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鬼推磨》作者:何舞
出版日期:2011年5月19日
【内容简介】
误认仙女下凡,恼怒刁难识情意;
为奴探查信物,无意欺瞒伤郎心。
轩辕侯府的小侯爷,云墨,身分尊贵、俊秀优雅,
唯独那霸道性子,从小被惯得要风是雨,无法无天,
天天以折腾奴才、丫鬟为乐,动不动就搞得全府上下,
鸡犬难安。而如此不可一世的他,因为夜色太美,
误把才刚进府的新丫鬟颜樱宁当成是仙女,对她倾吐心事,
却在他发现她不是仙女而是丫鬟时,想起自己那夜的蠢样,
恼羞成怒的他,开始对她千般刁难、万般冷讽,
可打是情、骂是爱,在他不时有意无意的「欺负」她,
才发现他不是讨厌她,而是迷恋上她淡然温柔的性子。
哪知,那一夜的一时冲动,在他几乎占有她的清白时,
她竟敢不告而别。直到四年后,当云墨奉命驻扎玉陵城,
再次遇见她时,又一次被她的美给引诱,索性强行将她擒住,
不管她的反抗,将她绑上床,打算先贪享她的身子后,
再好好的问她该怎么「补偿」他四年来所受的相思苦……
第一章
与皇城骊京的繁荣太平不同,在远离京城的北部边关玉陵,圣武八年的春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战乱。
守城的将领瑭王身为当今天子的堂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这是朝堂上下心知肚明的事实,但没有想到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能草包成这样!
一小队乌皖族的游兵们趁着夜色,混水摸鱼地溜进了玉陵城,一夜间就袭击了驻守军队差不多一半的营帐,在被发现后又成功地逃之夭夭,只留下满营死伤无数,而瑭王此时正抱着小妾睡得正香。
天亮后,此事迅速传遍了整座玉陵城,城中百姓无不惊恐万状,生怕那性情残暴的乌皖族攻进城来烧杀抢掠,听说那番邦可是敢生吃人肉的蛮夷,这满城数万的“人肉”都被虎视眈眈地惦记着,谁还能睡得踏实啊!
一传十、十传百,终于被远在皇城里的天子知晓,当下勃然大怒,迫不得已只得放下身段,亲笔下召,“请”距离玉陵较近的、驻守西沂边关的十四王叔,瑛王殿下率兵前往玉陵查看、查看。
这个“查看”可是大有讲究的,想当年,如今的太上皇还是天子时,就因为怕死了这个十四皇弟,干脆退位,将担子一股脑丢给了自己的儿子。
儿子怎么说都要比老子强,一上台就下令削减军队,而且首先拿皇叔的人马开刀,朝堂上下都以为有好戏看了,保不准就又来一场家斗。
谁知那英勇善战、足智多谋的瑛王殿下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肯带着大军驻扎在西沂,一待就是好几年。
如今这“查看”,表明了玉陵成了天子不得已拱手送上的大礼,从今往后,这“塞上江南”可就是瑛王的囊中物了。
与之前的士气低迷截然相反,玉陵城这几日旌旗蔽空、兵强马壮,带兵的人不同,连军容、军貌都不一样了,尤其是瑛王麾下那支天下闻名的“虎豹骑”,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瑛王的军队来了,可把城里的老百姓们高兴坏了!天天不是追着看威武的将士演练,就是主动去帮助军队进行修整维护防御、照顾受伤的士兵,满城上下一心,不怕那可恶的乌皖来犯,就怕他们怕死不来了!
玉陵城主街上有个不大的饭馆,名为“得味居”,平日里就因菜色佳、味道好,价格公道,生意十分地兴隆,这些天更是人满为患。
“姐!”一个生得挺斯文的小子穿过热闹的前厅,冲进饭馆后面的院子,对着厨房大喊。
“姐!”随后跟着的是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半大小子。
“不得了啦!姐!”最小的一个才十一、二岁的样子,虎头虎脑,也像条小尾巴一样跑进来瞎吆喝。
“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婉柔的嗓音响起,接着厨房的布帘子一掀,从里间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
正值双十年华的清丽女子,身着鹅黄色的淡雅裙衫,衣袖半卷,腰间扎着花布围裙,黑缎一样的秀发被丝带轻挽成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温柔又略带严厉地看着三个半大不小、调皮捣蛋的小鬼头。
“娘说你们最近总跑到军营那边玩儿,那里是练兵的地方,小孩子哪能跑去玩?万一教人抓起来可怎么办?三三,你是哥哥,怎么能带着弟弟们尽做些让大人担心的事呢?”
“姐,没有啦!我们只是很远、很远地看一下,那些士兵哥哥演习的时候好厉害哦!”小名“三三”的大弟赶紧解释。
“真的咧!瑛王爷的军队真得好棒,姐,你是没亲眼瞧见过。”二弟小豹接着说。
“对、对!”木木也随声附和。
“是吗?”做姐姐的抿嘴直笑,如水的眼里流露着温柔,弯腰疼爱地摸摸小弟胖嘟嘟的小脸,问:“那今儿又有什么要紧事发生啦?”
“姐,真的不得了哦!我刚听外头的人说,京里又要派来一队人马,这两天就要到玉陵了……姐,你知不知道是哪家的兵?”
女子笑着摇头,“别卖关子了,我哪会知道呢?”
“姐,告诉你,是苻家军耶!”小豹眉飞色舞、满脸崇拜地说:“哇,咱们可真大开眼界了,连天下最骁勇善战的苻家军都要到这里来!我就想亲眼看他们怎么收拾乌皖族那些强盗。”
“什么叫‘天下最骁勇善战’的苻家军?明明最厉害的是瑛王爷的‘虎豹骑’!”三三不服气。
“屁!最厉害的是苻家军!”
“是虎豹骑!”
“苻家军!”
“虎豹骑!”
“别吵了,都去后院把‘千字文’抄三遍。”
女子极平淡的一句话便化解两个小小男子汉之间一触即发的“内战”,只见两人对视一眼,再垂头丧气地携手而去,木木“哈哈”笑着,拍着小手一蹦一跳地叫:“虎豹骑和苻家军都没有大姐厉害!”
女子忍俊不禁,心头却略略诧异。
小小的玉陵城已经有了瑛王的军队,还需要调来苻家军吗?
看来那天子状似大度,其实心中仍是不放心自己的王叔,还是说,这还未到多事之秋,数万里之外的朝廷就又将有什么变故?
果然,第二天,小豹口中骁勇善战的“苻家军”就浩浩荡荡地进了玉陵城,当时她正巧站在“得味居”门口,一个脚部受伤的士兵想进饭馆,刚刚踏上台阶,于是她便伸手扶了一把。
周围一堆有事没事就爱挤在街旁看热闹的玉陵百姓们,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哦哟,这么大场面……按说这皇帝也真是的,瑛王爷来玉陵就成了呗!怎么这又派了苻家的兵来?现在觉醒了?早干嘛去了?”
“可不是嘛,谁不知道苻家军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呀!”
“我就说,皇帝不甘心把玉陵又交到瑛王爷手里,不过那也怪不了别人,谁教瑭王那厮太草包了!”
“呀,你们快看!那马上的是哪家的公子?瞧那张脸,可真是生得好看啊!”
“真的耶!你们说,不会是苻家的少将军吧?”
“苻家的少将军是前头那穿盔甲的少年郎,也俊得很哪!啧啧,不知什么样的姑娘能嫁给这样的男儿?真是三生有幸啊!”
“哎呀,赵大娘,别只顾着看了,快把口水擦擦!”
“呿!”
大概是应了这句“天高皇帝远”,玉陵城的百姓向来口无遮拦,嬉笑怒骂、有啥说啥,听在女子耳中也仅仅只是一笑,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正从身后走过的军队。
可是,当那支队伍路过“得味居”时,没人注意到中间那个被满城妇人夸赞的、骑在紫骍驹上年轻男子,握在手中的缰绳猛地一扯……
如果,在这大千世界,红尘渺渺中,我没有遇见你,会不会令我更快乐一些?
可是,如果上苍让我遇见了你,而且让你在我心里生了根、绽了蕊,又怎么能够轻易地将你的影子抹杀掉……
年轻男子白色锦袍被金色的阳光照映着,笼起一层华丽的光晕,更衬出少见的高贵俊雅,黑眸淡淡地瞧着前行的方向,丝毫不曾被街道两旁喧哗的人群所困扰。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此刻的心,急跳如鼓、突突狂跳,如要跃出喉咙,紧紧地攥住的拳头,浑身的血液如沸腾的岩浆在血管里激荡。
饭馆前那个清丽的女子并没有看见他,甚至在他们之间还有一段不算小的距离……可是,他怎么可能错过她?
人群中,她衣衫淡雅、背影娉婷,无论是盈盈一握的纤腰、苗条柔美的身形,都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岁月并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然是秀发如云、素颜清丽的脸上五官精致,白瓷般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浑身都散发着浑然天成的从容与安宁。
一霎时间,男子早已因无数次失望而变得麻木的感官,全部都因这喜欢和恨意而复苏。
然而,唯一不属于他记忆之中的那个意料之外……是她的右颊。
她侧着脸,正淡然轻柔地对着那受伤的士兵微笑,而那面对着他的右颊上,芙颜如雪、面容光洁,并没有那块红色的胎记!
抓住马缰的十指修长,蓦地施力,男子在心中发出冷冷的笑声。
她骗了他!
她的家乡、她的容貌、她的一切……全部都是一个骗局!
彻头彻尾的欺骗!
这几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并派暗卫四处追查她的下落,想起她曾说过自己是泷州人,便将搜寻的重点放在那里,可结果呢?敬忠职守的暗卫们将整个泷州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出她的下落。
那么,这一切只能有一个解释……她并不是泷州人。
缓缓地撇过脸去,男子手里缰绳一扬,紫骍驹欢快地撒腿朝大部队前方驰骋而去。
他不敢再看她,因为若是再看她一秒,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跳下马,将那个费尽心机欺骗自己的女子劫持上马。
颜樱宁……
你千万不要让我发现,你甚至连名字,都是欺骗。
马蹄疾疾、军旗猎猎,大队人马一路朝城东进发……瑛王的军队在城西,他们被玉陵郡守马四清很用心地安排在东边安营扎寨,生怕两方人马一言不合打起来。
而男子绝对没有预料到,当他强迫自己回过头时,屋檐下的女子却刚巧抬起头,余光一眼扫视到高头大马背上那抹白衣如雪。
她有些怔忡地凝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颀长背影。
记忆里,有个俊秀高贵的少年也爱着白袍,他喜欢叫着她“樱姐姐”,眼中的光彩由迷茫到敌视、由愤恨到不安,最后全部变成了无条件的信任与深深的依恋。
他那样信任与依恋她,然而到最后,这如珍宝一样可贵的情感却被她亲手打碎了。
他会恨她吧?
他一定不会再记得她吧?
女子的泪水,忽然盈满眼眶,她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边,重重云霞如火一般的燃烧,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日子里,任何的回忆和想念都是安稳美好、弥足珍贵的。
就像是桂花酿出来的第一壶美酒、就像是少年衣衫上淡淡的篆香。
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整个皇城骊京都如同冰冻三尺,这座以繁华和奢侈闻名的城里,每个人的心,上至高官、下至平民,无不惶惶。
那高高在上、堂堂的一国之君瑱帝,竟然一夕之间在皇宫禁院内离奇地失了踪,加之手握兵权的胞弟蓟王也早于半年前被人刺杀身亡、尸骨无存,放眼整个朝野,犹如失去了主心骨,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
果不其然,叛军韩王,瑱帝那位被先皇放逐苍茫之地长达数十年、下令任何时候都不得入京的远房堂叔,趁势由溯洲起兵,数十万大军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气势磅礴地向皇城进军,很快便一路凯歌高奏、势如破竹般冲破无数座坚固的城池。
士气高昂的军队,踩过无数条血流成河的道路,铮铮铁蹄,踏着数十万人的尸首,直到最终杀进了骊京城,将韩王拥立为帝,从此改朝换代。
韩王称帝后,开始着手于一连串的改革,招贤纳才、劝农桑、薄赋敛、息干戈、禁淫巧、省力役等,并认为九域之广,必伫才能,凡能安邦国定边疆者,皆不计门第、不拘资格,一律量才使用,这些新政使得整个朝野宛如注入了新活力,上下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新政的出台,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拢了惶恐不安的人心,天下似乎开始渐渐平稳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登基称帝的新皇竟也是个短命鬼,他的离奇暴毙成了一桩悬案,好在被钦点继位的韩王第五子,字讳“寅”,在诸多皇子中,无论是才智、谋略、功劳,皆称不上头筹,自幼因“孝”而闻名,战战兢兢地当了皇帝。
这皇帝当得窝囊,政治上不仅毫无建树,还时时被自家兄弟瑛王吓得魂不守舍,干脆心一横,退位当了太上皇,就让儿子跟那手握大权的老十四去斗吧!
黎明百姓又开始了惶惶不可终日,暗忖着:这天下,莫非又要乱了吗?
没想到,登基为帝的太子倒是与其父不同,不仅坚持推行祖父新政,并且同时大赦天下、减免徭役。
一系列“仁政”使得百姓们无不交口称赞,天下文人也极尽所能,以诗词歌赋来赞颂新帝的“仁爱”之心,这祖孙三代虽然在史册上逃不掉“乱臣贼子”的讽喻,但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加之这位新帝勤勉,比起那终日沉溺宠妃美色的前朝瑱帝,因为一个妃子死了就意志崩溃、不问政事……啧!一心一意只想求死的昏君来,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好啦!老百姓又有好日子过了、天下又太平了!“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这不再是梦想。
但,真相是这样吗?
圣武元年,正是新皇继位后的那年深秋,骊京城东,有一处不大起眼的院落。
从府外看,这院落与其它家户人家没什么两样,然而府内布置却大相径庭。
不仅搭建着草庐,还栽种着成片、成片的桃、李、杏、桑,小坡下分田列亩,种着青绿菜蔬,田边打着土井,一只木桶随意搁着,大户人家的富贵气派竟一洗皆尽,倒如农家般朴实无华,在这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的京城,实在是个例外。
这天,天色已暗,天际月如弓、满院灯如昼。
屋内,有恩爱夫妻二人正坐于桌边,禀烛长谈;屋外,一个小人儿正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阶,朝虚掩着的门口走去。
这年龄不过十岁的女孩儿,生得眉眼如画,额间清气流转,模样儿十分娇俏。
尚未长成的小身子上穿着件大红洋绉的小夹袄儿、鹅黄色的绣花裤、红艳艳的凤头鞋,一头柔软的黑发被灵巧地梳成了两个小小的包包头,簪着一对展翅蝴蝶样式的粉色花钿,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可爱。
刚刚走到虚掩的门口,突听见屋内“噗通”一声,正欲出声唤“爹娘”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微张着小嘴,惊奇地从门缝瞧见一向为人忠厚正直的父亲,竟恭恭敬敬地朝着温柔端庄的母亲跪倒在地。
欸?爹爹是做了什么错事正在向母亲认错吗?那,母亲会不会拿板子打爹爹的手心呀?
小女孩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时倒不敢推门进去,只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直朝里张望。
屋内,妇人亦是为丈夫的举动震惊莫名。
“相公,你这是做什么?”她惊愕地站起身,正欲伸手去拉,男人却执意不起,并说:“娘子,为夫今日有些话要说,请娘子好好听着。”
妇人与丈夫相伴十多载,情深意重,一向最知其心思,心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跪于地下,郑重地点头道:“相公请说。”
“娘子……”只听男人长叹一声道:“如今景大人因修皇陵一事遭人诬陷,已关在了大狱中,九族蒙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哪怕散尽万贯家财,也必定要救!”
妇人闻言,亦是伤心不已,“原来相公说的是这件事,其实这几日京城里早已传遍了,妾身也略有耳闻,心里也是替景大人一家发愁……相公说的极是,景大人不仅是清官,还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相公想要救人只管去救,苦日子咱们也不是没有过过,大不了重新回家乡去……”
“娘子,难得你心里明白。”男人听了十分动容,低声道:“如今我担心的是景大人这案子不简单,若是只需钱财便能化解最好,若不是,恐怕会牵连更多无辜……我已是作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娘子你和四个孩子……我实在不忍将你们卷进此事中来。”
妇人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流泪,以手捂唇,哀哀地叫了声:“相公……”
“娘子,樱宁虽为长女,还有几年才及笄,我这一走,也不知她跟玉家的亲事将来能否结成……我、我实在是愧对你和孩子们!”男人说到后来,已是声音颤抖。
妇人见状,伸手紧紧握住男人双手,强颜笑道:“相公,你的意思妾身都明白,如今你虽在御膳房管事,可有句话叫:‘受人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何况当年先帝离奇驾崩,整个内宫里卷进去多少条无辜性命?若不是景大人仗义执言,相公你恐怕也因此下了大狱,哪里还有如今的富贵荣华、衣食无忧?如今景大人有难,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樱宁你不必担心,还有那三个小鬼头,放心,有我呢!明日我便带着孩子们回老家蓬山去,相公只需记着,我与孩子们等着你,无论多久,咱们一家一定要团聚!”
一向品性坚强的男人满脸都是泪水,感动地望着深明大义的妻子,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父母早亡,少年时又不知受了多少罪才出人头地,娶得知书达礼的贤妻后又顺利进入皇宫做了御厨,一家人和乐美满,眼前却即将离别,或许从此生死不明……
想到这里,他与妻子双手紧握,腹中千言万语,只汇成了四个字:“谢谢娘子!”
屋外的小女孩诧异地望着屋内相对垂泣的父母,实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幼小的心却因为父母显见的伤心而微微泛着疼,小嘴儿一扁,正欲哭。
此时,身后却乍响起奶娘大惊小怪的声音:“哎呀!可让人好找,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哪?快回屋去,仔细给夜风冻着啦……”
屋内的夫妻二人听到动静,相互笑了笑,飞快地抹干泪水站起,唤道:“外面是樱宁吗?”
男人大步走过去,推开门,蹲下、抱起门外一脸迷惑的女儿,呵呵笑道:“小丫头躲在这里做什么呢?冷不冷?肚子饿了没有?咱们瞧瞧弟弟们在干什么去!”
做父亲的边说边将小丫头猛地举得高高的,马上使小女孩忘记了伤心,“咯咯”地笑个不停,一旁的妇人微笑地望着这一幕,眼底却蓄满了离别的泪。
童真可爱的笑声,无忧无虑,随着风儿洒遍了府中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愿消散……
第二章
许多年后,樱宁仍牢牢地记着那个夜晚,那是一家六口人最后一次团聚的日子,她始终不明白父亲究竟作了怎样的安排,在隔日凌晨便将母亲和四个子女一道送出了骊京。
之后,再也没有父亲任何的消息,她与母亲、弟弟们在遥远的蓬山相依为命,日子平静寂寥,一晃就是数年。
母亲颜氏对父亲的去向守口如瓶,一心执意等待,每到除夕吃团年饭时,永远会给父亲摆上一只碗、一杯酒、一双筷,很有点“不盼君来誓不休”的固执……她始终坚信自己的丈夫会归来。
每当这个时候,樱宁心中都会又笑又泛着心疼,母亲这乡村纯朴农夫的女儿,看似弱不禁风,骨子里却如此执着,一转念,她却会想,爹爹能让母亲这般念着,而母亲能有爹爹让自己这般惦着,该是何等的幸福?
那么,她自己呢?
想起无意中听到母亲与姨娘的一番话,樱宁心里就一阵莫名的烦闷。
那日,她听弟弟说姨娘来了,正跟母亲在前厅说话儿,心里很高兴,刚踏进屋子,不料就听到母亲和姨娘提起自己的婚事。
外婆是个奇女子,年近三旬方才嫁人生了一双同胞姐妹花,分别嫁给了宫里的御厨和御医,也是一桩美谈。
母亲贤淑文静,与父亲相敬如宾;姨娘泼辣率真,因反对前夫……专为宫中采买的一位皇商纳妾,便一纸休书将其休掉,独自带着幼女远走他乡,幸而后又觅得良人。
这些年跟着早已辞去御医一职的夫君四处悬壶济世,将开设在玉陵城的医舍扔给比樱宁还小两岁的女儿照顾着,压根不担心倒了。
这次姨娘刚去了趟南边准备回玉陵,路过蓬山便来探望一下亲姐。
樱宁进去时,看到姨娘正坐在窗下的一张楠木交椅上,柳眉倒竖,似乎在生着气,口中忿忿道:“阿姐,依我看,樱宁这婚事,不要也罢!”
她听了,脸上一热,赶紧躲到屏风后,姨娘恼火的声音劈哩啪啦地传过来:“真正是‘商人重利轻别离’!那玉家如今发达了,财大气粗、唯利是图,我颜紫毫这回算是见识过了。”
一听到“玉家”二字,樱宁越发不愿出去,下一刻就听母亲笑道:“小妹,你这话太偏执了,岂不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
“阿姐,你不知道。”姨娘叹了声,“我这次到南边时路过中州,想想我们樱宁今年也满十五了,到了及笄的年纪,虽然姐夫音信不明,可这与玉家的婚约一天没退,也是要做得数的!所以想,不如去那玉家问问,看他们究竟如何打算。”
“妹妹说得很是,樱宁的婚事我也正犯愁呢!我们隐名埋姓的在这里,玉家纵使要找,也不知往哪里找。”
“找?算了吧!”姨娘火大了,“人家正忙着娶亲呢!”
樱宁一愣,听到母亲惊道:“娶亲?”
“可不是!我刚到玉家,就见张灯结彩、吹锣打鼓的,就悄悄地找了个管事的婆子问了问,原来正办喜事呢!那婆子倒是个多话的,说是大公子今儿纳妾。”
姨娘气呼呼道:“我听了心里生气,便问,大公子先前不是订过一门亲吗?那婆子还夸我消息灵通,说当日老太爷还在时确是订过亲,玉家素来守信用、重承诺,既是老太爷订下的,日后那姑娘嫁过来还是正室,这只是纳妾而已。”
母亲面上已有些薄怒,“这正室都没嫁过去,怎么能先纳妾?”
“可不是!那婆子还说年前收了一个通房的丫头,今儿又纳一个,还一脸得意之色,说‘咱们玉家是怎样的人家,多少名门大族想把闺女嫁进来做偏房,只人家大公子不肯,老夫人说大公子想得周到,收房的只是两个丫头,倒没什么要紧,若是纳了哪家千金,只怕日后正室嫁进来遭人轻视、受些闲气,所以才一概拒了’……我听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屏风后的樱宁紧紧咬唇,唇边泛起冷笑。
是呢!中州玉家,家大业大,她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不就是有了两个妾吗?又有何大不了的?
裴家与玉家的长辈们相逢于微时,因投缘而结亲,到了如今,裴家衰落、玉家强盛,在外人看来,不,只怕玉家也是这般想法,她裴樱宁嫁进玉家,算是攀了高枝了!
外婆认为夫妻就应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母亲与姨娘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又各自觅得良婿,自然是瞧不上玉家的所作所为,可如今父亲音信全无,母亲就算想是将亲事退了,但……
果然,樱宁听母亲轻叹一声,说不出的忧心忡忡,“昔日玉家要结亲,送了一对玛瑙桃形水丞,说是信物,一直摆在骊京旧宅的书房里,就算要退婚,那对象势必要送还给人家的,可如今宅子没了,相公也……唉,那东西不知还在不在……”
窗外,竹影摇摇,从糊着的薄纱透进来映在雪白的墙壁,阴阴翠润,生出几许凉意来。
十五岁的少女紧紧抿起如花的菱唇,美丽的唇角隐隐生出一抹拗强的弧度,那双望向窗外竹林的如漆晶眸,看似淡漠平静,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吱呀”两声,车轮稳稳地停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再朝前数十米,就是高大气派的骊城门口了。
骊京城的城门,分为皇城四门,内城、外城各九门,皇城四门内便是禁宫,内城和外城是前朝君主为加强城防,分别在圣武二年和七年花费鉅资、动用了数万劳力,分两次才修筑而成。
可笑的是,再牢固的防卫,也挡不住人心所向,国,还是亡了。
平日里,整座城门的吊桥高悬,四门仅开一门,专供来往商人、百姓使用,经过门前守卫盘检后,方才能入城。
驾着马车的大胡子刘五甩了下手里的鞭子,一转头,朝车内声如洪钟地道:“小姑娘,咱们就要进城啦!”
“嗯,太好了,多谢大叔一路照顾。”车里传来属于少女才有的嗓音,清雅柔软,说不出的好听。
“客气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凡事还是小心点的好。”
“我知道了,谢谢大叔。”
马车缓缓地驶进城门,正待接受盘检时,守城的那队士兵中,一个四十来岁、领头模样的魁梧汉子突然盯住刘五,下一秒欣喜地吼了一嗓子:“大胡子,你他妈的还活着啊!”
刘五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发现那人有几分面熟,却一时想不出来对方是谁。
“你个没良心的,我是郑石啊!亏咱们俩还在沙场上有生死之交,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记得了?”
“老郑!原来是你这家伙!”刘五喜出望外地跳下马车,那姓郑的伸手就在刘五胸膛上狠狠捶了一记,却又有说不出的亲热。
“这些年死到哪去了?你不是跟着瑛王殿下的军队走了吗?后来就没你的消息了,如今可还是在瑛王的军队里?”
“唉,老子可没兄弟你混得好!”刘五叹了口气,说道:“瑛王在先皇驾崩后就领兵去了西沂边关,你也晓得,瑛王功高震主,如今皇宫里的那对父子,不就是成天担心他造反吗?隔个几年就打着各个旗号削减掉瑛王的军队,老子所在的那支,前几年被调到玉陵受瑭王的指挥,瑭王那厮,可是个众所周知的大草包呀!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哪里会带兵?得,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干了!”
郑石一听,差点笑出声,又谨慎地朝两侧看看,小声道:“咳,你呀,这直肠子的毛病总改不了,这可是京城,说话千万悠着点,大内的那些‘鬼’耳朵都灵着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城,边走边说。”说罢,便跳上马车。
“好!”刘五也跳上马车另一边坐下,一甩鞭子,拉车的马儿“哒哒哒”地朝前跑去。
重逢的二人开始聊起离别后的经历,一时笑、一时骂,一时感叹、一时悲怆,一路上说得十分投机,直到来到一家客栈前,刘五停下马车,这才忽然似想到什么,转过脸朝马车内大声道:“啊哟,小姑娘,瞧咱兄弟俩聊得起劲,可忘了你了。”
郑石完全没料到这马车里还有旁人,不由惊讶道:“老五,这里头的是……”
刘五哈哈一乐,“这小姑娘是我半路遇到的,一个人千里迢迢到京城里寻亲,可怜呐……欸,小姑娘,快出来透个气儿,别闷坏了。”
郑石没说话却皱起了眉头,适才可是跟这大老粗讲了不少京里的秘辛,估计这车里的人也听了不少去,若是传出去,倒是不太妙了。
只见粗布帘子被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极清丽的脸蛋,面容光洁、下巴尖尖,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白瓷一般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年纪虽小,眉间却散发着一种天然生成的从容气质,沉静淡泊宛如潭水。
只可惜呀、只可惜……虽然这一路上已经见过这姑娘的脸好些次了,刘五还是又忍不住打心眼里叹了口气,原因无他,全是因为这么美的姑娘,右颊却有块煞风景的红色胎记。
那胎记如婴儿手掌般大小,在那张清丽的容颜上分外显眼,于是,这姑娘原本出众的外貌便大大打了折扣。
就连郑石这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武将,瞧了眼这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脑子里居然也词不达意地冒出“暴殄天物”四个字来。
少女浅浅一笑,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窝,她避开郑石的打量,装不知道对方的心思,语气带着些微歉意地对刘五道:“大叔,不妨事的,还得劳烦您送我到西郊去呢!”
刘五奇道:“咦?小姑娘,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也不怪刘五奇怪,西郊那处有个臭名昭着的人市,聚集着从各地来的人牙子,在里面专门进行人口买卖的生意,一个千里迢迢来寻亲的小姑娘到那里干什么?
少女解释道:“大叔,我想去内馆先找事做,再去寻我家人。”
“哦!那敢情好。”刘五闻言,这才放心。
西效除了“人市”还有个叫“内馆”的地方,里面倒是没有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牙子掺和其中说合交易,而是直接与大户人家的管事们签下契约,进府中做仆、做奴,或有才能、聪明伶俐的,还能给账房做副手或公子们的伴读书僮,将来等契约一满,便可结束劳役,到也算是找好差事的地儿。
一路无话,不过半炷香的工夫,马车就来到西郊,少女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跳下车,匆匆忙忙地跟刘五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人潮中。
她没有错过那姓郑的在得知自己在马车中,听见他与大叔两人方才一些有的、没的谈话后,眼底流露出的一丝杀气……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打算离得越远越好,眼前的西郊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人又多,就算那人想要杀自己,也不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动手吧!
远离了危机的少女缓了口气,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打量着街道两侧的景色。
这里是皇城,历来被称之为“骊京”,这两个字,代表的是唯一、权利和繁华。
眼前的这座城,比儿时的记忆来得更加繁荣兴隆、如花似锦。
永远是行人如织、热闹非凡,一片喧闹、一片昌盛,就连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无不显示着属于天子脚下,皇权集中地特有的高高在上。
此时的百姓们,无论是叫卖吆喝的小贩,还是结伴出游的百姓,恐怕没有人会愿意记得那破城之日,潮水般的军队、攻城时的火光、冰冷的刀光剑影、惊慌失措的人群,以及鲜血和杀戮。
如果现实美好,是没有人愿意记得旧日伤害的。
可是,也有人知道,再平静的水面下,同样会有汹涌之时,甚至那些看起来越平静无波的地方,隐藏的杀机便越加可怕。
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那挂着“内馆”二字的匾额,略一思忖,便抬步朝内馆走去。
内馆里人满为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站或坐,等着雇主挑中自己,签得一纸契约,在这和平盛世里,仍是有人需要谋一份差事、找一口饭吃的。
许是鸿运当头,刚坐下没两分钟,内馆里间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点卯似地指指点点,边挑人、边吆喝:“你、你,还有你……过来!喂!那个小姑娘,说你呢,不是找事吗?是就快过来!”
坐在少女旁边的一个大婶一脸羡慕地推推她,“小姑娘,你运气真好,一来就被选上了,快去呀!”
站在一旁等着差事的男男女女也无不一脸羡慕,宛如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元宝,正巧砸在她头上了。
少女有点受宠若惊地问大婶道:“大婶,敢问这是……”
大婶悄悄道:“姑娘听过轩辕侯吗?那就是侯府的人,每个月都会专门过来选人进府里做事。”
轩辕侯?
少女闻言微怔,轻轻地抿起唇角……那真是巧极了。
轩辕侯府的马车与之前所乘的马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里面空间不仅宽阔,车里还铺着舒适的青缎坐褥,黛紫色的布帘轻垂,简单又不失富贵。
少女和另外两个妇人坐在松软的榻子上,怀中小小的包袱里比先前多出了两张纸,一张是与轩辕侯府刚刚签订下的契约,另一张是盖有官府印章的户籍。
契约上的时效是一年,三百多天的日子,应该足够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东西了吧?
那姓郑的人,在与大叔聊天时提及许多新事旧闻,宫内宫外、皇亲国戚、旧臣新贵,她知道了现今在朝堂,戚太师一家最受宠幸,瑛王仍然深受天子忌惮,不得不在军中依仗皇后苻氏的娘家,这番那般,无非是权力之争、利益之争。
唯有那一句,是她最感兴趣的。
姓郑的说:“前几年,工部景大人因为修皇陵被灭了九族,不知连累了多少人,丢官的丢官、抄家的抄家,像礼部的葛侍郎、内阁的兰大学士都贬了官,那倒罢了,一日为官,就得时刻当心头上的乌纱帽,可那些个皇商、内侍,还有宫里的御厨也莫明其妙跟着倒了楣,就教人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了……”
“咦?御厨?”
“是啊!我以前在城东那片当差,有位在御厨房管事的,姓裴,为人很是仗义,后来听说也卷进去了。”
“哦,后来呢?”
“裴家人下落不明,宅子也教官府查封了,后来被圣上赏给了轩辕侯府,如今是侯府的产业了,这京里头,能跟太师府和苻家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轩辕侯府了……”
长睫微垂,少女敛去眸中的点点泪意,纤细的手指用力抓住手中包袱,抓得很紧。
被高歌颂德的天子,比起做事铁腕强硬的祖父、碌碌无为的父亲,其实,性格阴沉多了,私下里,他并非像世人所说的那般仁厚,而是对异己不动声色地打压、迫害,甚至赶尽杀绝,还暗中派被称为“鬼影”的大内高手,在民间捉拿流亡的前朝余孤……这一切,不过做得较隐蔽罢了。
然而,死亡是唯一真相,终会令人察觉被精心掩盖住的虚假,最终看见浮华后的血泪。
有一些人,无声无息地死去了;还有另外一些人,依然享有锦衣玉食的生活,管他谁家当皇帝,依旧是富贵荣华。
例如,轩辕候府。
轩辕侯云万里,是天子生母昭文太后的亲兄弟,开国功臣,钦封“轩辕侯”。
昭文太后早逝,身为太后唯一的亲弟,现在自家的外甥坐稳了江山,自然而然是皇恩浩荡了。
她裴樱宁多么庆幸,这般的机缘巧合,能够让自己听见那番对话,彷佛暗夜里的一盏指示灯,指引她知晓方向,应该往何处去寻找自己要找的那样东西。
轩辕侯府位于骊京城的中心位置,侯府内白玉为墙、琉璃瓦为顶、紫檀木柱,十分华丽。
府内风景更是怡人,一眼望去,假山瀑布、小桥流水,以及盛开的各色修剪整齐的花丛,时节正值初秋,花朵开得奼紫嫣红,结果的小果子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颗颗饱满、累累成串,一派好景致。
一进府,樱宁等人就被那管事领着去见了白胡子的老管家,开始分派各自的工作,分到的人就跟着不同的管事走了,最后剩下她一个,还没等老管家开口,从外头突然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瘦长身材,外表看上去和气谦逊,却一脸苦瓜样,后头还跟着个小厮,小厮十四、五岁的年纪,明明长着一张挺机灵的脸,却也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这苦瓜跟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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