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过,听我这么说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觉得这天下是男人的,只有他们才可以选来选去的。女人也可以这么做的,谁不这样做,谁才是傻瓜。”
“够了,”刘云突然有了力量,她再也听不下去另一个女人的胡说八道,“刚才我以我的礼貌忍受了你这么久,现在你该闭上你的臭嘴了。耿林真是瞎了眼,找你这么讨厌的女人当情人。”刘云说完站起来,准备放电话了,可惜她没有放。
娄红被刘云突如其来的怒骂刺激了,她顿时被自己失控的情绪笼罩了,仿佛她刚和魔鬼同过浴,浑身上下都浸满了伤人的毒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娄红气也不喘一下,连珠炮似的一通说下去,“我好心提醒你,你还这么不识抬举。亏了你还是医生,整个一个大脑缺氧。知道耿林为什么不跟你提离婚吗?等着你自己提出来呐。人家已经明确告诉你爱上了别的女人,不喜欢你了,你还好意思赖着不离婚,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你——”刘云气得浑身发抖,如果这时她旁边有人,会看见刘云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我怎么样?事实就是残酷的。”娄红处在一种癫疯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察觉刘云的变化。“我要是你,就留下房子,留下存款离婚,得了房,得了钱还落个善解人意。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你一个小医生就是干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大的房子和这么多的钱。可以了,不要太贪婪,人不能什么都有。保全一下你自己的面子吧,别再打扰我和耿林。”
“流氓。”刘云声音微弱地说完这句话,就掉上了电话,但她却感到一阵心慌,好像心口被重物堵上了。她觉得呼吸困难,眼睛一阵阵发黑。她最后的感觉是她要倒下去,摔下去。
她果然倒了下去。
这时,耿林正躺在床上看一份《南方周末》,这是他喜欢的报纸,因为它常有些让人气愤、让人难过。有时甚至是让人窒息的真实报道。每次看完这份报纸,耿林都觉得自己对这个动荡的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同时觉得他个人的力量那么渺小,然后他总是想,对这个沉重的世界他不过是一个那么小的小人,一个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小人。一旦他这么想了,不知为什么,眼下所有烦扰他的事情都变得容易对付了,好像他可以把对自己生活所承担的责任暂时放到别处,让自己轻松一下。
他又试试给娄红打电话,可电话还是占线。他不知道,刘云摔了电话以后,娄红一直没把听筒放回去。她拿着听筒,任凭它发出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在这段时间,她的情绪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狂怒——她不能忍受这最后的有力量的话让对方说了,同时也不能忍受别人摔她的电话。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摔电话是她的专利,只有她才有权力掉电话;愤怒——她知道即使她再把电话打过去,刘云也不会接,她的气无处发泄;烦躁——她想到给耿林打电话,但看看表,知道这时候耿林已经关手机和bp机了,而那个小屋也没有电话,再有她没告诉耿林自己要给刘云打电话,所以无法理直气壮地把耿林当成出气筒;茫然——知道没有任何发泄的可能之后,她像一个傻瓜一样呆坐在那儿,我于了什么?她问自己;难过——最后她安静下来。她把听筒放回去,父母已经睡着了,她心里发空。她感到难过,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难过,她又为这个生起气来。
耿林看着看着报纸,眼皮发沉了。他放下报纸,下床去关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当他把手机掏出来的时候,它响了。他看看号码是家里的,他没有接,但也没有把手机关上。他又回到床上,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让它那么响着。
手机的铃声在夜里似乎格外响亮,仿佛把屋里快要入睡的空气也震荡起来,向耿林压过来,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压力。铃声停止了,他正要伸手去拿手机,它又响了。他看看号码,还是家里,便接了电话。
“喂。”
“是我,”刘云坐在地上,语气十分弱,但口气十分强。“明天你得回来一趟,我要跟你谈谈。”
“出什么事了?”
“你回来,我们谈。”刘云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
“最近我很忙,改天再说吧。”耿林感到刘云的情绪不对,以为她听了什么人的话,因而也产生了抵触的情绪。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在刘云情绪不好的时候回去,谈什么都不会谈出结果的。“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等一下。”刘云说。
“还有什么事?”
“你不想见我,是吗?”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这两天太忙,我们可以——”
“我想,你的领导肯定不忙,也许想见见我。”刘云说完放下电话,把耿林留在一片惊愕中。
第十二章
因为是医生,刘云总要保持最后的理智。当她从那阵突发的昏厥状态中苏醒过来以后,最先回到她大脑里的意识是,这昏厥属于哪一类的,血管神经性的?心原性的?但她马上抛开了这些,刚才由无端伤害所引起的疼痛包裹了她。
给耿林打完电话之后,她差不多绝望了。她那么真切地感到,这世上还有如此残酷的事情,超出了人们能够忍耐的限度。比如眼下,此时此刻,她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她需要一个对手,能跟他吵架也好,可是什么都没有。尽管她已经爬起来,让自己较舒适地躺到床上,她还是不时就有呼吸困难的感觉,好像心里被塞了很多肮脏的棉絮,吐不出也吞不下。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在沙发上躺了两个小时。她的思维就像一辆方向失灵的汽车,东一下西一下到处乱撞过去,但每一次都给狠狠地弹回来,带给她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窒息感。没有一个思路是通畅的,能让她说服自己。奇怪的是她只有两次想到给她打电话伤害她的娄红,更多的怒火是冲向耿林的。她想去彭莉那儿,又一想太晚了,她想给另一个女朋友打电话,又一想太晚了,她还有小孩儿。她永远也想不到出去,到街上,去那些只有夜里才开门的酒吧,借助外力排遣一下。这时,她哭了,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两边的发丛。“为什么我有这么多的理智?甚至不能去打扰一下别人,更别说是伤害了。但是为什么,别人可以反过来伤害我?这也是一种逻辑吗?”她想到这儿由哭泣转为嚎啕大哭,尽管是大哭,也只是发出很小的哭声,因为她用手狠命地捂着嘴。
就这样一直到夜里一点多,她洗洗脸,关了灯躺在床上,等待人睡,尽管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想,“我必须睡觉,因为明天我得去上班。医生不同于别的职业,医生必须得睡觉。”
医生刘云躺在黑暗中终于睡着了。
清晨的公园是老人的世界,他们各自占据着自己的老地方,通过不同的方法锻炼着自己已经老朽的身体,那劲头比从前工作还认真。一个胖胖的老妇,双手吊在一棵槐树杈上,双腿不停地伸屈,嘴里还发出嗨嗨的声音。刘云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感到莫大的悲哀。但她说不好这悲哀是对树的,还是对那老妇的,也许是对自己的。因为只睡了两个小时,她走路轻飘飘的。她感觉自己后脚跟着地不实,担心刮强风,自己会飞起来。
虽然只睡了两个小时,她却一点儿不困,毫无倦意。脑袋里不停地闯进各式想法,但每个想法都像性急的过客,又匆匆离开她。她有很轻微的头疼,所以上班路上经过一下公园,她觉得新鲜的空气居然不新鲜,像早晨的集市一样,到处是人,而且是老人。
刘云走进急诊室的时候,夜班大夫正在洗手。他是一个喜欢抽卷烟的大夫,离他还有半米远的时候,你已经能闻到他身上的烤烟着点,再见。”
刘云立即为这位中年妇女检查腹部。患者说突然开始上腹部疼,越来越厉害。刘云检查之后怀疑是急性胆囊炎。她先让患者去做常规化验,可是躺在床上的女患者对同她一起来的男人说:“你先去交钱,手续都办好了,再来接我。”
男人出去了,女病人对刘云说:“医生,让我再躺会行吧,都快疼死我了。这么躺着疼得差些。”
“在别的病人来之前可以。”刘云边写病志边说。
“哎,你怎么在这儿?”探头进来说话的是胸外科的李大夫。
“临时的,宋大夫出国了。”刘云微笑着说。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机构改革把心脏外科取消了呐。”
刘云笑了,“你呀,没一句正经的,说你幽默吧,太牵强,说你胡说八道,又有点委屈你。”
“整个一个问题人儿。”女患者在疼痛的间歇插了一句嘴。
李大夫吃了一惊,走进来:“这是谁啊?这么敢下结论。”
“患者。”刘云说。
李大夫走近女患者,把手轻轻放到她的上腹部,突然用力一按,女患者“嗷”地一声坐起来。
“哎哟,疼死我了。”
“急性胆囊炎。”李大夫说完对刘云眨眨眼。
“蒙对了。”
“哎,你怎么搞的,脸色这么难看,跟你老公吵架,一宿没睡?”
“没什么。”刘云情绪一下黯淡下去,甚至连开玩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哎,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得给你讲一个让你终生难忘的故事。是真事儿,前不久我亲自经历的。”
“好吧,再找时间。”
李大夫走出去,刘云的思绪又飘回到昨天晚上。娄红那些刺人的话,让她无端地想起耿林对她的敷衍,在这样的关系中只有她是没人保护的。她再一次被愤怒控制住了,握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夫,这疼能过去不?”患者问,“要是老这么疼下去,找可不活了。”
“不活了?”刘云高兴患者的说话把她从刚才的情绪中拉出来,“你以为死那么容易吗?”
“看对谁说了,我可不怕死,我怕疼不怕死。”患者说,“死是一了百了,疼是没完没了。”
刘云被这个穿着很土气的患者吸引了。她觉得她说出的话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打开她心里许多她自己也陌生的空间。
“我这辈子什么都能受,就是不能受委屈,忍气吞声我不干。”女患者的疼痛稍稍平缓些,她开始大声说话,如像刘云事先告诉过她自己耳背。“人活一口气,男人们都这么说,女人也可以这么做的。我不怕事儿,就怕心里不舒坦。你厉害,你就赢,但我还是要跟你斗,大不了我不活了。”她好像叙说着自己刚刚获得的经验。
“对错也不管了?”刘云说。
“什么叫对错,没对错这回事儿。你心里舒坦,你就对了,反过来你就错了。就这么简单。”女患者说到这儿,跟她一起来的男人交款回来了。
“你怎么能说话了?”他问。
“哎哟,让你这么一问,又疼了。”女患者大叫起来……
到上午十点左右,急诊量并没有像夜班大夫说的那么多。刘云抽空给耿林打了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刘云开门见山,但口气还算缓和,她不想让周围的同事觉到什么。
“我现在没空,到底什么事?”
“见面再说。”
“我下午再给你打电话,看看什么时间有空。”
“中午。”刘云说完放下电话,她差不多已经决定,如果耿林中午不来电话,她就找上门去。
耿林关上手机,立刻去娄红的办公室。他们曾经约定过,如果耿林必须在工作时间见娄红,就像没事人一样到娄红办公室转一圈,聊两句闲嗑,然后他们会一先一后离开公司,去公司附近的一个小蛋糕店。那儿永远放着科林斯的歌曲,因为店主是科林斯的歌迷,尽管这并没有给小店带来好生意。
可见今天只有娄红一个人在办公室,这让耿林很惊讶,因为这个有六位职员的办公室向来是人满满的。
“出什么事了?”耿林问娄红。
“你指什么?”
“人都哪儿去了?”
“都给开除了。”娄红说。
“你要是反过来说我还信。”耿林无心地开了句玩笑。
但娄红却多想了一下,“你想说我不敬业吗?”她想用这句话刺一下耿林,但又咽了回去,因为给刘云打电话的事她还没有让耿林知道,多少有些心虚。
“刘云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说有事要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她情绪好像很不好。”
“没说什么事?”
“没有,她说见面谈。”
娄红心里突然烦躁起来,但却不清楚到底是生谁的气。这么大的事刘云竟能憋着不说,这份冷静让她烦,因为要是她早就跳起来了。同时,她也有点后悔自己冲动之下给刘云打了那个电话,而耿林现在又这么慌乱,完全没主意,居然来跟她商量,他的脑袋呐?这一切都让她烦,每当她烦的时候,她的小脑袋就不再能启动她的聪明,一切由着性子来了。
“这不是挺好的机会吗?一方面可以谈事情,另一方面还可以了却你连绵的思念。”娄红张口这么说的时候,还能因为要说的话对耿林不公平而感到不安。但话出口了以后,她的这种不安立刻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怨恨取代了,好像新的“事实”出现了:耿林就是天天思念着刘云,而不是她娄红。
耿林看着娄红,心里想,这是一个需要他爱护而永远爱护不了他的姑娘,他应该改掉和刘云一同生活时的习惯,比如有事一起商量。
“看我干吗,快去吧,一会儿晚了。”娄红说。
耿林走了。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女人全一样,都是烦。我他妈的哪儿也不去,谁也不见。这两天我要一个人呆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娄红表面上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耿林会不会去见刘云。一转念又平静下来,似乎她那天生的自信永远在这种时候帮助她。“要是耿林能走回头路,也就不值得我爱。”她想完之后又继续处理手头上的工作了。
许多事情,尤其是那些带给你严重后果的事情,过去之后,大多能清晰地向我们显示,那曾经起了决定作用的命运因素。命运有时是一个机会,有时就是一个劫数。在这个上午,阳光下甚至能看见命运在插手刘云的生活。
急诊室在刘云所在的医院是被重视的部门,这和医院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医院在市中心,交通枢纽上,再加上是较大的医院,所以急症患者很容易被送到这儿来。但是今天上午外科的两个诊室不仅没像夜班大夫说的那样忙,反而比平时少很多患者。中午吃饭的时候,刘云和另一个诊室的大夫说起这事,他也有同感,而且他说下午肯定也不会有太多患者。刘云说这只有天知道了。
因为患者少,刘云就有时间难受,昨天晚上的事总是突然回到她的记忆中。每次它截取不同的片段,有时是耿林电话里对她的躲避,有时是娄红骂她的话。但并没有哪次来得更猛烈,让她感到了特别的疼痛。可她还是感到了一种无法忍受的东西,仿佛是在她心里,她无法把它拿出来无法把它说出来甚至无法触及它。它在离她不远处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压迫刘云,窒息刘云。这一上午在那些记忆回来时,她有过好几次想把一切撕碎的冲动。可她还是能控制自己,她想象着见到耿林,一定要把这一切说清楚,她要痛骂他,让他知道他和他女朋友在于的事太过分大无耻了。
刘云就是在这样的情绪下等着耿林回电话,一直到下午两点,耿林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一组消失的电波。刘云来到隔壁的诊室,当班的是跟她一起吃午饭的胡大夫。他留着大胡子,所以大家叫他大胡,也有人喊他胡大胡。反正不管别人怎样叫他,他一律笑呵呵地答应,表面看上去他是个嘻嘻哈哈的人,但通过共事刘云觉得他是一个能很好承担责任的认真的人。
“刘云,你脸色可不太好。要不要我这个外科大夫给你看看?”胡大胡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刘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笑,但内心却激动起来,因为她看见坐在大胡对面的陈医生,一个刚从外地调来的年轻大夫。
“小陈,你怎么在这儿?有班吗?”刘云对小陈说,一个在她迈进门槛还没成形的主意这会儿清晰地映在脑海里了。
“他没班也来上班,因为一个人孤独。”大胡抢着替小陈回答。
“真的吗?”刘云想要证实一下。
“他住在医院独身宿舍,总在休班时间过来泡着。”又是大胡抢先说。
“主要是胡大夫有魅力,所以我爱过来。”
“那你替我值会儿班儿,我有事得出去一下。”刘云好像连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请求。
“真有事啊?”大胡认真地望着刘云。
刘云点点头。她感到泪水正在往上涌,如果大胡再问一句什么,她可能就会大哭起来。大胡没再问什么,他了解刘云是怎样的一位女性,绝不是能轻易开口求助的人。于是他摆摆手示意刘云可以去办事。
“去吧,这有我呐,我和小陈能把全世界的急诊都应付了。”胡大夫嘴上轻松地说着,心里还是感到压力。他想象不出刘云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敢冒外科急诊医生离岗的危险。
刘云换衣服的时候,刚才忍住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到街上,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第十三章
耿林所在的电脑公司早在几年前就放弃了组装电脑的市场,转向软件开发。耿林正是在公司转型期间调来的。这之前他是一个工业大学计算机系的副教授。那时候电脑刚刚开始普及,软件开发还没有被重视到如今的程度,但耿林已经一门心思钻到软件堆里了。他一开始是协助一些单位设计程序,渐渐地他感到自己异常活跃的脑袋完全具存自己弄出个软件的能力。他提出来的第一套计算机软件是关于财会系统的,由最简单的办公室财会到较复杂的公司核算财会。在耿林寻找这些软件的买主时,认识了乌伟,那时他已经是这家电脑公司的总经理。乌伟给了耿林一个令人满意的价格,买走了他的软件,这笔钱使耿林不必为以后的生活再担什么大忧。通过这笔买卖,耿林和乌伟做了朋友。耿林觉得乌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不光表现在对他的赏识上,对市场预测他也有极好的判断力。一年之后,耿林调入乌伟的公司。很快耿林就没有了是乌伟朋友的这种感觉,通过一些小事,耿林发现,乌伟信任的人际关系只有一种,那就是利益关系。于是,耿林立刻调整了自己对乌伟的态度,只充当下级角色。
而这时候的软件市场异常火爆起来,各路人马各种软件风起云涌,使竞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面对这种状况耿林再也没搞出一个软件,在压力下,耿林常出现的反应是各种能力都隐匿起来了,因此他在公司所处的地位就不免有些被动。他开始考虑是否离开公司,回到大学,虽然每月工资少些,但没有压力。这时,乌伟以伯乐般的眼识,发现了耿林的潜在价值,那就是,如果给他安排在某个课题组,不让他挑头,而是实干,他就能百分之百地发挥才能。这一调整果然奏效,从此,耿林穿梭在各种课题组,充当二号人物。时间一久,他也乐得其所。
乌伟与耿林关系还有另一个结,这是耿林没有感觉到的。因为乌伟有较强的克制力,也可以说他没有极强的欲望,在乌伟的生活中好像所有的事都可以通过理性思考分析解决。这个结就是娄红。
娄红进到公司之后没几个星期,就被乌伟调去协助他的秘书写一份比较庞大的公司发展报告,他们因此有较多的接触机会。乌伟很喜欢娄红,就像他也喜欢另外一些女人一样。这种喜欢永远也不会波及他的婚姻,并不是他爱他的妻子,而是他妻子掌握着他相当一部分经济命脉。他没有做过多的暗示,他觉得他对娄红的非同一般的热情已足够让她明白。他只是等待,他以为娄红有一天会唐突地闯进他的办公室,像他从前在别的女孩儿那儿经历过的一样,她们承认自己在他的风度、地位、学识面前无法自持。可是娄红不是别的女孩儿,她不仅没来,而且很快就向他要求,回自己从前的办公室。乌伟就是这样的男人,没有因为娄红独特的性格而更进一步地喜欢她,相反对她滋生了一种持久的毫无缘由的不满意。在乌伟看来,顺从是所有人应该有的美德。
人们很容易因为不寻常的事情记住某一天下午的街景。或是一点不同往日的气氛。刘云从没进过耿林办公的大楼,只是有几次他们从这里经过时,耿林把这所大楼指给她看过。刘云提前一条街下了出租车,司机以为她是那种计较公里数的乘客,因为表打到3。8公里,所以很不高兴地把车停下了。
“到了么?”司机不无怀疑地说。
“这儿停就行了。”刘云想的是剩下的一段路她要走过去,借机让自己冷静一下。
司机嘴里发出一声讥笑。刘云并没有察觉,她把一张十元的递过去说:“别找了。”说完,她迅速地下了车。
司机用手指把十元钞票弹出一个响儿,对着前方喧闹的大街点点头,不知是赞许乘客慷慨还是告诫自己今后别再有小人之心。
刘云原想步行的那条小街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刚刚拆迁的废墟。她站在废墟前,想起自己上中学时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街道,或匆忙或聊赖。她走过废墟,接着是一个街心花园。每条长椅都坐着人,有的在谈情说爱,有的在看报,也有的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还有两堆男人(大部分是退休的老男人)聚在地上,刘云看不见他们是在打牌,还是在下棋。
在她快要走出广场时,一个男人悄悄接近刘云身后,在她耳边快速说了两个女性生殖器器官的名称:“大阴唇,小阴唇,大阴唇,小阴唇。”
说完那个男人就急速转身离开了。
刘云一开始就听清了他说的话,但没反应过来。等她反映过来回身时,那男人已经走开了。刘云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心情坏透了。突然那男人停住,回身对刘云笑一笑,然后又没事一样往前去了。刘云站在那儿,看着广场上的人和景物,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动于衷的。有一个戴花镜看报的老男人抬头透过眼镜上方看看刘云,然后摇摇头,好像不明白刘云为什么还站在那儿生气。刚才被刘云忽略的阴天这会儿仿佛更加阴沉,刘云不由地想起娄红昨晚在电话里对她的谩骂,想起耿林的敷衍,加上这个广场上眼下的情景,让她的心又开始那样狂跳起来,手心顿时沁出汗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对她表示蔑视和厌亚……
当这一天终于成为往事的时候,刘云经常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个午后。
刘云在往乌伟办公室去的电梯上曾担心过电梯停止门打开后,耿林会站在门口,仿佛他正有事要下去一趟。她不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她有这样的预感,如果她先见到耿林,她会没有力量再去见他的领导。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让能在耿林、刘云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发生。如果命运有了明确的指向,就没有人能再改变它的轨迹。刘云走出电梯时没有碰见一个人,她好像被一种无形力量引着径直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您有事吗?”乌伟的女秘书热情地询问。
“我找你们总经理。”刘云干脆地说。女秘书这时已从刘云的脸上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小心地又问:“您跟他约好了吗?”女秘书的态度让刘云想起香港的连续剧。她没想到眼前的一切竟和电视剧里相差无二,总经理像她的隔离病人一样被圈在另一个屋子里。她觉得这很可笑,也让她气愤。她隐约感到耿林的变化也和这种新环境不无关系。
“我是耿林的妻子,找他有点急事。”
见过形形色色人等的小秘书立刻拨了乌伟的电话,她发现刘云的眼神儿僵直,担心跟她发作。
“总经理,耿林的妻子在这儿,她要马上见您。”
回话稍迟了些,显然他在考虑。
“让她进来。”
刘云走进乌伟的办公室,首先被他那巨大的办公桌震住了。她用余光瞄了一下办公桌的面积,脑海里闪出她的手术台,它差不多有两个手术台大。
“请过这边来坐吧。”乌伟离开他的老板台,把刘云引到窗前的沙发角。
刘云坐下看乌伟一眼,并没有开口。她在想自己病房办公室的桌子,她甚至想到她见过的所有医生的办公桌。他们是什么人?商人!难道他们所做的工作比一个医生更重要么?她想到这儿,女秘书给她端来一杯茶。
“请喝茶。”乌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云发现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
“可惜我们从前没有见过面。”乌伟说,心里把刘云和自己的妻子做了一个比较。尽管他也看出刘云现在的情绪处在非常状态,还是比自己的妻子有吸引力,于是又是一个小小的不舒服。
“我们的工作不同,所以很难有机会见面,除非你病了。”刘云说,同时惊奇自己突然到来的镇定。
“耿林调来之前,我们常在一块儿吃饭,可惜他没有给我们介绍。”
“这么说你很了解耿林了?”刘云希望谈到正事。
“出什么事儿了?”乌伟关切地问。
“他已经跟我分居了。”
“是吗?”乌伟很吃惊,“怎么没听他说啊?”
“他当然不会说。”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另外的女人。”刘云不自觉中一直在用“当然”这个词。
乌伟把背后靠到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是这样啊。”
“我不知道像你们这样的新单位是不是还有过去老单位那样的职能,也许我不该来这儿,但是如果我不来,就没法儿让耿林坐到我对面,把问题谈清楚。”
“你是说他躲着你?”
“是的,”刘云越说越平静,让自己也感到了意外。“我觉得这很丢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不会先解决自己婚姻中的问题,如果解决不了再离婚,再去找情人也不迟。”
刘云说完这番话,乌伟便对她有了基本的认识:一个还相当幼稚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忙,耿林在公司一贯表现不错。另外,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的私人生活。你们婚姻真的有这么大的问题吗?”乌伟问的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如果他要离婚,那肯定他的婚姻有了天大的问题。也许他永远不能理解耿林为了另一个女人居然想结束持续了很久的婚姻。
“我不觉得。”刘云说,“我们结婚十多年了,要是有这么大的问题也维持不到今天。”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真的很替你难过,你也知道,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公司大家都忙业务,一般的属于个人私生活的问题大家都是不理不睬的,所谓民不举官不究。”
“你是想告诉我,我找错地方了?”刘云有些不友好地问。
“别,千万别误会。”乌伟赶紧解释,“个别情况个别对待,不从公司角度谈,你的忙我也是要帮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你的忙”,而不是“你们的忙”。“我能问一下吗?”
“你说。”
“那个女的跟我们公司有关系吗?”
刘云迟疑了一下,她想了想娄红,有的只是电话里给她的印象,于是她坚定地说:“要是没有关系我就不来了。”
其实刘云并不是因为耿林、娄红在一个单位工作才来的。她不能忍受的主要是耿林的态度,但好多事在被实施时往往会走样儿。刘云这么说的时候没有想到,这可能给乌伟一个误解。
“是谁?”
“娄红。”
听刘云说出这个名字,乌伟的脑袋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这想法根本没经过他的思考,但却来得从容自然,就好像天热皮肤就会出汗一样,差不多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啊,是这个女人。”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刘云问。
“很有点来头的。听说她父母很有那么点儿能量。”乌伟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很清楚,刘云将怎样理解他的弦外之音。
“所以他们的女儿就可以随便抢别人的丈夫?”
“哪里哪里,你不要这么理解。”乌伟想结束这场谈话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另外找个时间,我叫上耿林,我们三个人坐下来谈谈。当然,我不是说你们要当我的面谈你们的私生活问题,我只是搭个桥。”
“好的,什么时候?”刘云很满意乌伟的话,这差不多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她要抓住耿林,哪怕只是把他当成对手也好。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不过我明天出差,要去南方几个城市,有些资料必须今天准备。所以,你不要太着急,等我回来咱们立刻就办。”
刘云一句话也没说,她微笑着看看乌伟,他正以中年男人特有的一种中性的温柔表情望着刘云,仿佛只期待刘云说“好的”两个字。可刘云什么都没有说,微笑慢慢凝在她的脸上,足以让乌伟感到一点恐怖。那些失眠的夜晚,她看不了书,也睡不着觉,所有的电视节目都结束了。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她想跟什么人吵架,她想骂人,可是没有人,只有黑暗像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要窒息她。她流泪祈求过老天,“让我睡觉吧,让我睡着吧,让我睡一会儿也行”。而白天也同样不放过她,有时她正笑着,突然就想起了耿林在她面前表现出的躲闪。有时是另一个女人对她的蔑视,如果他们那个瞬间站在刘云面前,刘云不知道她在自己发颤的心的指挥下会作出什么事。现在乌伟的这句话把这一切都勾了回来,她像一个游水者,已经游了太远,已经精疲力竭,她抓住了乌伟递过来的木棍,可是乌伟却把木棍抽了回去。刘云再也无法正确理解她所遇到的一切事,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这个逻辑中:乌伟不愿意帮助她,也不能帮助她;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必须自己帮助自己。
“你刚才说什么?”刘云好像是一个刚从远处飘回来的游魂。
“我是说你冷静一点儿,”乌伟被刘云刚才的表情吓着了,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我一回来,我们就处理这事。”
“谢谢你了,”刘云说得有几分不屑,好像刚从魔鬼那儿得到力量。“我想我走错了地方,你帮不上我什么忙。”说完,刘云起身,看了一眼乌伟巨大的办公桌,“其实,我看你没有必要用这么大的办公桌,难道你的工作比一个医生还重要吗?”
“是啊,医生很重要。”乌伟站了起来,小心地赔着笑脸。
“就是,你要是病了不也得看医生吗?”刘云此时的心情想把心里不知针对什么的蔑视,对所有的人表达出来。“再见,我希望你不必再为这件事操心了。”刘云离开了。
“再见,您慢走。”乌伟听见秘书的声音。
“神经病。”乌伟自语了一句,然后沉思了一下,好像受到提醒,看看自己刚才对待这位“精神病”的态度有没有不负责任的地方。他轻吐一口气,显然他没有感到任何不安。
“告诉司机,我马上出去。”他在对讲电话上对秘书说。
第十四章
胡大胡大夫处理完一个腹部损伤的患者后,心里突然后悔自己大包大揽把刘云放走了。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外地调来的陈医生缺乏基本的信任。想到这儿,他起身要去隔壁诊室看看,陈医生是不是认真地顶班。他感到责任。这时,他刚打发走的腹部损伤的患者又回来了。
“大夫,你说我肚子里的那些五脏六腑真的都没事吗?”患者捂着肚子问。
“哎,你以为你是恐龙呐,还我那些五脏六腑,就给你一套五脏六腑你还看不过来呐。”
“是,是,谁让我走路不睁眼睛往那上撞,不过,大夫,还是疼。”
“不是都查过了吗?!没事儿了,过两天就不疼了。”
“真没事儿啊?”
“那你要是这么不相信我,我就给你弄出点儿事来?”胡大胡开玩笑说。
“别,别,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烦您了。”患者说完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又站住,回身问胡大夫,“恐龙真有好几套五脏六腑?”
胡大夫被搞得哭笑不得,推着患者出去,自己来到了隔壁诊室,陈医生不在。
“小陈哪儿去了?”胡大夫间走廊里的一个护士,陈医生不在让他莫名其妙地不安。
“他送一个患者上楼了。”护土说。
“什么患者?”
“一个耳聋的老太太,没人跟来,陈大夫让她去理疗科,可怎么也说不清楚,就把她送上去了。”
跟胡大夫聊过天儿的陈医生此时也后悔答应替班,他发现胡大夫并没有把他看成普通的同事,而是一个刚从小城市调来的家在农村的外来者。他的心情因此很忧郁,当然也有他目前处境的因素。他原想自己进了大城市,一切都可以好起来。但是一年过去了,他还是住在单身宿舍。挣钱不多,没有女朋友,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一这么想,年轻的陈大夫便生出对自己的怜悯,送那位老太太去理疗科的真正目的是他想安慰自己一下:那儿有个处境和他相仿的女医生——小葛。
“哟,陈大医生,怎么有闲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视察啊?”小葛看见陈医生,立刻大呼小叫。无论她的话还是她的热情都让陈医生舒服。他觉得这才是对他尊重的态度,而不像胡大夫表面热情,实际上是高高在上。
“这老太太要照红外线。”陈医生说。
小葛立刻从陈医生身边拉走老太太,她一边推老太太往外走,一边说:“我把她送隔壁,你等我回来再走。”
等小葛回来时,陈医生做出欲走的架势。
“着什么急吗?”小葛一个人闲得难受,再说她在医院也不是经常能遇到可以打情骂俏的医生。
“我正值班呐。”陈医生说,“再说你这儿也躺着一溜儿病人。”
“都处置完了。”小葛不屑地对病人那边扬扬手,“哎,什么时候能分你房啊?”
“猴年吧。”
“什么时候才是猴年啊?”说着抛过去一个媚眼儿……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扯着闲嗑,让自己滋润在调情的舒适中。同时,两个人心里无比清楚,只要不是必须,他们都不会再往前发展他们的调情,因为他们都想,他们能找到比对方更好的人做伴侣,他们还年轻,而年轻就是本钱。
离开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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