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与早晨的周记》 第22章

“好。”他再答应她。

“你会陪我一起杀掉那些人?”加柔望向他。

“会。”老师说:“他们坏,我们铲除他们。”

加柔说:“很多时候我真想杀死我的父亲,我甚至想过很多办法。我好恶毒啊,真的像mana。”

老师说:“你不恶毒,mana也不尽是恶毒,她也无助和可怜。不过……如果你要杀死你的父亲,通知我一声好吗?我义不容辞!”

“好!”加柔肯定地说:“一定通知你!”然后与老师做了个“givemefive”的手势。

后来加柔先上学去,老师迟她一点出门。

那一天,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恰快。加柔一踏出老师的家便向他的家门回望,那粉蓝色的一道门,成为幸福的标志,在粉蓝色的门内,有一个很爱她的人,他什么也不嫌弃,他绝对相信她,他会一世保护她。

未经历过爱情,然而她已知道这是爱情。

也有点福气的,也不是全盘地不幸运的,起码,第一次恋爱,便遇上相爱的人。她一边跑向巴士站一边想,她是幸福版的mana。

坐到巴士上层,回望老师的小单位,加柔想到的是,将来能与老师结婚的话,住这种小单位也刽很快乐。

第一次恋爱已想到结婚,只因为对像令她认为,这是绝对可能的事。

老师也出门上学了。他的心情与加柔有点不同,他比她战战兢兢得多。真的,他有爱人了,他终于去爱一个除了他母亲之外的人,他有了新的责任,去保护一个全新的人。

这带给他新的压力,也是新的兴奋。他答应自己,要好好照顾她,从前对母亲的不周,要加倍向加柔补偿。对母亲做不了的,对加柔要做好一点。

课堂上,加柔有那甜丝丝的脸,是的,真的很甜,任何一种甜品也比拟不了的甜。比拔丝香蕉更甜,比芒果布甸更甜,比酒酿九子更甜。太甜了,了不起的,这张脸,闪亮着一个少女最晶莹可人甜腻的时刻,之前的半生,余下的半生,也不可能这么甜。

甜甜的脸孔望着她的老师,目光内有一吨重的爱意,老师被看到不好意思,惟有把目光移开。

他转身面对黑板时,他才敢呼出一口气,也才敢微笑。

这教他面红了,当男人谈恋爱,也会害羞。

这一天,他们没有再见面,加柔一夜没回家,爷爷奶奶一定有话要她听,她已做好心理准备,回家要捱骂。

推门而进,果然看见并排而坐的爷爷奶奶,加柔已准备开口了:“我……”

“加柔,”奶奶说话:“有要紧的事。”

颇有点出乎意料。加柔站定望着他们。

奶奶说下去:“你父亲在三藩市出事了。”

加柔没任何伤感,只是皱眉。她在想,出事?会不会很麻烦的?

“我们已替你买了机票,你明天便回去。”

“明天?”

“明天下午。你母亲昨夜致电回来,语气十万火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加柔问。

“你母亲没说,只叫你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她报了抿唇,好吧,回去便回去。她走回自己的房间,见行李也被收拾好了。奶奶跟在她身后,她说:“你要是回来,我和你爷爷也欢迎你。”

加柔回头望着奶奶问:“是不是父亲要死了、’奶奶别过脸不说话。“你们的儿要死了,你们反而不到美国去?”加柔问。

奶奶那别过的脸色更难看。

加柔说:“是因为有这样的儿子太羞耻了,羞耻得你们也不愿送别他。”

奶奶一言不发走出房间。

加柔坐在床沿,她想,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死抑或不死,她也不再那么关切了,因为,她的生命有了焦点。她变得勇敢。

晚一点,她致电老师:“老师,我要回美国。”

“回美国?”老师反问。

“母亲致电回来,说父亲有事,要我回去。”她说。

老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不用怕,你有我。”

“是的。”加柔明白。她说:“我会很快回来。”

“我知道。”老师说,“你回来后我们便结婚。”

“哈!”她笑:“先毕业才说吧!”

“无父亲的女孩子不用等待父亲签字啊!”老师说。

“最惨我不是全家死清哩!”

老师笑。

而加柔也笑。

后来,他们再说了些话便挂线,没有为了这次的别离而大失落,他们都认为,必定很快便又再见。

临走前,她写下了最后一篇周记,这一篇,她不当功课那样递交出去,写好了,便放到抽屉内。她是待回来之时,亲手交给他。

加柔在飞机上一直都是笑着的,主动地向空中服务员要饮料小吃,连她自己都觉得,所有的态度都大方了,说话时正眼望着人,会微笑会衷心地说谢谢,不怕向别人要求。

她明白,这叫做成熟。

什么也不怕的女孩子,明白永远都有人保护与疼爱的女孩子,知道自己光明正大的女孩子,变成成熟的少女。她合上眼呷了口橙汁,连她自己都认为,这真了不起。

在三藩市的机场,没有人来接地,她乘车回多年没返过的家,家中无人,她伸手进信箱拿门匙,开启了门。

家仍然一尘不染,母亲有本事把家中各样物件都擦得发亮,当外人来访,便会说一句:“啊!真是舒适的一个家!”

母亲于是便有那自豪的表情,是的,有什么重要得过光亮的表面?

加柔拖着行李,抬上楼梯,放到自己的房间内。她的房间也整齐清洁,如果有外人看见,也一定会对她的母亲说:“你一定很惦念女儿了!”

她走回楼下的厨房找点吃的,餐枱上有张便条,写着医院的电话、地址、房间编号。加柔决定吃饱了才去。

她煮了一碗罐头汤,烤了一片多士,上面涂了吞拿鱼酱,倒了一杯柠檬汁。她慢慢的吃,吃两口又跑到客厅找杂志看,看三数页才又吃第二口。到所有东西都吃完之后,已经花了个多小时。

然后,她又瞌睡起来,她决定在沙发上小睡。

她真的睡得很熟,三小时后才醒来。醒来了,便沐浴更衣梳洗,又花了一小时。再无拖延借口了,她才走到医院。

在医院中走了一个圈,她终于走到父亲的病房,她发现,那是深切治疗的病房,加柔的内心,有一丝一丝的快慰。

不错。

在病房外,她看见母亲,母亲有点憔悴,看来是睡眠不足,还有警察,大家静默的,隔着玻璃望向在里面躺着的父亲。

加柔走到母亲跟前,母亲随即有那悲恸的表情,欲哭无泪,拥抱加柔久久不放开。加柔皱了皱眉,望望父亲又望望警察,那名中年洋警察看着加柔的眼神很有点怜悯。

母亲仍然拥抱着地,这使加柔非常不自然。末几,有一名警察走前来拉开她们母女,然后扶着母亲到一旁坐下来,只剩下加柔面对那中年警察。加柔有些忧虑,究竟发生什中年警察示意加柔与他走到一边,加柔跟着走,然后中年警察回头来对她说:“令尊遇上惨剧。”

“太前天他在家中车房附近遇上凶徒,我们估计是行劫,但不成功,与令尊搏斗之时,用刀割破令尊的喉咙。抢救之后,到今天还未脱离危险期。”

加柔愣了一阵,她问:“未脱离危险期?”

中年警察摇头。

加柔再问:“会不会脱离危险期?”

中年警察不语。

加柔发了一声“呀--”然后转身走回大玻璃之前。她转身转得很急,因为,她恐怕中年警察会看得出她的笑意,虽然,她的笑意隐约。

她在玻璃前观察了父亲一会,他的颈项包扎着,吊着盐水,也插了氧气喉。她回头望了望母亲,她弯曲着身坐在长椅上,看上去老了许多,母亲低着头,单手掩脸,没言语,也没有理会她。

医护人员走过来:“病人至亲的人都到来了,请进病房与病人见最后一面。”中年警察对加柔说:“这三天你的母亲在你的父亲耳边说了好些话,你也对父亲说点什么吧!”

加柔缓缓走近她的父亲,每走一步,都是前所未有的安乐,这个垂死的人已经不能再伤害她了。那隐约的笑容又再泛起,笑得她弯起半边嘴角。

她跪下来。从后看去,这真是一等孝女无疑。

加柔俯伏在父亲耳畔,她对他说:“父亲。”

父亲当然没反应。

“你是听得到的吧。”

父亲也没反应。

“趁你还听得到,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以后也伤害不了我。就算你死过翻生,我也不再怕你。因为,有一个人会一生一世保护我,如果你再伤害我,他不会放过你。”

加柔望着她的父亲,这么近的距离,她仿佛看到他的左眼皮跳了一跳。加柔的心一寒,不会吧,不要啊,不要醒来,千万不要。

她连忙再对他说:“去死吧,除了去死你也无别的地方可以去,我保证,就算你翻生的话,我也会治死你。”

说完,她站起来,深呼吸,在背着人的角度,她减低了表情上的怀恨,在转身面对别人之时,她有一种应有的担心。

遗憾、彷徨、伤感。

她为自己高兴。她做得非常称职。

后来,医护人员提议加柔两母女回家小休,那名中年警察则亲自送她们回家。这些年无见,两母女单独在屋内,没有互望,也无话。

加柔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母亲则先沐浴,然后也就寝。屋子内,静寂一片。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概五、六个小时吧,家中电话响起,两母女在睡梦中乍醒,母亲抢先走到楼下接电话。“hello--”然后是一连串的单音。加柔站在楼梯上,紧张地望着母亲的脸,她但觉自己连呼吸也屏住了。

母亲放下了电话筒,说了一句:“他死了。”

忍不住,非常忍不住,加柔笑起来,无声无息,张大口笑起来。

这没什么出奇,出奇的是,加柔看到,站在电话旁的母亲双手按着电话,她也是笑的。但她笑得阴阴的、偷偷的、一阵一阵的,与她的女儿一样。只有形没有声。

加柔亮起一双眼睛,她望着母亲。母亲看到女儿的目光,没有避,但也没有理会。她是欢容地走开,轻松地摆动着双臂,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擦过女儿身边,开开心心走上楼梯,走到二楼的浴室。

加柔没有看错,母亲非常开心。没说话没笑出来的声音,但她的姿容神韵都是快乐的。

加柔抬眼看着那关上了门的浴室,她从来不知道,母亲也想父亲死,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人想父亲死,原来,母亲也有这心愿。

一人死了,大家都安乐。

母亲很快便自浴室出来,她穿戴整齐后对加柔说了句:“我去医院。”也没叫加柔一同前往,她迳自一人走到医院去。

她的心情真的不差,驾车的神情也镇定,还有空出来的余暇扭开收音机听歌。当车转人医院的直路时,她便关掉收音机,挂长一张脸,弯下嘴唇,装出一个悲伤严肃的表情。

她见了丈夫的遗容,签了死亡证,着手联络殡仪馆。中年警察对她说:“你是位坚强的女性。”

她一听,警醒起来,连忙抹了抹鼻子。对,无理由这么坚强。

中年警察又说:“请放心,我们已尽力逮捕疑犯。”

“谢谢你。”加柔的母亲低声说。

回家后,她便与加柔商量乐建宁的身后事。她说:“我们在三藩市无亲人,出席的全部是邻居和朋友,仪式会是美式。你父亲会葬在公共坟场,人土之前,会有基督教仪式,人土之后一班朋友邻居会来我们家小聚。就与一般美国家庭的出殡程序无疑。明不明白?”

加柔点一下头。

然后她的母亲说:“姑勿论你的心情如何,我要你在那天表现哀伤。”

“这两天你也不可以大笑。”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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