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路上,洛伟奇问莫赛尔:“莫赛尔,我怎么只听你说起你阿嬷,从来没有听你说起你妈妈?”
莫赛尔:“我阿妈在缅甸那边跟她的相好享福去了,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妈妈了。”
洛伟奇:“那么你爸爸呢?”
莫赛尔:“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们独龙人很少问起爸爸的事。”
洛伟奇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不好再问下去,便转换话题说:“要你打听的那个亚兰大妹子的事,你阿嬷打听到了么?”
莫赛尔摇摇头:“我阿嬷说,在村子里不管是独龙人还是汉人,都说没有叫亚兰的女人,说慢慢再打听……”
沿着独龙江往上走上一里多路,要过一道铁索桥。这道铁索桥又长又细,下面是万丈深渊,江水冲击岩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浓浓雾气从桥下蒸腾而上,让人目眩、胆战心惊。
莫赛尔说:“亲哥哥,过铁索桥时不要往下看,更不要走到一半停下来。要不,桥会晃来晃去,很不好走的。”
洛伟奇:“妹子放心。我那么大个人,还怕过桥吗?”
嘴上虽这么说,洛伟奇过桥时还真有几分害怕。他用手扶着扶索,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踏着木板。过桥后,回过头看,从河下面冒出浓浓雾气,心里不免还阵阵发悸。
过桥不远,便来到了一个叫飞龙的小镇,这是个中国人和缅甸人混居的大村落,国界就从这个村子中间穿过,村民世代通婚,人们既说中国话,又说缅甸话。每逢阴历初一、十五便会成集,方圆十多里的人都来赶集,热闹非常。
洛伟奇和莫赛尔来到镇上的关帝庙,那里有杂耍的,算命的,卖各种生活用品的,卖猪、卖羊、卖鸡的……。
洛伟奇对莫赛尔说:“好妹子,这买布、买棉花、买针线的事,我是个外行,我把钱交给你,由你做主。我想到书店看看。”他看看手表又说:“现在是十点过五分,咱们中午十二点回到这里会合,不见不散。吃过饭往回走,行吗?”
莫赛尔:“亲哥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你可别跑丢了,这个地方挺大的。”
洛伟奇:“放心,我回到关帝庙来就是。好妹子也要小心,别把钱弄丢了。”
莫赛尔笑着说:“亲哥哥放心吧,我会把钱放在最秘密的地方。”
洛伟奇把三十四块钱给了莫赛尔,自己仅留下三块多钱,准备买书和吃饭用。
洛伟奇在小街上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小书店。书店里的书很少,大多数是武侠小说、神奇故事之类。
他来书店,本想看一些新出图书,或者找些有价值的古装书,现在有点失望了。在一个书架上,他突然发现了一本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云南少数民族概况》,他饶有兴趣地翻阅起来。他找到有关独龙民族的条目:“独龙族系我国人数最少的民族,共有人口约四千三百余人。解放前独龙人没有统一的族称,往往以其居住的地区或河流作为自己的名称,如‘独龙’、‘迪麻’等。‘俅人’、‘俅曲’、‘曲人’是汉族对他们的称谓。族名最早见于《大元一统志》,当时称‘撬’。新中国成立后,根据独龙人民自己的特点和意愿,正式定名独龙族。千百年来,独龙人主要居住的地方是独龙河谷,与外界处于半隔绝的封闭状态,保留着较浓厚的原始社会末期特征。独龙人从事刀耕火种的粗放农业,采集和狩猎在家庭副业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独龙族有自己的语言,没有文字。语言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的一个独立语支。独龙族人勤劳、勇敢,有着优良淳朴的道德观念。重信用,遵诺言,是独龙人的传统美德。他们的住房从不加锁;粮仓门上仅横竖插上几根树枝做记号,从不担心被盗。独龙族还十分好客重友,一家有事,全村来帮,相互馈赠,毫不吝啬。独龙族男女都饮酒和吸草烟,民间有团结互助、路不拾遗等良好习俗。独龙族人信仰万物有灵。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独龙族尚处于原始的母系家庭公社解体阶段,但基本生产资料已经私有,但还保有群婚和对偶婚的残余。”
“独龙族妇女还有文面的习俗,一般女孩子进入发育期(即年满12岁左右时)都必须文面。独龙族妇女认为女人死后,灵魂会变成一种大而好看的蝴蝶‘巴奎依’。他们认为独龙江上成千上万纷飞的蝴蝶,都是独龙族妇女的灵魂。这种对灵魂的意识折射到文面上,即把整个脸刺成似张开双翅的蝴蝶。独龙族妇女脸上文面图案,各家族之间不一,有的妇女盛行大文面,有的则只文嘴唇下面一圈或不文面。”
洛伟奇边看边想:“原先以为莫赛尔这鬼丫头的一些做法过分大胆与狂放,现在才知道,这是她独龙民族千百年来的传统造成的,这些传统看似原始,但却朴直归真。比我们汉族人心地要清亮得多。我叫她小妖精大不应该,我是错把真金当黄铜了。”这时他又想起洁思格勒喇嘛在来独龙江时说的那段话:“我们独龙人肚子里的肠子直,你们汉人的肠子弯弯多。”洛伟奇不由得笑了起来。
忽然,洛伟奇在书架最下头发现一书自己撰写的《云南药用植物志》,心头一阵狂喜。他问卖书的老先生:“阿伯,这本《云南药用植物志》好卖吗?”
那位书店老板觉得这个大个子的问题有点新鲜,但还是认真地回答说:“总共进了五本,卖了三本,送人一本,还剩下这一本,如果你有兴趣就便宜点卖给你。”
洛伟奇:“我现在还不想买,下次再说吧。”心里思忖:“没想到在这个跨国度的偏僻地方还见得自己的书,看来没白费工夫。”当他走出书店时,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整个云南省是个硕大的药用植物宝库,我为什么不可以从中作点文章呢?”
洛伟奇在街上向人打听,镇上的药材店在什么地方。
他来到一处名叫宝济堂的药材店。药店伙计问:“请问你要买什么药?”
洛伟奇:“麻烦你请药剂师出来一下,我有要事请教。”
一位年过五十、戴眼镜的人说:“我就是药剂师,请问有何指教?”
洛伟奇:“嘿嘿,是这样的,我们独龙村那边,可以找到内地少有的野生药材,不知贵店可不可以收购?”
药剂师笑着说:“我们就是做药材生意的。俗语说得好,生意兴隆通四海,只要药材质地好,价格合适,我们当然要。不知贵处有何药材?”
洛伟奇:“有冬虫草、枸杞子、云耳、天麻、杜仲等等,都是一等一的质地。”
药剂师:“空口无凭,眼见为实,好酒不怕巷子深。你把药材拿来我们瞧瞧,以质论价。”
洛伟奇:“好,一言为定。”
药剂师:“不好动问,请问你是不是大理人?”
洛伟奇:“是呀,不知先生如何看出来的?”
药剂师:“不是看出,而是听出。请问贵姓?”
洛伟奇:“免贵姓洛名伟奇。”
药剂师:“莫非洛先生是洛得荫老先生的后人?”
洛伟奇:“是啊。洛得荫是鄙人的祖父。 ”
药剂师:“哎哟,我们是同乡啊,我也是大理人,‘同乡见同乡,两眼泪汪汪’,当年先父在大理做药材生意。还记得那年洛、魏两家那场大火,了不得了不得……对了,洛先生好像还写过一本《云南药用植物志》。”
洛伟奇:“是鄙人的作品。”
药剂师:“《云南药用植物志》可是我们做药材生意人常用的参考书。洛先生不愧是名门之后。”
洛伟奇:“嘿嘿,嘿嘿,过奖了。”
药剂师:“洛先生既然懂得药材之道,为什么不自己种上一些?例如枸杞、云耳、天麻、山药等等,在本地都是极好生长的。”
洛伟奇诚恳地:“谢谢药师提醒……请问先生贵姓?”
药剂师:“免贵姓钟。”
洛伟奇:“钟先生,我想麻烦你帮我打听件事。”
药剂师:“请说。”
洛伟奇:“麻烦你帮我打听镇上有没有姓房的人家,有没有叫房秀越的年轻女子。”
药剂师想了想说:“我到此地不久,只知道姓房人家在本镇是个大族,但叫房秀越的女子倒没听说过。这样吧,容我慢慢打听。”
洛伟奇:“好,谢谢钟先生,我就不打搅了。”
药剂师:“后会有期。”
走出药材店,洛伟奇一看手表,坏了,早就过了中午十二点。他紧赶回到关帝庙。他左顾右盼,却找不到莫赛尔,心想:“坏了,莫赛尔一定走失了。都怪自己看书着了迷,把个妹子弄丢了。”他正着急,忽然背后“咩”的一声。转身间,看到莫赛尔身背大背篓,手牵一只小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洛伟奇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好你个莫赛尔,你上哪去了,吓了我一跳。”
莫赛尔:“亲哥哥,你过了时间不回来,急得我到处找你,以为你迷路了。现在却反过来怪别人,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洛伟奇:“嘿嘿,是我错了。刚才我从书店出来,又去了一趟中药店,问他们收不收中药材。”
莫赛尔:“干吗问这个?”
洛伟奇:“我们那边野生中草药很多,以后有空时咱们上山摘些药材卖些钱,先还上我欠人家的十个银元,再存点钱以后供你们上中学、大学。”
莫赛尔:“亲哥哥真好。药房要吗?”
洛伟奇点点头:“他们说要,还提议我们开块荒地种些药材。这件事回去后咱们再合计合计……对了,好妹子,这只羊哪里来的?”
莫赛尔得意地:“买的。”
洛伟奇:“买的?花了多少钱?”
莫赛尔:“三块钱。”
洛伟奇:“什么?一只羊只卖三块钱?”
莫赛尔:“本来这只小母羊是卖五块钱的,后来我求那个老阿嬷,说我的小侄女可好看了,笑起来俩酒窝,可是她妈妈的奶不够吃,身体不好,请她可怜可怜我的小侄女。她看我没完没了地求她,心就软了,就三块钱卖了给我。”
洛伟奇:“好妹子真会做生意。可是这么小的母羊能出奶吗?”
莫赛尔:“现在当然不能,再养一段时间准能。”
洛伟奇笑笑说:“你这个小姑子还真想得周全。你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莫赛尔:“亲哥哥,我说我的小侄女身体不好,不算是骗老嬷嬷吧?”
洛伟奇:“当然不是。”
莫赛尔:“亲哥哥还有钱吗?”
洛伟奇:“还有三块两毛钱,够我们吃饭的了。”
莫赛尔:“走,你把三块钱给我,我找老嬷嬷再买一只小母羊。”
洛伟奇:“怎么,一只还不够么?”
莫赛尔:“亲哥哥,再买一只羊,让全班同学轮流喝点奶,以后身体养得棒棒的,都能上大学。”
洛伟奇:“好样的,真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妹子。我们今天就少吃一顿饭吧。”
莫赛尔:“午饭早就带来了,你看。”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了几个董棕饼子和烤好的蜂蛹。
洛伟奇感动地说:“你不是小妖精,你是小神仙。”
赶集回来后不久,所有上学的孩子都穿上了新棉衣,而且女孩子穿得还是不同花面的棉袄,大家那份高兴劲就甭提了。令人不解的是,没有人愿意给房秀越大妹子和妞妞做棉衣,连一村之长的祖祖环素大妈也不愿意做。
下课时,洛伟奇叫叫住莫赛尔:“莫赛尔,为什么同学们都有了新棉衣,唯独大妹子和小妞妞没有?我还夸你是助人为乐的好妹子呢。”
莫赛尔小声地说:“亲哥哥,你千万莫怪我,是大家不愿意给秀越大姐和小妞妞做的。”
洛伟奇:“为什么?”
莫赛尔:“村里汉人的大嫂、大妈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秀越大姐前面三个丈夫都被她克死了,这个小女孩的来路也不明。他们还说,秀越大姐是扫帚星下凡,小妞妞是白虎星下凡,身上有邪气,粘不得,谁粘上了,谁就一辈子交厄运。”
洛伟奇:“这明显是钱老三散布的流言蜚语嘛。现在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了,还那么迷信。你阿嬷是怎么说的?”
莫赛尔:“我阿嬷不同意也不反对。”
洛伟奇:“这就怪了,你阿嬷还是村长啊。”
莫赛尔:“别忘了,我阿嬷也是个纳木萨呢,如果粘上这件事,以后她的话就没有人信了。”
洛伟奇摇摇头说:“那你说怎么办?”
莫赛尔:“你叫我一声好妹子啊。”
洛伟奇:“如果你有办法,叫你一百声好妹子也行。”
莫赛尔从怀里取出一堆碎纸说:“你看,这是什么?”
洛伟奇:“一堆碎纸?”
莫赛尔:“这是我阿指囊路哪bsp;洛伟奇:“就是裁好了我也不会缝啊。你缝过衣服吗?”
莫赛尔:“我阿嬷不让我缝,说我要是粘上了邪气,不仅以后没有人要我,也不能接阿嬷的班当纳木萨了。”
洛伟奇:“天啊,要我这个大个子拿绣花针,这不比赶鸭子上架还难吗?”
不知什么时候房秀越来到他们跟前:“不要难为你们了,让我来缝吧,我眼瞎之前缝过衣服。”
洛伟奇:“嘿嘿,大妹子,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房秀越悲伤地说:“我听这些话听多了。我确实是扫帚星下凡,我身上是不干净,沾满了邪气。但小妞妞不是白虎星,她是无罪的。”
由于房秀越眼睛失明,一边摸索着一边缝,时不时把针扎进手指,扎得手指血迹哗啦。洛伟奇实在看不过去,便说:“大妹子,让我试试,也许我也能学会缝衣服。”
房秀越:“这可不是男子汉该干的活。”
洛伟奇:“让我试试。”洛伟奇缝衣服时,连顶针都不会用,而且扎手指的次数更多,只听他每扎一次手指就下意识“哎哟”一声。
莫赛尔:“亲哥哥,还是我来缝吧,你哎哟哎哟的不断叫,比针扎在我手上还难受。”说完接过针线熟练地缝制了起来。
洛伟奇高兴地说:“原来好妹子的手艺真不错……你不怕以后没人要啦?也不想接你阿嬷的班当纳木萨啦?”
莫赛尔:“顾不得这许多了。”
洛伟奇:“好样的,这才是我的亲妹子。”
听到洛伟奇叫自己亲妹子,莫赛尔绽出甜甜的笑容,红得放出光来。
房秀越:“妞妞她舅,我听说你教的孩子以后都要上中学,以后还要上大学。我们妞妞长大了,跟着你上学,也能让她上大学吗?”
洛伟奇和莫赛尔一起大声说:“嘿嘿,那还用说。”
莫赛尔笑着说:“我就知道亲哥哥一定会这样说。”
房秀越跪在地上向洛伟奇和莫赛尔拜了几拜:“她舅舅、她小姨,一诺千金,他日真能实现,我死也瞑目。”
莫赛尔:“姐姐快起来。别死啊活啊的,我当妞妞的保证人就是。”
因为有羊奶喝,不过两个多月,小妞妞就胖了许多,脸色红润,见人就笑,一笑俩酒窝。洛伟奇给她喂食时,她一边吃一边定定地看着洛伟奇的眼睛。洛伟奇也看着小东西的眼睛,看着看着,就觉得妞妞的眼睛会说话;看着看着,就觉得妞妞长得活脱是若鹃姐;看着看着就亲起妞妞来,逗得妞妞格格地笑。洛伟奇现在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和妞妞分开。晚上修改作业时,也把妞妞抱在怀里,轻轻哼着走了调的小曲。妞妞在舅舅的怀里,感到了和谐与安宁,在舅舅的歌声里,很快就睡熟了。
渐渐地,小妞妞那可爱的样子总萦绕在洛伟奇脑际,连睡梦中也时不时跑了出来。
房秀越对舅甥俩的亲昵一点也不嫉妒,反而在他俩的笑声中得到慰藉。房秀越想:“但愿这美好的日子就这样永远过下去。”
全班同学都喜欢小妞妞,课间时,常抢着去抱抱妞妞,和她逗着玩。莫赛尔大声说:“小心了,小心了,谁摔着我的小妞妞,我跟他没完。”
有一次,正上着课,那边传来了妞妞的哭声,孩子们一起大喊:“妞妞哭了。”莫赛尔就赶快过去看看,又走回来生气地对洛伟奇说:“妞妞不要我,也不要她妈,一定要你过去抱抱她。”洛伟奇走过去,看见妞妞正在发脾气,在床上边哭边打滚。洛伟奇忙抱起妞妞,亲亲她的脸蛋,小东西即时安静下来。
洛伟奇回到教室,课才上一会儿,那边又传来了妞妞的哭声,孩子们又一起大喊:“洛老师,妞妞哭了。”洛伟奇只得又过去抱起妞妞,亲亲她的脸蛋,待小东西安静下来再继续上课……
下课时,洛伟奇留住莫赛尔问:“好妹子,妞妞总在上课时捣乱,你说怎么办?”
莫赛尔撇着嘴说:“我有什么办法。都怪你把她养得这样娇,你自作自受。我不管你的事。”
洛伟奇:“嘿嘿,亲妹子,你是小神仙,你是智多星,妞妞是你的亲外甥,你总得想个办法来呀。”
听得洛伟奇叫自己亲妹子,又赞自己是小神仙、智多星,莫赛尔心软了,便说:“好吧,我回去给你找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第二天,莫赛尔带来了一个竹篓子,里面铺了一层又细又软的野草,把妞妞抱进篓里,再让洛伟奇背上。果然妞妞上课时不哭不闹了。孩子们朗诵课文时,妞妞小嘴也跟着一张一合,念念有词。
一天上课时,忽然一股异味充满了教室。大家一齐高喊:“洛老师,妞妞拉屎了……”还没等洛伟奇反应过来,妞妞已经抓起一把屎,抹得洛伟奇满脸都是,孩子们“哈哈”、“哈哈”地大笑不已。
虽然房秀越的生活安定了下来,然而长期遭受非人的折磨,她时时处于担惊受怕的精神状态。她一夜一夜地无法入睡,一睡着就做噩梦,梦见有人要抢她……醒过来时往往吓出一身冷汗。她感到孤独和恐怖,便使劲掐妞妞的屁股蛋。睡得好好的妞妞突然疼醒,大声哭了起来。
住在小茅屋的洛伟奇,酣睡时电闪雷鸣也无法使他醒转,妞妞轻轻的哭声却会让他立即惊醒过来。这时,他会问:“大妹子,妞妞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房秀越:“她舅,你睡吧,妞妞没事,尿床了。”听到洛伟奇的声音,房秀越才安心地再进入梦乡。
最先发现房秀越这种状态的是莫赛尔。在一次在给妞妞把尿时,莫赛尔偶然间发现妞妞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莫赛尔问洛伟奇:“亲哥哥,妞妞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是你掐的吗?”
洛伟奇:“我疯了,妞妞好好的,我爱都有爱不过来,我干吗掐她?”
莫赛尔让洛伟奇看妞妞的屁股蛋,洛伟奇惊愕地张大了嘴合不起来。
洛伟奇气愤地:“是谁那样坏?欺负我们妞妞?”
莫赛尔问:“亲哥哥,妞妞夜里哭过吗?”
洛伟奇:“常哭,几乎每晚都哭。”
莫赛尔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洛伟奇:“你明白了什么?”
莫赛尔:“亲哥哥,你最近发现我脸上有什么变化吗?”
洛伟奇:“嘿嘿,没有呀。”
莫赛尔:“你这个哥哥真够傻的。你真的没有看见我嘴边上长出胡子吗?”
洛伟奇细看,果然发现莫赛尔嘴边长出淡淡的胡须。
洛伟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莫赛尔:“亲哥哥忘了那天我发的誓了?”
洛伟奇:“我以为那天你发誓是小孩过家家呢?”
莫赛尔不高兴地:“亲哥哥,我们独龙人从来发誓当真?”
莫赛尔去见房秀越:“秀越姐,你半夜常掐妞妞的屁股吗?”
房秀越不好意思地:“掐过。”
莫赛尔:“为什么掐她?”
房秀越说:“我最近常做噩梦,梦见有人从我怀里抢走妞妞,把我卖来卖去,醒过来时冷汗浸湿一大片。我我害怕刚得来的安宁又再失去。我掐妞妞屁股,是想让妞妞哭出声来,让自己知道还没有失去妞妞,也好让她舅听见妞妞的哭声问一声怎么回事。我听到她舅的声音才能再入睡。”
莫赛尔:“秀越姐,你当时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房秀越:“我怎么了?”
莫赛尔:“你说过,我把你们两个看做一个是观音菩萨,一个是如来佛,感恩都来不及,那里还有非分之想,何况我还是个瞎子,就是天上掉下了天鹅肉,我这瞎蛤蟆也瞧不见啊。好妹子,你放心,我保证看好你的亲哥哥就是’”
房秀越:“我现在还是这样想、这样做的。我没抢你的亲哥哥啊!”说着说着就哭泣起来。
莫赛尔原本很生房秀越的气,认为她夜里弄哭小妞妞,是有意吸引亲哥哥注意,想勾引亲哥哥。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心就软下来了。特别是她一哭,莫赛尔觉得从秀越姐那只瞎眼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莫赛尔觉得秀越姐特别可怜。于是便原谅了她。
房秀越:“赛尔小姨,我以后再不掐妞妞的屁股了。”
莫赛尔:“掐也可以,但掐轻点,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春天来了,小妞妞长到一岁多了,走起路来还有点摇晃,但小嘴什么都会说,一天到晚嘟嘟个不停。洛伟奇背着她上课,她在不知不觉就学了十多首唐诗,什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什么“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肠”,背得口齿清晰,流畅自如。小东西还是那样缠人,一分钟也离不开洛伟奇。
春天到来,要换衣裳了,趁着假日,洛伟奇和莫赛尔第二次到飞龙小镇赶集。他们首先来到宝济堂药材店。洛伟奇对药店伙计说:“麻烦你请钟先生出来一下。”
钟药师从里屋走出来说:“贵客临门,请洛先生和这位小妹妹到屋内细谈。欢迎同乡来到小店,不知带来些什么好东西?”
洛伟奇:“就是上次向你说到的那些,有冬虫草、枸杞子、云耳、天麻、杜仲、野百合等等。不知质地如何,请过目。”说着从两个背篓里拿出一袋袋药材。
药剂师逐一细看药材的色泽并嗅嗅味道,想了想说:“应该说还算地道,但保管不善,有的药材应该阳干,有的阴干。例如你们带来的冬虫草,质地是好的,但保管不好,有点潮,只能给你一个乙等,价钱就差多了。药材藏储是个大学问,一时说不清楚,你最好买本专门的书看看。这次,我都收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价钱。小妹妹,你跟小伙计到账房先生那边算账拿钱。洛先生请随我进内屋,我介绍你认识本地中医泰斗黄儒芹老先生。”
洛伟奇对莫赛尔说:“小妹子办完了事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莫赛尔:“知道了,”
洛伟奇随钟药师来到内屋大堂,见一位秃顶长白胡须的老者正在给病人号脉。
钟药师对那位老者说:“黄老,洛先生来看望你了。”
洛伟奇:“黄大夫你好。”
黄儒芹:“幸会幸会。洛先生请稍候。”
钟药师示意洛伟奇坐下,并让伙计给洛伟奇倒茶。
黄儒芹送走病人,转身对洛伟奇说:“我听钟先生向我说起,洛先生想知道一位名叫房秀越的大妹子的情况,是这样的么?”
洛伟奇:“是的,请黄大夫指教。”
黄儒芹:“请问洛先生所说的房秀越大妹子是否左眼已瞎?”
洛伟奇:“对。”
黄儒芹喝了一口茶说:“这就对了。老夫早年常到房家大花园给他家老太太看病,对这位房家大小姐的情况略知一二。说来话长。房家乃书香门第,当年在此地可说是富甲一方,仅男仆女佣就不下百人。房家老爷共有八房夫人,却只生儿子,独缺女儿。直到房老爷四十五岁这一年,又收了个第九房夫人,才生了个女孩。房老这分欢喜,可想而知,视若掌上明珠是一点也不假,上有祖母呵护,下有成群丫鬟追随。这位小姐就是房秀越,她小时我常见她。长得花容月貌,智睿过人,且生性善良。年幼时即聘得名师指导,琴、棋、诗、画、绣样样了得。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谁要见过一回,谁就永远不会忘记。她自幼母亲多病,由奶妈抚养,但何曾受过丝毫委屈。就像小说《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品格,平和中带有清高和傲气。唉!可惜啊,就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给房家招来了一场横祸。十五岁时,她被缅甸一个土司发现。土司要娶她为小妻,房老大怒,坚决不同意,他怎能让最心爱的千金给人作小?土司知道强夺不可,便采用巧取。他先与房老交朋友,接着送给房老一位缅甸绝色美女,再后来又教会房老抽食鸦片,最后让房老上了赌瘾。房老的儿子们又个个不争气。一份若大的家产,短时间内便土崩瓦解,房老还欠了土司一大笔钱。最后土司拿出了杀手锏,和房老大赌一场:土司拿出半成家产做赌注,与房老相搏。如果土司赢了,房秀越就归土司所有;如果房老赢了,将抵消原先欠土司的赌债,取走土司的一半财产。这场大赌请来了本镇所有名绅土豪作证,决定三盘两胜,赌得个天翻地覆……”说到这里,黄老喝了一口茶。
洛伟奇着急道:“后来怎么样?”其实洛伟奇心中早有答案:“肯定是房老输了,否则秀越大妹子怎能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黄儒芹又喝了一口茶,用手捋了捋他那稀落的胡须,缓缓而言:“结果是房老胜了。”
这个结果大出洛伟奇的预料,他张大嘴半天没有合起来。
黄儒芹:“现在看来,我觉得房老当时胜不如输。”
洛伟奇:“为什么,愿听其详。”
黄儒芹:“如果当时房老输了,最多和土司结为亲家,起码不至于反目成仇。就因为房老赢了,土司翻脸,说房老赌中有诈,当场把房老杀了,又派人去捉房秀越,一把大火把房家大院烧成灰烬。话分两头说,房秀越原先有一个义兄是独龙人,剽悍勇猛,他听到土司要捉拿房秀越消息,便赶往房家通报,约好两人在独龙江上一座铁索桥上会合,一起逃往云南。就因为房秀越舍不得有病的母亲,迟疑之间,半路上被土司追上。土司不但强奸了房秀越,还用针刺瞎了房秀越的左眼,并将她卖到妓院。妓院老板嫌她瞎了一只眼睛,又不会接客,将她卖给一个叫冯经的赌棍。冯经赌输了钱再将她卖了。听说转卖过几次,最后归一个姓钱的恶棍所有,这个姓钱的最坏,不但自己糟蹋她,还让她接客,她不从就殴打她,饿她,折磨她……后来就不知所终了。”说到这里黄儒芹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着泪光:“唉,她是从天堂跌落到九层地狱。想起来令人心疼啊!我和房秀越还有半师之谊,她小时候曾随我学过几天书法。”
钟药师叹了一口气说:“古语说得好,‘红颜薄命’呀,这话真的很。”
洛伟奇听到“红颜薄命”这句话,想到房秀越的悲惨遭遇,马上想到若娟姐,心中如同千万把利刃在绞割,眼泪不觉得就流了出来。
莫赛尔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来,坐在洛伟奇的腿上。莫赛尔听到秀越姐的遭遇,心中一阵发酸,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拿一块黑糊糊的小手帕,先是给自己揩脸。看到洛伟奇哭得伤心,泪流满脸,就给洛伟奇揩,并小声说:“亲哥哥,别哭了。
黄儒芹:“洛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告诉老夫,你为何要托人打听房秀越姑娘的事,你是否知道房姑娘目前的情况?”
洛伟奇:“事情是这样的……”
洛伟奇把到独龙乡后夜闻“鬼哭”,随后和祖祖环素大妈、莫赛尔他们救出房秀越母女的经过简单述说了一遍。黄儒芹和钟药师一边听,一边不免摇头叹息一番。
黄儒芹:“请洛先生代我问候秀越小姐,就说老夫十分惦记着她。”
洛伟奇:“好的,请问黄大夫,房秀越家里还有亲人吗?”
黄儒芹:“亲人大多故去或离散,只听说她的贴身奶妈还活着,但地址不详。”
洛伟奇:“拜托黄大夫代为打听。”
黄儒芹:“好,我一定尽力而为。”
洛伟奇:“还想请问黄大夫,房秀越的另一只眼睛好像得了白内障,不知能否医治?”
黄儒芹:“有空请你把房秀越大妹子带来瞧瞧,再作道理。”
洛伟奇:“麻烦黄大夫和钟药师,耽误了二位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告辞了。”
钟药师:“后会有期。”
回家的路上,洛伟奇心中就像灌满了铅那样沉重,他一路快走,口里喃喃道:“天啊,为什么好人怎么都是这么不幸?我总以为世界上右派分子最痛苦,原来还有比我更痛苦的人……”
他个头高大,一步顶莫赛尔两步,莫赛尔只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莫赛尔气喘吁吁道:“亲哥哥,我跑不动了,你走慢些行不行?”
洛伟奇仿佛没有听到莫赛尔的话,继续大步往前走。
莫赛尔急道:“亲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洛伟奇恶声恶气地说:“是。”
莫赛尔不解地问:“为什么?”
洛伟奇:“刚才你在黄大夫和钟药师面前让我丢尽了脸。”
莫赛尔想了想说:“没有啊,我什么时候丢你的脸了?”
洛伟奇:“你当着黄大夫和钟药师的面坐在我的腿上不说,还叫我亲哥哥,还拿出那块黑糊糊、沾满眼泪鼻涕的手绢往我脸上乱抹,让我下不来台。”
莫赛尔:“你比我大那么多岁,我叫你一声亲哥哥有什么样关系的?你那么大的人,当着黄大夫和钟药师的面哭得那么伤心,眼泪鼻涕哗啦哗啦地流,还像走失了娘的孩子那样嗷嗷的大声哭,你就不觉得难为情?我给你擦眼泪,提醒你不要哭,你反而觉得丢了你的人,这就怪了去了。”
洛伟奇不搭理莫赛尔,还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突然莫赛尔喊了一声:“哎哟!”
洛伟奇停了下来:“又怎么啦?”
莫赛尔:“我崴脚了。”
洛伟奇怀疑地:“小妖精是不是装出来的?”
莫赛尔:“你这个亲哥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哎哟,哎哟,疼死我啦。”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洛伟奇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西斜,他叹了口气:“这样吧,把两个篓子叠起来,你背篓子我背你。咱们得赶路,小妞妞该想我们了。”
莫赛尔:“这样才像亲哥哥。”
莫赛尔在洛伟奇的背上那种惬意,真的无法形容,她紧紧搂住洛伟奇的脖子,把脸贴在洛伟奇宽大的背上。
洛伟奇:“哎呀,妹子,你别把我的脖子搂得那么紧好不好,我快断气了。”
莫赛尔说:“亲哥哥的背好舒服,又宽又大又暖和,我真想让你永远这样背着我,咱们走啊,走啊,一直走下去,走到天尽头。”
洛伟奇:“我说妹子,你刚才是真的崴了脚,还是假装的?”
莫赛尔说:“当然是真的了,不过在亲哥哥背上,现在好多了。”
洛伟奇:“那么你下来自己走。”
莫赛尔说:“哎哟,哎哟,又疼起来了。”
洛伟奇:“我就知道你是假装的,你真是个不打折扣的小妖精。”
莫赛尔说:“亲哥哥,刚才钟药师说的那个‘红盐薄饼’是什么饼,怎么这种饼那么可怕,那个长胡子老爷爷和钟药师一说起这种饼就唉声叹气,你一听到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
洛伟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嘿嘿,你呀,真是个傻丫头,钟药师说的是‘红颜薄命’,不是‘红盐薄饼’。红颜是指漂亮的妹子,薄命是说命运不好,合起来,是说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命都不太好。”
莫赛尔说:“我明白了,钟药师一说红颜薄命,你就想起秀越姐的遭遇,又联想起你以前的相好,她们都是红颜薄命,所以你才哭得这样伤心。”
洛伟奇:“是的,你说得真准,所以我说你是小妖精。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女朋友很漂亮的?”
莫赛尔说:“是秀越姐跟我说的。”
洛伟奇:“真怪,秀越妹子又是怎么晓得我以前女朋友的事呢?”
莫赛尔说:“亲哥哥,你真是个又呆又傻的大个子。秀越姐说,你每次喂小妞妞时,都和她逗着玩,有时哼哼跑了调的小曲,有时就给她讲故事,还说妞妞长得像你的什么什么若鹃姐:白白净净,水汪汪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红红的小嘴,一笑俩酒窝,黑黑的秀发,美得像天仙,说就像曹操的儿子在诗里说的,什么 ‘美女妖且闲’,我也背不下来。”
洛伟奇笑着说:“这是曹植的诗《美女篇》中的一段:‘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翻译成白话是说美女生得娴静而妖艳,采摘桑叶在田里小路间。柔软的枝条冉冉摇晃,绿色的叶儿在空中飞舞。她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啊,细嫩的手腕上戴着金手镯……小妞妞真的很像我若鹃姐。可惜若鹃姐看不到小妞妞,否则一定喜欢得了不得……原来这个秀越大妹子在偷听我和小妞妞说话。”
莫赛尔说:“亲哥哥千万别把这个事告诉秀越姐,否则她不再理我了。”
洛伟奇:“你放心好了。对了,回去后你说该不该把今天我们了解到的事和秀越妹子说?”
莫赛尔:“我想还是等一等再说好些。因为秀越姐情绪刚好些,别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洛伟奇点点头。
莫赛尔:“哎哟,坏了。”
洛伟奇一惊:“怎么了?”
莫赛尔说:“你说我长得漂亮吗?”
洛伟奇:“还用说,当然漂亮。漂亮得像只彩色斑斓的大蝴蝶。”
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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