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稍稍动了动酸疼的腰,咳嗽两声,适时打破了僵局。
邱铭远与左靖海这才想起还有个我,但看向我的表情依然似是如梦初醒。
我这个王爷当的着实是失败啊!
左靖海歉意道:“我真是糊涂了,只顾与风儿说魔教之事,怠慢王爷了。”
我微笑,摆摆手道:“不碍的,你们师徒一年多没见,多说会话也是应该的。”
邱铭远站起身向我走来,一面说:“师傅,王爷这些日子总是会觉得莫名倦怠,我想请您给他把把脉,看看是否有恙。”他说着便想扶我,我忙冲他瞪眼,他这才恍然收回手。还真是把我当成柔弱的随时会晕倒的林妹妹了!
“哦?”左靖海略有些不解的望了邱铭远一眼,说:“琼王,请这边坐。”
我走去坐在邱铭远方才的位置上,伸手让左靖海为我号脉。
在这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中,我仔细观察着左靖海的表情。直觉告诉我,我一定是中毒了,而且并非一般简单的毒,就是连混迹过江湖,做过武林盟主的邱铭远都辨识不出,才会要左靖海帮忙,左靖海之所以觉得奇怪,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左靖海眉头皱成一团,看看我,再看看站在我身旁的邱铭远,欲言又止。
我也看向邱铭远,心知他不想让我知道真相。
我先下手为强的说:“左师傅,如果您知道我中的是何种毒,请勿要隐瞒我。我想,我本人是有知情权的,而且我——”
“王爷你怎会——”邱铭远出声打断我的话。
“知道自己中毒?”我接着他的话说。
他凝重的叹了口气。
我眨眨眼,“我猜的……”
他一怔,尔后苦笑道:“看来是我掩饰的不够好。”
“小七,你不该瞒我才是。而且,我身上这毒,一年半载的应该出不了大问题。”如果是有琴渊下的毒,他一定只是在防万一。他说过三年,也许这毒,也是三年后才会发作。
“琼王怎知一年半载出不了问题?”左靖海忽然出声,声音中带着诧异。“难道琼王知道所中之毒?”
他摇摇头,黯然的笑了笑。“左师傅您知道什么就尽管直言吧。”
左靖海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沉吟片刻才道:“琼王身中,其实非毒,而是蛊。”
我顿时倒抽一口气,蛊……
我立即联想到了那些爬来爬去,缓缓蠕动的小虫子,难道我身体里面有虫子……顿时鸡皮疙瘩猛起,咬紧了牙。蛊在我心中可比毒可怕多了,细想想,一个一个的小虫子在你的五脏六腑,肌肉血管里面爬来爬去,无意识的抬手抹了把汗,忍不住脑中又忆起了以前初中生物课上老师展示给我们看过的猪肉绦虫的图解。
老天,你不如杀了我吧!
这时我真是恨极了自己有如此好的记性!
邱铭远的手掌悄悄搭上的肩膀,微微用力,就像是一种令人镇定的魔法一样,砰砰如擂鼓般的心跳竟渐渐平稳下来。他道:“原来是蛊,难怪我只感到隐隐脉息有些不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左靖海道:“其实,我也并不十分确定。”
我不解的问:“难道这蛊是很罕见的那种?”看来不是普通货色!
左靖海点头,站起身来背对我们,缓缓道:“如果我没判错的话,此蛊名为千日醉,乃七煞蛊王所创。传说七煞蛊王爱妻成痴,怕她不忠于自己,才研究出此蛊,下在了他妻子的身上。”
我险些坐不住惊跳起,“什么?!这蛊是为防女人出墙而研究出来的?”
“是的。所以千日醉对人体应该是无害的,据说只除了会比一般人嗜睡之外,其他并无异象。”
一听无害,我大舒一口气,浑身从刚才的紧绷放松下来。
邱铭远问道:“为何会叫千日醉?”
“因为……”左靖海迟疑,他背身对着我们,也不知他现在是何表情,“如果他妻子离开他千日而未与他行房,那她……便会从此一睡不醒,且尸身不腐。故而得名,千日醉。”
就像是人喝醉睡着了一般?
“千日?”我喃喃道:“三年……果然是三年。”
“另外……有一事。”他又道:“千日醉乃是用百种雄性毒虫,各百只埋与瓮中,任其厮杀七七四十九日,取最后所剩百只之精血提炼而成。下蛊之人需与被下蛊之人三日内,每十二个时辰便行房一次,服下蛊药一次,三日内切不可断。尔后的千日内,凡除却下蛊之人,其他人若与被下之人行房,便会……全身奇痒,尔后溃烂而死。”
等他说完,我已是张着嘴瞪大眼,一句话都无法说出了。
“这蛊原是下在女子身上,如今下在了男子身上,就不知是否会有同样的效果……”左靖海转过身,看向我们两人,表情复杂。
我收敛起惊惶的神色,细细回想,难怪他那几日每天逼着我吃药,逼着我与他……行房。微微叹了口气,有琴渊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怕我与他人生出情愫,背叛他,或是想要用我来杀死某人,某些人?
比如说,有可能也有能力动我的——曜日太子、国君等等。
我沉默。
邱铭远也沉默。
闲散王爷似乎是不小心陷入恐怖的政治漩涡中了。
“有救吗?”我轻声问,哀伤是无用的,只盼还有的救。
“那七煞蛊王现在何处?”邱铭远与我同时发问。
左靖海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七煞蛊王之蛊,无人能解。而且,他与他的夫人早已失踪二十年有余,有关千日醉的一切,也都只是江湖传言,当然,不排除是蛊王怕有人动其妻而放出不实的谎言。因为,千日醉,当今天下只有蛊王之妻一人中过,无从考证。但为何琼王也会中,这就……不得而知了。”他别有深意的看向我,“琼王,到底是谁……”
“师傅!”邱铭远出声喝阻。
我抿紧嘴唇,眯眼看向一旁明亮的烛火,陷入沉思。
“为师想问出下蛊之人,是因为……”
“师傅!”邱铭远再次出声喝阻,上前把他师傅拉到一旁。
仿佛是灵魂出了窍,我只觉得全身无力,就是连抬头,说话这样简单的动作,此时对我来说都是艰难万分。
只听邱铭远压低声音道:“师傅,休要再问下去了。”
“风儿,你不懂!”左靖海神色凝重的说:“这七煞蛊王,乃是闻人鹰的师兄!”
“什么?!”邱铭远惊道。
我猛抬起头,怎么有琴渊会扯上了闻人鹰的师兄?
卖糕的!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就在我三人处于极度诡异的气氛之中时,田伯手持一只暗红色锦盒,神色惊惶的奔入大厅,“庄主,这锦盒是方才我听有人敲门,开门后在地上发现的,还附了张字条。”他把锦盒与字条都递了给左靖海。
左靖海打开,顿时脸色刷白。
我好奇的站起身,想要看看锦盒内的东西。
邱铭远立即反应过来,伸手捂住我的眼睛。
但是,已经晚了。
我看到了血,还有,一只染满了鲜血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两天……去打bsp;正文 御剑山庄(5)
我反应迅速的捂住嘴,把快要出口的惊呼声生生又憋了回去。
有一瞬间,我感到了眩晕。虽说我并不晕血,但作为一个现代人,看到此种情景难免是一阵心惊,这可不是涂了番茄酱的道具,一切都是真实的,恐怖血腥的断肢被包装精美的快递上门……胃里忍不住的翻腾起来,我很想吐。
只听“啪”一声,左靖海迅速阖上锦盒。
“庄主……”田伯颤声道,眼中闪着慌张。
“莫要惊慌。”左靖海竭力稳定情绪,但话中依然泄露出一丝惶然来。
田伯不再说话。
“我没事。”我咬牙轻声道,而后深吸两口气,把邱铭远捂住我眼睛的手拉下来。
田伯正满脸忧色的垂眼立于左靖海身旁。
而邱铭远的脸,已然是铁青一片。他身为天下第一剑客,显然不会是被这恐怖的一幕给吓到了,应该是意识到了这忽然出现的锦盒的真正意义。
这是警告,亦或是威胁?
而且这到底是谁送来的,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刚才进门前我还记得邱铭远曾说过,烟云山地势险峻,终日被浓雾环绕,山庄附近更是布置了许多机关迷阵,他熟悉此地且武功高强才能够在夜半带着我也能够走的顺畅,那个来送快递的人在我们到达不久后就送上了断肢,说不准就是跟踪我们而来,可跟踪我们却又没让邱铭远发现,说明那人的武功也许不弱于他,最起码,轻功是不弱于他的。
好一会,邱铭远沉声问:“师傅,这手……您可知是谁的?”
左靖海看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懊恼与浓浓的悲伤,“是楼儿……他中指与食指间有两点小黑痣,为师不会记错。”
“三师弟?!”邱铭远惊骇道,拳头握的格格作响,“为什么……”
左靖海打断他,“都是为师的错,数日之前因江湖传言魔教东山再起,为师并未重视,所以只派了楼儿一人下山去探查。却,却没想到……如果,我能多派几人,而不是让他孤身一人犯险,也许,也许就不会……”他的声音哽咽住,转过身去背对我们,似是不习惯在小辈面前露出伤心的表情。
“不会的……师傅,说不定是您弄错了!三师弟的武功不弱,就算碰上了,我想……我想他保全自己定是不成问题!”他虽说的肯定,但声音却不再平稳。
“风儿……接受现实吧。”左靖海幽幽道,脊背在那一瞬似是微微佝偻起来,就像是肩头被压了很沉的担子一样,“楼儿,他……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不!”
邱铭远嘶声喊道,抬手一劈,与武侠片中的经典桥段相同,手边无辜的桌椅便在顷刻间成了他的熊熊怒火之下的炮灰,虽不至于成为粉末……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他向来是沉静而隐忍的,头一回,我见识到了他的怒气。
我心头猛一震的同时,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在他盛怒之时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不然下场就会等同于身旁这堆看不出原先是何形状的烂木头了。
念头一转,我微微拢起眉尖,平时一向泛滥的同情心,怎的在此刻却变得吝啬起来?
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细一想,也的确是不值得同情。
在正派人士看来,他们弟子的命很金贵,而魔教中人,活着都是多余。想当年左靖海带领八大派攻打魔教时,定是有一千杀一千,有两千杀两千,杀完说不准还会吐口口水。那时难道他们就不觉得,那些生命同样是鲜活的,他们也有父亲母亲,有兄弟姐妹,有妻子儿女。只为了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滥杀无辜便也成为了理直气壮。
只能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对于这件事,我的思想处于中立,两不偏帮,只能说一切皆是因果报应。
邱铭远拍下一掌后,左靖海的身形没有移动半分,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那堆烂木头一眼。
田伯也是自始至终低垂着头,只是脊背愈发佝偻了——好不凄凉。
很久,邱铭远总算勉强平静下来。
“那纸上,写了什么?”他问。
左靖海不语,只把字条递了给他。
我探头一看,,尽在纸上很干净,只写有一个暗红色的“壹”字,与右下角一个像是形状怪异的x的奇怪标记。但是,隐约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血书吗?看那字迹颜色,鲜血早已干涸,但衬着白色的纸张,看来依然是惊悚骇人。
血的复仇已经开始,而铭远的三师弟,就是第一个牺牲者。
“新月,弯刀。的确是逍遥宫的标志。”左靖海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来,那是一轮新月与一把弯刀。
“师傅,你一定要派人去找三师弟,就算……只是尸身,也要找到他。”这是邱铭远与左靖海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我们便离开了山庄。
月光清冷昏幽,照的整个山体都像是笼在了浓郁的悲伤气氛中。
晚风一阵陈吹来,陡峭山路两旁的树林互相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们两人自出了山庄后就没再说过话。我说不出安慰的话,也许,他也并不需要人安慰。他当时就是不赞同攻打魔教,今时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心中不知是否会觉得自责。如果那时能够再有勇气一些,不是逃避,而是彻底的反对到底,那他三师弟的性命也就不会丢了。
行至半山腰,我忽然发问:“你是否会离开,去帮助你的师傅?”
其实我很想问的是,他是否会离开我,而去助他师傅对付魔教。毕竟,师傅师兄弟与皇帝相比,在我看来,似乎师傅会更加重要一些。
他道:“我有我的责任。”
他的责任?是指保护我,还是指保护山庄?
未等我细问,他忽然停下脚步,放下我,朝向前方一处厉声喝道:“出来!”
我一怔,也看向那处,可是似乎是除了树林……还是树林。
但他既然觉得有人,那一定就是有人,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逍遥宫的异装癖变态!
“我再说一遍,出来。不然,休怪我下手无情!”他警告对方。我不自觉的往他身旁靠了靠,他一手搂在我肩上,微微用了些力道,安抚了我的惊惶。
“嘿嘿!大师兄……是我们拉!”
左豫率先跳出林子,挠头傻笑。跟在他身后出现的,自然是身量小巧,看似娇弱的左樱。
远远看去,他们两人都背负包袱,腰上佩剑。
卖糕的!不是又要跟着我们上路把……话唠上官瑞加上左家兄妹,我们真能凑够一个访日(曜日)观摩慰问团了!
“胡闹!你们二人怎会在此?!”邱铭远的话中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怒火。
“大师兄,我们……只是想跟着你行走江湖,长长见识。”左樱羞怯的略垂下头,那模样绝对是堪称古代名门闺秀的典范。
原来他们以为邱铭远这一年多一直在江湖中闯荡。
“是啊!这么多年一直被闷在山庄里面,老爹只允许我们偶尔能下山晃悠两圈。大师兄你看,我这凤鸣都快要生锈了!”只听铮一声,左豫抽出腰间佩剑,月光反射之上,闪闪发亮,看来是把好剑。
“你们俩简直是太胡闹了!快回去!”邱铭远不耐的重复。
“大师兄——”
“大师兄!”
他们两人同时出声。
“别再让我说第三遍,走!”邱铭远也是下了狠心。
“大师兄,你怎会变得如此……不通情理?!”左豫看我一眼,“你以前对我们可都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难道这一切,都与你这位异姓兄弟有关?”
我张大嘴,指指自己的鼻子,真是百口莫辩。
怎么说着说着就怪到我头上来了……
他奶奶的,老子可是一句话都没说那!
左樱没有说话,我看不清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大抵是在幽怨的看我吧,也许……幽怨算是轻的,更有可能是在怨恨的看我,可怜又可悲的丫头,殊不知自己是恨错了人。
邱铭远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左樱忽然拉了左豫一把,“咱们回去。”
“姐!不是你说……”
“闭嘴!”她看了邱铭远一眼,“不要给大师兄添麻烦了,咱们回去。”
“师妹……”
“大师兄,你不用多说了,我……我都明白……”
她都明白?她能明白什么?
我按住额头,心中怒火骤然升起,我看她明白个xx!
正文 祸起之责
千日醉,逍遥宫。
到底这两者有何关联,我苦思不得其解。
所有的事就像是一团乱麻,寻不着头绪。
离我们去御剑山庄那日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里,我与邱铭远两人都在装没事,却又都不是心机深沉的人,难免让人看出端倪。话劳瑞和晋王都曾来探过口风,邱铭远向来沉默寡言,问不出什么。而我,问急了也就是四个字——无可奉告。
秋意渐浓,暖风渐冷。
越是远离皇城往边关去,就越能看到战祸对百姓们造成的伤害。
街道依然繁华,却有不少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互相搀扶着在行乞。
我心中明白,这是边城逃到此地的难民,而不是那些所谓的丐帮。因为在行乞之列,没看到任何一个成年男子出现。战争是需征兵的,那些家中的青壮年,想来都是被征去打仗了。
我一路看着,才略微明白了有琴渊的无可奈何,他作为一个身负重任的帝王所需要的考量。
送我去曜日,是迫于无奈,不然这仗再打下去,就算最后魁星按捺不住参入其中,崟月免受灭国之灾,但受难的终究是百姓。
路旁,一老一小坐在石阶上。孩子满面脏污,看不出男女,只见他把手中的半个窝头递给身旁的白发老人,而老人却推拒着,把窝头重又塞回到孩子手中,孩子看看那老人,咬了口,再次把窝头递到老人嘴边,而老人只是摆摆手,摇摇头,对着孩子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忍不住喊道:“暮岚,把车停下。”
坐在我身旁的晋王冷哼一声:“你又要去当散财童子?”
我淡漠的看他一眼,不做声。
马车依然在前行,暮岚显然是不听我的。
我气急吼道:“再不停车我跳了!”
“暮岚,停车。”晋王悠然吩咐。
马嘶长鸣,暮岚扯动手中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我想下车,手腕却忽然被晋王拽住,我回头冷冷看他,“放手。”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再往前去,这样的逃难者会越来越多。他们的确可怜,你给他们银两原也是没错的,可你这种做法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你认为那一点点银子,真能帮助他们脱离目前的生活困境吗?”
我心中一紧,蓦地发酸。
我咬紧牙道:“我知道我无法让他们的生活脱离困境,可难道要因为如此,就见死不救吗?我只知道,他们都是崟月的子民,如果我给他们的那一点点银子,能让他们撑到我到达曜日那一天,他们就能够活着回到原本就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晋王明显的怔了怔,他收紧眉头,古怪的看我,“皇家怎会养出像你这般心慈之人来。”
这时,邱铭远撩开竹帘,目光聚在晋王拉扯住我的手上,问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两位王爷……你们这是在比腕力?”上官瑞揶揄的声音随之响起,俊美的眉眼微微向上挑起,“可是需要裁判?”
晋王放开我,我收回手腕揉了揉,这细皮嫩肉的,看来明天就会出现一个乌青手镯。
“小七,你去给路旁那一老一少一些银两吧,最好是够他们使半年的。”我没抬眼看他,只朝窗外那两个人影处努了努嘴。
“属下遵命。”邱铭远向那处走去,我这才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上官瑞咂嘴,“啧啧,王姑娘啊王姑娘——你一定是观音菩萨投胎,老天会保佑你的!”
他这话说的古怪,我竟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嘲讽。
我白他一眼,“我看你一日不说话,就要死过去了!”
折扇轻轻敲打手心,上官瑞笑道:“王姑娘说的极是,短短数日您就对在下如此了解,我这感动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请受在下一拜——”说着他就要给我作揖。
晋王被忽视,不爽的出声:“够了。上官公子且请上马吧,我们今天还有很多路要敢,耍嘴皮子还请改日。”
上官瑞耸肩,刷的开了扇子,无言一拱手,回身走向自己的马。
我往窗外看去,那一老一小正要下跪给邱铭远磕头,邱铭远忙着扶起他们。
我喃喃感叹:“这战争之祸,在哪个年代发生,受难的都是老百姓。”我又叹口气,扭头狠狠瞪向晋王,冲他呲了呲牙。
晋王冷哼,有所指的嘀咕:“红颜……祸水。”
我火大,狠一捶马车,“操!别把所有责任都,尽在推在什么狗屁‘红颜’身上,你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人性七宗罪,排第一的就是好色,一切皆是因上位者自己的贪欲而起。你指桑骂槐的说我是祸水,那我问你,我可有去招惹过你曜日的君主?如果不是,凭什么你一句‘红颜祸水’,就把这生灵涂炭之罪全数都怪责到我的头上?!”
晋王愣住,想是没料到我会发那么大的火。
从穿越过来第一天我就在忍。终于,爆发了。
为了在这个空间生存下去,我不得不忍受着种种不该是由我季易来承担的不公命运。现在的我,不知还能不能活过三年,面临着一步步走向死亡,却还要被人指责是因为我而引起了惨无人道的战祸,难道那曜日国君真是只为红颜?亦或是在其背后还隐藏着更加深层的阴谋?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与本王这样讲话吗?”
晋王似乎是觉得有些难堪,端起了他曜日太子的架子。
我嗤笑,“抱歉,本王一时激动,忘了身份,还请太子见谅。”
晋王皱眉,沉默不语。
我也不说话,任气氛尴尬下去。
邱铭远前来禀报,打破了马车内的沉寂。
“王爷,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我垂眼,道:“嗯,我们出发吧。”
马车继续上路,而车中的温度更是降至冰点。
我自然是不愿意道歉的,而晋王,更是不可能。
我继续看窗外,不理会他。
“你喜欢他?”
这问题似乎很耳熟。
我装作没有听到,不答。
肩头突然被人扳过,晋王燃着莫名火焰的眼眸像是一直看到了我心里。
他重复:“你喜欢他?”
“我的护卫,我自然是喜欢的。”我冷淡的回答。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眯起眼,眼光闪烁。
“玲珑愚钝,敢问晋王是何意?”我扯扯嘴皮。
“你!”他差点被我气歪了嘴,只是他下一秒的举动是我所料未及的。
他吻了我——
肉碰肉的触感只是持续了一秒,我立即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猛把他踹到马车角落处,震的车体左右摇晃了几下。
我拉起衣袖猛擦嘴巴,“你疯了吗?!”
有了有琴渊的前车之鉴,我原以为他会再次扑上来,但没想到他却只是盯着我发怔。
呆了有好一会,他突然搜的擦过我的身旁,飞快的窜出正在前行的马车。
我把背紧贴住马车壁,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
不多时,上官瑞进了来。
他随意一躺,脚又是高高翘起,扇子有节奏的敲打着膝盖。
“出事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左右而言他道:“你怎么进来了?”
“那位王爷忽然说要骑马,所以我就进来了。”他嘿嘿一笑,“不想看到我?”
我朝天翻翻白眼,“不是不想,我是害怕。”
正文 鬼医钟千
上官瑞这厮号称江湖百晓生。
百晓生是如何炼成的?很简单,多看、多听、多问。
而我怕的就是他这多问,所谓言多必失,说多了难保会漏出些本不该说的秘密。
“与我说说江湖上的事吧。”我道,先一步堵住他总是不断发问的嘴。
“王姑娘对江湖有兴趣?”他呵呵一笑,侧头看我。
经过这几日,我已经不再费力去纠正他对我的称谓了,反正叫什么都不是真名,而季易这名字,是注定要被掩埋的。
“都说江湖多事,我只是想听故事。”
上官瑞似是漫不经心的说:“宫中岂非也是多事之地。”
我淡淡看他一眼,又把目光看向窗外,马车出得城门,道路两旁绿茵已然是青中带黄了。
不知是否是被有琴渊的多疑给传染了,我总觉得他说这话是想要套我,沉吟片刻,我道:“的确,皇宫是多事之地。只可惜本王一场大病,前尘往事全部烟消云散。”
“王姑娘这病倒是古怪的很。”他笑。
我歪嘴,“是很古怪。”
“连宫中太医都治不好?”
“太医也不是万能的。”
“或许有时间,可以去让鬼医瞧瞧。”
“鬼医?”
我好奇的转头看他。看来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不知能不能解我这千日醉之蛊。
“嗯,鬼医钟千。”
“他很厉害?”
“应该吧,据说他连死人都能救活。”
“为什么是据说?”
“在下又不曾亲眼见他救活过死人,也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当然只能算是据说。”上官瑞好笑的看我,“江湖传闻何其多,真真假假,我又怎可能一一都去验证它们的真实性呢……”
“为何会叫鬼医?”
他用折扇敲敲额头,边想边道:“鬼医钟千,苏阳钟家第三子,钟夫人七月产子,据说钟千生下来就是气弱,连哭都不会哭,所有为他看过病的大夫都说他绝活不过十岁。但机缘巧合下,在八岁那年他偶得一本又据说是失传了几十年的,医仙胡清流所编纂的《药经》。后潜心研究有大成。所以,他不光活过了十岁,还没病没痛的又多活了二十年,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如无意外,百岁不愁。”
我恍然,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鬼医——早该成鬼的医生。”
上官瑞嘴角一弯,“可以这么说吧。”
“那他为人看病有什么特殊要求吗?比如说他治好一个人就会杀掉另一个人,又或者为那个人看病就会要求那人交出他一件最宝贵的物品?”
我承认,我看武侠小说太多,中毒已深。
上官瑞一愣,而后变微笑为大笑,他坐起身,用折扇不断敲打手心,“王姑娘,你真是幽默!在下实在是佩服你的想象力。”
“我幽默?”
“当然,苏阳钟家乃是有名望的家族,那钟千更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好人。”
我愣怔,这么没个性!
“老好人?”
“钟千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就是上天,尽在慈悲,施舍给他的。所以他要用活在世上的每一天,去救助那些同样被病痛折磨着的人。”
我扯扯嘴角,“听上去的确是个大好人。”
“当然,他也是有自己救人的原则的。”
我眼前一亮,果然还是有条件的。
“什么原则?”
“普通大夫能治的他不治。”
我无力,“就这样?”
“就这样。如果小病小痛都要去找他,那钟千不是要忙死累死了?”
“……这倒也是。”我想了想,“那难道恶人去找他救,他也救?”
“救。”
“他不怕救了那人,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上官瑞揉揉鼻子,“嗯……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钟千。”
“他如何回答的?”
只见他两手一摊,耸肩说:“一切皆是命。”
我愕然,“一切皆是命?”
“鬼医常年游历四方,寻找珍奇草药,行踪难觅。如果那恶人真是命好的遇上了他,说明那人也是命不该绝,至于将来会被他杀死的人,只能说,一切皆是命。在他看来,他的病人就是他的病人,并无好坏之分。”
原以为鬼医很普通,很平凡。其实,还是相当有个性的一个人。
我缓缓摇头:“啧啧,好一个一切皆是命!”
上官瑞潇洒的开了折扇,扇起一阵微风,细长的眼中波光流动,“不过照王姑娘方才所说,救一人杀一人,或是救一人,就要取走那人最宝贵之物,倒也是十分有趣。”他顿了顿,“只是这样的想法,定是为正派人士所唾弃的。”
我不屑的嗤声道:“这叫有性格,那些自认为是正派的老古板是不会明白的。”
他顿时直摇头:“啧啧,话可不能乱说,还好王姑娘不是江湖中人,不然——”
“不然会像逍遥宫那样被人灭了?”
“不简单,久居深宫居然还能知道逍遥宫的事,在下佩服!”上官瑞装模作样的给我作揖。
我厌恶的挥手,“少来这套!”
他哈哈大笑。
“那……鬼医现在人在何处?”我问。
他收敛笑容,皱着眉头,转着眼珠摸着下巴,“这个么——”他神秘的拖着调子,我伸了脑袋静待下文。他一耸肩,“我也不知道。”我泄气,抱怨道,“你就不能一句话说完?”
我渐渐的摸清了他的说话方式,就是喜欢吊人胃口,你越急他就越得意,极其恶劣的性子。
我转过头,佯装淡漠道:“你这江湖百晓生,看来也不过尔尔。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就闭上你的嘴。本王只是想要寻回过往那些有关父王母后的记忆,但是如果真是无法如愿的话,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上官瑞呵呵笑,“玲珑王爷果然不似外界传闻,是个全无脑袋的草包美人。还懂得用激将之法,不错,不错!”
我皱皱眉头,小说书中总喜欢把古人写的蠢钝不堪,怎么这次挨我这了,一个比一个精呢!
我沉住气,歪头斜睨他,轻轻的笑,“你觉得我是在激你?”
他眉眼飞扬,自信的反问:“难道不是?”
我耸肩,“随你怎么想吧。”
他忽然嘿嘿笑,“其实要找到他,也不是不可能。”
“哦?”
“据我所知,鬼医目前正在研究一种疗伤丹药,所需的材料中有一味叫做‘幽灵菇’,而这种‘幽灵菇’只生长在常年被冰雪覆盖的祁山珠峰之上,且数量极少,很难寻得。如果去那里,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碰到他。”
“祁山珠峰?在哪里?”
“岳州境内,照我们这行路速度,大约还需要二十多天才能够到达那里。”
我低头沉思,这次是出使,并非旅游,行程不是我可以控制的,照上官瑞的说法,如果一年365天都守在那里也许是有可能会找到钟千,但我们只是路过,难道会巧合的就在那一两天内碰到他?想想就觉得机会渺茫。
半晌,我抬头强笑:“希望那时能够遇到他。”
上官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脸上虽无表情,但眼中却露着复杂。
我一时之间也是分辨不明,只是全身心的思索着近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总觉得有什么事,我似乎是想漏了。
正文 鬼影重重
夕阳西斜,我们投宿在一小村落中,山野间的小村庄,只有十多户人家,皆以捕猎为生。我们选择了弃马车走山路,这样的话只需翻过前方两座大山便可到达离此最近的州城,这比走平地绕山要快上近三日的光景。
古代就是如此,遇山只好老实爬,要么——就是绕。过山隧道那种玩意,以前坐火车时丝毫不以为然,现在想来还真是怀念。
也许是时常有人路过借宿的原因,村里的人一点也不排外,相反的还都十分热忱的帮我们张罗着安排住宿的地方,有几户人家腾出了自己的房子让给我们住,自己却去别家借住。房屋虽简陋,却也是干净整洁,炕上铺了一条草席与一床看来像是平日舍不得用,因为我们的到来方才拿出的崭新棉被。心头不免感到一阵温暖,这些猎户日子过的虽是艰难,对人却是极好。一旁为我领路的大婶还在歉意的叨叨,“我们都是穷苦人家,没有好东西招待你们,只能委屈小姐了。
我急忙摆手,连连摇头,脸上盖着的面纱也随着一阵阵轻晃起来。
我从怀中掏出些银两塞进大婶手中,她急忙与我推拒,“这万万不可,我们家那口子要知道可要打死我了,这过路有人借宿是常事,怎能收你们银俩呢?”
我坚定的抓着她的手不放,把银两包裹在她手中,对她重重点头,眼神中透出感激。
她好奇的看我,“小姐莫不是不会说话?”这话冲着一个哑巴说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不过山里人坦白,真是想什么说什么。
我微笑,又点头。
她忽然“啊呀”叫了声,“看我这张嘴!小姐你千万别介意啊!”她一双清澈的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许是在为我可惜吧。
我摇头,摆摆手表明我不介意。再次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安心的收好银两。
屋外忽然传来吵杂声,大婶对我笑,“一定是打猎的回来了!”
说着便往屋外走,我随她出门。
原来就在我们休息的当口,邱铭远已偕同几位猎户进了山中去打了几只山鸡与兔子回来,那一袭青衣,后背弓箭的帅气模样还真是像足了这山中的猎户。几位妇人连我身旁的这位大婶立即迎了上去,接下了男人们手中的猎物。
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浅笑,浮想联翩起来,如果我不是有琴玲珑,他也不是邱铭远……也许就可以……想及此处,我又自嘲的笑,晃晃脑袋,那我们也就无从相遇了,世间的许多事就是这般奇妙,有缘相识,却无缘相守。
甩开心中的酸涩,我正想上前去帮忙,就在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我回头一看,是上官瑞。
他笑,笑容可恶,“看痴了?”
我皱眉,竖起中指对他做了个国际性的通用手势,当然在这空间是不可能通用的,虽说他无法理解,但我爽到了!
乘他摸不着头脑之际,我便得得的跑开了,帮忙去也——
一间茅屋前,几位妇人围坐着边谈笑边在杀鸡杀兔,气氛甚是和谐。我撩起衣袖也要帮忙,但还不等那群妇人赶我,便被人一把揪住后领子给“拎”开了。
“你就安分的在一旁坐下看吧,少给别人添乱了。”晋王淡漠看我一眼,丢下这句话,走了。
妇人们看着我,一个个都是掩嘴失笑,我窘的咬牙看向晋王离去的背影,按捺住想上去扁他一顿的念头!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很,之前扑过来亲我一口,之后又像是看蟑螂似的看我,现在却又对我冷嘲热讽。
邱铭远这时走来,他已卸下了弓箭,我指指村口的路,他说:“小姐是想去村外走走?”
我看着他点头。
他微微笑了,朝向那些忙碌的妇人们问:“这山里可有什么好看的景色?”
一妇人说:“出村转左,大约两里外有一山涧瀑布,景色很好,但你们切记早些回来,晚上这山里有野兽出没,不太安全。”
我们出了村走了一段路,我四下望望没人,这才长嘘一口气,“真是憋死我了,原来不能说话是这般难受的事!”这些日子以来虽说我一直在装哑,但其实一直就无外人在,今天才是真正扮了一回。
他只是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我们边走边聊,我给他说了鬼医钟千的事,我说我想去找他,让他为我瞧瞧身上这千日醉之蛊是否能解。邱铭远也觉得可行。鬼医钟千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据说还没有他医不好的人,只是近些年来钟千此人一直就是行踪无定,谁都没有把握能够找到他的下落。
我只能叹气,人生就是如此,当没有希望时倒也能活的坦然,无非就是吃喝等死。可一旦心中升起了希望的火苗,火苗上方却又悬着一只装满冰水且摇摇欲坠的木桶,随时都有可能一泄而下,把人浇个内外透凉。那种感觉,还不如没有希望的好。
邱铭远不赞同我的想法,他很正经的和我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是好的,有我在,定能够找到钟千。”
呵,这口气还真像是万能的上帝——
虽知他是在鼓励安慰我,却也感到很是欣慰,我报他一个掩在面纱中的微笑,继续向前走去。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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