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连长才恍然大悟,才领悟到这马的价值以及自己的责任,于是回到连里,专门去了趟马场,给二人开了个专门会议,告诫二人这些“大蹄子”的重要性,这可是拉炮车的马,千万要喂养好了,一定要有高度的责任感,决不能出漏子。可是当连长回来没几天,还真的出了漏子。
那是一个朦朦细雨的日子,吃过午饭后,由于出不了工,人们又没什么事干,便又习惯的钻进了被窝,王秀和以往一样,又倚在走廊的门框边,忧郁的吹起了“三套车”,然而一曲还未了,只见连长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宿舍,他对王秀说,现在有一匹“苏大车”陷在河套里,你们班马上去抢救。
我们班去了六个人,在王秀的带领下,来到马号套上一挂大车,带着绳索、铁锹、木板等可能用得上的用具,坐上马车披着细雨向河套进发。
当我们一个个成了落汤鸡于一小时后来到河套时,才知道真的是:问题很严重。
那匹误入沼泽的“苏大车”此时已大半个身子沉没于沼泥中,从脖子往上部分露出来,但此时,它喘息已是很艰难,嘴半张着,只有倒气的份了,全无往日贵族那慢条斯理的气派。
放马的人满脸沮丧向我们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原来他遛完马后,往回返的路上,这匹马溜号了,独自从高坡上走下来,可能是底下的草更肥吧,而放马人也并不知这河边的地方是沼泽,等发现时已经晚了,这马的蹄子本来就不好使,所以越陷越深,所幸的是,这个地方可能并不深,这马折腾到这程度,下面一定是到实底了,不会再向下陷了,可是要是长时间出不来,也会把它活活的憋死的。
情况明确了,抢救开始,所幸的是我们带来了一挂大车,王秀此时显出大将的风度来,他指挥着我们迅速的在马的周围铺上带来的木板,然后,用绳索系上活扣套在露出的马脖子上,将绳索另一头系在坡上马车的后面,然后马的两边各站有两人,手执一根木杠,插到马脖子下面,当马车向前拉的时候,一起向上抬,防止马头被拉进泥沼里。
一切准备就绪,王秀站在一处高地,举着双手进行指挥,就这样,向外拽马开始了,这时,也看出了王秀心细的一面来,他指挥着马车向外拉,但是那匹马刚伸直身上向前挣的时候,他便喊道:停!
原来,此时陷入泥里的“苏大车”身子已被拉动,并且出了泥面有四五公分,于是他便让站在木板边的人,给马松下套,让马再喘息一会儿,尽管当时的气氛很紧张,但每人都对王秀如此细心小心而折服,眼里都是钦佩的神色。
当“苏大车”喘息一会儿后,便再套紧绳索,向前拉,每次都只拉一小步,也就是大车向前只是一移动就停,然后再放松绳索,让马再喘会儿气。
那天,一直是到晚上九点多钟,那匹马才全部被拉上来,马拉上后,王秀又指挥我们采来一把把青草,蘸着水给马擦身,在大家的擦洗下和细雨的淋浴下,这匹马很快就复原了,于是我们开始回返,当我们走出草地上了砂石公路时,王秀便命令我们全部下车,跟在车后进行小跑,于是我们来了个五公里跑步行军,当跑到连里后,一个个热得也不知身上哪儿是汗水哪儿是雨水。
连里已都熄灯睡觉了,食堂还有专门等我们的值班人员,我们早就饿的前胸贴后梁了,狼吞虎咽吃完了特为我们准备的热汤面荷包蛋,回来宿舍简单擦洗下就一头压在枕头上,睡了。第二华人书香吧 bsp;四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睁眼一看,身边的大哥却在那坐着抽闷烟,和他说话也不理,我揉着眼睛再仔细看他,发现有些不对,只见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一脸的乌云,而床上的被子也是严严实实的铺着,而往日,大哥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子叠得板板正正。
我又次问他,然而他还是不理我,只是埋头吸烟,我转脸看着他的被子,充满疑惑,当时不知乍地,手一伸,一下子把王秀的被子揭了起来,就在这时,只听啊的一声,王秀回过身来,一只大巴掌忽地向我煽来,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反应,叭,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我的脸上,立时,半边脸火辣辣的肿了起来,
我一只胳膊支着我的身子,扭坐在被窝里,怔怔的呆傻了,我不是在意的他打我,而是我看到了他的褥子上,好大的一个“地图”,几乎是全面覆盖。
王秀尿炕了……
这样的一条汉子竟然尿炕了?
那一天,对我们二班的宿舍来说,是最郁闷的一天,当打完我后,王秀似乎恢复了神志,他向我道声对不起后,就再也不出一声,连早饭都不去吃了,只是闷头抽着烟。
这时我们另外几名弟兄,开始考虑一件当前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这个褥子要拿出去晒,否则,晚上王秀没有铺的了,但是,这样的东西怎么拿出去呢,明晃晃的太扎眼,一看就是尿的,一个大活人尿炕,让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真的,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尿一次炕,纯属偶然,可能是头一天我们去救马挨了一天的雨淋,受凉了吧,关健是,这个褥子以什么名义挂出去,这可是要丢面子的事呀。
大家开始想起对策来,有人说,不要拿到外面去晒了,两边的炕上面墙之间拉条绳 ,在屋里晾,并且全天封锁本宿舍,全部出去上别的屋里呆着,门上上锁……
这意见立时被否决,这个棉褥子,现在已让尿饱和了,在屋里根本晾不干……
那我们拿着去外面树林里找个地方晒?
这主意好像不错,可是细推敲也不妥,你要是抱着褥子出去找地方,这一路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了,好奇人肯定要追踪查个究竟的,肯定也是保不住秘密……
就在大家七言八语的时候,一个主意在我的脑里形成,我快手的将那条褥子一把抽出,搭在胳膊上,向外就走,王秀站起,似乎想要拦阻我,但我早就冲了出去,当我来到走廊时,把声音放得很大的说着:
操,真倒霉,长这么大还头一次尿炕……
我一边大声的说着,一边来到了外面,在两棵柞树之间拉起的晾衣绳上搭上了褥子,并把它全部展开,暴露无疑。
那天上午,我真的心里很得意,我这种背黑锅的做法,肯定会让王秀心中感激我,无疑会将我俩的距离拉得更近。
但这种美好的想法,在中午吃饭时,就被打碎了。
那天中午吃饭,几乎连里所有的女知青都要往王秀的桌上挤,又好像全体都戒了肉,争相恐后的往王秀碗里夹肉,而且,那些姑娘们眼里透出的那种关心,让人一看就明白了,有的甚至眼圈是红红的,
事情的真相肯定是被人出卖了
王秀没吃几口,他感觉到了气氛不对,面对围上来越来越多的姑娘,他再也受不了了,筷子啪的往桌上一放,低下头满脸尴尬的走出了食堂。
我们全班的人几乎是全跟在班长的身后走出食堂,回到宿舍里,我先大声的喊道,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站出来!
没有一个人承认是自己干的,都在愤怒的叫着
王秀站起来一摆手,算了,这事就算了。第二华人书香吧 bsp;五
从那天起,王秀的脸上就罩上了阴影并且再也没有晴过。原本以为过两天就会好的,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只见王秀还是坐在炕沿上抽着烟,炕上的被子依然是严严实实的遮盖着褥子。
又尿床了,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都是如此,王秀垮了,他不再想出门,出门头也抬不起来了,满脸的羞愧,褥子一天天在外面挂着,每当吃饭时,女宿舍的人要经过我们男宿舍才能走向食堂,路经我们宿舍前,所有的姑娘眼神几乎全瞟向这条挂在那里的褥子,那上面黄渍渍的、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褥子就好像是办丧事时一张哭丧的脸在定格,而再看到王秀,所有的脸上出现的全是怜悯的神情。
王秀不再上班了,请了病假成天窝在宿舍里,吃饭由我们给往回打,他再也不去林中水房和姑娘们谈论洗衣之道了。他要做的只是一件事,让自己消失,当然,他也不是一点办法也不想,我也请了假陪着他数次来到团部卫生队,内科、中医全都看过,而大夫在听完他的叙述和做完检查外,无一例外的给确诊为因受凉而引起的肾病。
王秀开始大把大把的吃药,并在宿舍外面支起一个小灶,每天在外面守着一个砂锅熬着好多草根树皮果料混合的中药,人们这时经过男宿舍时,不仅可以看到一个涂满了“地图”的褥子,而且还能看到一个低头大汉在闷坐在煮药的火前发呆的情景。
王秀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成日闷闷不语,衣服也不像以前那样洗了,他又买了一套被褥,两套换着晾,他患上了恐夜症,一到夜晚,他就坐在炕边成宿成宿的不睡觉,熄灯后,他就躺在被窝里眼睛盯着天棚,生怕闭上眼就睡过去,而睡了就会尿炕的,这样几天下来,人很快的消瘦了,面色无光,眼神也不是原来那种朦胧忧伤的样子,而是充满了害怕、可怜兮兮的样子,全连人看了无不心疼,有好心的老职工托老家人给打听偏方的,有在休息时杀只老母鸡来看望的,而女宿舍的姑娘们更是拿着从家带来的糖果点心等前来慰问,可是这事就是这样,原一个铁打般的汉子,得上了这难以启齿的毛病,他也变得格外敏感,特别是怕人来看他,所以,不管谁来看,他起身就走,来看他的人只能是在他的背后叹气。
王秀尿炕症成了连支部会上一个研究的难题,那是一天的半夜,王秀来到了连部,当时正是指导员值班,指导员也是哈尔滨知青,俩人同在道外区居住 ,两家隔的不远,所以平时关系也处的不错,王秀面对指导员,竟然呜呜哭出了声,弄得指导员也跟着眼圈发红,
王秀表达的中心意思是,他现在已成了一个废人,每日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现在已经出现了精神恍忽的感觉,发展下去精神分裂症的出现也不是不可能的,即然如此,请连里高抬贵手,趁他还算大脑明白,允许他办病退,以免以后给连里带来更大的负担。
人都到了这份上,即同是知青又是老乡的指导员还能说什么,于是他便把王秀提出办病退的事带到了支部会上,会上全体支委都非常同情王秀,所以一致通过,只是在最后,付指导员,一个北京女知青随便的说了以下一段话,而使这件事又有了一个新插曲。她是这样说的:
王秀这个同志,平时表现的还算不错吧,虽然在会上发言少了些,工作还是往前的,但是就仅仅是因为尿炕一事就办病退,往团部上报可能是份量不足,假如王秀要是以前有件什么立功表现突出的事迹,估计团里那边就好通过了。
她的话说完,全体支委都沉默了足有五分钟,是啊,尿炕的可以办病退,那连里还有得肺结核的、还有因机车事故造成工伤的知青呢,那些人会怎么想呀……
连长看到这种局面,想想说,这事先撂撂吧,等机会成熟再说。
王秀办病退的事,往后推了,指导员找他谈话时,告诉他还要等段时间才能做决定,而你当前一定要安心治病,要振奋精神,别让尿吓倒,尿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一泡尿吗,你也不要怕大家笑话,都是兄弟姐妹,亲不亲一家人呀……不过,最后指导员还是点出了这件事的关键所在,如果你要是有什么方面立功表现的话,这事还好办些……王秀最后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他没有什么表现特殊的地方,原先也没有什么想表现的,眼前真的需要了,这立功的机会可不像是尿尿,天天都有,在当时,有一个立功的机会都可能被推荐上大学去当兵的呀。于是他每天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着立功,晚上躺在炕上望着天棚时,嘴唇也嚅嚅的吐着立功、立功、立功……的字音。
当大家听说要有件立功的表现才能上报病退返城时,心里都为王秀感到婉惜,是啊,那个年代哪个青年不是渴望能立个功呀,那是解开回城上大学最好的方程式,为了能达到立功的目的,多少人是费尽心机,招都想绝了。连队小学有个教师每月一开支时就把到手的钱分成几份,在夜里全部藏在连里最有影响力的几个老职工家的鸡窝下,说是藏,也只是用块砖压住一小半,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而他却始终不说,做一名无名的雷锋,自己却穿着总是补着补丁的衣服,可是没多久,连里却不知道怎么就都知道了,原来“雷锋”就在身边,结果,后来推荐上大学,立马就被推荐上走人了。还有一个农工班的北京小伙子,运气却不佳了,他每次劳动抢着最脏最累的活干,尤其是在麦收抢场时,他常常是站在麦堆最高处传堆,麦堆周围所有的木锨都对着麦堆尖上扬着麦子,也就是说扬在他的身上,而当麦子盖在他的身上同时所有的尘土也就把他罩在里面,当一个麦堆堆好后,他站在那儿,已是全身除牙是白的外,身上全是泥土片,一动便一片一片的往下掉。
他干活真猛,一个麦收下来被评为连里先进生产者,在推荐他上大学时,全连人也都举了手,谁知到团里进行身体检查,却查出了肺结核,一下就扔在这儿了,直到最后大返城时才办回去。
由此可见,王秀要是想立功真的是很难的了,可是事儿就是这样,人的命不可看,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走了运,没多久,王秀还真的立了功,而且这功来的太轻巧了,正应了那句话,天老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
六
王秀立功的机会是对面炕上的北京知青“王丫听”送给他的。
“丫听”,是一句地道的北京方言,也是一句骂人的话,至于是骂的什么,咱这里就不细论了,但这里说的王丫听,却是全连一百八十名知青,不光是北京的,而且上海、天津、温州、哈尔滨的青年,一齐对北京知青,杂工班木匠王大林的称谓。从字面上来理解,这个绰号显然是很不恭敬,但在六营五十八连里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在这个绰号里面隐藏着一个所指,那就是王大林这人太抠,抠到何种地步?已经是到了“丫听”的份上了。
要是从面相上来看,叫他王丫听实在是让人感到纳闷,一米七八的大个,肩宽腰细,浓眉大眼,说话时底气十足,声音洪亮,立在那,十足一条汉子,初次见面的人,真的很难将他与“抠”字联在一起,然而,仅从表面上来判断,十人会有五对判断错的,这王丫听不但抠,而且实在是抠的可以,以至就连一向以小气著称的上海宁都朝他翻白眼,北京人叫他丫听,哈尔滨人管他叫大抠x,而本地人则相互摇头:这哪像个老爷们……
那时宿舍里面对面的两铺大火炕,住着二十来个京津沪哈的哥们,朝夕相处,尽管彼此之间都自觉不自觉的划着小圈圈,讲究个小帮派,但是大面上还说得过去,特别是每当一个人探亲归来,那就是“共产国际”的日子,也是大宿舍里最快乐的时光。哈尔滨青年回来,大皮包里拽出熏红肠、俄式大列巴,北京青年归来,包一开,果脯、萨其玛点心捧出来,茉莉花茶随便冲,两盒中华、香山烟朝两边炕上一甩:嘿,那才真叫个派!就连在青年中普遍被认为最小气的上海人,回来后也是花花绿绿的各种奶糖水果糖让大家好好打回牙祭,而唯独这个王丫听,每次探亲都是来去匆匆,走的时候住往是别人都不知道,当连里通知他探亲假批下来时,他听了二话不说,回到宿舍,连衣服也不换,一个被风雨剥离的斑白、上面有五个绣上去但已是褪了颜色的“为人民服务”的黄书包,里面装上破旧的毛巾牙刷,便走出去到道口去戴开向团部的便车,往往是他走了好几天,同屋的人还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当他归来时,依然是“飞毛腿对爱国者”――空对空。破旧的书包里还是那支扁掉毛的牙刷和半管牙膏,连烟也不给大家散上一根,就好像是没有探亲这回事似的,看见他那装傻充愣的模样,人们气得牙根都酸。
按理说,你抠,你从不把自己的东西让别人分享,也行,“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吗,可是你也别占人家的便宜呀?可这王丫听并不是什么君子,不管谁回来,他不仅吃喝抽,而且比谁都要有劲头,且边吃喝边品评:“喝,哥们,您这根肠啊,大概是刚回去就买了吧,要不怎么这样了,嘿,长毛了,您看您看,这儿呢,在这儿呢,哟,对您不起了呀,是片肥肉……呵呵,咱哥们跟您开玩笑呢呀……听了这话,一屋人恨不能全把手中的东西扣在王丫听的脑袋上。王丫听的另一个“抠”就是抽“毒”烟。探亲回来吃“共产”,这毕竟是一年中那么几次,而抽烟,对男人来说,那可是时刻不离的,按理说,凡抽烟者,当他掏出烟盒时,总要先有礼貌的问问身边的人,来不来一颗?如对方接了,一同喷云吐雾,不更有情分吗,若对方不抽,礼节也算是到了,但王丫听却不,他抽烟从不让人,不仅抽烟不让人,而且自己抽烟还从不备火,点烟靠“噌”。据说头几次,王丫听将烟叼在嘴上找火时,也曾将烟盒拿出来意思一下,没想对方毫不客气,给就抽,从那以后,王丫听吸取了教训学乖了,他专门在衣兜里备有一个空烟盒,里面只放一颗烟,在人堆中,他掏出烟盒找人借火,随即朝烟盒里一看,故做惊讶:“哟,只有一颗了,要么您来?……开始,被让者见里面果真是一颗烟了,便实心实意的推辞:算了,就这一根了,你抽吧,我这还有烟……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王丫听打着哈哈接过对方手里的火柴。可是一来二去,别人也都看出了门道,怎么王丫听的烟盒里总是一颗烟呢?于是,当王丫听再掏出烟盒让烟时,被让者也就不客气了,道一声“够哥们”便拿过叼在嘴上,这王丫听吃了个哑吧亏,呆愣片刻,便扭头悻悻离去。从那以后,他索性不让任何人,只掏烟来借火,于是全宿舍的人合起伙来治他,明明刚才还划火柴抽烟呢,可王丫听过来一借时,便都说,刚才划的是最后一根,现在没有了。听了这话,王丫听只有翻白眼,尽管肚子里鼓鼓的,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扭头就走,手指里夹着那根烟,边走边恨恨的说,“我就不信,缺了你们这些臭鸡蛋,就做不成槽子糕了……王丫听嘴里一边恨恨的骂着,一边来到五十米外的水房,进了屋,到墙角装煤槽子里抽出炉钩子,打开水炉火门,从里面勾出块火炭来,大拇指按住烟屁股,将头按在火炭上,连点几次大拇指,将烟点着,再深深的吸几口,关上炉门,拍拍烧水的另个青年肩头: 哥们,您忙,我是路过这,我走了……
这就是王丫听,以前不知在北京是如何,来北大荒这几年来,可真是几年如一日的抠了下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想,能有什么人缘呀,所以他让王秀给“立了功”也就不奇怪了。
那件事情的整个过程是这样的,王丫听有一个和众人不同的习惯,那就是他和同屋人不太合群,,每当晚上人们抽着烟,天南海北胡吹海哨的时候,王丫听却默默的钻进了被窝,而且不管你们说话声音有多大,他居然还能打起呼噜来,可是当人们都熄灯睡了以后,他却起来折腾了,也不知道他干些啥事,反正总是在被窝里鼓鼓捣捣的,一会脑袋伸出来,头趴在炕沿上抽支烟,一会儿脑袋又缩进被窝里,在外面看去,那被子有时不停的抖动,时间长了,人们便拿王丫听开涮,
哥们,悠着点呀,时间长了身体会抽干的,
听了这样的话,王丫听也不回辩,嘿嘿一乐就过去了。
七
事情的内幕是我发现的,
王秀每晚上都要坐到后半夜,一直到最后挺不住的时候才躺下,可是当他实在抵挡不住困意时而迷糊过去时,准尿炕,很快脸都瘦成刀形了,这样下去人是要拖垮的呀,于是我想了个办法,让他前半夜坐着,我睡,后半夜他睡我值班,隔一小时叫他一次,开始还行,有个三两天还真的没有尿炕,可是过两天又不灵了,当叫他时,他没尿,可躺下不久,就来了,这事看来真的不是简单的事了。
就在那天后半夜,王秀睡了,我在值班,我看了会天棚,又趴在炕沿上,在黑暗中无聊的看着对面的炕,耳边听着满屋人的呼噜声,也巧了,我的对面炕上正好是王丫听,就在我估计时间差不多到了,想转身拨拉王秀起来时,忽然听到对面炕上有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王丫听要起来了,我当时想的是,他先起来了,我就再等几分钟叫大哥吧,于是我盯着对面看了起来,只见王丫听掀起被子来下地,就在这时,一个画面进入我的眼里,只见他掀开的被子里,闪出一个拧掉了头的手电筒,小灯泡在亮着,被窝里竟然有一大叠子纸张,而且很散乱……
这事我也没有当成什么事,第二天和大哥聊天中,偶尔说到了王丫听,我便对王秀说了,我知道王丫听的秘密了,原来成天在被窝里看情书呀,老厚了……
王秀一听,连忙问,什么情书?
我就把昨晚上见闻对他说了一遍,他听后脸上微微一笑,就把话题岔过去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事情好像发生的有些突然,第二天的后半夜,我刚睡着不久,就听很响的扑腾一声,我惊醒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时弄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就看对面炕上一团乱麻,在一个无头的手电来回滚动照耀下,两个人在撕扭着,墙上晃动着让人眼花缭乱的黑影,在扭打喘息中,只听王丫听在低声的叫着:
大哥,大哥,你干吗你呀,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同屋人全惊醒了,立时陷入一片慌乱,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我很快清醒过来,飞快地跳下炕,来到对面,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要站到大哥一边,这时我看到,王丫听此时已被制服,他两只胳膊被王秀反翦在后面,头也让王秀的膝盖压在炕沿上一动不能动,但王丫听仍是可怜巴巴的低声叫着,大哥,你放我一码……大哥……
王秀此时只是对我说,兄弟,帮下忙,把那些纸给我收拾起来,
我赶紧上前,将散乱的一片纸张划拉在一起,卷起来,紧紧的握在手中。
这时的王秀已将王丫听扯下了地,向外拖着,而王丫听一边向后使劲的挣着 ,一边低低的求着,但王秀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向外拖着,当快到门口时,王丫听忽然眼睛红了,他挣出手来一挥,便打在了王秀的鼻子上,立时一股鲜血喷出,但还没有等他挥第二下,只见王秀一个弯腰勾拳,王丫听就成了一只弯虾,紧接着,王秀好像扛麻袋一样,来了个漂亮的钻肩,将王丫听扛在了肩上,向外走去。
那天晚上,注定是个不安的夜,在男宿舍东房头的连部里,指导员穿着大裤衩子站在地上断案,门外围着一圈圈光着身子只穿裤衩的知青,窗户上全被挤满了,一个个的都在打听出了什么事。
其实,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
王丫听被窝里偷看手抄本小说,“绿色尸体”被当场抓获……
这件事在当时全团弄得沸沸扬扬,政治上的影响是相当的大,王丫听因此也一下成名,只不过是反面的典型,连里开大会是每场必检讨,每场必批判,但当时这件事并没有定性,王丫听一口咬定是在上次探亲假回来,在火车上偷买的手抄本,而不是谁传给他的,可能是念其是个知青,再一个就是初犯吧,上面也就没有给他戴上一顶帽子,经历了这一次事件,王丫听是从此不再多言多语,见谁都低头了,没事时也大都躲在木匠房里,连宿舍都很少呆,除了睡觉才回来,对此,人们也并没有什么同情感,觉得他倒是罪有应得,看来是平时得罪人多,人际关系太差的缘故吧。谁料,就是这个王丫听,在最后的大返城之际,却干出了让全连知青和当地职工全都瞠目结舌的事来,这是后话……
而王秀则风光起来,成为全团一面红旗,团广播站绘声绘色播讲他黑夜勇擒坏份子的动人事迹,当然,故事里面的情节有些地方是渲染了些,比如,说到两人动手,正义与邪义的较量,双方打的相当的激烈,足有三十个回合吧,最后还是正义占了上风。王秀也开始坐着团部政治处的北京吉普车,常出去到团里的会上和各连队里进行现场讲用,团宣传队专门把他的事迹编成快板书,由现在全国著名的一个相声演员,(当时在我们团宣传队里是说快板书的)来表演,题目好像是“双王大战英雄斗豺狼”,此节目在全团巡回演出时,相当受欢迎,并且成了压轴戏。
王秀立了个二等功,当这个正面典型的事迹宣传历经一段时期后,渐渐冷下来时,王秀病退回家的报告也批了下来,这次王秀真的是守口如瓶,上午指导员将王秀叫到连部,正式的通知他,并让他办手续后,王秀仅用一个下午就全部办完了,晚上人们还不知道这事时,他已是人走了,只在我的被窝里留下一张纸条,内容是这样的:
兄弟,我走了,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有机会到哈,我一定要请你。
这件事就是这样结束了,但在全连不少男青年和女青年心中,却留下了一些遗憾,王秀就这样悄悄的走了,连哥们姐妹们的送行也不要,
随着时光的消失,王秀在人们心里也越来越淡了,最初我曾问过回哈探亲的青年,王秀回去过得怎么样?他的病治好了吗?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我,因为没有一个知青再知道王秀现在住在哪里。
八
我再见到王秀时,已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天,我当时已是团宣传部的一名新闻干事了,我来到哈尔滨,参加一个农垦系统组织的新闻报道学习班,在即要结束时,我因有些事要办,便来到了省电视台对面一个公共车站点等车,正在等车之际,忽听有人喊我的名子,我扭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竟是他,王秀,我的大哥,只见他一身烟色西服,两眼放光,还是他当年的气质,所不同的是脸上的络腮胡子重了,他上来一把抱住我,提起来一转就是好几圈,然后放在地上,兄弟,你好呀,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了……
我激动的语无伦次的和他说着什么,就在这时,我才发现他身边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一看男孩的长相,就知道是王秀的儿子,王秀拉过儿子,给我介绍这是他儿子王思文,
我俩没说上几句,王秀就以坚决的口气对我说,现在哪也不要去了,立即上他家,哥俩可是从七四年一直到现在没见了,一定要喝上一顿,不醉不算。
没说的,我和王秀爷俩来到了他们家,这是道外区北五道街,在王秀家里,我看到了在我心中构思了无数遍的嫂子,也是当年全连女知青为之纳闷的那个女人,
她长得的确很漂亮,个子也是高高的,看来足有一米七十二三,白白静静的脸上总是挂有一丝微笑,一笑俩腮上露出浅浅的小酒窝,这是一个魅力女人,怪不得大哥对全连的女知青毫不动情呢,很快大嫂为我们做了四个小菜,我拿出了刚在商场里买来的西凤酒 ,他看到后,不禁叹口气说,啥酒也不如咱们北大荒酒来劲呀,
那是,北大荒纯粮酒,足有六十五度呢,那可是专门给北大荒人喝的,别人可受不了呀,呵呵,我应和着,与大哥开始对酌起来。
嫂子怎么叫也不上桌,她在厨房里忙乎着,儿子在桌上过瘾的啃着哈尔滨俄式火腿,我和大哥一杯一杯的喝着,接下来是东一下,西一下的拉着家常,在说话中,我了解到,大哥回城后,就进了一家工具厂当工人,后来混到现在是个厂里车间的小头头,他和嫂子结婚也是很平常,嫂子和他是同一个厂子,做车工,再后来就是有了孩子,总之,是生活很平淡的那种。
我发现在聊天中,大哥对当年在连里的生活很忌讳,提到的很少,当我提起时,他总是给岔开,当时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心里有件事,总想问问他,终于,在两瓶酒进肚后,嫂子还在厨房里,我逮个机会开口了,我是这样问的:
大哥,我想问问你,当年……你,尿炕的病……好了吗?……。
王秀好像没有听见,只是将面前的酒一口啁到嘴里, 但旁边儿子却惊奇的叫了起来:
爸爸,你尿炕?你也尿过炕吗?
我猛的扭头看着王秀,只见他此时好像是呆了,脸上没有表情,俩眼直直的望着儿子,嘴无声的在嚅动,喉结也在动,好像有东西卡在那里,
这时,身在厨房里的嫂子也过来了,站在我们旁边,我有些害怕起来,呆呆的看着大哥,好半天,我正想要上前拍他的后背时,忽然一阵大笑暴发了
从来没听过王秀如此大的笑声,哈哈声音震的房子好像在颤,只见王秀笑的浑身直抖,眼泪都流了下来,他一把拉着儿子的手,一把拉住嫂子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我说:
哈哈,我……尿炕……哈哈……秀娟,我兄弟说我……尿炕……
大嫂捂着嘴笑了……。
我呆了,此时,我傻傻的看着大哥大嫂,如一记重拳掏在了我的肚子上,里面全被掏空了,我全身无力的看着这位大哥,脑子里忽地涌出那个可怜的王丫听来,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晚上,我喝的酩酊大醉,但我坚决拒绝了王秀两口子的挽留,我在车来人往的街上,东倒西撞的在寻找什么,我想,那一晚上,不知会有多少人奇怪的看着我……
一
六营五十八连连部房头,有一棵巨大的老柞树。
这棵树看上去年代已很远了,树龄究竟有多大,从外表看上去,怎么也有二百年以上,这棵树在开荒建点时就是被人们有意识的留了下来,开荒###们说,当时建点时这棵树就有俩人合抱那么粗,而现在,这棵树尽管是显得很苍迈,称得上是个老人了,它的树身上已生发出片片绿苔,但它的枝枝桠桠仍然铺展的足有半个兰球场大,每当秋天,树下便铺满了滚实的橡子。
文革前,这棵树下很红火,它在队里老少爷们心中,要比后来集吃饭开会演出看电影等多功能的大食堂重要的多,把时间推到四十年前去看看,那时这棵树下,就是老北京的天桥,重庆的茶馆,连队的人们在茶余饭后空闲时间,都喜欢在这棵树下相聚,男人们在这里打扑克下象棋,抽烟吹牛侃大山,而女人就在此树下面或纳鞋底,或钩毛衣,张家长李家短的唠着家常话,孩子们嬉戏在树下,时而爬到上面向下扔着橡子。
而在这树下所有的活动中,最吸引人们眼球的当属吹牛对阵,北京人叫侃,四川人叫摆龙门,东北人就叫大白话,但意思都是差不多,都是把天下自己所知道的事儿,拿来进行夸张,并以自己博学多知和嗓门的高大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而使自己成为吹牛台上的擂主。
在五十八连,当时最著名的擂主有两名,一个就是崔大虎的老爸,崔老虎。
这崔老虎是个马车老板子,典型的东北“车轴”汉子,让人一搭眼就能感觉他浑身上下爆发着一种蛮力,他有着一手好鞭法,赶着马车走着走着,路过一棵柳树,只听他啪的一声鞭响,一只麻雀应声坠地,真是好眼力,好手法,这也难怪,这崔老虎是个马车老板子,从小就是个狩猎爱好者,他有一只双筒的苏联产的双筒鹰牌猎枪,这枪可是他的命根子,一到冬天放假休息,他便脚蹬毡靴,打上绑腿,独自一人奔向了大草甸子和山林,回来时,身上背着沉重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野鸡和狍子,野猪肉,有时,还能弄回个狼来,打猎是崔老虎第一爱好,而第二大爱号就是吹牛。
说实在的,吹牛,当你走遍东西南北中,尽览中华大地,你不能不叹服东北人的吹牛本事,如果你不服,就看看现在赵本山所带起来的二人转就可了解了,那男女演员看上去,全是彪哄哄的,告诉你吧,那就是吹牛练出来的,嘿嘿……
那时,每到吃完晚饭,崔老虎是半斤老烧进肚,然后胳膊夹着自已做的小马扎,嘴里叼着关东烟,一路摇摇晃晃的来到了老柞树下,到那里,他并不是坐在马扎上,而是双手叉腰站在那里,酒精烧红的脸庞上放着光,眼睛在四处撒目着,
他在找人,
谁?
老对手,大黑鱼!
大黑鱼就是另一个擂主,他原本并不是这个连里的外姓人,什么是外姓人呀?就是在这个连里住,却不是这连的职工,什么也不属这个连管的人。他是个老跑腿子,一辈子没有说媳妇,但这并不妨碍他快乐。大黑鱼从小就蹲在黑龙江边打鱼长大的,和崔老虎年龄相仿,所不同的是,他的身材要比崔老虎高出一头,浑身上下黑黝黝的,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子,倒知道他的外号是大黑鱼,他不仅是崔老虎的酒友,更是他吹牛的冤家,俩人一见就是死掐,谁也不服谁,那时,只要他俩同时出现在老柞树下,人们就知道今晚上准有一场好战,人们也就格外的感兴趣,因为今晚上这场上打擂的就没有别人的份了。
时到如今,五十八连上年纪的老人,一提及他俩,都津津有味的议论几句,他们吹牛的经典之作到现在还在人们嘴中流传,比如,当年俩人对着吹时,说到见世面,崔老虎便一脚踩马扎一手夹着烟在比划着说:
你见过啥呀,我那时见得比你多多了,就说当时满洲里的事吧,你知道吗,当时的小日本飞机都是烧煤的,一拉笛天上直往下掉煤渣,我当时赶着马车都不敢向天上瞅,怕掉下来的煤渣迷眼睛……哈哈哈!
操!大黑鱼不服气了:
飞机烧煤算什么稀罕事呀,当年苏联红军进中国打小日本,炮艇从三江口开进,小日本愣是没发现,为什么?因为那炮艇虽然是顶着流往上开,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直从同江开到富锦,才被小日本发现,你们猜,是用什么开的船?
什么?众人一片好奇。
是大鳇鱼呀,那老毛子也不知道咋想出来的,捕了好多黑龙江里上千斤大鳇鱼,训练出来,一个艇上拴四条,鱼在水里拽着炮艇跑,嗖嗖的……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类似的经典之作还有许多,比如在俩人的行业爱好上,他们也各抛绝招,说着自己的拿手戏,打猎捕鱼方面的趣闻:
你们知道吗,有一年的三九寒冬里,我上山去打猎,崔老虎神采飞扬的连说带比划:当时正是满天下大雪,三步外就看不清东西,小半天里,我便卯上了一个熊踪,一跟就是一天一夜,在天亮时终于发现了这只大熊,这是只大公熊,站立起来两米多高,它朝我嗷嗷的叫着,我一看,没有客气,端起枪来便描向了大公熊,但就在我要开枪时,忽然发现熊前走过一个小孩,我想不开枪已来不及了,手已勾了板机,说时迟,那时快,电闪雷鸣刹那间,我右手还在搂着板机,左手一下子就把枪口死死的握住了,愣是把枪口给捏扁了,子弹在里面来回的?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