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他?”杨不愁憋了半天问道。
“我喜欢的多了,这算问题吗?”我又吃了一口腌白菜,别人酸男辣女,我爱吃咸的算什么?要是钠含量过高会不会对孩子造成损害?三心二意的想着,叹口气,纾解一下郁闷的心思,“再说一遍,我不可能嫁给一个随时为别人去死的男人,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杨不愁不以为然:“大丈夫马革裹尸,多少人随时准备为国牺牲,难道他们就不成亲了?!就算是女人吧,男人本来就要顾家护家,照顾自己的女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你无非是觉得洛玉箫把你排在纪青月后面罢了。回头我禀明圣上,扶你做正,自然可以解决。”
我看看手里的馒头,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丹凤眼男人,突然很想让他们“碰撞”一下。等等,圣上?什么意思?
“杨不愁,你说的圣上是什么意思?”
杨不愁略微顿了顿才说:“纪青月和洛玉箫一直在宫里护卫皇上,使皇上免遭太师毒手。为大军攻城争取到了时间,是不折不扣的大功臣,所以,皇上要为他二人指婚。”
“好啊!”我一拍巴掌,打到馒头上,“他不是一直想娶纪青月吗?这下心想事成了!”
杨不愁摇摇头:“没有。他都拒绝了。皇上震怒,要办他死罪。他说死也不从,皇上没有办法,才派他跟我回来交接,希望我能劝劝他。”
我眨眨眼,不对,有点不对:“你是说,他拒绝了?不是他们吗?纪青月同意了?”
杨不愁看看我,说:“青月——一直没说话。我没问她。”
哈!我突然很讨厌这个女人。凭什么一道关键时刻她就卡壳,让别人去猜。然后她再根据情况做出取舍吗?这简直就是“剪刀石头布”里的“慢出手”啊!
看她昨天的反应,明明是喜欢杨不愁,可是对洛玉箫却不否认!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忍不住冲杨不愁吼道:“杨不愁,你能不能管管你这个聪明正直的纪妹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她对洛玉箫没兴趣,干嘛还要死攥着那个誓言处处钳制他!金殿上还一声不吭装可怜,她到底想干什么?”
杨不愁皱眉说道:“红锦!不是每个女人都跟你似的。青月从来没要求洛玉箫做什么,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就连当初抄家的时候,我们原本计划是让青月自己越狱的,是洛玉箫自己跑回来救下她,自愿留在京城的!”
“啊!自愿的!我问你,就纪青月那点本事就算跑了,能回来保护皇上吗?能单枪匹马挡住太师的杀手吗?杨不愁,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和纪青月究竟有没有利用洛玉箫!”
杨不愁张口要说话。我突然尖着嗓子喊:“住嘴!你没资格和我讲这些。留着问你自己的良心吧!你们这些人,从不拿别人当人,利用别人的善良逞一己之私。洛玉箫对我是无情,可是他言必行行必果,这才是汉子!我敬佩他!你呢?你做了什么?纪青月又做了什么?亏你还坐在我面前和我说话,你配吗?我嫁不嫁他,是我的事情。你走,你们都走,我不想见你们。你们这帮——这帮——恶心的家伙!带上你们的功名利禄,给我滚!”
拽出枕头,啪的扔了出去。
洛玉箫闻声进来,正好接住枕头。莫名其妙的看看脸色铁青的杨不愁,我还在歇斯底里的喊:“滚!洛玉箫,杨不愁,你们都给我滚!滚的远远的!”
我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纪府的被查抄是计划中的一步。杨不愁统筹规划,坐镇指挥。纪青月是帮手,洛玉箫不过是他们的工具。我呢?
我嚎啕大哭,我连祭品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闯上祭台的小耗子,被大国师杨不愁随手一抓,昭告天下:“这是妖孽!”咔嚓!
我怎么救了这么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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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罢了,罢了,我怎么突然就管不住自己了呢?活的好好的,还女尊呢,怎么说急就急了?而且听口气,还对姓洛的有点鸣不平!这下更扯不清了!
郁闷的坐在床上,他们都出去了。春大娘还没进来。我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小腹传来胀痛,心里“机灵”一下。下意识的护在那里,不会挑这个时候吧?
正想着,一阵阵痛让我手足无措:“大娘,大娘!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屋里叮铃咣啷的乱响。等到昏天黑地的疼劲过去了,我才发现已经烛火高照——深夜了。一个不认识的婆婆站在炕边,见我醒过来,忙施礼道:“夫人,老婆子是沙棋关的。杨大人来的时候吩咐过,要老婆子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全。您现在刚开始疼,羊水还没破,来,喝点汤,补充补充。一会儿还要疼呢!”
啊?还有啊!
我苦着脸问:“要疼多久啊?”
“这个——,要看羊水什么时候破,张没张开。小公子喜欢娘肚子的,就出来的晚些;性子急的就出来早。看您这时候疼,小公子一定是个急性子!”
我靠!不是他急的,是他爹气的!我无力的躺在床上:“要是有催产药就好了!”
“啊?您有什么吩咐?”产婆耳朵不好使,凑过来问。我摇摇头,不想多说。
“红锦,只要你平安,没有孩子都没事。”沉入黑暗之前,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不及洒下眼泪,意识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胎弱,早产,都让我赶上了。我郁闷的想着,这里的早产儿能活下去吗?想着这个孩子跟我那么久了,如今出来了反倒要回去,心里别别扭扭的。
我承认,我的母爱还没有长出来。
但是,它在我面前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哭声和大小明显不成比例。耗子大小的身躯扭来扭去,没牙的嘴巴大张着,有限的能量被它发挥的淋漓尽致。这就是生命吗?这就是在我肚子里呆了那么久的东西?——活的?
费了一天一夜,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终于挤出这么个东西!皱皱巴巴,哼哼哈哈,好像电影里的异形!
产婆包好了递给我,我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她笑嘻嘻的说:“没事,都有的,都有的。多可爱的小公子啊!恭喜夫人了。我这就去报喜去。”
报喜?给谁报喜?我茫然。
就听外面院子里传来产婆的声音:“杨大人,洛大人,恭喜两位大人,是个小公子!”
好热啊!飞流直下三千尺,庐山瀑布汗哪!
春大娘俯下身来笑嘻嘻的问:“得了,她婶,说吧,究竟谁是孩子的爹?别看我老了,这人心还是看的透的。一天一夜,顶风立雪的站在院子里,可不是什么哥子朋友的。”她早就不信我那套说辞了,现在认为我是逃出来的,但是被人抓住了。不过好像人家挺舍不得我的!
我咧咧嘴:“大娘,这孩子真的只有娘没有爹。他爹是强盗,被我一斧头砍死了!”
大娘打了的且声:“不说就不说。贵人们啊,就是脸薄!”转脸又说:“我看还是洛大侠好。那个纪姑娘总是绕着杨大人转,看样子不好惹。你这没心没肺的,将来肯定斗不过她。”
“谢了!”除了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孩子都出生了,还能现选爹?
“大娘,能帮我个忙吗?让那两个混蛋离我远点,我想休息休息。”
大娘愣了一下,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点点头出去了。
扭头看看小不点,裹的厚厚的。不是早产儿都要保温吗?这里都是这样的吗?我算了算日子,幸好,这个孩子已经过了37周,是我最近心情太烦,没有注意这些。小一点大概是一直营养不良吧。
小嘴努着,含着乳头不放。一咕叽一咕叽的,揪得我生疼。奶水没有催下来,小孩子直皱眉,我也不好受,疼得想把它扔到一边去!只好喊产婆过来帮忙。
院里传来杨不愁的声音:“需要找个奶妈吗?”
各找各妈,谁也不要来烦我!
不用春大娘想辙,产婆已经发话了,说是母子均安但需要休养。我见孩子弱小,怕感染了不好,更不同意见任何人。但凡有任何事情,只要隔着窗子说便是。
第二天,杨不愁就先行离开,说是城里还有事情。纪青月随着杨不愁离开,只有洛玉箫留下。临走前,纪青月隔着窗户低低的说了一句:“妹妹,姐姐真羡慕你!”便匆匆离开。
我不知道她羡慕我什么,我只知道我也很羡慕她,可以遨游江湖,海阔天空。但是已经来不及说了。
洛玉箫的话不多,每天早晨起来,到太阳上杆的时候,就到窗户下低声问是否起床?今日感觉可好。他问的很小心,声音很柔。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做小伏低,我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平心而论,各有各的做人原则,坚守诺言本来就没有什么错。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合时宜,就让人家食言而。一切都是天意无奈,计较太多反而伤神,不如顺其自然,守着自己的本心,想着快乐二字便是了。
偶尔也会应他,简单说说孩子的情况。
平常的时候,春大娘说他都在后山练剑,砍得树上一道一道的。正好家里用柴禾多,大娘就请他没事帮忙砍砍柴。他也不计较,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如果江湖知道无影剑在这里做的事情是不是要多说两句可惜呢?
柴禾砍够了,剑练完了。洛玉箫会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屋檐下吹东西。不过是简单的树扬,不输琴箫。难怪他被称为“玉郎”!以他的相貌武功,还有这些风流才情,没有破相前的确很有资本。
小孩子变化很快,娃娃有惊无险的过了几个坎,屋里屋外度过几个不眠夜。终于,产婆说孩子没事了。
打开门,久违的阳光落进屋里,那个可恨可气又可怜的男人走进来,走向我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相对无言,唯有哭声阵阵!
娃娃真不给面子!
产婆和春大娘悄悄出去。洛玉箫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我哄着娃娃,看了一眼他。几天没见,原本清秀的脸上长着青茬。斜跨半边脸的上伤疤淡了些,但是已经无法抹去。
唉,恨不相逢未嫁时!我的脑子又不争气的冒出这句话。不就是个处男吗,至于让我这么留恋吗?其实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让我留恋的是他的那份执着(尽管不是对我),是那份简单,是他对我的毫不保留——无论好的还是不好的。只是明白的时候也明白了,什么叫“空”回首!
“它……它可真小!”洛玉箫比划了一下大小,赶紧补充,“不过,嗓门真大!真大!”
我笑着摇摇它:“是啊,力气还挺足的。前几天真是吓坏了。坐吧!”孩子病了,他比我还紧张,整夜站在窗户下面,连产婆都忍不住为他说好话。春大娘更是青眼有加。
洛玉箫沿着床沿轻轻坐下。我装没看见,他便又往里挪了挪。我低头哄孩子,觉得他的动作很好笑,同时一股酸酸的东西在心头泛滥,根本抬不起头来。
他长舒一口气,完整的坐在床沿,靠着孩子也靠着我,眉目间见了开朗。小孩已经不哭了,我见他局促的样子,有些不忍,说道:“要不,你来抱抱?”
“啊?不不不不!”他连连摆手,一副受惊的模样。说完了才觉得好笑,又伸出双臂,小心的问:“是这样吗?不会摔着吧?”
小孩落到他手上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提了一口气,生怕他摔着。他也比我强不到哪里,手臂伸得直直的,好像僵在那里。嘴角不住的抽动:“这么、这么软,快快快,我、我拿不住了!”话音刚落,我已经把孩子接了过去。他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才发现好笑之处。
笑过之后,沉默片刻,他问道:“孩子起好名字了吗?”
我点点头:“我想叫他墨黎。”
“莫离?”他别有深意的重复了一句,低沉的声音多了许多言不尽的缠绵。
我赶紧解释:“不,是墨色的墨。黎民的黎。我有名无姓,这孩子也就没必要追究姓什么了。索性跟了我,选个颜色罢了。小名就叫墨墨。”
“墨墨!”他看着孩子重复了一句。小孩似乎听得懂,大大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红锦,多希望有个孩子啊!”那个奇怪的幻听又来了,但是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这样你就不会走了,对吗?”
我一时恍惚,谁?你们是谁?那些叹息,为什么?
“红锦?”洛玉箫试探的声音唤回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低头哄孩子。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洛玉箫伸出手指逗着小孩,貌似不经意的问。
我叹了口气,我骂纪青月,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些话应该说明白:“洛玉箫,我们是该谈谈了。”
他停下手指,仿佛僵在那里,动也不动。半天才说:“你该饿了吧?我去端些吃的来。”
“阿洛!”这是只有在最亲昵时才叫出的名字,就这样赤裸裸的甩进阳光里,好像突然之间所有的秘密和隐情都不再是秘密了。
他四下看看,唯独掠过我,才低下头说道:“说吧,你想说什么?”
“阿洛,我喜欢你。”我无法去握住他的手,只能看着他,可他却执拗的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从我有记忆之后,在这里,你对我是最好的。虽然,你想过杀我,还想毁了我,可是,最后你对我是最真诚的。和你在一起,很伤心,但是很放心。我知道,这一路走下来,最不想害我的就是你。我恨过你,恨你毁了我在杨府的平静;也怨过你,怨你舍了我去救纪青月。可是,比起其他人,至少你最坦诚,从来没有误导我,没有给我无望的希望。所以,我才可以清醒的自救,清醒的走下去。”这个世界太糟糕了,连这么糟糕的景况我都要谢天谢地,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糊涂!
洛玉箫扭过头去,我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但是我还要说下去:“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一直希望有个男人对我许个一生一世的誓言,然后两心相依,伴着这个誓言一路走下去。你做到了。遗憾的是,对象不是我。但是,我能为了自己就让你违背自己的原则吗?就好像一件稀世珍宝,因为不能拿在我的手中,就一定要打成碎片吗?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也许我们能在一起,但是那样的话,曾经让我欣赏的洛玉箫就消失了。到那时,我还会疑惑:一个违背过誓言的男人对我许下的誓言是否可靠呢?”
“阿洛,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言出必行,有诺必守。所以我欣赏你,喜欢你。甚至庆幸你的心在我身上。杨不愁说过,多少男人奔赴沙场为国捐躯,女人不也要守在家里延续后代。他说的没错,但是有一点他说错了,你不是为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王大婶守在家里是因为还有希望男人会回来,不是每个国家在每个时刻都会打仗。可是你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心思和要求永远也无法穷尽。我是女人,我知道。我需要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男人。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都是我的。阿洛,你做不到。我也不希望你做到!”
洛玉箫头在动,我的眼睛已经模糊。有双粗糙的手,在我的脸廓上慢慢滑动:“红锦,我们……”
“我们只有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我的嘴巴还算清楚,迫不及待的说了出来,“你走你的路,我找我的男人。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烦了,需要聊天,还可以来找我。但是,我们缘尽了!”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能不能理解,但是我的表达能力仅限于此了。我瘫坐在床上,孩子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慢慢的视野变得清明,洛玉箫拇指在我的眼眶周围滑动,泪水在摩擦中飞散消失:“红锦,你——真可怕!”
我笑了,他也笑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了!
放下手,洛玉箫看着孩子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问道:“能不能让墨墨姓洛?”
这是孩子本来应该有的姓,可是我不是要和他一到两断吗?又何必给他留下这样的牵绊!
摇摇头,我不敢看他:“还是随我吧。”
对面静默了一会儿,衣衫簌簌响起,离开的脚步沉重的连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听的清楚。
是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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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回来啦,继续更新ing……
第 21 章
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就好像看另外一个女人,我看着她从最初的认命,到后来的心动;看着这一对男女彼此交错而过。绮绻缠绵的时候,男人想毁了女人,女人认命的面对现实,没有感情,只有恐惧;留下了命,回到最初的原点,突然发现已经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男人就这样用最愚蠢最莽撞的方式给女人留下印象。
每一次相遇,总是有一人心不在焉;每一次离开,总是有一人心心念念。恨过了,怨过了,咒过了,最后才发现——爱也过了!
也许他们最心心相印的时候就是在杨府的后院,那一次有了墨墨。
轻轻的拍着孩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似乎没有那么丑了。在这段阴暗晦长的日子里,它的存在证明总有那么一些东西值得纪念。
洛玉箫,洛墨黎,阿洛,墨黎,莫离……
“哇——”墨墨突然大哭起来。是我的泪水落在它的脸上,好像很不招他待见,左右晃动着脑瓜,要把那玩意儿甩掉。
抹去泪水,“很好,宝贝!这东西不好,我们永远都不要!”喃喃的说着,似是说给儿子,似是说给自己。灯火微微摇动,天明时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洛玉箫打点好行李准备回京。我告诉他,春大娘对我很好,我要留在这里,以后他可以常常来玩儿。他也没有很多话,只是逗了逗墨墨。墨墨不合时宜的哭了起来,他到会自我解嘲:“看,孩子都不想我走!”
我道:“他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不是不耐烦了呢?”
他的脸色骤变,看看四周的景致,白雪、白雪、白雪,“这个时候江南应该有绿色了。我在那里长大,有机会带墨墨过去玩儿。”
头一次听到他提起过去,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笑着退后一步,该走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洛玉箫站在那里没动,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墨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哭了,哼哼唧唧的找奶吃。
“我走了!”我正要催,他张口说道。没等我说话,眼前已经是个修长的背影。没有悲伤,没有欢喜,只有空荡荡的感觉……
“得得得”一匹健马由远及近,不知什么事那么着急。
洛玉箫的眼力比我好,看了一眼便说:“是杨不愁的人!”
说话间,那人到了眼前,翻身下马,第一礼竟是给洛玉箫:“驸马爷有礼!”没容我细问,那人转身对我躬身一礼说道:“杨将军请夫人速速回府,即刻上京。圣上有旨,宣夫人觐见。”
洛玉箫道:“将军不在沙棋关吗?”
“驸马爷,将军动身已经有两日了。请驸马爷和纪夫人立即动身。”
人不能太铁齿,不然总会让你不如意。老天爷啊,老天爷,你是不是活的太久,有点返老还童呢?涮着我好玩儿是吗?
春大娘坚持人老不离窝。我把所有的银子都留给她,她一边哭一边说:“好丫头,大娘在这儿等你啊!你可记得回来看大娘!”
哭的我眼泪哗哗的,墨墨更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扯着嗓子干嚎。洛玉箫已经习惯这个软趴趴的家伙,抱在怀里慢慢的哄着。
又是一乘马车,又是马车边青色的人影,只是物是人非,没什么好感慨的了!
杨不愁已经安排好包括奶妈在内的随行人等,还留下一封信。大意是说:当初牺牲我纯系无奈,他会向皇上说明,免了我的欺君之罪。纪家已经恢复门庭,想必我这里也不会有大碍。一切放心,都包在他身上了。
行行复行行,车队行进颇有章法。虽然不快,但是稳当有序。即使晚到也不会晚很多。我抱着墨墨,想着若是真的能平反对孩子也好。我可以不在乎,孩子不行。即使它将来不在乎,那是它选择的问题,我现在不能让它没有选择的机会。乖乖的坐在车里,一边留心周围的景致路况,若是杨不愁说项失败,我还要为自己留一手。
大概行了一半,眼看快到当年劫杀杨不愁的地方。中午的时候,车队找了一个客栈打尖,休息之后继续赶路。
洛玉箫放下碗筷,嚅嗫着说:“我……我没答应娶青月。”
呃?什么意思?他要娶公主么?我不接口,娶谁都与我无关了。
“我知道你不想听。不过不说我心里不舒服。当初我救走了青月,本想让她在郊外的寺庙中暂避,然后回来救你。谁知道,她根本不想出城。”
这是当初的缘由吗?这个傻子,难道不知道他已经被杨不愁和纪青月算计了吗?
“救她出来的时候,她身上毫发无伤,看守也不是很严。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在我准备回去救你时,青月告诉我,杨不愁已经在后院布下天罗地网,凡是敢接近你的都会杀无赦!而后,她说她要去皇宫,宫里已经被太师控制起来,她要暗中保护皇上。我知道,中了圈套。青月说,在宫里一旦被太师发现就必死无疑,若是我和她一起去,将来成事后,或许还可以求皇上放了你。我曾经求过杨不愁,但是被他拒绝了。如果能让皇上开口,或许也是一条道路。民间只知道纪府被查抄,却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想纪家再如何出事,你毕竟已经嫁了出去,杨不愁总要保护你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他们竟然出卖你!”说着,洛玉箫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
我边吃边听,试图处理成别人的故事。
“在宫里,消息被封锁的死死的,没有外面的任何消息。后来杨不愁破城,太师自杀,太后被送入冷宫。我见到杨不愁才知道,你逃到村里,还有了……墨墨。那时,他说是我的孩子,我很激动,恨不得第二天就飞到你们母子身边。可是第二天皇上论功行赏,把青月封为安平公主,还为我们指婚。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皇上震怒,杨不愁为我求情。才有了这趟沙棋关之行。皇上希望能让杨不愁劝劝我,可是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
他的下颌微微抬起,语气间充满激愤。我仿佛可以想见在他意气风发的江湖日子中,那个桀骜的少年是怎样的令人头疼!
洛玉箫低下头,喝了口酒,才自嘲的笑了:“大家都以为我很风光。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娘不过是个妓女,我爹是个——”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墨墨,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我尴尬的扭过头去,他很快说了下去:“师傅在妓院里有个相好,他出来的时候在后街捡到我,我才活了下来。后来,我换了几个师傅,南疆北域的乱闯,才渐渐闯出些名头。我娘很早就死了,但是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妓女的儿子,会怎么办呢?”
我知道这里有着森严的登记制度。他这种“瞒报出身”的行为会招来满门抄斩的大罪。
“满门抄斩我不在乎,也就是我一个人。可是我还说过,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他看着我,目光炯炯。我头皮发麻:“你还说今后可以娶很多。那都是笑谈,不作数的。”
洛玉箫摇摇头:“为什么不作数?作数。我说‘金盆洗手后’!但是,这辈子我都不可能金盆洗手了!”他目光凄怆,看着客栈门口。
我不敢顺着往下想。
“红锦!”他突然握住我抱孩子的一只手,“我——”
“纪红锦!”门口传来尖细的惊叫,这个很久不曾联系在一起的名字突然冒出来,让人有些不习惯。我茫然的抬头寻找。在一堆灰呼呼的人群里,找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上官飞花!
她的样子颇为激动,我抱着孩子站起来,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忽生河东河西之感。曾几何时,她是被护送珍视的宝贝,而我是凄惶逃窜的丧家犬。如今看她,分明是发配流放的女囚,而我却衣冠鲜明的坐在人群之中!
“你、你没死?”她尖着着,试图冲过来。旁边有押送的婆子,一巴掌推到她:“蹲下!”
我看看洛玉箫,洛玉箫站起来,走到婆子跟前塞了些东西,低声说了几句。那婆子看看我这里,拎着上官飞花站起来说:“看在大官人的面上,去吧!”
过两天就是过年了,三九寒天,滴水成冰。一向养尊处优的上官飞花却穿着薄薄的灰色囚衣,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衣服上还有一些鞭子抽打的破裂痕迹,依稀可见黑色的血污。
我在杨府后三个月与她相处的颇为不错,而且若没她送的三枚金叶子,也没有我的今天。让人送过一件暖和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把孩子交给奶娘,这才相对而坐。洛玉箫已经识趣的出去检查车辆,准备上路。
“你、你怎么?”青紫色的嘴唇哆嗦着,衬着蜡黄的脸色,好像一个五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妇人。
我苦笑着说:“那天我逃出来了,在外面躲到现在。后来将军发现我的藏身之地,我现在也是押解回京的。”
她看看洛玉箫消失的方向,又打量了一下我:“你?这般押解?杨不愁对你倒很好啊!”说着眼睛已经红了。
我道:“我在逃亡的时候无意中救了杨不愁一命,在我定罪之前他不能撕破脸吧?若说对我好……”我一努嘴,“这个人,对我不错。”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们——你都知道了?”
唉!我倒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还是点点头,推过去一碟茶点,到了一杯茶水:“吃点吧。”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小心翼翼的问,神情仿佛猎人手下的小鹿。我忽然想起她趾高气扬搜查房间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叹。
“被劫后就知道了。”
“这么说,回来的时候你什么都清楚?”
“知道。不过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你知道吗?当时我是想跟着他跑的。”
“啊?难怪杨不愁和纪家都没拿这个做文章!”她喃喃的说。
我苦笑着告诉她:“你别忘了,我根本就是假的。无论杨不愁还是纪家,都不会为我说话的。更何况,若不是我,杨不愁怎么能在太师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出城呢?”
一句话似是触动她的心事:“杨不愁!他——好狠!”原本蜡黄的双颊突然遍布红晕,细看之下,眼中泛出根根血丝,整个人恍如厉鬼在世,“我对他那么好,他却逼死我父,灭我满门。直到出城我都相信他总会顾念夫妻之情,救我出来,可是——红锦,他好狠!他要我充军,做军妓啊!”
我听的手脚发凉,这本来是我的结局。我何其侥幸的逃过了!在最初的最初,我不过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掏出生天的。若是如飞花这般寄托于人,此时恐怕早就——
端起一杯暖茶,蒸腾的热气似乎可以温暖阵阵寒意。飞花似乎忘了,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一场较量。杨不愁始终站在搏杀的边缘。他不杀死别人,就被别人杀死!
太师自杀后,诏令诛灭九族。九族之外三代以内,无论男女一律流放充军。上官飞花本在斩首之列,却出现在流放途中,应该是有人求情了。
可是这点温情,对这位不知人间愁苦的大小姐来说似乎远远不够,也无法接受。我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活下去。
“飞花,或许马上就要大赦了。你又可以回来不一定呢!”
上官飞花摇摇头:“你知道为什么杨不愁也留不下我吗?”她神色迷离,好像自说自话。脸颊上的红晕愈发的明显,“当时,皇上紧闭内城,坚守不出。杨不愁离京城越来越近。父亲要我以杨不愁妻子的身份进宫送假消息。在皇上出来见我的时候,伺机刺伤皇上。到时自会有父亲安排好的内线把毒药给皇上服下。”
我惊呼:“可是,不管成功与否,你都会——”
上官飞花摇摇头,好像说梦话似的喃喃道:“那有什么办法呢?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我总要选一个啊!我知道不愁身边有纪青月照顾,将来就是死了我也不在乎了。”
如此看来,上官飞花根本就没有害人的心思,那时的她根本是一心求死!我为她不值!也为她心痛!
“没想到,纪青月不在不愁身边,皇上没有出来。出来的是她假扮的宫女,我认出了她,还没说话,便被打晕,一直关在宫里。后来,纪青月向皇上献计,把我押上城楼,逼迫父亲投降。父亲竟然说我已不再是上官家的女儿!还派人射我!若不是这位洛大侠把我拽回去,我就死在纪青月那个贱人手里!”她说的咬牙切齿,我也拿不稳手中的杯子。
“那个贱人肯定不想我好死。不愁求情的时候,她也跟着求情。现在好了,不愁要买她的人情,我还要在边关受折磨!纪青月!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上官飞花歇斯底里的喊着,疯疯癫癫的样子惊动洛玉箫和婆子。两人各自分开我们。我看着上官飞花披头散发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活不久了!
这些话可能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说出来——这口气也到头了吧?
她恨杨不愁,可是最恨的还是纪青月吧?不然何以在神智昏迷的时候,把所有的责任推到纪青月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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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上官飞花没有再求我们救她。在那里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不停的诅咒着纪青月。押解的婆子上去拍了一掌,把她打晕在地,强行灌药。洛玉箫小声问道:“我去把她救出来吧?”
我看了他一眼:“救?怎么救了?你不要王法了吗?”
洛玉箫轻轻一笑,带着几分傲气说道:“王法从来没有入过我的眼!”突的顿住,眼睛蓦然黯淡下来!
我本来想笑话他,见此情形也只能沉默。他的王法是某人,而某人心中有天下的王法。
这边洛玉箫踏前一步,我慌忙拦住他:“别!”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你……跟她不好?”
“不是!”我低声道:“你可想过救她之后怎么办?”
“之后?”他看着我。我解释道:“救出来之后,她怎么活呢?你能负责到什么时候呢?那时候,如果你管不了她,她还是避免不了今天的命运!”
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我不想自己或者阿洛再背什么包袱。现在的我们都无法多负担哪怕一厘的重量。
洛玉箫慢慢的收回脚步,看着嘴角流涎的上官飞花,犹豫了:“那怎么办?”
我摇摇头。谁知道呢?
两个押解的婆子灌完药,去邻桌吃饭。她们的声音很低,我听不见。洛玉箫脸上变得铁青。
“怎么了?”我准备离开。
洛玉箫嘴角动了动,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他们说有人给她们最好的药,一定要保障上官飞花平安送进红帐!不能有任何意外。”
这也不错啊!如果是杨不愁这样吩咐,以他在军队的势力,可能能救出来飞花,也说不准啊!
“谁?是杨不愁吗?”我的口气也轻快起来。
洛玉箫摇摇头:“是青月。”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听见自己血液嘎嘎结冰的声音!
“你怎么了?”洛玉箫低低的惊呼传进耳朵里,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兔死狐悲罢了!”我擦干眼泪,四肢冰凉,心被恐惧紧紧的攫住!
此去京城,会有多少险恶?接过墨墨,跟着洛玉箫走出客栈。身后的沉默令人绝望!
看着有人尽职尽责的每日放飞鸽子,我知道,这一路都有人汇报。
洛玉箫没有多说什么,休息的时候会吹吹树叶。过镇的时候,他终于买了一把萧。呜呜咽咽的声音,符合着冬日的萧瑟,压低了思绪。
有几次我很想问他为什么许下那个诺言,无论是纪青月还是他,提起过去都很简单。
在许诺的时候,他一定是动心的吧?
快到京城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了,挑了个机会问了出来。他看着火堆慢慢说道:“那时候,青月很单纯。一心想当扶弱济贫的大侠,救民于水火。我是有名的坏蛋,又伤害了她的朋友,所以她很义正词严的跑来责备我。”
洛玉箫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大致的经过我是了解的。但是这次,他说的很坦诚:“那时我受了重伤,她没有乘人之危,反而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一直以为女人是很虚伪自私的东西,她让我吃惊。后来她知道赐婚的事情,要退婚;我则北上疗伤,所以一路同行。我的仇家不少,他们知道我受伤了,纷纷来暗算我。虽然我还可以打斗,但是有几次若是没有她的协助,我根本就活不下来。”
“我喜欢随心所欲,很少顾及她的感受。她处处以大侠的标准要求自己,也来要求我。搞得我不胜其烦,但是也新鲜。吵吵闹闹的,我以为那就是倾心。甚至对杨不愁产生了怨恨。在玉门关,她认为我手法太重,那人本不应该死。我忍不住了,大吵一架。她说她瞎了眼才会喜欢我。我很吃惊!一直以来,她是大小姐,是侠女,我不过是个小混混。所以我很开心,没想到,她说我是个自私无情的人,是个心里根本没有她的人。不值得她这样付出!然后就跑了,那时我就发誓,从今往后我要全心全意的对她,一切以她的安危幸福为重。”
说起来,不过是小两口吵架,一时赌气而已,算不得惊天动地。
“她在军中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找她,正碰上敌军偷袭,乱军中她执意要保护杨不愁——”洛玉箫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脸,“我就被砍了一刀。”
“养伤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准备接受赐婚,因为她喜欢杨大将军。我说,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若要嫁人,我自然会让你开心。后来,我伤愈后先行上京,知道纪府已经李代桃僵准备把你嫁过去了。木已成舟,无可改变。但是太师府找过来,要我杀你。我化妆成车夫,就是你脚踏的那个人,准备在你上车的时候刺杀。那个人要我站起来的时候我一紧动了杀机,没想到你的动作更快,已经踏上我后背。我想看看你究竟什么样,抬头的时候正好有一阵小风吹开你的盖头,你低下头,脸红红的,眼睛却闭着。然后我听见你说‘谢谢’!”他深深的嘘了一口气,“我从没听过那么安静的声音,让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然后我想,应该退出江湖了。我做了这么多,什么也没得到。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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