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毕业的日子
作者:姬流觞
题记:
——成长就像新手开车,明明只点了一下油门,它却蹭的蹦出去十几米;明明卯足了劲儿踏下油门,它却磨磨蹭蹭的走不出两米。对于成长中的我们而言,有时候只是一夜,明白的东西就比父母几十年教诲都多。
第一章
我叫孟露,但是我的名字与那个全球闻名的影星没有半点瓜葛。完全是因为我爸爸姓孟,而我出生那天是寒露。妈妈的意思是叫孟寒露,但是老爹在去派出所报户口的时候提笔忘字,不知道“寒”字怎么写,我就变成孟露了。
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政策刚刚开始提倡,作为头一批独生子女,我对党的政策的理解就是每年会比别人多很多文具——那是给独生子女的优惠政策。所以,在学校里,我一般不会在乎自己的学习成绩,而是炫耀各式各样的漂亮铅笔盒——那是国家给第一批独生子女的特殊待遇之一。全班二三十号人,独生子女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有时就我一人。
所以,比起后代的独生子女,我们——第一批——可能更“独”。
作为政策的产物,我们一边享受着国家给于的特殊待遇,一边承受着周围的异样目光,大人们都会同情的说:“这小孩多可怜,没人玩!”
能这样想的,肯定不是独生子女。
独生子女会觉得家里孩子多是件麻烦事——吃饭有人抢,穿衣有人抢,没做错事却被兄弟诬陷,学习成绩总是有个被比的,哪儿像我们独生子女“老子天下唯一”。
可大环境是属于非独生子女的,当大多数人认为你可怜的时候,任何辩解都会显得苍白。这是大道理,我却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而且,我还学会了去适应他们——只要能让自己舒服,他们愿意“兼济弱者”就让他们伟大去吧!那些莫须有的同情会让我在他们眼里变得可以接受,然后就会跟我玩。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那时的独生子女,从初涉人世开始就不得不独立地看待这个世界,以至于他们的行为,在周围人看来多少有些古怪和特立独行。
我愿意走进一个团体并依附于它,可是,我的心灵却始终不受这个团体影响,甚至像旁观者一样观察着他们的存在,及至年长。这种旁观大多成为一种嘲讽,而他们回馈给我的则是诸如“聪明”“懒惰”“散漫”“任性”这类评语。
随便吧!只要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较真?!
现在,我坐在大学宿舍里享受着初升大四的悠闲,回忆着懒散的童年和少年。窗外是蓝天白云,不远处涛声阵阵。在我的面前,有一本书摊开着,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明天你来吗?”
那是我的初恋,初中的恋情。
初中,花朵初绽,情窦初开,我有了我的少年。
我不知道我有多早熟,但是,我的早恋开始于一场算计。
同院有一个小女孩,比我漂亮,成绩也比我好,最可恶的是她五十米跑的成绩也比我好!小学时我一直无可奈何,直到上了初中,她悄悄地告诉我她自己有了心仪的男生!我立刻化身成了喂白雪公主毒苹果的老婆婆。那个毒苹果,就是早恋。
那时候,早恋是不被允许的,每一对早恋的少男少女都是过街喊打的对象。关系一曝光,成绩定然下降,随后就是老师谈话,最后两人双双被分到差班,就此了结三年。
那个女同学暗恋的对象叫杨燃天。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去跟男生说话,只是不断地鼓励那个女生“勇敢”地去喜欢。一年后,那个女生和杨燃天轰轰烈烈地恋爱了一场,我的成绩如愿以偿地超过并且永远超过了那个女生。
只是后事难料,他们分手后,杨燃天找到了我。也许是鼓励别人时对自己有所暗示,我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不过,因为有前车之鉴,我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没有影响到学习。
我摩挲着那张纸条腹诽。按照言情小说的说法,如果谈恋爱的时候你还能冷静地保持距离,那么你一定没有投入感情。
杨燃天是学校里很能打架的学生,亦是我的同学。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注意上我的,可我答应他的心思却不够纯洁。只要有对立就不可能有满足,超过了那个女生并不能让我停止脚步,能得到她心仪的男生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胜利!
但是,年轻的情怀像装满了火药的木桶,不管什么原因,一旦引燃就会爆发出让所有人头疼不已的能量。以我的本事,也仅仅是守着自己的学业不要下降而已。那些付出的感情和受到的伤害早就淹没了最初的好胜。
关于杨燃天的记忆定格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他穿着那个年代的男生常穿的白色螺纹跨栏背心,黝黑的肩头结着三五滴水珠向我跑来。我只看见水珠泛着夕阳的五彩,并在若干年后化成我的那个踩着五彩祥云飞来的他。
他的口气并不好,但比起对其他人算得上温和,甚至我还听出他些许的不好意思,因此我偷偷地笑了。他说:“你怎么才来?我都踢完了!”说完,他得意地回头看看他的弟兄们,嗓门稍微大了些,说,“我们赢了!”
除了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很想触摸一下那黑得万分嚣张的皮肤,很想弹开那泛着五彩的汗珠,甚至很想尝尝他的汗水是不是和我的一样咸。
待到一切结束,痛苦难以摆脱的时候,我才知道无论怎样开始,这一切的算计,不过是青梅竹马的一场游戏。
这么多年,关于那段岁月的所有甜蜜和苦涩已经融合在一起,淡淡的,有点儿苦,有点儿涩,还有那么点儿别的,就像一颗榴莲糖——一种不敢碰触的甜蜜。但是,只要想起夕阳里跑来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想起那句腼腆却依然跋扈的问候,我的心情就会平和起来。
是的,无论多少激情多少悲伤,也许能有一份平和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捏起那张纸条,对着阳光端详,似乎要找出纸条中的秘密。如果那天晚上,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去见面,也许第二天人们发现躺在他怀里的就不会是穆茵了吧?
高中毕业更像是一场胜利大逃亡。每一个半生不熟的丫头小子们,像铆足劲儿的洄游鱼拼命地向外面蹦,蹦得最远的便是最有出息的。不幸留在家里的,虽然也上大学(我们从小长在大学里,子弟生差不多都有学上),却难免会有些悻悻地看着那些容光焕发走上“征途”的同学们。
而我揣着那颗榴莲糖,离开这座大院,来到这个海边小城。从家里坐火车过来要十个小时。我只想躲开那个人,躲开那段记忆,可是,我并没有意识到,从此我将再也回不了学府路;也没有意识到,即使拥有了城市户口,我也将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的独木桥上踮起脚尖舞蹈。
我用指尖轻轻捻揉,原本发黄的纸条变成了碎粉,打开窗户,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我不是个恋旧的人,过去的,从不留恋。留下你曾予我的平和,带着背叛离开吧!
床头摆着很多书,在这堆码放整齐的书上边是高高一摞言情小说。这是我大学的主要功课。最疯狂的时候,我一天可以看十四本这样的书,然后第二天告假或者旷课。
人不轻狂枉少年——我笃信这句话。
但是,关于爱情,却没有读书这般疯狂。也许是因为我要的爱情并不疯狂——那应当是为我带来安全与平和的感情。所以,四年了,我表现得十分保守和羞涩。
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羞涩。
大一的春天,在新的地点,新的一天,我试图展开自己新的恋情。我鼓足勇气拍开暗恋对象的宿舍门,出来的同学却告诉我,他和另外一个女生爬山去了。而且那同学神情极为暧昧地强调说:“只有他们两个啊!公子润主动约的!”
我大概不是那种会勾引别人等人过来说“爱你”的女孩,但我也不是那种第一次张口之后可以再次张口的人。
他叫公子润,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我为这个名字疯狂!虽然后来知道,此人姓公,名子润,可我依然固执地认为,他是公子,润。
黯然而返之后,我坚定地认为,那个男生一定看穿了我的意图。老娘从此绝不追他!
也许这倒促成了我的超然,在他一众红颜知己和蓝颜哥们儿中,我是红颜中的蓝颜,蓝颜中的红颜,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
在这样的怅惘中,偶尔想起少年轻狂的爱恋时,我不得不承认:原来每一段感情真的可以结束,即使今日爱他成痴,明天我也可能想不起他的样子!
不独我如是,怕他亦如是。
电话响了,是系里打过来的,说要发一篇关于就业的宣传稿。
我们也要毕业了,准备论文,准备实习,准备走入社会。大家议论最多的是某某师兄师姐找到一份多么多么好的工作。那时,我听到月薪三千元,已经吃惊得不得了!
按五毛钱一本书一天的价格换算,三千元可以借多少书看啊!
公子润笑话我说:“孟露,那还用借书吗?自己买就好了!”他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曾经的班长,系里八面玲珑的红人。
因为懒,因为无能,因为不重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开始找实习单位,依然在校园里东摇西晃。
公子润说过,他要到北京、上海试试,如果有合适的先实习,然后就可以留下了。这是一个月薪四千的师兄告诉他的。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他哈哈大笑,很意气风发的样子,“回家?回家干什么!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才有我们的舞台,才有更多的机会!我还要把户口落到北京、上海去,在那里安家!不过,听说北京户口很难落,我打算先去上海看看。”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北京户口。
九月的校园,还带着些溽暑的气息,海浪的潮热依然一波波地侵袭上岸,不过早晚的时候,已经可以感受到一丝丝清凉的秋意。
报到登记回来的同学带给我一封信,是谢亦清的。
谢亦清是高中少数几个男生之一。那时我正失恋,几乎没注意过他。他以“妇女之友”的身份生活在我的周围。枯燥的学业几乎把这群不知升学愁滋味的半大孩子逼疯了,老师在上面抄数学题,下面就用扑克复习巩固12345jqk。他是我的最佳“牌搭子”。
后来,上了大学,几个出来上学的同学相互联系联系。大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谢亦清把张子涵她爸爸寄给她的东西寄给了我,我估计是他寄错了,所以又寄了回去,还好心地告诉他张子涵的地址。虽然那个地址我也记不清了,但好歹还记得省份、院校和班级,估计有这些信息应该不会再寄错了。
没想到谢亦清回信说他想请我转寄给张子涵,因为他觉得直接寄给张子涵不太好。我理解这个“不太好”的意思就是他怕人家说闲话。
张子涵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谢亦清这种明显的马屁行为让别人不说他都不行。我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别的同学的,而且受席绢的影响,我在信里还鼓励他勇敢大胆地追求好了,不然张子涵被别人追走了,他会后悔的。信的末尾,我很有文采地添了根狗尾巴:有花堪折直须折!
那封信,成就了我和谢亦清四年的通信史,几乎无话不说的通信史。
信的内容我大致可以猜出来——无非是他又如何挣钱,如何勾搭他们学校的某个女生了,尤其是该女生有可能是某市市长的女儿,可以帮他留校,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光荣事迹。
如果说有不好的,那一定是我的不好。
这几年往来通信,我曾经几次“不留神”透露自己旷课、走后门、半夜突击、和英语老师斗气的事情,现在都成了他###我的“证据”。
谢亦清要留在北京,所以他努力学习,努力挣钱,努力搞好关系,为自己找路子。他说他一定要留在北京,并劝我也去北京,感觉就像当年高考,不仅要考出来,而且一定要留在北京,才能算风光。
我觉得北京很远,就像另一个世界,家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北京?那是个不相干的地方。所谓不相干就是既没想过去,也没想过不去。
谢亦清的信就是一篇连载的小说,我不过是看别人的故事,想别人的心情。我发现“妇女之友”变了,变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神秘。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他有了这些变化。
明天是班级例会,我已经向公子润请假,代价是要在下个月的系总支会议上替段姜说情。
段姜是公认的美女,因为她能写一手飘逸的书法。自她入学,学校所有手写的公告之类的东西,都被她一手包办了。
我之所以注意她,完全是因为她和公子润之间若隐若现的关系。公子润从来不承认自己喜欢段姜,却以请假威逼我在下次例会上为段姜说话。这不是公子润第一次帮她,从入学后,公子润就在背地里不知道帮了段姜多少忙。
我觉得他们就像那些女尊小说,段姜就是人见人爱的女主,公子润是她身边默默奉献的男配。
这一次说话是因为武书记对段姜有意见,而我是武书记比较相信的人。
按照上面的比喻,我岂不是男配身边随时准备找女主麻烦的“坏女人”吗?幸好,这是我的故事,我才是主角!
说起我和武书记的关系,还得先说说我们系的“官僚结构”。
我们管理系比较小,没有院的建制,系主任相当于各院院长。学生管理工作由学生的自治组织——学生会,和“官办”学生组织——团总支统一管理。系书记兼任团总支书记。团总支就负责上传下达、原则性指导,学生会具体执行。
因此,这两个组织成员的产生方式也不相同。
学生会的干部由学生直接差额选举产生,然后系书记通过团总支的名义进行民主评议委任。也就是说,如果选举结果是二,而实际名额只有一,那么两人中谁来做这最后一个一,就由团总支决定。
团总支里除了书记之外都是学生,这些学生都是团总支书记自己点名要来的,基本上是终身制。
这两个机构在学生中间被戏称为下院和上院。
我大一上半学期当了半年的班书记之后,就被叫做“团总支”,一直干到现在都大四了,结果还是宣传委员。
这么老的资格,又从来不闹事,还动不动跑到市里的各大媒体送个报道宣传一下我们的书记,他老人家不信任我信任谁呢?连校长都没这个待遇啊!
至于为什么那些媒体会用我的稿子,也不是因为我写得好,只是因为我二舅的小姨子在一家报社当个主任什么的,人家当然给面子。
这些我当然不会讲,大家都以为我的笔头子厉害,这点我只能欣然接受。
既然是我的故事,我是女主,那么段姜就是坏女配。我理直气壮地讨厌她!
吃晚饭的时候,我看见公子润带着一个女孩子一起吃饭。虽然没有像别人那样互相喂食,但他俩那德行——尤其是那个女孩幸福得意的样子实在让人“恶心”。也不知道她是公子润的第几个女友了,想想我也算公子润身边唯一不换的女友,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孟露,吃什么呢?”再抬头,公子润已经笑嘻嘻地坐在我面前,那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这厮还不错,从来不带着女朋友在我面前腻歪。
“你女朋友呢?”我喝了口米粥,没话找话。
他夺过我的菜盆看了看,说:“你吃得还真多!”说着,拨了一些到自己的盆里,“难怪没人要。”
“是啊!可是你不觉得像你这么有人要的,和我这种没人要的,结局都差不多吗?”
“什么结局?”
“都没人要。”我吃了一口馒头,怎么这么难吃?
“你看你,酸溜溜的,不就是被人家说多吃了两根火腿肠吗?”
“打住!打住啊!”我赶紧拦住,“咱不说这个话题行吗?要不我现在把那十根火腿肠吐给你?”
公子润立刻端着盆子站起来,“别!我这就走不成吗?嗨,不就是十根火腿肠嘛!要是我,我就养得起。”
我没理他,在他眼里我连性别都没了,要是再要他养的话,估计连人都不算了。一顿饭十根火腿肠,那不是宠物犬吗?
要说这事,其实也怨不得别人。
大三那年,我心血来潮参加了大型班级活动——爬山。
到了山顶,湖光山色熏得我得意忘形,手舞之,足蹈之,顺手从书包里拽出一捆春都火腿(最细的那种)——是老娘托人带来给我补充营养的,一根不落地全吃了。
公子润说他当时就在我身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能分享一根。当时大家年轻力壮,爬山不吝啬体力,上了山顶,饿得应该不止我一个。所以,我估计当时跟他心情差不多的人应该不少。然后,他们开始报复我,“孟露不能娶,娶回家养不起——一顿吃十根火腿!”
一群小人!
公子润刚走,段姜就过来了。过来就过来呗,还扭着头看着公子润走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是找谁。万能女主都这样,自己喜欢人家不说,非得弄得周围蜂缠蝶绕的才好,然后再做一脸忧郁状,登高望远,托腮幽怨,嫁谁呢?
靠,男人都是柜台里的衣服,想穿哪件就哪件吗?就算可以用钱买,不也得看经济能力吗?
想不通公子润为什么那么迷她,也想不通段姜为啥这么矜持?
“公子润找你什么事?”段姜问我。
“没什么事!”我还没有傻到说公子润认为我是狗,“那不是找了女朋友吗?让我帮他参谋参谋。”
段姜歪着头看我,嘴里啧啧有声,“瞧你,咱们要不是同学,谁不以为你是公子润的女朋友?”
我只能嘿嘿傻笑,公子润是你衣橱里永远少一件的衣服,却是俺高高在上的星星。咱俩不是一个档次。
段姜不打算放过我,“孟露,你觉得公子润的女朋友怎么样?”
美女八卦起来和丑女是一样的,或者说八卦面前不分美丑。
我压根儿就没注意过那个女孩儿长什么样,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还不错吧。个子挺高的。”
段姜笑了,“当然了,他每个女朋友的个子都很高,和你一样高。”她冷不丁来了句,又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武书记对我有些意见?”
吼吼!我就知道段姜和黄鼠狼一个颜色,自动忽略她话里的异样,赶紧打马虎眼,“是吗?怎么回事?”
“别装了,你是武书记跟前的红人,还能不知道?唉!要说我们这些学生会的,都是给你们打下手的,苦活累活干了,还不落好,处处被人揪着尾巴。”
“段姜,你不会是想说是我打你的小报告了吧?”
“嘿嘿,你倒不会。你要是肯打小报告,武书记还不高兴坏了!不过,这种人是一定有的。我不就是找人写了几张通知嘛,就说我偷懒不干活儿。你也知道,校学生会那里也有很多活儿,我忙不过来,找几个人帮忙也不对吗?”
我能说不对吗?只好咬着馒头点头。
其实这些事不是说行不行的事儿,而是态度问题。武书记心高气傲,所有进校学生会的同学都被他视为“叛徒”,你那么积极地“响应”校学生会的号召,就算在武书记面前发誓一百遍,他也不会理你的。这还用别人打小报告吗?
段姜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跟我说:“孟露,你找工作了吗?”
我继续摇头,和这种人精说话,动作比嘴巴好用。
“孟露,不是我说你,只在系里混,混不出来。上届他们找工作,校学生会的那帮家伙都把最好的招聘单位留下来给自己,根本轮不到各系挑!我算了算,校学生会那帮人百分之九十都进了北京,剩下的百分之十也是去的上海。”
我知道,她所谓的“进京”就是落户。
看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压低了嗓门低声说:“你知道那个xxx去的哪儿吗?”
我继续摇头。
“机械部。”段姜无限神往,“那可是中央部委啊!”
在我印象里,机械部就是课本上的机械工业出版社,“哦,好单位啊!怎么去的?”至少买课本不用花钱了。
段姜美丽的大眼睛一翻,“她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长,长得那么妖,老头子们都帮她忙,有什么好机会不先给她!”
“呵呵,她又不去文工团,一个机械部,不至于吧!”谣言也要有分寸,太出格了是要天打雷劈的,我赶紧撇清立场。
我妈说做人要实诚。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无法理解却存在的。
段姜显然比我胆大,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在造谣,继续说:“谁知道她要干吗?北京那么乱,就她那德行,谁知道啊!你知道吗?她还倒追过子润。”
“哦?不会吧?她比公子润大两岁呢!”我忘了吃馒头。“姐弟恋”啊,够劲爆的!
“不要脸呗!”段姜显然说high了。
果然是谣言!没意思!
手里的馒头只剩下一点儿了,我塞进嘴里,准备离开。段姜自言自语地说:“哼!有机会不进校学生会那就是傻子!对了,武书记信你,看在咱们同学的份儿上,你就帮我个忙吧,回头姐们儿重重有谢。”
我不能装傻,问她:“你不是要进校学生会吗?”
这时我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她亦陪我。听我这么一问,伸手推了我一把,嗔道:“哎呀!要是这个关头离开系学生会,那校学生会也不会要我了。”
那时我们毕竟年轻,比不得工作后遇到的那些钩心斗角。但此时段姜已经初露峥嵘,而我的傻憨也稍稍体现。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我有些不忍,但又不能明说(奇怪,我可以对公子润明言,对她却不能说什么),只好安慰她说:“没事,你那么能干,肯定没事的!”
段姜仔细看了我半天,一直走到宿舍大楼门口,才说:“好吧,听天由命吧!哎呀,我还有会,回头再聊吧!”
挥手告别,我回宿舍。
她也想进北京啊!我有点儿寂寞,怎么我就想不起要进北京呢?不过,想起回家有父母亲戚帮我找工作,不用像他们那样辛苦奔波,我心里又开心起来。得过且过吧!
回到宿舍,大家都上自习去了。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那些沉默的舍友之所以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要进北京吧?
大家似乎都有同一个目标,而我却混混沌沌地过了这么久。怎么就没人提醒我一声呢?连公子润也没有说过。也许,我是他的女朋友就不一样了。
我无聊地翻开一本书,是张中行的《负暄琐话》,里面夹着那封没有开封的信。
对了,谢亦清倒是经常念叨要留京,他可能是唯一很早就提醒我这些事的人吧?只是自己没注意而已。
如此说来,怨不得别人。
我的心情好了很多,随手撕开信封,厚厚的足有三页纸。
谢亦清就是啰唆,不过这次似乎有些过了。不是他交上什么大校的女儿了吧?记得之前他提到过,说那个市长的女儿和他分手了。我没听出多少伤心,像他这种一心想留京的人碰到这种事大约遗憾比伤心多。
我有心没肺地读下去,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亦清往日都是炫耀自己贬斥我,今儿怎么开始回忆过去了?而且似乎……
“我记得,高中上学的时候你说过要上北京的学校。你那么聪明,学习从来不费劲儿,要做什么似乎老天爷也拦不住。可那时候,我的成绩在全班只能垫底,所以,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北京的学校,和你一起进京。”
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大家闲聊志愿,我是提过那么一句。不过那也只是开玩笑啊!想不到成全了这家伙!
高一的时候,谢亦清的成绩的确不显眼,大家甚至没意识到他是怎么上的高中。后来到高二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一米六的谢亦清突然长到一米八了,同时,他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成了全班第一。这种视角的变化让我非常不习惯,那种近似落枕的感觉甚至陪我到现在。
一边看一边总结自己的人生,还是老妈说的正确: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我要少说两句,至少他今天不能在我面前得瑟!
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谢亦清同学似乎对我在高中时的生活分外注意。直到最后,我看到一行字: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i bsp;我认得中文,知道英文的发音,但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作为关键词“spoil”的意思是虾米?也不知道怎的,翻开字典的时候手有点儿哆嗦,视野也有点儿模糊。好像……大概……仿佛……那个词是宠爱、溺爱的意思。
他将永远溺爱……我?
哎呀!不能想,不能想!
我的脑子里嗡嗡的。虽然我的恋爱经验比较丰富,虽然我也常常保媒牵线,虽然我也厚脸皮地当过电灯泡,但这种肉麻的话可从来没人直接对老娘讲过啊!
等我反应过来时,听见自己诡异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回旋,拦也拦不住。
肉麻,肉麻,太肉麻!这个谢亦清,真是不叫的狗咬人!连杨燃天那么嚣张的人都没对我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呢!
天!不知道公子润会不会对别的女孩子说这句话?
心情霎时down了下来,我躺在下铺的床上,躲在阴影里,似乎要把另一个自己逼到光明中,然后看着她,找出什么东西。
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然谢亦清下了战书,我没道理退缩。
我攥着那封信,不敢打开再看,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回信。从来没有一封信让我这么急迫地想回复,可也从来没有一封信让我这么不敢回!
说什么?
“好吧,我同意!”——那多掉价。再说,我要找个“妇女之友”当男朋友吗?
“不行,我不喜欢你!”——那以后就再也没人给我写信了。其实谢亦清同学长得还算差强人意,个子一米八三,皮肤白皙,从信的总体风格看属于席绢小说里闷骚性格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能顶着没人要的帽子离开大学啊!想起公子润下午说的那番话我就恶心,十根火腿肠怎么了?照样有人拿老娘当神仙捧着!看见没,i bsp;我在行与不行之间跳来跳去。行,我不甘心;不行,我又舍不得!
好难啊!
要是信是公子润写给我的就好了。
我躺在床上做梦,其实就算不是公子润,如果是别的帅而多金的王老五,哪怕他是像武书记那么大年纪的,我也没这么难选啊!当然了,如果不是一封信,而是我走在艳阳下的马路边,一辆保时捷嘎的一声在我身边停下,某帅哥下来对我说:“孟露,我爱你,跟我走吧!”我决不会像现在这么犹豫!
该怎么回复谢亦清呢?
真讨厌这种选择题,弄得跟国际贸易似的,发个实盘还得接受才能成交。这种事情,还是直接绑架比较省事。难怪虐恋的小说都比较畅销,原来女人天生就闷骚!
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我顺手抽出一包方便面,想泡面却发现没水,拎着水壶左邻右舍地逛了一圈,大家都不在。
勤奋!
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把方便面里的干料撕开倒进袋子里,又把面饼在袋子里揉碎了,上下摇匀,拿小勺一点点地捞着吃。
下铺通常比较黑,往上看就是上铺的木板。
我一边嚼着方便面,一边用脚踹自己床的木板,咣当咣当地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
啪!从床与墙的缝隙中掉下来一本书。我打开看了看,是余秋雨的散文。
没用!老男人的无病呻吟,没有一点儿现实意义。要是能告诉我该怎么回复就好了!
我胡乱地翻着,翻开一页,心中一动,手突然停住。看看我的手指尖指着哪个词?说不定有用。
我探起身子,斜眯了眼细看——“走”,手指堪堪地指着一个“走”字。
不知道是走在苏州还是走在大清王朝的背影,反正我的手指单单指了一个“走”字!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升起来——我为什么不自己过去看看呢?不用说行,也不用说不行。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甚至立刻想到北京离我所在的城市并不远,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就可以到!这比中国邮政快多了!中国邮政打包也寄不去我这个大活人啊!
我忘了即使自己亲自去,也要给谢亦清一个说法。应该说,亲自去本身可能就是一种肯定的回答。我只是想过去看看,看看这家伙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对我说这种话!
第二章
北京,我来了!这个认知严重地损伤了我的自尊,从女王一下子变成树洞,我也是有脾气的。
冲出宿舍,在眼镜湖边上遇见公子润和段姜,肩并肩的模样让我想起“冤家路窄”这个词。
大老远的我就好像闻到了段姜身上的香水味儿。出门总要收拾一下,我坚信自己的衣服穿得是对的,但是……或许没有整理头发?
凭着直觉,我认为别的女孩子和公子润在一起都像他妹妹,结果就是大家好聚好散。而这个段姜却总和公子润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让他天天像偷吃又吃不着蜂蜜的狗熊。段姜这心机太可怕了!
“孟露?”公子润看见我似乎有些吃惊。
莫名其妙,平常见得多了,至于这么吃惊吗?我习惯性地摸摸头,摸到一顶帽子。太好了,有帽子就不用担心发型。
海边早晚天凉,晚上连夜赶车可能会冷,我就戴了顶帽子。在这里上了四年的学,我还真没戴过帽子。难道效果这么明显?
心中小小地得意一把,没留意公子润说什么,再听他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嗯,出去一下。”
“去哪儿?一会儿有会,又不参加了?”
什么叫“又不”?!请假不算旷工吧!
“什么会啊?怎么没人通知我?”
“我这不是通知你了嘛。”公子润看得我浑身发毛,“今天晚上九点,系办开会。”
我刚要拒绝,他又来了一句,“不用穿得这么正式!”
哦,对了,他不说我还忘了。我要去见情郎!
“我请假。”
“什么会?”
段姜和我同时开口。
段姜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我是团总支的宣传委员,如果有会她没有道理不知道啊!
公子润倒是很从容,这让我越发怀疑这个会的真实性,“这次系里的迎新晚会准备搞大一些,武书记想让孟露请几家媒体。”
娘咧!我现在要去见情郎啊!麻烦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好不?
我整整衣领,突然想起没领子,摸摸脖子说:“非要今晚啊,我真有急事!”
公子润不依不饶,“什么事?”
虽然说得很不客气,不过那一瞬间我倒是觉得他似乎是在关心我。我嘴巴一张,差点儿说出来。
段姜突然插话,“呵呵,不会是有约会吧?”
我这样像约会的吗?耳朵边有蚊子嗡嗡乱叫,赤裸的小腿有些痒痒。大哥,这个眼镜湖是出了名的不养鱼虾养蚊子啊!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地对段姜闭上嘴巴,“谁能约我啊?”这倒是实话,就算今晚也是我自己巴巴地要赶过去的。
公子润两眼像灯笼,看得我心里发毛,只好继续说:“我去亲戚家转一圈,那儿不是好久没去了吗?她要出差,小孩没人陪,我过去看看。”
这谎撒得也忒没水平,但是公子润放手了,“也是,这么晚了约她还不是见鬼。打车去吧,回来看能不能报。段姜,你那里还有一些费用,是吧?”
段姜笑着说:“当然了,我们学生会的宣传还要靠着孟露呢!尤其是武书记那里。是吧,孟露?”
我知道她惦记着晚饭时说的那些事儿,在这里卖顺水人情。我心里有事懒得理她。
绕开他们,我正往前走,听见段姜低声问公子润:“怎么了,不高兴?”
他不高兴?
不晓得又有什么事惹着了他。我急急忙忙地打了车,直奔火车站。
站在火车站的门口,迎面一股热浪,混合着人肉味儿和各种腥臊的味道,可是我仰望夜空,心情却格外舒畅。
北京,我来了!
站在北京xxxx学院门口,看着警卫楼里那穿着军装不可侵犯的卫兵,我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我怀疑自己是一顺边儿地走近了。清晨的北京雾蒙蒙的,和海边有点儿类似,只是呼吸起来极不舒服。距离近了,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是直着从大门中间走进去,还是跟人家打声招呼?
我只有谢亦清的信,信上写着“北京xxxx学院183信箱”,但我知道他读的是哪个专业哪个班,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往男生宿舍找比较靠谱。
犹豫再三,我终于决定和这个威风凛凛的警卫打声招呼。刚走到近前,我就被一个牌子拦住了——“哨兵神圣,不可侵犯”。呵呵,好吓人哦!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腿发软,好像不小心进入了军事禁地。对了,谢亦清好像是提前录取的,难道他上的是军校?
“小姑娘,什么事?”
我抬头一看,还好是位比较和善的大叔,赶紧颠颠地过去说明来意。大叔一指门口那条万分宽阔的马路说:“沿着这条路向北走到头,然后往西走,前面两栋楼就是男生宿舍,你过去问问吧!”
我顺杆子问:“北边是哪儿?西边怎么走?”
大叔无语,打量了我一下,说:“就是这条路走到头,然后右转,你能看见两栋楼。”
哦!这样说多简单!
我很高兴地谢了大叔,但他的表情似乎没有那么高兴,还追问我:“小姑娘,你不是北京人吧?”
“啊!是啊,我不是。我是外地来的。”
“哦,难怪!”
难怪什么啊?
这老头儿的话怎么那么不中听呢?
顾不上这些,我赶紧往里走,走了一半,回头一看,那个神圣的警卫依然耸立在门口,蔚为壮观!
那时候,我想我有些敬畏了。北京,果然是不一样的!
这会儿是早上六点多,吃饭和上早课的学生从各个楼洞里涌出来,在主路上汇成一条巨大的人龙,向一个方向涌动。路两边是高大的白杨,叶子还没有落,远处倒是有几栋楼,可我觉得那比较像家属楼,因为看上去不太像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尤其是看到男生女生都从一个门洞里走出来,我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学校,男女生别说走一个门洞了,连一个楼都不可以!
看看手表,磨磨蹭蹭已经七点,我估计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走是教室,那么逆着方向走应该能找到宿舍。
走到一栋楼下面,我又想起一个问题——问男生好呢,还是问女生好呢?
我为自己找了个“异性相吸”的理由,找了个男生一问,那人竟然一副很惊诧的样子,直勾勾地看得我发毛。
脚后跟打转,我准备找个正常点儿的人再问的时候,他说:“你,你是孟露!你来啦!还真来啦!你等着,我给你叫谢亦清去!”
我站在那里有点儿得意。我真够聪明,真够走运!大老远的一声招呼没打,我就能把谢亦清从人堆儿里提溜出来。我本指望那个男生能告诉我谢亦清的大致楼号,他却主动地把谢亦清带到我面前。我的魅力太大了!
一个又一个的学生从我身边走过,偶尔会有一两道好奇的目光看向我。我开始有点儿不好意思,挺直了腰背装沉稳,后来就有点儿不耐烦了。那个男生说话靠不靠谱啊?这么久了还没把谢亦清抓来?再有人看我,我便耐不住性子地狠狠瞪人家。没见过美女啊!
这一瞬间,我有点儿沮丧。也许根本不是自己有魅力,而是走了狗屎运正好抓住谢亦清的同学罢了。再说,谢亦清是个男生,要问他住在哪里自然应该是问男生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我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就是没想起谢亦清来了应该说些什么。而这个问题却是最现实的,因为谢亦清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孟露,真是你!你怎么来了?”谢亦清同样手足无措。楼道口挤着几个人影,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谢亦清回头看看,说:“走吧,我先给你找个地方。”
说着也不问我的意思,自己转头走开。
为什么找个地方,还“先”?我恍恍惚惚地觉得这句话有别的什么含意,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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