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璧一呆,面色忽白忽红,他嘴里嗫嚅着,似乎想冒死说个不字,舜华击掌,起身笑道:
“多谢太后赏赐。这几日舜华也在想,是不是该替他找个伴,这下可好,既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宫女,我就替你办个小喜宴吧。还不快谢谢太后娘娘。”
“……”连璧盯着地上,死也不肯答话。
舜华眉头一皱,不耐地一脚踢在他背上,但可能重心不稳,居然整个人斜斜奔出去,长裙翻飞,跌坐在地。
满头珠冠的太后一征。
她身边的老太监也是一征。
“舜华,眼下没外人,没外人啊。”太后闷着笑,难得看见崔舜华这么丢脸的模样。
舜华满面通红,恼怒爬起来,拍拍灰尘,又狠狠左右各踢他一脚,骂道:“聋子吗?”
连璧这才低声道:“多谢太后恩典。”
太后满意地点头,瞧向舜华道:
“瞧,这才像你崔舜华啊。哀家等你好消息。”
舜华负手随着领路的太监,往出宫的路上走着。她穿着土黄色的深衣,腰间暗色腰带缠着,香囊垂着,随着她端庄行止而轻轻摇摆着。
连璧本是失神着,后来察觉眼前的纤细背景行步略大,但不失闺秀优雅,她宽袖间的手掌似乎重复在做同一动作——握拳、松手。
他加快一步,上前轻声问:“当家不舒服么?”
她随口应了声:“上午在街上跌了一跤,双臂擦破,所以有些疼。”
她忍到现在?连璧心里突兀,忽见她转头看着自己。
她一双狭长美眸轻轻扫过他的面容,没有任何侵略性。接着,她收回目光,青怱玉指移到腰间扯掉香囊,用力一甩,香囊远远抛出去,没入花悠地问道:“哪个国家的曲?”
连璧瞪着她。
乐师染垂首道:“这是大魏流传了几百年的‘有女同车’。”
“是么?”她想了想,道:“我对大魏文化不甚了解,但也听出你这弹奏此曲的功力还不错,凑巧里头有舜华两字,我自是亲近不少。这世上就是如此,不熟的,就算它有千般好万般妙,没有亲近过的人,是无法了解的。”
众人怔怔看着她,实在揣测不出这段话下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好,这样吧,”舜华一击掌,道:“看在舜华两字上,今日今时暂且饶过你们一命。从明天,不,今天开始吧,每月你们至少筹备一首特别的曲儿,连璧你去安排,每月找个名目办宴,食宴也好,商宴也罢,只请富家之上。你们就卖力表演,轮番各国乐曲,不限北瑭,但也不准少了北瑭。北瑭律法有定,每演一首国外的曲儿就得付税,我全记在你们帐上。九个月里有贵族请你们过府教导他们府里家乐,那你们就是人人有赏,要一个人也没有,那就……嘿嘿!”她手指故意在他们面前点了点。“大家心知肚明哪。”
众人一时不知所措,心里恨极她。她说要放过他们的,怎么又来要胁?
连璧忽问:“当家,九个月之后呢?”
舜华刹那恍惚,流露微不可见的悲伤,又挑眉道:
“第九个月,也就是明年春,我要你们演奏一首飞升西方极乐的乐曲。要是我满意了,你们可各付身价离去,到时你们想离开北瑭,我也不会阻止,最好逃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要是再让我买回,肯定让你们生死不如。”她不理众人惊诧,转向连璧。“至于你嘛,年纪要二十吧?我也早看腻了,明年春天他们要是能离开,你就跟着一块滚;他们没能力离开,你就跟他们一块下场吧,嘿嘿。”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同坐一条破船,死活一块吧。
再从另一个方向推敲,连璧想离开崔府,就得要尽心尽力帮着崔家这一批家乐。众人傻住,任着崔舜华走过他们跪伏的身子。
就这样?一夕之间,他们有了盼头!崔舜华哪来的好心肠?有鬼吧!
舜华来到房门前,秀脸微侧,冷冷一笑:
“嘿嘿,这九个月里,看你们为生命挣扎,也是一种乐趣啊!别教我失望。人命,在我眼里,就跟软豆腐没两样,一捏即碎啊!”语毕,负手而出。
房里氛围沉重,众人相互凝望,连璧没有追出去,只盯着先前她坐着的椅下之地。地上,有一点点朱红血迹是崔舜华的……真是崔舜华的吗?
当年她拿什么毒药去害祥王,他就用同样的毒药去害她。可是,为什么祥王死了,在钟鸣鼎食那夜她却没死?非但没死,醒后的崔舜华变了个人……
“连璧,可以相信她么?”有人悄悄地问出心里盼望。
“连璧,染师傅甘愿牺牲自己,依你计划先搏取她的信赖,得到她的部分家产后再害死她,但此计未成,接下来该怎么办?”连璧提出先假意谋害崔舜华,他再出面相救,乐师染顶凶嫌之名自尽,等到崔舜华彻底信赖连璧后,再行真正毒杀之事,到时他们就算被官府抓走,跟着陪葬也无所谓了,至少拖着崔舜华一块死。那时连璧可以带着崔家部分财产逃离北瑭,在其他国家生根,培育更多乐师、舞人,可是现在……他们都有机会活着摆脱她了……
乐师染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地上的鲜血。“她……连鞋也没穿,就来阻止我自尽?”她在想什么?阻止他自尽,不是为了要虐他吗?怎么虐成自己了?
第六章(2)
距离门口最近的十三岁小舞人突然听见低微的声音:
“痛痛痛……我怎么忘了穿鞋呢?好痛……”
小舞人偷偷探出门外。那抹土黄背影一拐拐地跳着离开院子,实在很不合崔家主子嚣张的风采……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子声响起。
“请问……春回楼怎么走?”黑暗里忽地蹦出这一句。
更夫吓得后退一步。做了十多年的更夫,终于轮到他见鬼了,他强自镇定地点起灯笼,往声音处照去,只见一名二十多岁的美貌青年很无辜地看着他。
说是青年,他是有点犹豫的。因为此人身着男装,但面貌偏女相,脸蛋又小,依他五十多年看人的眼光,猜测这青年不是女扮男装,就是那鬼话里的公狐狸精,要不,听说南临男子面若女相也是有可能的。
“请问,春回楼怎么走?”美貌青年重复问着。
“……春回楼啊,果然是男人。只有男人,才会去那里。”更夫笑道,挤眉弄眼。“我打更路上会经过,公子不妨跟着我走吧。”
“喔,多谢。”
这位美貌青年自是舜华,更夫从未见过名门富户崔舜华,在他第一眼里,只觉得这名青年漂亮和善,没有什么威胁性,又听他说话秀雅大方,很有好感,便领着她往春回楼而去。
舜华走路有些一拐拐的。她好恨啊,她干嘛心急忘了穿鞋,只着罗袜就奔去救人。好痛哪!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痛了!脚丫板流血也就算了,她还得硬头皮含着泪穿上鞋,然后再磨着伤口行路……
当家不是人干的啊!
足上的痛,让她今晚不敢再待在崔府里,要是再来一组人马依样画葫芦来闷她口鼻,她想,事不过三,她会直接在今晚升天的。
再者,她还来不及拦戚遇明上春回楼啊!
她现在万万不敢以崔舜华的名义夜至春回楼,她怕只出崔府两步,就被人给打死了。所以,她谁也没说,偷偷取了件连璧的男装,独身出府。
连璧是崔舜华身边的下人,说得难听点,崔舜华自以为是公主之身,硬是找个看顺眼的人阉了留在身边,虽然在物质上不吝啬,但,连璧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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