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陷阱（1）
第一章 沙龙
1
离婚过后，左羽觉得她的生活变得更加一团糟。
没有了爱人的关怀，家里变得冷冷清清，既吃不上现成饭，也没人听她唠叨，更没人能让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煞气儿！更让她烦恼的是，在单位上班的时候，身边平白无故就多出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成天围着她打转转，向她献殷勤，想讨她的欢心，进而占她的便宜。她弄不明白，为什么离了婚的女人，就成了他们眼中一块肥肉？她想驱赶他们，却又有好多顾忌。因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单位里的好佬，特别是这里头还有她的顶头上司。她不敢直接得罪他们，只好用逃跑来回避。
幸好她上班的时候不用坐班，只要把份内的事情做完了，剩下来的时间相对自由一些。可是话虽这么说，但是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刚做完这一件，新的事情马上又来了。有时候手头的事还没了结，新任务就接二连三地压下来了，感觉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更不用说自由支配时间了。
和每个女人一样，左羽喜欢逛街、美食、还有美容。刚离了婚的前夫罗旭，在左羽的眼里，自然是一无是处，但是一回到家，左羽就会忍不住想起他唯一的优点，那就是一手还过得去的厨艺。现在，她的食物就指望着冰箱和微波炉了，这当然和美食拉开了距离。有时候，为了安慰一下腹中那条小馋虫，她不得不屈尊和一群色迷迷的男人坐在一张桌上共同进餐。经过多次训练，她已经能够把耳朵装上一个开关，每当男人们津津有味说起那些黄段子的时候，她就充耳不闻，只管低头照顾她的美食。只有当他们把话题转到其它方面的时候，她才会抬起来头响应他们。幸好她的酒量还可以，在巾帼中绝对能坐上一把交椅，就是跟一般的男人相比，也毫不逊色，加上她本来性格也比较外向，所以在饭桌上，男人们并不敢小觑她。但是，因为要和那些无聊的男人在一起，这种美食绝对谈不上是享受。
现在，对于左羽来说，最大的享受就是躺在美容店里做美容。美容店那些女孩子，一双手成天泡在各种化妆品里，养的特别细腻。这样的手摸在脸上，感觉真是好极了！美容店的大门上，贴着“谢绝男士”的纸条，所以里面不管站的、坐的、还是躺的，都是清一色的女人，清一色的嗓音，清一色的气息，清一色的体味，让左羽特别平静，特别坦然，躺在那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可惜这样的享受，左羽并不太多，一来没那么多时间，二来也没有那么多钞票。同样是电视台主持人，同样是主持经济频道 的，就因为地方和中央的差距，收入跟中央台那些大腕主持人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人家走一次穴，在台上说几句话，那就要几万块钱，顶上左羽一两年的薪水！这年头，最不能比的，就是人和人了。东州有句老话，叫“人比人，气死人。”这话说的十分在理。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特别是不在一个平台上的人。
左羽离婚的时候，罗旭给她留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房，十万块钱的股票。离婚时，儿子给了罗旭，所以她一个人住着两居室的房子，当然算是宽裕的。她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和大城市相比，东州的消费水平也比较低，所以她完全能过上小康生活。套句老话说，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和那些靠低保生活的人相比，左羽这样的条件，应该是不错的了。可是人又有谁甘愿满足呢？每次坐在空荡荡地沙发上，看中央电视台节目的时候，左羽心里就有点窝火，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出来散散心吧，左羽！”
正当她百无聊耐的时候，从前的一个同学给她打来了电话，把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这是她在东州财经大学读本科时同宿舍的密友，叫做武瑛，在省城工作了几年以后，又回到东州财经大学来读博士了。
“好哇！”
大学同窗四年，武瑛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接到武瑛的电话，左羽立即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左羽，懒懒地扭头朝餐桌上看了一眼，那里还留着没收拾的盘子，里面盛着几片没吃完的吐司和黄瓜片。那就是她的晚餐。
“吃就吃了，没吃就没吃，什么叫吃了吧？你以前说话不这样的啊！看来你真要出来好好散散心。再这样下去，你会闷出毛病来的！”
“我的事儿，你知道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左羽有点有气无力。
“上学那会儿，就知道你重色轻友，所以从前有人霸着你，我连边都不敢沾。知道你现在解放了，才来找你的呀！这个时候，你应该需要朋友了吧！”
“呸！你才重色轻友哩！大四那年，你跟周名嘉谈恋爱，天天把脸昂得跟向日葵似的，还敢说我！”左羽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不一样！你跟冯云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把我们都当成阶级敌人了吗？想想那时候，真的很好玩！左羽，你来吧！我这边热闹的很，你会找到从前那种感觉的！”
“你在哪里啊？”左羽已经拿着手机踱到洗手间门口了。
“哦！北极星咖啡店，就在我们学校旁边的文苑路上。”
“我知道，那里有好多酒吧、咖啡店。”
“北极星是比较大的，你应该来过吧？我们在二楼一包。”
“去过。你跟哪些人在一起啊？”
“有同学，有老师，还有一些常在一起聊天的朋友。应该说，是个沙龙吧！我们经常在这里聚会的！”
“哦！那你们可都是些高学历人士，什么博士呀，教授什么的吧！我这样的人去，不扫你们雅兴吗？”
盛宴陷阱（2）
“我们这些拙口钝腮的人，哪能说得过你这东州第一名嘴呀！”
“又瞎戴高帽了吧？像我这样主持经济节目的，在台里也只能算二流。再说我又不是广播专业的，跟人家那些科班，比都没法比，还谈什么名嘴哩！”
“请你来，就因为你是经济频道的呀！来我们沙龙里的，都是搞经济的，这样大家才有兴趣，才有共同话题。我们沙龙里不乏东州经济界知名人士哦！石岷生——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他经常在国内外一些大报刊上发表重量级文章，思想相当前卫，在当前国内财经领域都有一定影响力的。他是这个沙龙的核心人物！听听他的观点，对你做节目，肯定会有帮助的！”
武瑛这段话，对左羽充满了诱惑。最近，石岷生的名字，经常在各种媒体上见到，市政府还请石岷生就当前的经济问题，给机关领导干部专门做过报告，台里也打算对石岷生做个专访。这个想法，她的顶头上司——经济部主任季晓文就曾经说过。能认识他，当然是件好事。
“你们的沙龙，有外人参加吗？”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来，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那为什么？”
“因为你美女啊！你一来，不把他们眼珠子拽出来，那才怪哩！哈哈哈！”
“有你这样的大美人在那儿，他们还不早就看花了眼？行了，别浪费我电话费了，我们见面再谈！”
2
东州财经大学是东州高校群中的翘楚。由于近两任校长都倡导自由学风，着力营造宽松的学术氛围，师生们思想都比较活跃，加上经济学科本来就和社会紧密结合，所以师生们跟社会各界的交往非常频繁。久而久之，学校旁边的文苑路上，酒吧、咖啡店、小酒饭这样适合小范围交流的场所，也就应运而生，逐渐成为一种气候。
北极星是开业比较早的一家咖啡店，规模也比较大，租了一幢写字楼的两层门面房，深色的门脸，上面亮着北极星咖啡店六个霓虹灯轮廓字，在夜色里非常醒目。
因为是晚上，左羽没骑她那辆火焰一样红色摩托车，打个的就过来了。车到北极星门口，一个保安上来为她打开了车门。左羽下了车，走上铺着红地毯的台阶，一位迎宾小姐立即从里面轻轻为她拉开门，笑容可掬地向她鞠躬，欢迎她的光临。优雅的萨克斯音乐从里面传了出来，左羽的心情立即安静了下来。
里面的一位迎宾小姐带她走到楼上，饶过吧台，走进一条亮着小灯的走廊，最后停在最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礼貌地敲了两下门，然后轻轻把门推开，向左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里面倒比外面亮堂得多。
左羽在门前楞了一下，才适应里面的光线。就在她摘下口罩的时候，屋里本来喧哗的人声，突然哑了。左羽看见从里面跳起一个人，叫着她的名字，直奔她跑过来，并且一把抱住了她。
“左羽！”
“武瑛！”
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后背，就听到里面有人提意见了：“别老是你们抱啊！也该让我们抱一抱了吧！”
接着是一片“哈哈哈”的笑声。
“做梦！回家抱去吧！”武瑛松开左羽，朝背后喝叱了一声，把左羽拉到大家面前：“不用我介绍了吧？大名鼎鼎的电视台主持人――左羽，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
“靓！”
“那还用介绍吗？早就眼熟的很了！”
“不是眼熟，是眼热吧？”
“今晚不得了！两朵花都这么香艳，让哥们怎么消受得了啊？”
“死去吧你！”武瑛在说这话的人脑袋上敲了一下，顺便向左羽做了介绍：“这家伙叫郭斌，跟我一个导师，最调皮捣蛋的一个！”
“你怎么这样给我下评语呀！”郭斌揉着头说，“我跟左羽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编排我，不是存心要剥夺我的机会吗？”
“她这是怕你见异思迁！你小子真笨！”坐在郭斌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人说。
“少张你那乌鸦嘴，不说话没人说你是哑巴！”武瑛用手指头点着眼镜，给左羽介绍他，“他叫姚保华，本科跟我们是一届的，财会系的。有印象吧？现在留校当教授了。”
“哎呀！姚老师指教的有道理！到底是过来人，领悟能力就是比咱强。怪不得她对我又打又骂，原来打是亲，骂是爱呀！”郭斌还在不依不饶，见武瑛又要敲他，吓得赶紧抱住了头。
“握手！一点礼貌都没有！就知道胡说八道，人家女士把手伸给你们了，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武瑛板着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郭斌和姚保华连忙站起来，分别同左羽握了握手。姚保华补充说：“更正一下：讲师！”
接着，武瑛把屋里的其他人，一一向左羽做了介绍。介绍到石岷生的时候，左羽在他面前停顿了一下。
“久仰石老师的大名，今天能见到您，真是非常荣幸！”左羽说。
石岷生握着她手的时候，冲她微微一笑，露出两排带着烟斑的釉黄的牙齿，说出来的普通话，带有明显的四川口音：
“我经常看你的节目。你的敏感性很强，好多节目跟社会问题贴的很近，评论很精彩。原来我一直奇怪：这个主持人谈起经济问题来，怎么这么专业呢？刚才听武瑛说，你跟她是同学，在大学里读的是经济分析专业，这就难怪了！”
左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石老师过奖了！我的好多观点，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有些还是跟您学的哩！您在《经济周刊》上发表的文章，大多数我都拜读过。”
“是吗？那要请你雅正了！我那些观点，有的其实并不成熟，提出来，就是要请大家讨论的。其中好多观点，都是在这里形成雏形的，是大家共同讨论的结果，是这个沙龙集体智慧的结晶，只不过是我执笔把它们写出来罢了！”石岷生说。
盛宴陷阱（3）
“这个沙龙，是我们最好的课外辅导！”武瑛插了一句。
“希望我没有打搅你们。”左羽接着武瑛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却面对着石岷生。
石岷生笑着把手又伸了出来，跟左羽握了一下：“非常欢迎你来啊！你是这里加入的第一位媒体朋友，而且又是经济栏目的，跟我们的主题紧密结合嘛！而且你的到来，也让这里的气氛更活跃了！我估计，今晚好多人回去睡不觉了。为什么？眼花了，合不上了撒！哈哈！不过，要事先申明一点，这里讨论的内容，你不要拿出去报道哦！”
左羽见他也开这种玩笑，倒有点出乎意料，脸上有点微微发红，幸好是晚上，看不出来。她接着石岷生后面一句话说：“这个您放心，我有分寸的。这只是朋友聚会，我到这里就下班了！”
“石老师，您坐吧！”武瑛拉着左羽，接着为她介绍下一位。等把屋里所有人都介绍完了，她把左羽带到自己的座位上，跟服务员要了一壶玫瑰花茶，两个人并排坐下来，说起了悄悄话。
“这两年老听说石岷生的名字，以为他是个老学究哩！没想到这么年轻！他以前就是我们东财的吗？”左羽端着武瑛给她倒的花茶，还没顾上喝一口，就忍不住问道。
“他可是海归派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财务学博士，八几年毕业的吧！曾经在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俄亥俄州立大学等好几所知名的大学执教过，九九年才回国的。他的年龄，应该在四十五岁左右吧！他太太也在我们学校图书馆，很有气质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那种，跟石老师真是珠联璧合……”
没等武瑛说完，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就插话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你别乱插嘴，我们姐妹俩说话哩！”武瑛朝他挥挥手。
左羽笑着对武瑛说：“你干嘛把他太太也扯进来，是不是给我打预防针哪？”
武瑛见自己的意图被她猜中了，不好意思地说：“你还跟从前一样，那么伶牙俐齿，我有什么想法，都瞒不了你！你这样的人当记者，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我就奇怪，电视台当初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慧眼识人，选中你当主持人了呢？”
“既然你都觉得合适，那电视台的人当然也会觉得合适了！” 左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轻一句话就饶过去了，回过头来继续跟她说石岷生：“他带不带你们课？”
“你说石老师？其实，本来我就是考他的博士生的，可惜分数差了点，没考上，只好调剂到现在这个导师手上。他基本不上课，一个学期开几次讲座。他的讲座，在学校里是最受欢迎的，只要海报一出来，每次都必须提前半天去占位子，不然就只好站着听了。能站到教室里，那还算幸运的，走廊里头都站得满满的哩！”
“是吗？”左羽并不怀疑武瑛的话，她这么说，大概是有点惊讶。
“当然！不信你问他！”武瑛拍拍对面刚才插她话的那个人，“邓杰，我说的不夸张吧？”
邓杰俏皮地说：“你们姐儿俩说话，有我什么事啊？”
武瑛“噗哧”笑了，轻轻骂道：“你怎么跟郭斌一样不识好歹？”
左羽也跟着调侃他说：“你看看，给你机会又没抓住吧？”
邓杰说：“我怎么也反应迟钝了呢？再给次机会吧，武瑛！”
“歇菜吧！”武瑛又朝他挥了挥手，说：“你这辈子，大概也吃不上热黄瓜菜了！”
“真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热的黄瓜菜哩！”邓杰故意绷着脸说。
“去你的！”武瑛被他逗乐了，捂着嘴不停地笑。
跟他们说笑一番过后，左羽慢慢把自己融入了沙龙的意境。她一边呷着玫瑰花茶，一边注视着房子中间的大沙发，那里以石岷生为核心，正在讨论着一个严肃的话题。
3
夹着根香烟的石岷生侃侃说道：“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的人，在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审美取向以及行为习惯等诸多方面，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紊乱，在对传统文化进行了反复的批叛与反正之后，知识积累不足的人，在传统面前根本无所适从，只好采取最简单的手段，那就是‘拿来主义’，只要能为我所用，不管是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可以包装成‘传统文化精髓’，在不同的人群之间，不同的区域之间，传播着同一种毛病，那就是浮躁。应该说，这是个很令人担忧的问题。”
他这番话，让左羽感到意外。她以为这个沙龙讨论的都是经济问题，没想到第一次进来，听到的却是关于意识形态的讨论。
“人都是越学越精的。”坐在石岷生旁边的一个中年人接着他的说。
左羽记得刚才武瑛向她介绍过，这个人叫蔡万林，是国际信托投资有限公司东州营业部的老总，也是这个沙龙的重要人物之一。
蔡万林的手里也夹着根烟，一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但是我们说某个人学精了，其实并不是说他学到了什么精华，说他从前人身上继承了某些优秀的东西，恰恰相反，这个‘精’，实际上更多是贬意的，是说他做人可能更加圆滑了，说话更加玲珑了。也就是说，他把人的本性隐藏得更深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像石老师刚才说的那样，文化大革命给人们带来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其实不光是文化大革命，早些年的整风、抓右派等等，一次次的政治运动下来，说真话的人都倒了大霉，谁还不长记性呢？以前人们谈论文化大革命的浩劫，都特别强调对老干部的迫害，对民主的压制，没有认识到它对人性扭曲的危害。其实，这才是文化大革命最大的浩劫，因为这影响到了人的素质，并且可能要影响以后好几代人！”
盛宴陷阱（4）
“是啊！一个人如果在人前不讲真话，那这个人是很可怕的。但是文化大革命用残酷的事实，教育人们不能讲真话，这种思想意识，已经浸淫到人的细胞里，而且一代一代遗传了下来，这更可怕！”石岷生接着蔡万林的话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千百年的文化积淀，使我国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明，形之于物的遗产，比如兵马俑、故宫、青花瓷，都那么经典，美仑美奂；可是无形的东西，比如诚信、修养，这些我们公认的美德，在人身上留存的却越来越少；而奸诈、虚伪、狡猾、阴狠，这些见不得阳光的东西，人身上却越来越多。过去我国是有名的礼仪之邦，不管是士大夫，还是布衣百姓，相互之间都彬彬有礼，温良恭俭让。而现在呢？如果你拣到钱包交给了警察，人们会说你是傻瓜；如果你在路上想搀扶一个摔倒的女人，她会怀疑你是流氓；如果你在酒桌上不说黄段子，人们会反过来指责你是伪君子。这难道是社会的进步，文明的发展？我认为，这就是因为文化大革命颠倒了人们的价值取向和审美观念，把美的当成丑的，把臭的当成香的。受迫害的老干部们纷纷翻案了，可是浸淫到人的细胞里的这些东西，却没有翻案，没法翻案，也没法根除。”
蔡万林和石岷生的这番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就遇到过这样的尴尬。”郭斌低声对姚保华说。“有一次，我看见一个骑车的老头被一辆摩托车刮倒了，好心好意过去帮他扶起来，没想到他反而拉住我，硬说是我把他撞倒的，叫我带他到医院去检查！你说这是不是叫好心没好报？”
姚保华问：“那后来怎么办的？”
郭斌说：“幸好路边小店里的人当时也看到了，出来给我作证，说不是我撞的，警察才让我走。不然，还真说不清了！”
姚保华说：“现在的人心，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郭斌说：“人哪，看来是最靠不住的了！当然了，你我除外！咱哥们还是没说的！”
姚保华笑了，说：“那也难说。也许有了利害冲突，就会发生变化哩！”
郭斌抡起拳头在姚保华肩膀上捶了一下，笑着说：“你小子敢！”
邓杰提高嗓门，把他俩的谈话压了下去，说：“石老师，您刚才说的‘传播浮躁’，我是这样理解的，不知道对不对？我们现在有好多人，一到吃饭的时候，就谈什么酒文化，把‘屁股一抬，喝掉重来’，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之类的粗俗俚语，都说成是酒文化，其实根本就不懂文化的内涵，偏偏又爱把文化挂在嘴上，这种心态，就应该是您说的浮躁的含义吧？”
石岷生猛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跟蔡万林对望了一眼，突然对坐在对面正在看着他的一个戴金丝眼镜的青年说：“郑明达，对邓杰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郑明达是石岷生带的博士生，见导师点他的将，立即兴奋起来，坐直了说：“邓杰的话，我只能同意一半。人人都谈酒文化，这的确是浮躁的表现，特别是把喝酒时候的一些陈规陋习，都说成是酒文化，就是对文化的亵渎。比如说，我不能喝，你偏要叫我喝，我要是不喝，你就说我是看不起你什么的，非要把我灌醉了，你才高兴！我这人没出息，一喝醉酒，至少要头疼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什么事也干不了。这叫什么文化？这简直是害人！如果硬要说这就叫文化，那也是害人的文化，是应该摒弃的落后文化。”
郭斌忍不住插他话说：“你那酒量，也实在太熊了，连我们那里的麻雀都不如！”
蔡万林把脸扭向郭斌问：“你是唐沟的？”
郭斌说：“是啊！谁不知道我们唐沟麻雀都能喝二两啊！呵呵！”
石岷生拾起茶几上的烟盒，给蔡万林等人散了一圈，然后叼了一棵在自己嘴里，就着蔡万林递过来的火点着了，吸了两口，朝郑明达说：“你继续说，还有一半不同意的是什么？”
郑明达挥手驱赶眼前的烟雾，见石岷生看着他，大概想到这个动作不太合适，便把手收回来，摸了一下脸，接着说：“我不同意邓杰对文化的观点。究竟文化应该怎么定义，老实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觉得，老百姓的话，虽然粗俗一些，但是，也应该是一种文化现象吧！文化这个东西，不应该光有阳春白雪，也应该有下里巴人。所以我认为邓杰说这些俚语不属于文化范畴，这是不对的。”
邓杰立即反驳他道：“那你怎么又说酒桌上那些陈规陋习不算酒文化范畴的呢？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郑明达说：“这是两回事情。这些陈规陋习是应该摒弃的东西，它没有文化价值嘛！”
“你这话我也不同意！”郭斌跳出来反驳郑明达说：“文化是什么？文化是无所不在的东西，既包含人的思想、语言，也包含人的行为。我觉得这里面不存在哪些属于文化范畴、哪些不属于文化范畴的事。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逃不出某种文化的影响。比如我们现在喝咖啡，除了享受它的物质属性以外，同时也在享受它的文化。咖啡店和大茶馆，它就是两种不同的文化。难道我们只是为了解渴才来这里喝饮料的吗？”
好多人笑了起来。
郭斌从这些笑声中得到了鼓励，说话的声音也大了，手挥舞的动作也大起来，兴奋地接着说：“当然不是！我们更在意的，是这里的文化氛围，安逸清闲的环境，优美的音乐，咖啡的香醇，就连走来走去的这些小姐，也很养眼哩！”
盛宴陷阱（5）
这句话让大家轰堂大笑起来，郭斌却没有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刚才邓杰和明达争论的，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一个焦点：就是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文化，而不是什么属不属于文化！这样的讨论才有意义。我猜，这也才是石老师让我们讨论的真正话题。石老师，您说对吧？”
石岷生笑笑说：“我们向来都是摆龙门阵的，大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说的这个，的确比邓杰和明达争论的那个更有意义，不过这类话题，可能文学院、社会学院的人更关心！我跟万林刚才说的话，最想表达的，其实更偏重于人的本性，而不是文化本身！”
郑明达抢着说：“对了！文化这东西，是个无边无际的东西。哪里没有文化？任何人的任何言行，都折射出他的文化素养。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故曰君子。’比如老头抽烟，这是很简单的事，可是烟袋就很讲究，竿子要用湘妃竹，锅子要用白铜，荷包上要绣花，带子上要坠块玉，这些都充满了文化要素！郭斌说文化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这观点我也同意。其实，我刚才想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反驳邓杰的话，所以有点偏激了。”
邓杰说：“我也没说错呀！你反驳我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武瑛拦住他的话头，轻轻对他说：“还争！石老师都说过不谈这个了，你还跟他争什么呀？浪费时间！”
邓杰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想要跟他争，是他不依不饶的嘛！”
武瑛说：“那你少说两句不就行了嘛！一个巴掌他也拍不响！”
邓杰吐了一下舌头，端起茶壶给武瑛和左羽倒水：“行啦！小心别成了老太婆！”
武瑛扬了扬手，瞪着他说：“你说什么？”
邓杰连忙把身子朝后一缩，对左羽说：“你看看她，真是姓武的，动不动就要抬手打人。你好好说说她，让她改改肠子哦！不然，这个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啊！”
听他这么说，武瑛把伸出去的手掌握成了拳头，隔着桌子就挥过去了。
“哎呀！救命！”邓杰闪身从椅子上躲了出去，慌乱之下，一脚踩在相邻座位一个人的脚上。那个人也失声叫了出来。
屋里的谈话顿时停下来了，大家一齐朝这边看。武瑛见状，本来已经抬起来的屁股，又重新坐了下来，端起杯子把脸挡了起来。
左羽估计武瑛的脸肯定红了，便把手里拿着的一张酒水菜单竖起来挡住她，帮她打圆场说：“不同文化发生碰撞了！”
她的话引得大家一起笑起来。
石岷生轻轻点点头，对她的机智表示赞许。他见大家都冷了场，估计好多人是趁着这个机会想多看左羽两眼，便扬着眉毛对左羽说：“左小姐，你是真正的文化人，能不能请你谈谈哩！”
左羽没有准备，被他这么一将，心里有点慌乱。这些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头脑灵活，思维敏捷，对事物都有自己的见解，在他们面前，要是说些没有斤两的话，那还不如不说哩！不过左羽也是资深主持人了，应付这种场面还是很老练的。
她笑着说：“石老师您别叫我左小姐，听着怪别扭的。您就叫我左羽好了。在台里，他们都叫我左羽。这个名字叫起来应该不算怎么拗口吧！”
“左羽！不拗口！一点也不拗口。”郭斌装着一本正经地说。
姚保华拍了他一下，调侃说：“你真会抓机遇啊！”
站在屋子中间的邓杰正在找地方坐，听见他们说话，便过来制止说：“不要说话，好好听！”
“你坐下来，别挡着我们！”郭斌把姚保华朝里面挤了挤，拉他坐了下来。
左羽朝他们笑笑。她有点感激他们，因为他们给她争取到了时间，让她飞快地理清了思路。
4
左羽说：“我刚才听了石老师和蔡总那番话，心里有些震憾。真的！也许‘震憾’这个词有点过，不过的确是那么回事儿！”
大家对左羽的声音都很熟悉，听着听着，就感觉好像进了直播室，屋里鸦雀无声。
“我很赞同石老师的意见。过去，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非常淳朴，大家比邻为居，和睦相处，相互谦让，相互信任。现在，我们的生活水平比过去高多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对吧？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却逐渐淡薄了。经过文化大革命，人们充分领略到了‘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这样一个精神实质，人人崇尚暴力，打砸抢成了革命行动，大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不复存在了，一切传统的东西都被当做封资修扫地出门，连起码的文明礼貌都荡然无存了。没有真理，没有权威，没有信任。昨天你是领导，今天就可能被踩在脚下了；今天你还默默无闻，明天就可能振臂一呼万人响应。虽然文化大革命过去快三十年了，人们也对过去进行了反思，但是，人们失去了判断是非的标准，不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或者说人们改变了判断是非的标准，眼里只有一个东西，就是利益：凡是符合自己利益要求的，就认为是好的，凡是不符合自己利益标准的，就是不好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主观世界，而忽视了大家应该共同遵守的东西，就是公德！”
石岷生轻轻击了两下掌。
在他的带动下，大家都鼓起掌来，弄得左羽很不好意思。
左羽脸红红地说：“我都是瞎说的，让你们见笑了。”
石岷生说：“你说的非常好！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国家在拨乱反正的时候，过分偏重于政治和经济方面了，对文化方面的拨乱反正明显不足。七十年代末期曾经出现过大量的伤痕文学，对文化大革命进行了反思和批判。但是这些反思和批判，主要停留在对文化大革命伤痕的揭露上，没能掀起文艺复兴的浪潮。政治、经济和文化，是社会的三条腿。三条腿一样长才能支起一个鼎。如果两条长、一条短，那么这个鼎就立不稳。我们现在就是政治和经济这两条长，文化这条腿短。文化文化，文而化之。这事关人的精神面貌，素质修养。孔子说，立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把立身放在首要的位置，足见立身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先做好人，才能做好事。无德的人，也许能做成大事，但最终肯定会给社会带来负面作用。这一点，我们只要回顾一下历史，就会看得很清楚！所以，做人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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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陷阱（6）
“嗯，对对！”
“做人是立身之本嘛！”
“现在的人，太缺乏公德心了！”
“是啊！功利心倒是越来越多！”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了。
石岷生端着杯子坐到刚才邓杰的位置上来。左羽和武瑛见他过来，连忙把桌上放的手袋还有广告纸等杂物收起来。
石岷生问左羽：“左羽，你们电视台是文化领域，大家平时讨不讨论这样的话题呀？”
左羽说：“专门讨论的不多。比如台里开会，有时候会谈到文化问题。但是在这种会上，大家都打打官腔而已，谁会说心里话呢？明知道说了不如不说还要说，那不是傻瓜吗？”
武瑛说：“现在这种风气，是最可怕的！”
石岷生说：“这就叫人心不古呀！”
左羽笑了。
石岷生说：“这个成语听起来有些迂腐可笑，其实用在这里还是很贴切的。”
左羽说：“是啊！”
石岷生说：“话说回来，我们这几个书生在这里谈论这些问题，对社会也同样是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我们都是研究经济的，对文化的深刻内涵也知之甚少，只不过谈谈自己的感受。你会不会觉得我们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左羽又“噗哧”一笑，说：“有人拿总比没人拿好！”
武瑛说：“石老师，其实您刚才那段话就已经把意思说明白了。不管是搞政治，还是搞经济，还是搞研究，做人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人做不好，学问就可能做歪了，路就可能走偏了。社会风气问题，虽然是意识形态领域的问题，但是对经济发展有一定影响。所以研究经济问题，不能光把眼睛盯在经济上，还要研究人。经济是靠人发展的嘛！有什么样的人，就会形成什么样的经济形式。我理解的对吧？”
石岷生高兴地说：“武瑛，看来你对我的观点很支持嘛！”
武瑛笑笑说：“哪里谈得上支持呀！我只是觉得您说的好，说的对。我在做硕士论文的时候，曾经想过跟这类似的题目的。后来因为文化这个概念太大，怕驾驭不了，就放弃了。当时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人文环境不太好，就像您刚才说的，人很‘浮躁’。在这样的氛围里发展经济，很容易误入歧途。但是对这种‘浮躁’的根源，我还分析不透。今天听了您的话，我对这个问题认识加深了。”
左羽对武瑛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下你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了，博士论文的题目也找到了。”
“那不行哦！”武瑛一脸无奈地说，“这题目留给郑明达吧！”
左羽刚想问为什么，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找出手机，翻开盖子一看，是主任季晓文打来的，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说着，左羽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走廊里接电话。
“在哪儿呢？音乐很优雅嘛！”电话里传出季晓文那带着郊区味的普通话。
左羽皱了皱眉头，用冷冰冰的口吻说：“跟朋友喝茶哩！什么指示，你快说吧！”
“男朋友女朋友啊？”
“你不说，我就挂了。”
“我好歹也是你领导，问你一声，是防止你犯错误嘛！一点也不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咳！咳！”季晓文碰惯了这样的钉子，所以也无所谓，继续说：“是这样的。刚才台里开了一个中层以上干部会，台长要求，这段时间要围绕两会精神作报道。我考虑一下，曹元明今年参加全国人大了，他们晶富公司是咱们市里的明星企业，我们经济频道好长时间没报道他们了，正好用这个机会，给他们做个专题报道，也为他人大代表贴贴金！你赶紧到台里来，我们研究一下采访提纲。”
“这么急啊！明天写不行吗？”
“明天就得去采访了。抓紧点嘛同志！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热情。你看我们，不也是晚上开会的吗？要想把工作做好，不辛苦点怎么行呢？你要是不想来，那我到你家里去好了。”
左羽听了心里一阵恶心，连忙说：“行了行了，我一个人能写，明天早上给你看还不行吗？还有别的事吗？”
“要有点耐心嘛！跟领导说话，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呢？要不要我给你送夜宵呀？”
“不要。”左羽“啪”把手机盖子合上了。在接这个电话之前，她今晚过的非常开心。现在，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进去。
看到左羽的脸色，武瑛问：“有事？”
左羽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要回去准备个材料，明天要用。我先走了。”
石岷生见她进来，正准备把刚抽了一小半的香烟掐了，听她这么说，又停住不掐了，站起来说：“有事就请便吧！欢迎有空的时候过来坐坐。”
左羽穿上大衣，把手伸给他，说：“我很喜欢这里，有空一定来！”
石岷生握了一下她的手说：“欢迎常来！”
“怎么，主持人要走哪？”郭斌嚷了一声，把全屋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左羽笑着跟大家告辞了。
盛宴陷阱 （7）
第二章初访
1
回到家，左羽立刻打开电脑。
她写到很晚才睡。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已经是八点钟了。她赶紧爬起来洗脸刷牙，倒了一杯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等化过妆出来，喝了牛奶，又进盥洗室对着镜子系丝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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