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比却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忙着松开那顶帽子,然后才撒腿跑。
“干得漂亮,荷比。”当我们已经安全时乔治说。“今天晚上我们要预演一回。
亨要给你作一个演讲,是不是,亨?“
“我再也不想当小孩了!”荷比说。
“我们还会把你塞进推车,哪怕是用一柄大锤。”
但是那天晚饭后我们又有新点子了,而且更新奇。我们一直讨论这些计划和方案到深夜。
当我们都快睡着了时,乔治·马歇尔忽然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咕哝着,担心他弄醒自己。
“尤娜……尤娜·吉福特!这段时间你没有提及她,哪怕是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再与她恋爱了?”
“上帝!到底是什么事让我半夜都不得安宁?”我嘀咕着。
“我知道,亨,我很抱歉,不过我真的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爱她?”
“你该知道答案!”我回答。
“好,我是那样认为的。好了,亨,晚安!”
“晚安。”荷比和我分别说。
我想再睡,可是已没法入睡,我只好躺在那儿盯着天花板,心里却想到了尤娜·吉福特。不一会儿,我决定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乔治,你还没睡着吧?”我轻轻地喊他。
“你想知道我近来看见她没有,是不是?”他显然没有合上眼。
“是的。告诉我吧,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我希望我能,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实在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上帝,别那样说。你就编上一些吧!”
“好吧,我愿意效劳。等一分钟,让我想想。”
“简单一点吧!我可不想听什么神奇的故事!”我对他说。
“听着,亨,这不是谎言。我知道她爱你,我虽不能解释为什么,但是我确实知道。”
“那太好了,那你就多告诉我一些吧。”
“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想套她谈到你,但她装作毫不关心,但是我敢肯定她是多么渴望听到你……”
“我想知道的只是:她谈到别的男人没有?”我插了一句。
“是谈到了另外一个男人。亨,我不能隐瞒这一点,但是别担心,他只是一个垫背的。”
“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卡尔南汗,忘了他吧!真正让尤娜担心的是她孤身一人孀居,那会害了她,你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那个!”
“她比你想象的懂得更多,那个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但我再也不愿跟寡妇过了,这你知道。”
“你告诉她去!”乔治说。
“我希望我能。”
“亨,你为什么不坦白地承认呢?她可是唾手可得!”
“我不能那样做,乔治。对这事我考虑再三,但还是下不了决心!”
“说不准我能帮你!”乔治说。
我一下子坐起来:“你这样想吗?真的吗?听着,乔治,如果你能撮合我们,我什么都愿意。我知道她愿意听你的……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会很快的,亨,你别急。这是宿怨、我又不是巫师!”
“但重要的是你要去试一试,你答应我吗?”
“当然,当然,一言为定!”我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我对他说:“明天我就给她写信,说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俩很快就会回去,这样可能显得不那么仓促!”
“未必见得,”乔治立刻说,“最好还是给她一个惊喜。我了解尤娜。”
可能他是对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感到既激动又失望。此外,我又无法催他快行动。
“还是睡吧,我们有的是时间。”乔治说。
“如果你跟我走的话,我明天就回去!”
“你真滑稽,亨,我还正在康复。她不会那么匆匆忙忙就结婚的——如果你最担心这个的话!”
她会嫁给别人的念头让我担心极了。我几乎无法想象这一切。我躺倒在床上,活像个死人。我倍感痛苦地呻吟着。
“亨……”
“怎么了?”
“我睡着之前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没必要把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当然,如果我能弥合这件事,那再好不过了。我希望是你,而不是其他人能娶到她。但是如果你沉迷于她的话你却得不到她。她会尽可能地让你痛苦。那就是她回到你身边的办法。她会说‘不’,因为你就希望她说‘不’。你失去了平衡。你还没开始就被击倒……如果你听得进意见的话,我倒建议你放她一放,让她冷静一下。当然,这会冒风险,但是这个风险值得冒。只要她还占上风,你就得像个木偶一样跳舞。没有一个女人挡得住这一招的。她绝不是天使,即使你这情人眼里会出西施。她是一个看似矜持其实宽宏大度的女孩。如果我有机会,我也会娶她的……听着,亨,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仅在你所认识的女人中,可能就有比尤娜好的。你曾想过这点吗?”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即使她是天下最糟糕的女人,我也不管,因为我只爱她一个。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好吧,亨,这是你的所愿。我要睡了……”
我瞪着眼睛躺了很长时间。回忆起往事。这真是甜蜜的回忆,因为其中有尤娜的身影。我确信乔治会让我和她重归于好的。他热心促成这件事。通过窗影的一个缝隙,我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这真是一个好征兆。我寻思着,她是否也在同样的月光下思念我。我集中我所有的力量,希望能唤醒她——如果她睡着了的话。呼吸之间。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多么美丽,真与她本人相配。
最后,我终于睡着了。一首古老的歌从我的唇间滑出:
我迷惘,正如徘徊在月下
救世主耶稣是怎样死去的
是为了你我平民
我思索,正如徘徊在月下
……
把她完全忘记?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即使我有了三委六妾、成群的子女,我也忘不了尤娜。
乔治真还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他不明白堕入情网是怎么回事。——他头脑太简单。我下定决心一旦回去之后要弄清卡尔南汗的所有情况,让他没有机会。当他在月下徘徊时,我迷惘的更多。醉鬼像一片下落的铅。
第二天下雨。我们在谷仓里呆了一整天,在里边玩游戏,一个接一个:牌的各种玩法、国际象棋、西洋双陆棋、骨牌、对号码游戏……,我们甚至还赌了几个小钱。临近晚上的时候,乔治提议试试那架摆在会客厅里的风琴。这是一架老式、发出吱吱声的乐器,是专为演奏悲伤的乐曲而制造的。乔治和我轮流演奏。我竭尽全力,嗓音洪亮地唱了一首歌,像基督教徒一样。我们最喜爱的歌,就是我们随着它快活地起舞的那首歌:《我的王冠上有无数星辰》。荷唱这首歌唱得真好,直唱得热泪盈眶。他母亲呢,没想到我们会演奏起这乐器,搬个椅子在一个角落里坐下,低语道:“太漂亮了!”
最后,老人也发现了,他也加入了我们的歌唱。他说这让他感觉真好。他希望我们这几个孩子能继续像真正的基督徒一样行事、生活。吃晚饭时,他感谢上帝启发我们唱赞美歌,而且唱得如此美。他感谢上帝这么多年来降福于他和全家。
今晚上桌的菜有:烟熏嫩牛肉、泡菜、土豆泥、红甘兰菜、煮洋葱、草莓酱、甜梨。饭后甜点是奶酪蛋糕,端上来时还热乎乎的。当然还有那一杯富含奶油的牛奶。
奇怪得很,老人一反常态,变得很健谈。他一年来一直在读一本书,书名叫《与无限合谐》。他在想我和乔治是否读过这本书。乔治避而不答,却给我做了个眼色:服从!
既然我们不得不谈话,我觉得我们最好找一个让老人高兴的话题来组织这个座谈会。我首先假装我不敢肯定是否全理解了作者要表达的思想。老人对我这种谦虚的态度大为高兴。他自己可能理解了一小点儿这本书。
“过去我曾有过一个朋友,”我开始说,“他是一个非常懂事理的人,不论白天黑夜都随身携带这本书,无论到哪儿。乔治知道我指的是谁,是不是?”
“我当然知道,你是说阿贝尔克隆比。”
(当然没有这样一个人。)
“对,是那个名字。”
“他有点儿口吃,是不是?”乔治说。
“不,他有点儿瘸。”
老人表现出在认真听这个故事。他当然不关心这个人的名字是什么,是不是瘸子或是口吃。
“三年前我在加利福尼亚遇见他时,他正为成为一个牧师而努力学习呢。我们见面后不久,他就发现了一个金矿而忘了上帝。”
“他没遭祸?”乔治问。
“不,是他的兄弟,或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遭了不测。”
老人对乔治的插话并不感兴趣,我看得出那很平淡。我决定加快速度。
我接着说:“我们偶然在摩吉弗沙漠边上相遇,那时我已经找了很长时间工作。
阿贝尔克隆比对我说:‘你想要的不是一份工作,亨利,你需要的是找到主。我来帮你。’他称呼我为亨利,你们注意到了吗,可是我从来没有把名字告诉过他。他说。‘前些天晚上我梦见你回到巴士多。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于是就尽快赶来了。’他的话让我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我还从来没遇见过谁有第二种视觉能力或谁可以心灵感应呢。我当初还以为他在愚弄我,但是我很快发现他很认真。“
“你说他随身带着这本书?”老人问,看起来有点儿迷惑。
“是的,先生……这本书不是瑞尔夫·天尔多·翠思写的吗?”
“没错,我有兴趣了,接着讲下去。”老人说。
“我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我结结巴巴地支吾其词。“好像那么多的事都一下子发生了。”
“别急,你慢慢来,”老人说。“这确实有意思。我们再来一杯咖啡,再来一块蛋糕。”
我庆幸可以松一口气,因为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我开始了一个不知如何结尾的故事。我曾希望乔治·马歇尔能帮我加些东西,帮我摆脱困境呢。
“就像我刚才所说,我们俩孤零零在沙漠里。他是深夜来找我的,他在那儿跟我谈话,好像已经对我了如指掌。实际上,他对我的了解比我的许多亲密朋友还多。
他不停地说:‘你有麻烦,让我帮助你。’奇怪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麻烦。我没有任何麻烦,连征兆都没有。我需要的只是工作,并且那也不是太难。但是第二天我就意识到他知道他所谈及的事了。因为那天下午我收到一位好朋友的电报,说我母亲病危,希望我立刻赶回。那时我只有几个美元。阿贝尔克隆比当然知道电报的内容——我根本不用念给他听。‘我怎么办?’我问他,他回答我:‘跪下祷告上帝!’我跪下了,他也跪倒在我身旁。我们一起祈祷了很长时间。我突然觉得好多了,好像如释重负。就在那个晚上,有个陌生人来敲我的门,他是一个来自威勇明地区的放牧者。他求我们留他住一晚。我们谈了一会儿之后他明白了我的情况。
我们睡了,第二天陌生人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你回家需要多少钱?’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大吃一惊,不知说什么好。‘拿着,把这拿去。’他递给我两张钞票,每张是五十美金。‘我想你可以解决问题了。’他说,给我一个温暖、友好的微笑。
‘我尽快还你。’我感激不尽。‘孩子,别在意。我挣的花不完。拿去,别人需要时就转送给别人。’
“当他离去的时候,阿贝尔克隆比告诉我:‘你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不要再怀疑了。我就要回巴士多去。如果你万一需要我的帮助了,就送个信给我。’
“‘信送到什么地方,又怎么送?’我问。
“‘喊一声,那就足够了。我无论在天涯海角都会听见的。请相信我。’
“半年以后,我又遇到麻烦了。这次涉及到一个女人。我非常沮丧。突然,我想起了阿贝尔克隆比的话,于是我就喊他了。三天以后,他就出现在我家里——他是从科罗拉多赶来的。”
老人身子向前倾,双肘支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里。“太精彩了,亨利,第二次他帮你了吗?”
“当然帮了,”我回答道:“但除了祈祷,我什么都不用做。这一次,当阿贝尔克隆比离开我时对我说:‘你再也不必给我送信了,亨利,现在你大概已经明白了不是我而是上帝才有这神奇的力量。相信主吧,你的祈祷都会得到回报的。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是我在心灵上与你同在。’我以后确实没有再遇见过他。
但是,正如他所言,我知道他与我同在。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死,比如说。“
“好了,乔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有过相同的经历吗?”
“没有。但是我想问亨一个问题。”他说着一本正经地转过身来望着我:“是不是这个阿贝尔克隆比曾是一个囚犯?”
(十足的胡编乱造,但是我必须应付。)
“是的,”我回答,“他曾因谋杀罪被判了十年刑,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罪。”
“但他怎么会去犯下这个罪呢?”
我得反应更灵活一点儿。
“他因为自卫而杀死了那个人,但因为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他被判了罪。”
“但是,在谋杀案之前,阿贝尔克隆比是否有特别的名声?”
“当然了。”我应道,不知道乔治的下一个行动会是什么。
“亨,阿贝尔克隆比有点儿古怪,你有没有感到过吃惊?我不是说他病了,而是说他肯定有一根神经不正常。你不是告诉过我他声称会飞吗?”
“是的,他曾经说过,只说过一次,以后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并且,他说这件事时也并无自吹自擂的意思。他只是告诉我们,当我们需要主的庇护时,主会赋予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以超人力量。这个太荒唐吧?”
“可能是吧……,但是其它事情呢?”
“你指的是什么事?”
“你还说他可以在黑夜中辨别东西,像夜猫子一样;他可以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你还说过他声称有两个父亲。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最后一个问题难住了我,我得承认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听着,亨,这个阿贝尔克隆比太可疑了。当时我什么都没说,因为你当时是那么盲目地信任他。你刚才不是说他发现了一个金矿吗?你敢肯定?”
“不敢,我也是从他同父异母兄弟那儿知道的这件事。”我赶紧表白。
“那他兄弟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骗子。”乔治紧接着说。
老人对乔治苛刻的追问表示不满。
“可是亨太轻信了,”乔治坚持他的观点,“人家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毫不鉴别。”
“乔治,”老人说,“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个怀疑一切的托马斯家族的人。”
“好了好了,别再说那样的事儿了。”乔治的姨妈赶紧打圆场。
“我还要说!”老人用拳头敲击着桌子,“乔治的父亲是个好人,但是他没有信仰,一点儿也没有。他带着原罪死去,就正如他带着原罪来到尘世,终生没有得到赦免。”
老人的愤怒有增无减。
“他对我非常好。”乔治执拗地说,这并不是因为乔治为了给父亲争面子,而只是为了让老人的怒火再旺一些。
“这与你说的不相干。对你好这是他的责任,他对此责无旁贷,可是他为主做了什么?这才是我想知道的。”老人说道。
乔治没法回答,老人继续大喊大叫。他的妻子试图让他平静下来,结果却适得其反,反让他火上浇油。
真不知如果不是荷比当时突发一个小灵感,那天晚上还会发生什么事。他突然唱起了一支甜蜜、温情的基督圣歌,让人热泪横流,紧闭双目,用假嗓子,他唱得像个天使。我们都大吃一惊,一句话都不敢说。当他唱完之后,身于朝前倾,双手抱住头,低声祈祷着。他祈求主能让家里恢复平静和和谐,原谅父亲发了脾气,减轻母亲的负担,最后祈求主能以他的大慈大悲照顾曾经病得厉害的表兄乔治。当他抬起头时,泪流满面。
老人明显地被感动了。表面上看,荷比可从来没有表演过这样的举动。
“你最好上床去睡觉。儿子。”父亲说,他的声音在颤抖。“以后我要给你买你渴望很长时间的那辆自行车。”
“让主保佑你,爸爸,”荷比说,“让主也保佑你,妈妈。让主保佑我们大家吉利平安。”
我注意到荷比的母亲看起来有点儿不安。她关切地问儿子,“荷比,你没生病吧?”
“没有哇,我不是挺好的吗?”
“那好,好好睡一觉吧,别想得太多。”
“乔治,”老人边说边把双手放在乔治的肩上,“原谅我粗鲁的言词。你爸爸是个好人,他总有一天会进天堂的。”
“在主面前,我们都是罪人!”荷比说。
我开始觉得真这样装得一本正经太难了。
“睡觉之前咱们出去走走吧。”我提议。
“你还是去睡觉吧,天太晚了。”老人对荷比说。
一出门,我与乔治就快步朝河边走去。当我们走到离家很远的一个地方时,我们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小荷比真是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我还不知道我居然能一本正经地憋这么长时间。”
“他当然知道怎样把握局面,”乔治说。“咦,不知道吉蒂睡了没有?”他突然冲动地加了一句。
“上帝,我们不能干那种事了,太晚了。”我警告他。
“你不知道,”乔治说,“睡觉之前我想再抚摸一下那朵玫瑰花,你不想吗?”
“如果你愿意,我倒是想好好喝一杯。”我说。
“好主意,我们到藏货室去看看还有什么?”
我们绕一圈,故意绕着吉蒂家的房子走。屋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但是乔治还是发出了暗号——两声低沉的口哨。“如果她还没睡死,她是一定会溜出来跟我们走的。”我们就从容地走到藏货室。
我们把灯笼放在炉台上,打开还剩几滴酒的瓶子,然后竖着耳朵在那儿等着。
“你在冒险,乔治,你会给毁了的!”我说。
“如果我能得手,值!”他回答我。
“你可以和她干了。我这就出去。”
“别这样,亨,再等几分钟,我就跟你回去。”
我于是又等了几分钟,然后起身。
“也许她已经在桥下等我们了。”乔治说道。
我们又溜到桥下。她果然在那儿等我们。“哦,乔治,我以为你们根本就不会来了呢。”她充满激情地抱住他。我说我去放哨就走到一边去了。在十字路口我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当然我把灯笼灭了。“他妈的,太疯狂了,不把吉蒂的肚子搞大,乔治是不会满足的。”我心想。
终于,我听到他们过来了。看到吉蒂离开之后我问:“怎么样,这一次还顺利吧?”
乔治低声说:“我们到河里去吧,我浑身像火烧一样!”
“你这个混蛋,你真的和她干了?!”我咆哮起来。
“你想想,我们很快就要回城里去了。”乔治说。
“那么,你要一脚踢开她?”
“她不会告发我的,我已经让她做过保证。”
“我并没有考虑你,而是在考虑她!你这个杂种!”
“哦,到城里之后我会安排的,我有一个医生朋友,他会堕胎术。”
“如果万一大出血怎么办?”
“不会的,她很健康!”
我们两个人都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至于尤娜,”乔治突然说,“我认真考虑过了,亨,我想最好还是你自己去找他。我去的话只会把事情弄糟。”
“你这个杂种!”又一阵缄默。
当走近家门时,我说:“我想我一两天之后就走。”
“可能是个好主意,”乔治说,“你不想呆得太久,以至于让他们烦恼。”
“我想为这几天的吃住付点儿钱!”我说。
“亨,你千万不能那样做,他们会觉得被侮辱了呢!”
“好吧,那我给他们买点儿什么东西。
“就这样吧。”乔治说。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别以为我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毫不感激。”
“这不值一提,也许有一天你能关照我。”
“对尤娜,我很抱歉……我实在是不……”
“忘了这件事吧!”我打断他的话。
“失去她会是个耻辱,亨!”
“别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我不会放弃她!”
“这个卡尔南汗……她已经和他订婚了。”
“什么?你前几天是怎么告诉我的?”
“我确实不愿伤害你。”乔治说。
“是这样!听着,我明天就坐第一班火车走。”
“别冒冒失失的,亨!他们已经订婚三个月了。”
“什么?天哪,你把这件事隐藏得这么深!这真让我感到意外!”
“我本想事情会平息过去的。我肯定尤娜并不爱他。”
“要是为了让我痛苦她会嫁给他的!”我反驳道。
“那倒是真的……不过如果她真那样做了,她的后半生会感到后悔的。”
“可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听着,你是个木头脑袋,傻瓜,你知道了吗?”
“别犯傻了,亨。我能做什么呢?我如果真告诉了你,你会很惨的。再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你为什么不老实一点?你不应该东骗西骗,是不是?”
“别傻了!”
“乔治,我喜欢过去的你。我没法恨你,因为我们曾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可是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有责任让我知道的。”
“好吧,亨,你按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吧。”
我俩都没再说话。乔治全身彻彻底底洗了之后,我们一言不发地上床睡觉。我甚至希望他染上淋病。
第二天一早,我向每个人道别。当我抵达纽约时,我在一家商店里买了一大盒巧克力寄给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不喜欢。
自从那时起,乔治·马歇尔再也不是我的好兄弟了……
“那么说你失去了尤娜?”麦克格利高尔问。
“可不是!我回城以后发现她已经结婚了,正好是三天前结的婚。”
“哦,亨,我想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跟乔治·马歇尔说的一样!”
“不,我可是很严肃的。你为什么要违背命运的安排?假如你真的和她结了婚,不出一两年你们又会分开的——如果我对你的了解没有错的话。”
“分手总比没有结婚好!”
“亨,你真是个笨蛋!听你这么说,我以为你还爱着她,是不是?”
“可能是吧。”
“不见得。如果明天你在街上撞见她了,你很可能会撒腿跑开。”
“可能吧,不过这与我爱她没关系。”
“亨,你没救了。”他转向特丽克斯:“你听到过这样的事儿吗?他还自称是作家呢!他想描写人生却不知人性。”他踱起了方步。“亨,你想写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时,你来见我,我会告诉你一些对你极其有用的生命事实。”
我一下子大笑起来。
“好吧,好小子,你尽情笑吧。当你从迷魂汤中醒过来,你再来找我,我来帮你解这个谜。我给你两年或更长的时间去考虑……她叫什么名字?莫娜?尤娜……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名字很一般的女孩,比如说玛丽、琼或莎拉之类的?”
说完这一切,麦克格利高尔觉得有点儿高兴了。“亨,”他开始说:“我们都是傻瓜。你不是天下最糟糕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是。麻烦的是我们都有不少的想法。
可是如果你睁眼看看,你就会发现一切已建立的是没法更改的。当然了,你可以做一些小小的变动——比如革命啊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绝对没用。无论是保皇党、共产党,还是平庸的民主党,人们还是与原来一样。每个人都为了自己,就是这个鬼把戏。你年轻时,会觉得这一切太令人沮丧。你也不会相信这个。你的诚心越大,就越会觉得上当受骗。人类至少要五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有一个根本的改变。但是,我们得好好地活着,是不是这样?“
“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亨!”他自问自答,语气十分肯定。
他清醒地说:“事实是我们已不是过去所想的那样。我们正在衰老,你感觉到了吗?”
“可能你是那样的,我不是!”我坦白地说。
连特丽克斯都笑了起来。“你们两个真是小孩子!”她说。
“别骗自己了,大姐!”麦克格利高尔说着走到特丽克斯那儿并抚摸她。“我还有一对并不会让我更年轻的睾丸。我已是一个清醒过来的老人了,你信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想娶我?”
“哦,我也不知道。”麦克格利高尔疲惫地说:“可能是一次冒险吧。”
“我可不喜欢冒险。”特丽克斯有点儿不快。
“你知道我反映的是什么意思?”麦克格利高尔接着说:“上帝,我们还要那浪漫吗?一个真正的家,那才是最重要的。我厌倦了四处游荡。”
特丽克斯默默地看着我,然后她摇摇头。
“别拿他的话当真。”我安慰道。“他总是朝最坏的方面看问题”
“就算是吧。”麦克格利高尔叫了起来。“好吧,现在我来听你说我几句好话吧。告诉她别担心,我会很快安顿下来;向她证明我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了,还是别说了吧,你可是能把死马都吹活的!”
“让他说下去!”特丽克斯说。“我非常想知道你的朋友亨利是怎么看你的。”
“你别指望他会对你说实话!这小子滑得像泥鳅。他谈起乔治·马歇尔,都……好了,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并且对他了解这么多,我几年前就跟他断了!”
“亨利,你是否真的觉得我应该嫁给他?”特丽克斯问我。
“别逼我回答这样的问题,求你了。”我想以笑来跳过这个问题。
“你看到了,”麦克格利高尔说,“他连‘是’或‘不是’都不能说。就他那个样!亨利,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我未置可否。
“那就是说‘不’。”麦克格利高尔说。
“别轻易下结论!”特丽克斯说。
“好了,亨利,没有比诚实更好的了。”麦克格利高尔说。“我想你太了解我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呢。为什么这么快就忙着下结论呢?顺便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才十一点钟,你离开之前让我再煮一杯咖啡吧。”特丽克斯殷勤地说。
“太好了!”我说,“还有剩下的蛋糕吗?”
“你看。现在他倒是很警觉的。你一提到吃的东西,他就清醒得很。天哪,亨,你可一点儿都没有变!我猜想那就是我喜欢你的缘故——你总是积习难改、不可救药!”他坐近我身旁,掸掉烟灰,想放松一下自己。“苔丝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你知道。她想看到我升任法官。问题是,我不能躲避裁决也不能办理离婚手续——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此外,我不能如此肯定我是不是想做一个法官。特别是一当上法官,就有些事说不清楚,这你清楚,跟你实说吧,我还不是一个好律师。我还不能煽起观众的激情。”
“你为什么不脱离这个行当而干点其它什么呢?”我问他。
“干其它什么呢?——卖轮胎?你能做什么呢,亨利?什么工作都一样!”
“但你到底有没有什么自己真正喜欢干的?”
“坦率地说,亨利,没有!我基本上是个懒惰的混蛋。我只愿毫不费力地到处漂荡!”
“那你就漂吧!”我说。
“那不是回答。现在,如果我有写作的欲望,那可就不一样了,但是我没有。
我既不是一个艺术家,也不是政客。我更不是子弹。“
“那你是被打倒了?”我说。
“我不知道,亨,我不愿意说。一定有许多事,一个小伙子没有被激发得热火朝天也可以完成。”
“你的麻烦在于,你总是希望有人为了你而帮你下决心!”我说。
“正如你所说。”麦克格利高尔说道。他突然高兴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我为什么要娶特丽克斯的缘故。我需要有人能让我稳步前进。苔丝像一块湿海棉。从不给我毅力,反而让我放任自流。”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问。
“算了吧,亨利,别再提这个了。你自己不也只是个大男孩吗?想开地下酒吧,你想得倒挺美!你想把世界就这样跷起来?呕、呕、呕!”
“给我时间,我会愚弄你的。至少,我知道我喜欢干什么!这至关重要。”
“但是你有能力做吗?这才是关键。”
“你会有看到的一天。”
“亨利,自从我认识你,你就一直在写作,像你这把年纪的作家,人家都已经出了半打以上的书了,而你甚至连半本书都没写!你自己想想吧!”
“我可能四十岁以后才会开始写。”我开玩笑。
“七十岁再写吧。顺便问一下,你听说过有没有七十岁才开始写作的作家?”
那一刻我已经记不起这个作家的名字了。
特丽克斯端着咖啡和蛋糕进来了。我们又围坐到桌前。
“好了,亨!”他为自己夹了一大块蛋糕之后又开始了。“我想说的就是——别萎下去!你还可以是个作家。我没法预言你是否会成为一个大作家。你小子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别理他。”特丽克斯对我说。
“没有什么能动摇他。”麦克格利高尔说。“他可是比我还执拗,我白说那么多。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他浪费生命!”特丽克斯应道,“那么你自己呢?”
“我么?我是个懒鬼。这不一样。”他朝她笑一笑。
“如果你真的想娶我,”特丽克斯接着说道,“你得立刻行动起来。你别想着我会容忍你!”
“亨利,你愿听这些话吗?”麦克格利高尔咆哮起来,接着又咯咯笑道,好像这是一个笑话:“现在谁还谈希望被支持呀?”
“好吧,那么我们靠什么维持生活?我肯定不能靠你挣的钱活下去!”
“咄咄,算了吧!”麦克格利高尔说。“宝贝,我还没有开始工作呢。一旦离婚正式成立,我就开门见山地说。”
“我还没肯定是不是真想嫁给你。”特丽克斯说。“这可是严肃的事。”
“哟,你听见了吧?”麦克格利高尔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宝贝,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十年之后,我可能已经是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了。”
“他总可以靠做公众速记员混口饭吃。”我说。
“我可不愿嫁给一个速记员!”
“你会嫁给我的,谁知道我日后会干什么?”
“现在你是个怀才不遇的人!”特丽克斯说。
“那是真的,宝贝。不过许多人在成功之前总是这样的。”麦克格利高尔说。
“可你并不是一个力求上进、野心勃勃的人!”
“又来了。”麦克格利高尔说,“我只是打了个比方。看你俩!你们俩不认为我是个失败者吧?我现在还没有竭尽全力地工作。我需要灵感。我需要一个好妻子,一个家,一两个真心的朋友,像比如说这个家伙。怎么样,亨利,我没有说错吧?”
还没等到别人回答,他就接着说:“特丽克斯,你知道,像亨利和我这样的人可不随波逐流。我们素质好,你要是做了我妻子,我可是一个好丈夫。我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男人。对此亨利可以担保。我会像别人一样努力干活……如果必要的话!
只是我还没发现自杀的意义。那太愚蠢了!现在,我还没有告诉你我酝酿许久的任何明智的计划。那还不算什么——我现在正在实施这些计划。在这些计划没有成功之前我不愿告诉你。只要其中的一个计划得以实现,我们就可以十年内什么都不做,只管轻松愉快地生活了。这难道不能触动你吗?“
“你真可爱!”特丽克斯已经被感动了。
我不相信她相信了他的计划,哪怕是一丁点儿,但是她如此急切地抓住了任何一根伸向她的稻草。
“瞧。这多容易!”麦克格利高尔高兴地笑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离开了他家。在回去的路上,我在想麦克格利高尔的那些狂妄的计划,他的所有计划。我第一次认识他时——当时他还在上预备学校,我就已经知道了。他总是试图让事情对他来说容易一些而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复杂。我记起他会花几个小时做苦活儿,然后只要他高兴,他就不做了。当他做喜欢做而且能做的事的时候,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压根什么都不做。他总是一本正经假装出“至善至美”的样子。每次我们到海滩度假,他总是带着他的笔记本、法学书或者是几页从全本字典上撕下来的纸。他所带的这些东西,一页他都要看上一年!当我们在跳水时,他却瞄着一个人游去或是朝救生圈游去,或者,他建议我们围着伸出水面的岬角绕圈子,要不就是提议玩水球。当我们躺在沙滩上休息时,他会提议掷骰子或是打扑克。如果我们在进行一个愉快的话题,他会把它引向一次争论。他从来不可能安静、满足地做任何事。他的思维总是集中在下一件事、下一个步骤上。
关于他的另一件怪事是他总是感冒——他说是胸膜炎。冬夏春秋,没有丝毫区别。他说夏天更严重。寒冷的天气下,他常发低烧。总而言之,他总是处于一种非常悲惨的境地,总是不停地呻吟、受苦、打喷嚏,而且他总是归罪于他发过多少次誓下周或下个月再也不抽、却总是一次比一次抽得更厉害的香烟。有时候他也把他的病归罪于喝酒,于是他会滴酒不沾一段时间,大概就是半年或八个月,但最后还是重开酒戒,而且喝得更厉害。他每做一件事都是凭他一时头脑发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他学习时,他会一天学上十八、二十个小时直到学得精疲力尽。然后他又会像他学习那样,和他的同伴打一天一夜的牌——他把打牌当作放松消遣。他学习、打牌、抽烟、喝酒都是同一方式——过度!还有,他总是一个失败者,至于对女人——如是他要追一个女孩子,他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追,不管别人怎样拒绝,他会一直追到把她都快逼疯了。一旦那个女孩让步了,心软了,他就会整天跟她泡在一起。然后一旦厌倦了,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谈女人。这时,女人是绝对禁忌。
最好是没有女人的生活,他更健康,吃得更好,睡得更好,感觉更良好,甚至他会解一次好大便而不是拉一泡屎!就这样,一段时间之后。他一旦又要去追哪位女孩了,这女孩又成了不可抗拒的美丽女神,然后又一次劳而无功的追鹅行动开始了,不分白天黑夜,一星期接着一星期,直到他达到目的。以后,这女孩又跟其他的女孩一样了,不好一点,也不坏一点。“只不过是女人,亨,女人罢了!”
他的书桌上总堆着二十多本厚厚的书:他忙完自己的重要的事之后才会看看这些书。几年之后他才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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