放心和那杜玉珍做起了偷情的快事,只是两人更加谨慎,将那朱家后院瞒了个严严实实。

  光阴荏苒,眨眼间夏暑才消,秋风又至,冬去春来,数年时间飞也似的过去了。

  朱子元又要出游了。

  动身前,他将众弟子陆续出徒,常吉也在出徒之列,只留下大弟子唐生荣和必需的几个人手。生意上的事也全权委托给了唐生荣,不让侄子和女婿插手。后院就交给了马氏。马氏已显老态龙钟,眼睛亦不好使,加之一辈子不爱说话,又没能给朱家生下个儿子,女儿们早已嫁人,性情便日渐古怪,整日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守着个老黄猫儿呆坐。后院的事,实际上都是由小老婆田莲说了算。这田莲一走,就成了“二师娘”杜玉珍说了算。杜玉珍精明能干,眼色颇好,人又勤谨,无论对谁总是和善可亲。几年下来,虽说始终受着朱子元的冷遇,却很有人缘儿。朱子元带着小老婆田莲和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儿上路时,杜玉珍随大家在药铺前相送。不想,朱子元突然当着大家的面对她说:后院的事你多操操心。接着又对大弟子唐生荣嘱咐了一遍。

  朱家上上下下都感惊讶,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兵荒马乱的年月,出门在外,后院没个能干的女人是不行的。

  其实,这时关于杜玉珍和常吉之间的苟且之事,早已风穿墙漏,只有见多识广的朱子元和刁酸糊涂的马氏不知不晓。朱子元从没娶过杜玉珍,从没碰过她一下,对这个被人用来侮辱他的工具,心理和生理上充满厌恶,巴不得她早日离开或有人带走。杜玉珍对此十分清楚,自从和常吉有了私情,她昼夜忧叹,恨不能早日离开。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没有去处,没有任何可以安身的地方。常吉不可能娶她,无论怎样,她都是他无可更改的“师娘”。

  然而,世上的事,阴阴阳阳,阳阳阴阴,阴中阳,阳中阴,阴中阴,阳中阳……没有什么事是无可更改的,也没有什么事是不可发生的。常吉就硬是敢不惜伤天害理、悖逆人伦,在鼓城解放的前三个月,“娶”了他的“二师娘”杜玉珍。

  当时,解放战争的形势如火如荼,国民党的覆灭已成定局。常吉的父亲由于在河西打过共产党的西路红军,并在战场上立过功,十分害怕共产党来了报复,早早改头换面投奔新疆的亲戚去了,留下常吉守着家传的大院。

  这一天,被解放战争的炮火震醒了的杜玉珍,早早起来,打扮停当,待那7月里的朝阳在东墙外的古榆树冠上灿烂,那只朱子元最喜爱的毛色纯黑冠子血红的高大公鸡在院墙上迎着太阳高声啼鸣之时,杜玉珍出了祥风堂药材庄的正门,在尚未繁闹起来的西门墙下乘一台等候在那儿的花轿,直奔东门外常吉开的常记药铺。

  常吉正在铺子里等她。今儿是阴历六月初六,是一年一度的庙会大集,亦是情人们“自由”相聚的日子。可他们俩却不敢名正言顺地去那热闹的南禅山和凤凰池。杜玉珍早就听过了庙会和“花儿会”的种种俗规趣闻,在炕头也不知让常吉轻言细语讲了多少遍,唱了多少遍,心中着实向往,就叫常吉带她去看。常吉为难道:你不怕碎言恶语剐了你啊?杜玉珍乜他一眼道:要是怕,我还能到这常记药铺里来吗?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反正这庙会是一定要赶的。这杜玉珍毕竟是常吉经历的第一个女人,长期以来,两人偷情相悦,在巨大的压力和风险中相依相恋、恩爱有加,不知不觉中,在那意识的深处,孜孜以求的早已是男欢女爱之外的东西了。常吉又何尝不想领她去那天高云阔、林密歌红、放纵情欲的地方快活一场呢?他向来就是个敢作敢为,对新鲜刺激的事儿幻想入迷的人。可这公然领“师娘”到那阿哥阿妹情长意短的“花儿会”上抛头露脸,还是让他胆怵。他只想和她行鱼水之欢,还不想为此付出代价。他不知道经过枪林弹雨的洗礼,受过革命思想熏陶的杜玉珍已另有想法。革命就要成功了,自己的娘家人就要打过来了,该是翻身做主的时候了。那么,她和常吉的这种偷偷摸摸被人视为大逆不道的关系也该是水到渠成有个说法的时候了。一段日子以来,她就开始有目的地控制常吉。她对他释放南国女儿最魅人的温情,却绝不让他上身,引逗得他欲火难挨时,就悲叹伤感以泪洗面,让他把男人天性里的东西在不知所措中表现出来,以柔化之。又常常在相约情痴之机,将革命讲与他听,末了总是不忘说自己与朱子元实无任何干系,不过是他的一个帮工而已,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赶走,等等。搞得常吉心乱如麻,情不由己间就入了她暗示的轨道,萌生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事实上,解放战争的炮火已明确无疑地昭示着新时代的来临,生性活泛善于应变的常吉在杜玉珍的启发下,已经隐隐约约地敏感到共产党的到来,对自己意味着的将是什么。自己的父亲是国民党,早已逃命去了;朱子元避乱在外,据说是在岳父处的一所私塾内修性养心,那儿地处关中,早就成了解放区;鼓城的大户,因局势吃紧,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而杜玉珍是共产党,是红军……

  1949年农历六月初六这个温暖火红阳光灿烂的上午,常吉毅然决然地领着自己所爱的“二师娘”杜玉珍去了鼓城一年一度最为红火的庙会,义无返顾地向封建世俗宣了战。当时的情形十分悲壮,但结局却出乎意料。他们说啥也没想到,在那人山人海的庙会上,不但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鄙视他们,连一个熟人都没碰到,人们焚香、叩头、许愿、对歌尽兴、品尝小吃,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倒使他们感到了冷落的寂寞。

  这实实在在是一个决定性的日子,常吉醒悟道:啥事不是人干的,干了也就干了,那皇帝老儿啥没干过,不干能做皇帝?

  他把杜玉珍第一次在明亮的阳光中,放倒在了密林深处的草地上。

  第二天,当常吉胆大妄为地将杜玉珍送回朱家大院,全城的人就都知道了大名鼎鼎的朱子元的徒弟常吉做下了“娶”师娘为妻的上丑祖宗下臭门族的事。

  解放军很快就摧枯拉朽席卷而来,几乎没费一枪一弹就拿下了鼓城。在城东正门口,常吉在杜玉珍策划下,审时度势,成了第一个以实际行动迎接解放的鼓城人。他先是把欢庆解放的红布大标语在常记药铺的匾牌上方悬挂起来。然后把父亲的大院整个献出,供解放军使用。并当着一位解放军首长的面,带着几个人,把父亲藏在南墙根梨树下的两大坛子银元挖出来,当场献给革命,同时宣布与反动家庭彻底脱离关系。这极有教育意义的革命行动,立刻得到了首长的赏识,使他很快上了当时的报纸。

  结果,解放不到三个月,他就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鼓城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下设的卫生处里担任了秘书室的副主任。他能担任此职的主要原因是带领军管会成员从北区天主堂的地下室里搜出了一大批美国救济总署捐赠的战后剩余物资,主要是各种药品、小型医疗器械和内外衣裤等。而掌管这些物资的人,正是他师父朱子元的西医朋友,德国人索特。他的药铺里的西药,基本是从那儿购买的,情况很熟悉。接着常吉的革命热情空前高涨,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海绵吸水般地接受了大量革命思想和理论,表现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觉悟水平。据当时的知情人士后来回忆说,常吉和那个被称为共产婆的杜玉珍一起,迎风沐雨早出晚归,挨门逐户地动员药铺的老板、先生和徒弟们参加中医公会,把人们集中在祥风堂药材庄的前院里上大课、讲形势。人们普遍认为,他和他的婆娘那个被马子祥赏给朱子元的杜玉珍早就是共产党,因此纷纷向他们靠拢,以期尽早沐浴新生活的阳光。连从不对他正眼相看的师兄唐生荣,也对他主动搭腔了。这使常吉如鱼得水。在一个雪花飘飘的傍晚,他在朱家前院的屋檐下高高悬起三盏汽灯,布置了一个简易主席台,从卫生处借来了毛主席的画像,请来了卫生处的官员和政府代表,向围坐在主席台前的50多名中医公会会员和全城的20余名杂医宣布鼓城卫生工作协会成立,宣布所有与会者为协会会员。随后,卫生处处长就宣读了常吉任鼓城卫生工作协会第一任执行主席兼秘书长的任命。接着,人民政府军代表就宣布了卫生工作的管理权归协会的命令。心血澎湃的常吉当即宣布为了提前完成上级下达的义务接种牛痘和预防注射的工作任务,所有会员要以崇高的革命责任感和神圣的革命精神为动力,分片包干,顶风冒雪,连夜种痘,为了人民的健康事业誓死扑灭天花。会场上全体响应掌声雷动,口号震天。在那个月黑风高、雪花弥漫的夜晚,整个鼓城鸡鸣狗咬,敲门声、吆喝声、斥责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像是正月里耍社火的锣鼓,在灯笼火把的环绕中响彻云霄。常吉名副其实地成了鼓城的一个人物,他的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报纸上,离全国的先进典型仅一步之遥。常吉是要拼命争取的呀,他像是一匹冲击极限的野马,恨不能凌云腾飞,一跃万里。就在他思想认识提得最高、政治学习抓得最紧、业务能力日新月异,眼看要让鼓城的卫生事业红遍全国的关键时刻,有人联名告发了他。说他在妇联工作的老婆杜玉珍是叛徒;说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红军都在突围中和被俘后光荣牺牲,唯独她保住了狗命;说被俘的其他人都被赏给了下级军官或是士兵,为什么独独把她赏给了朱子元;说朱子元明明将她已纳入二房,为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乱伦败俗,把她让给自己的徒弟;说为什么她早不革命晚不革命,一解放就往革命队伍里钻……还说常吉娶杜玉珍娶得不明不白,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们是夫妻,分明是一对以夫妻做掩护试图长期潜伏的特务;说他与国民党匪军官的父亲断绝关系纯属烟幕,否则,怎么会连精心埋藏的大洋都一清二楚……

  常吉和杜玉珍被隔离审查了。

  10天之后,也就是1952年的农历大年初三,他们双双被清理出了革命队伍,遣送回原籍。杜玉珍无家可归,先留在朱家大院,常吉则踏上了漫漫的返乡之路。

  在那个天空灰白的午后,常吉背着个行囊,踉踉跄跄地走在黄土没脚的乡道上,他目光凄惨、神态憔悴,背也驼了,远远看去,完全是一个力不从心的老人。在他身后约10来码远的地方,跟着个摇摇摆摆的女人。当两人走到离城20多里外的一个靠山的小村子前时,女人吃力地小跑着赶上来,挡在常吉的面前说:你停下,我不跟你走了。我尽心尽意送你一程,现在不欠你的什么了。从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断。

  筋疲力尽的常吉惊讶地看着她,好像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这些天我算是明白了,你恨我,是我连累了你,毁了你的前途。可我杜玉珍绝不怨你,全怪我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绝对不是什么叛徒,也不是……你知道的,我的命有多苦……解放了,自己的娘家人打回来了,得天下了,原以为……可谁知道……还是……还是这么惨……就连你……连你也嫌弃了……

  杜玉珍的泪水滚滚而下,浑身抽搐着、抽搐着软瘫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干燥成烟的黄土里。双手一松,丢了包袱,抱着常吉的双腿号啕痛哭。

  常吉受感染,鼻腔酸涩,可胸膛里却乱窜着呼呼的火苗和邪气。他弯下腰使劲把她搀起来。

  杜玉珍胡乱抹了一把清鼻和眼泪,凝神看了看他的眼睛,一瘸一拐地向着正西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刻,常吉的心忽悠悠地离他而去,像秋天的云雀,直冲向白云的深处。从此以后,他时常会有类似的体会,虽说每一次的具体情况都不一样,但心脏离他而去的那个瞬间都同样轻扬,之后便是恍如隔世的梦态感。常吉在以后的岁月中屡屡逢凶化吉,都与心的飘忽有关。那一天,当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那条通往鼓城的黄土官道时,他感到的既不是委屈也不是孤独,甚至连受挫后的失落都被那午后的冬阳蒸融了,离开鼓城时所经历的那些个沮丧透顶、痛苦至极、怨悔难当的世事,弹指间就已是烟消云散,他的意识也完完全全地解脱在遐想的天地间,他想他一定还会成为公家的人。

  8

  伯胜镇已建立了革命政权,土改运动正搞得轰轰烈烈。常吉一回去,沉重的心就感到了些许的快慰。首先是这个被称为老家的大宅院已完全破落了,多年失修的数间老房顶上长着一尺多高的草,墙裂屋漏,房里除了几件笨重的柳木家具和一些破破烂烂,基本上没有什么财产,只有眼花耳聋的老母亲守着空房勉强度日。其次,宅院临街,是个开诊所的好地方。有了诊所,就能扎下根来,就可以重新挺起腰杆子风光。

  经过精心策划,常吉先是成功地娶了三代贫农的伯胜镇民兵连长郭贵的丑女郭春香做老婆,接着在街面上开起了药铺。然后巧妙地利用老丈人的关系和母亲解放前贫困潦倒的实际情况,给自己定了个学徒的成份。转眼间冬去春来,伯胜镇地区麻疹、伤寒流行,几乎家家有病人,天天见死人。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动员了起来,县里下来了工作组,省里派来了医疗队,没日没夜地苦干了两个月,灾疫终于扑灭了。深谋远虑的常吉,在这次灾疫中任劳任怨、才能毕露,使出浑身的解数,从上到下赢得了广泛的赞誉,随后就得到了县政府的嘉奖。但他真正出名却是在1952年那个菌痢泛滥的夏天。那年的天公邪祟阴沉。一入5月,就下起了从未有过的夜雨。连着十多天,天天是昼下夜停。下着下着夜归雨就变成了夜鬼雨。天一黑,雨点子就开始落地生花,像是用高速的水枪急射而下。劲风则从瓜啦峡口紧紧地贴着地皮子急扫而来。天籁交响;山音浩荡,隆隆的巨雷在闪电的怪影里劈山炸树,滔滔的洪水以前所未有的狰狞咆哮怒吼。天地混沌,一片汪洋。可是黎明一到,就又雷停雨小,阴云如晦。如此反复持续了月余,川地里的庄稼就都在积水里趴下了,到处都是水,好几个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滚滚的泥石流在大地的颤动中吞村没地,肆虐横行,淫威尽施。就在人们普遍开始惊号悚怵的时候,突然间天蓝风爽,久别了的太阳从雪白的云团间露了出来,光芒万丈,暖气洋洋。人们欢呼雀跃,几乎家家都敞门开窗,把所有能晒的东西都晒了出去,老人们、孩子们、妇女们在阳光的熨灼下陶醉在豁然的情境里,几乎没有人预感到灾难的临近。常吉先是发现蒸腾潮闷的空气里多了些不知名的会飞的昆虫,接着就是蚊蝇的空前剧增,空气里充满了腐烂霉臭的气味,许多人家的老人和孩子开始出现头晕眼花、上吐下泻的症状。一夜之间,暴发性菌痢就在几个县内洪水般地肆虐了起来,尤以儿童最烈,几乎人人不能幸免。所有的生产劳动都停了下来,所有的诊所、医院里都挤满了成堆的病人。县卫生科和防疫大队人手不够,只能开着一辆破烂嗄斯车,一面给各药铺、诊所配送药品,一面拉着县卫生院的医生下村治疗。

  常吉一开始对到来的机遇毫不知晓,可他很快就发现,各级政府对这次灾后疫情极其重视,省上的工作队、防疫队、医疗队来往检查、指示不断,县长更是三天两头亲临现场,为缺医少药、病死率的不断上升急得暴跳如雷,咒天骂娘。刚得到嘉奖不久的常吉终于看清了形势,他先是让媳妇春香把一对双胞胎带回垴山里的娘家避瘟,然后让老母亲把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出来,辟为病房。一时间,他的药铺就成了伯胜镇地区的防疫中心,单是收住的病人就有50余人,名气大噪。县长在得到一份快马送来的报告后,立即带领民政科长、卫生科长赶赴现场视察,并当即指令卫生科给常吉配备医生、护士和药品,并将药铺改为利民诊所;指令民政科在财力、物力上对利民诊所全力支持,将常吉公而忘私、大局为重的先进事迹在县内广泛宣传,力求家喻户晓、人人学习。

  这样,常吉的家就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医院。房里所有的破烂家具都被搬出来堆放在了北房后的草棚里,那些由县民政科的领导不知从哪里收来的门板、条桌、奇形怪状的架子床和干脆用木板搭起来的便床排满了大大小小12间房。院里垒了大锅灶,单是做饭的、熬药的、打扫卫生的小工就有7个。由于医院是设在常吉的家里,他又是利民诊所的老板,人们便自然而然默认了他的领导地位,上级来人都找他介绍情况,遇事都来找他商量,这使他大喜过望,像一枚高速旋转的陀螺,痴迷在了狂热的状态中。最紧张的日子里,他常常彻夜不眠,事必躬亲,送出迎来,以超凡的献身精神,在势如骑虎的形势中,使一批又一批的病人从那摇摇欲坠的几排大屋里获得了新生。

  疫情控制住了。

  常吉被省上下来的记者们采访的那天,风和日丽,一派祥瑞之气,只可怜消瘦了20余斤的常吉劳倦不堪,已到了体力所能承受的极限,可陀螺仍在旋转着,心血仍在沸腾着,并越来越强烈地冲向辉煌的终点。那天一早,他悄悄在茶缸里打入两只生鸡蛋,放了一大块红糖,迅速冲入开水后,盖上盖子,见人眼很多,就装着事急的样子,端到街对面的树丛里匆匆饮下,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葡萄糖,给自己进行了100毫升的静脉注射。他不能累倒,他必须挺住。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阵阵黑眩中,所有的事物都似在云翳中晃动,大地在倾斜,天空在坍塌……他赶紧靠住一棵大树,闭眼沉心,在深长的呼吸中镇静。好一会儿不知是食物和药物的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他渐渐复原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东门外汽车卷起的尘烟。

  漫长的采访过程中,常吉一会儿云里,一会儿雾里,懵懵懂懂,昏昏沉沉,幸好表现欲极强的卫生科长和民政科长替他回答了不少为难的问题,这倒使他显得谦虚谨慎、深沉稳重。常吉本是一个很善于临场发挥的人,越是抛头露面的事,特长和灵感就发挥得越好。但他的体质过于虚弱了,当记者要求他现场操作,给他拍照片时,那团神秘的云翳又从天而降,缠着、裹着笼罩在他的眼球上。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咬紧牙关,在生命的惯性意识下,把一次不可思议的壮举完成得完美绝伦。

  他先是凭感觉摸出患儿腋下的体温计,在眼前装模作样地晃着,然后把绵软滚烫的手掌轻轻按在患儿的面颊和额上。许久,摸出患儿的尿布,走到窗前,细细地看,又好像在分辨着气味,鼻尖几乎就要碰在那黏痰似的便液上……那天,自认为丢了大人的常吉直接昏倒在诊病操作的现场,把自己变成了一条绝佳的新闻。因为在对他的抢救中,人们普遍认为,在这场扑灭暴发性菌痢的战役中,常吉是一面光辉的旗帜,他公而忘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品质高尚,为了人民的健康事业奔劳,直至累倒在了工作台上。

  当晚三更左右,经抢救后,躺在床上恢复过来的常吉被一阵哭声惊醒。媳妇春香坐着毛驴车从垴山里的娘家回来了,她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双胞胎老二,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神态委顿,一见常吉就号啕了起来,说是老二不行了,拉了两天了,怎么止也止不住,又等不回来他,情急之下,只好扔下老大回来。惊慌的常吉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到接过春香递过来的儿子,只看了一眼,心就碎了。天哪,欢蹦乱跳、健壮如犊的儿子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死婴的模样?只见他目光散乱、脸色铁青、气若游丝,浑身散发出烂菜的臭味,哪里还会有救?但这毕竟是他的儿子啊!一下子亢奋起来了的常吉,疯子般地敲开了县卫生院前来蹲点的西医大夫的门,又把护士长和其他人全都砸了起来,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对儿子的抢救。然而,太晚了,无情的菌痢以绝对的强大轻轻松松地将这个幼小的生命扼杀在黎明的曙光中。当抢救转向昏厥过去了的春香时,常吉再一次栽倒在病床边……

  数天后,卫生科的干事给他送来一张报纸,上面有整整一版对他的报道,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

  常吉以白求恩为榜样,不仅觉悟高、品质好,而且省医治病严谨认真,致力精微,即使给患儿量过体温,还要用手再试温度;看过患儿的痢疾,仍仔细嗅其气味……在这场扑灭菌痢的人民战争中,他把自己的家当做战壕,把亲人的家当做阵地……在党和政府的支持下,用自己的全部家产建成了一所高疗效的菌痢医院。几十天来,共治疗菌痢患者千余例。其一丝不苟的高度责任心,严肃的科学态度以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品质广得好评,感人至深。

  常吉看完后半天不语,末了面露悲泣,沉痛而又遗憾地对干事说:可惜他们不知道我拼死拼活地为患儿服务,自己的儿子却病死了呢。干事急忙掏出了笔记本。

  又过了数天,县卫生工作者协会根据县政府和卫生科的有关指示精神,在全体医务人员中广泛开展了学常吉、钻业务的活动。常吉随即被县卫生院吸收为正式工作人员,接着就被任命为县卫生工作者协会伯胜镇分会的主任委员。他终于再次成了公家的人。但这只是一个过渡,很快,他就在党政领导的关怀下被任命为县卫生院伯胜镇分院的院长。在他的坚持下,他家的老院改头换面成了全县的第一个卫生院分院,四名同时被卫生科吸收入公的医护人员,成了分院的首批工作者。

  常吉人生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到来了。

  我们无法形容常吉当时的心态,很难理解他核能般超常的内在动力。他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每天丑时入睡,黎明即起,像一匹装上了永动机的木马,从日出一直蹦跳到日落。他学时事、学政治、学业务,将党、政府、卫生科的每一个指示精神全部落实到位;他见病即治、闻病即诊,时而步行,时而骑驴,从南到北、走家串户,踏遍了伯胜镇地区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提起常吉妇孺皆知。很快,他就上了全县的学习讨论会、经验交流会、情报互通会、政治觉悟提高会、业务素质培训会的讲台,成了真正风流一时的人物。有人说,曾看见他倒骑在驴屁股上看书,日暮时分,被驴驮进了老坟,出来时头顶上紫光环绕、云气蒸腾。第二天,他就给病人成功地做了平生的第一例手术,乃鬼授神功。有人说,曾看见他在寡妇的房里扫尘纳灰,炼丹制药,并将寡妇的焦发使作药引,结果治好了某某村长的疯婆。还有人说,曾看见他和有名的花柳女妖在明晃晃的河滩上风流,结果那女人不仅好了烂疮,还嫁人从良、生了孩子……

  9

  就在常吉踌躇满志、风头出尽的时候,从马汗河上游的拉浪台传来了大锅汤的神话。说是拉浪台的蹄形坳里,来了个名叫云静的神医,扎针下药,医到病除,犹如神助;说是菌痢暴发的日子里,他在村里支起一口大锅,每天熬两锅汤药,人人午饭前喝一碗预防痢疾,结果,拉浪台无论老人还是孩子无一人染上菌痢,两个坐娘家的媳妇带来的患儿,经他治疗很快就好了;说他用当地草药配制的疬消散能包治百病,去除怪胎;说他吃斋念佛、菩萨心肠,等等等等。常吉闻知后心中怪异,不要说是小小的拉浪台,即使是全县的医生,有哪个他不清楚呢?可是,在这次震动全省的菌痢大流行中好像确实没有发现拉浪台的病人,大家全都忙昏了头,全都是哪儿病烈往哪儿去,小小的拉浪台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常吉食寐不安了。

  这一天,他早早起来,备好了小毛驴,带着头天里准备好了的介绍信、各类文件和干粮,迎着马汗河上吹来的凉爽的晨风,上拉浪台了。他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从天而降的神医,彻底解开郁结在胸中的挥之不去的疑团。

  到达蹄形坳村前的那片旱涝保收的宝地前时,常吉下驴,摇着一把纸扇牵驴入村。远远的,就见村头几间不带护墙的土房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过去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三元诊所。他把驴拴在房前的树干上,见几辆小马车上铺着被褥,知道是远道而来的病人,心中更是蹊跷。他收了纸扇,像普通的就诊者那样,走进诊室,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位神秘的医者到底是何方人士。

  屋里挤满了前来就诊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黑压压地围着那个可疑的家伙,其中大部分是老人和妇女。谁也没把远道而来的常吉放在眼里,先来后到是自古的乡俗,男人让老人,女人让男人,常吉没有往上围,心说他在看病,让他先看好了,这二三十人看完,少说也得一个半时辰,不如到河滩里转转,吃点干粮,找个阴凉的地方睡上一觉,驴也正好消消汗吃吃草。

  常吉第二次走进三元诊所时,日头已有点偏西了,病人明显少了,可仍有七八个围在那张木制的诊桌旁。常吉看了看那两个约四百个斗子的药柜,一眼就盯上了那抓药的媳妇。只见她细皮嫩肉,长眉大眼,颈项雪白,没有半点儿当地女人的长相。而且他学医这么多年,从省城到乡下还从未见过女人抓药。接着,他就发现这漂亮女子不仅会抓药,而且十分熟练和老到,抓、包、砸、碾,全都像模像样。只是一开口,那浓重的外地口音和费力的表情,使她的干练逊色不少。惊惑中的常吉再也沉不住气了,过去一看,顿时就呆了。

  原来这神秘可疑的家伙正是数年前被自己用计谋从师父朱子元家逼走了的师弟常泰。

  夜深了。

  常泰、常吉在酒烧耳热之后,早已各敞其怀,聊遍了所有该聊和不该聊的各类话题。只是一谈到当年的交情,就都打起了哈哈。一谈到婚姻家庭,常吉就不自在。可两人都同样兴奋感慨,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常泰道:这些年出门在外,从北到南,又由南到北,经的见的说来话长。然而从师求艺从未间断。《内经》、《难经》、《金匮》亦未离手。先在西垣老人门下,拜学汗、吐、下三法,后经师父引荐,在峨眉山丹溪道人门下拜学脏腑气血之要诀。匆匆然,风雨数载,人世已是沧海桑田。

  常吉道:兄长寡陋,愧问师弟何为汗、吐、下三法?

  常泰道:引涎、漉涎、嚏气、追泪,凡上行者为吐法。灸、蒸、熏、渫、洗、熨、烙、针刺、导引、按摩,心解表者皆汗法。催生、下乳、磨积、逐水、破经、泄气,凡下行者为下法。此三法驱逐病邪,攻伐独特,与补相合,确有奇效。怕常吉不甚明白,生性憨直诚厚不计前嫌的常泰根据《内经》、《伤寒论》中的论述以及师父所传的精要和自己的心得,一一从细道来。

  常吉听之思之自叹不如,却耳目一新,如饮甘露。又问常泰何为脏腑、气血之要诀。

  常泰道:丹溪师父说,学医必须明脏腑。古人言:“著书不明脏腑,岂不是痴人说梦。治病不明脏腑,何异于盲子夜行。”我跟随师父二年,曾数次于荒郊野外,察看战死或病死的男女尸身,肺、胃、肝、胆、脑,等等脏器,一一细识,知其究竟,铭记于心。知脏腑,明气血,即可知其源,对其症,逐血化瘀,补气行血,用血府逐瘀汤、通窍活血汤、膈下逐瘀汤、少腹逐瘀汤,分治各种瘀症。

  更阑夜静,万籁肃然,眼看天将破晓,然而两人谈兴正酣,毫无睡意。常吉在介绍了自己的现状后,极力怂恿常泰到自己的分院里来参加革命工作。他说起国内国外、反动进步、先进落后以及社会主义美好明天、共产主义天堂般的前景,给常泰着着实实上了一堂大课。并庄严宣告自己已是一名正式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他希望常泰紧跟形势,及早加入到建设社会主义新生活的队伍里来,把自己的本领全部无私地献给伟大的事业和伟大的人民。

  常泰从内地归来不过半年,对形势的发展并不陌生,连师傅西垣老人都已进入了公家的医院,自己还有什么话说。而且他已听说朱子元师父出游归来担任了省卫生工作者协会的主任委员,正在朱家大院里筹备全省的第一家联合诊所,能在这样的形势下,直接进入县卫生院的分院参加革命工作,实属荣幸。善良单纯、胸无城府的常泰当即表示,愿随师兄前往分院,听凭差遣。

  常吉大喜。

  天光破晓,常泰的媳妇小娥一觉醒来,见正房里烛光依然,知他二人一夜未寝。她轻手轻脚在井台边洗漱后,给他们每人打了四个荷包蛋,配以葱丝和自家腌制的蕨菜,笑容可掬地用托盘端将进去。常泰见状,慌忙下炕相接,谦恭感激之态无半点丈夫的模样,倒像是受了重礼之遇的宾客。常吉心中奇道,这女子虽说是娇颜丽质,心灵手巧,却有脚跛的残疾,此乃娶妻之大忌,大概是他在外贫寒孤寂之时耐不得鳏苦而为。可两人怎么会如此敬爱有加呢?这在当地的风俗中可是绝无仅有啊!昨天一进这大院他就发现她的贤惠非比寻常,她抓了几十个人的药,脚又不便,劳累之苦可想而知。但她一进家门,精神新爽得竟像是换了个人,那气色那神情那手脚全无半点倦态。而更让常吉吃惊的是,当着他的面,常泰毫不掩饰对小娥的照顾和关爱,他不仅替她给客人沏茶,而且替她汲水,还把茶缸亲手端给她,给她加上糖,毫不在乎是否会招人笑话,还亲热地称她是我的瘸姑娘。这情景实在是太罕见了,即使是蜜月中的夫妻也还知道避人呢。常吉数次想要问问,终因张不开口而作罢。现在,他看着碗中瓷光白嫩的荷包蛋,又看着她眼皮微微合拢的甜美笑靥,心中顿时翻波涌浪。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想起“二师娘”杜玉珍来,在心里把她俩比较了一下,立刻发现她除腿脚的残疾外,脸形、身材亦有明显的不足,只是她的眼睛实在迷人,看你一眼,就让你心跳体酥,怪不得常泰会如此珍爱于她。常吉的心理平衡了,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相貌难看但体态绝对健壮的老婆春香。

  10

  伯胜镇离县城约50来里,地处马汗河下游的峡口处,三面环山,一面临川,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曾两次设县,均因地势险要偏僻、人稀物寡而迁移。然而它水陆咽喉的地位,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重要,经过一连串的劫后复生,终于在民国初期形成现在的商贸重镇,商家店铺云集于此。贩皮子的、开馆子的、捣药材的、开旅店的、布庄、钱庄、油坊、粉坊、各类匠人以及从马汗河上游放木筏子的、买卖大烟的,甚至还有一座天主教堂和修士修女开的医院。据史料记载,民国前这儿还曾是西部有名的药市,出产的大黄远销至俄国境内的恰克图,药铺兴隆,蒙、藏医的名气很大。后虽几经动乱,兴衰起伏,但镇子的规模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到50年代中期,已和县城不相上下,不少知名人士多次建议政府盛世之时将县城迁回伯胜镇。由于考虑到伯胜镇地区的发展空间有限,离人口稠密、经济相对发达的外川过远,加之人民政府成立不久,百废待兴,资金有限等因素,迁县的计划未能获得批准。虽然如此,伯胜镇不仅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而且发展速度远远走在县城前面。卫生事业的发展更是大名鼎鼎,成了全省的一面旗帜。这主要归功于常吉。他先是把自家的大院改造成了一所真正的公办医院,上报纸、上广播,出尽了风头。然后,在担任县卫生院第一分院院长的同时,把伯胜镇所有的个体诊所组织起来,成立了全省第一家基层联合诊所,把防病治病;学政治、学业务搞得轰轰烈烈,县内外参观学习者不断。为了抓典型树榜样,省上特将3名上海支边的女医护,直接分配给了高德县卫生院伯胜镇分院。

  3名姑娘一位是助产士,一位药剂士,一位外科护士,全是最紧缺的人才。而且三个人全都长得白净纤弱、娇柔美丽,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独特风流。尤其是那名叫夏红红的助产士,更是令人心跳眼热。她穿一条紧紧裹着腿形的鸡腿裤,一件使身体线条毕露的白色针织绒线衣;丰乳细腰,双目含情,白嫩粉细的脸蛋上生着两个极好看的酒窝儿;微笑之时,轮廓鲜明的唇线间一排如珠似玉的齿亮十分醉人。而且三人之中属她爽朗泼辣。不像那两个,一来就成了病胎子,头疼脑涨闹肚子。一会儿说是水土不服、气候不适,一会儿哭哭啼啼地想家,一会儿吵着闹着非要在这从不知道什么叫澡堂子的地方洗澡,一会儿又逼着常吉给她们找大米吃。常吉被她俩整得焦头烂额,心里却很是舒坦。他亲自到集市上给她们砍了半只羊,美美煮了一锅手抓。下午下班时,召集全院职工前来吃肉、喝酒,以示欢迎。谁知那个叫林玉玉的外科护士,死活不肯上桌,她用一方散发着香水气味的小丝巾不停地在鼻孔前扇着。而那个叫赵敏的药剂士憷头憷脑地夹起一小块羊肉闻了一下,就扔到了桌上,惹得全院人像观西洋景似的傻了眼,随后就哄堂大笑了起来。对撒着碧绿的香菜叶儿,汁浓味鲜的羊肉汤,都说是太膻了。林玉玉还千不该万不该地说了句恶心。气氛顿时尴尬紧张起来。就在这时,夏红红开口了,她用生硬的国语故作自然欢喜的样子说:好香啊,让我来尝尝。夹起一块羊肉吃起来,边吃边说:好香啊,真的好香,你们尝尝,跟上海的羊肉真的不一样。可她的表情并不轻松,形如柳叶的眉宇间时不时地蹙皱成一团。常泰见状说:算了吧,夏医生,不爱吃就别吃了。夏红红瞪他一眼道:谁说我不爱吃了?说着,端起碗来几口就喝下去了半碗汤。常泰不语,他随西垣师父去过不少地方,知道上海人不喜欢沾膻吃腥。这里的羊,生在高寒雪域,吃的牧草天然肥美,因而肉质细嫩鲜香,本是上好的佳肴,但当地的做法却过于原始,只是将肉大块地剁了,在大铁锅内煮沸,撒一把盐,约15分钟左右,也就是骨上的血迹将干未干之时,捞入大盘,以手抓食,称之为手抓。这对当地人来说确实是过瘾痛快,可对江南第一大都市的上海人,尤其是这些自小家庭条件优裕的做惯了小姐的大学生姑娘来说,实在是过于腥膻、粗蛮,不可接受,其心理状态不亚于第一次吃蛇。常泰径自到了厨房,挑了几块精肉排骨炖在小火上,然后在药房取了几块姜片、一撮花椒、两粒草果,又找了几个干辣椒丢在锅里。约三个多小时后,欢迎大宴早已结束,常吉和几个能喝酒的医生也都醉卧月宫。夜风爽人,满街的杨树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