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门与灯,明亮的顶灯映得收藏室中明如白昼,《月光女神》就挂在正对大门的立柱中央。
和报纸上黑白而单调的照片不同,这幅画的基调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悲凉,青白的月色与鲜红的玫瑰都鲜明又柔和,只是让人一看就想到静谧的夜,与静夜里随风浮动的哀婉的歌。
虽然是画给她的画,辛西娅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它。视野缩减成一条狭窄的通路,尽头只有那画上的月与红花,荆棘缠身的女人似乎正回头看向她。耳边的谈话声一时朦胧远去,直到缇奇在身后悄悄推了一下她的腰,她才猛然惊醒。
“去吧。”游丝般细微的低语传入耳中。她越过福格尔,径直走到立柱前,指尖虚抚过画中之人模糊的面容。
原来在他眼里,她是这样孤寂的存在。他曾希望她能像鲜花一样绽放,却又认为她不会为这个他所在的世界而停留,甚至于这整个世界包括他在内对她而言都是长满尖刺的束缚。曾经的错失也许不只是源于人为的悲剧,但还好,她还有机会让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就是巴蒂生前最后的作品。巴蒂过世后,老巴蒂先生将他的作品赠予他的至交好友们,其中得到这幅画的人几年前因为经济问题而拍卖家财,我由此得到她。平心而论,她不是这里最出彩的画,却最能打动我的。请二位看这里。”
福格尔走到立柱边,辛西娅让开画前的位置,在缇奇走过来时站到他身侧。缇奇毫不掩饰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缠绕。看到这一幕,福格尔笑了,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的失礼,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里反而满是怀念。他指着画作角落不起眼的落款——谨献已逝挚爱。
“作品可以反映创作者的内心。巴蒂是个很有天分的人,他所学庞杂,可以说什么都会,却也对什么都不投入真情,因此他的作品总是透着漫不经心。”说到这里他对缇奇道了个歉,“这么评价你的父亲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快。”
“不,我很乐意听一听和他有关的事,毕竟他很早就离开了。”缇奇面不改色地回道,在扮演自己的孩子这方面他比辛西娅成功得多。
福格尔在不自觉间显出了长辈的姿态,说了一些乔依德的旧事给缇奇这个“自幼失恃失怙”的可怜孩子。
“我听说巴蒂有一个恋人,他为了她在社交界消失整整了两年,回来后却对这个恋人绝口不提,再之后就有了这幅画。画上的人就是令堂吧?”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画上。
缇奇点点头,但他不打算让无关的人知道那些事,“很遗憾,我对他们的故事也一无所知。”
“这样啊……”福格尔大失所望,“你们也许能看出来,这幅画所蕴含的感情和巴蒂之前的作品完全不同。月光女神……真想亲眼见一见那位被赋予如此美誉的女士。”
缇奇看了一眼辛西娅,她也正透过面纱看着他。她的白发红眼都被帽子和面纱掩藏得很好,没有漏出一丝会引起他人注意的破绽,但缇奇觉得是时候结束这次拜访了,他不想让另一个男人再这么经年累月地透过一幅画去碰触她。
“福格尔先生,这幅画真的可以给我吗?看起来你很喜欢它。”
福格尔从画上收回专注的目光,笑了笑:“我也说过,比起画本身,我更想知道她背后的故事,不过能看到你就足够了,我很高兴巴蒂家还有血脉留存。”他请他们一同走出收藏室,“虽然赠予不必通过拍卖行,但还有一些手续要办。今晚就请二位住下来吧,我已经让人打扫好客房了。”
缇奇正要拒绝,辛西娅就先点了点头,缇奇只好回道:“那就打扰了。”
也许因为女主人“病重”,福格尔家在夜幕降临之后显得有些冷清,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用过晚餐,福格尔留下一句“请不要拘束,像在自己家一样”之后就回房去陪伴他的“妻子”,招待客人的工作转移到管家身上。这位严肃的老管家直接问他们是想到娱乐室消遣一下,还是去卧室休息,缇奇也十分干脆地选择了后者。
由于两人扮演的是一对夫妻,福格尔没有分别准备房间,管家告诉他们有需要话只要拉动房里的铃铛即可,而后就离开了。
房门在背后合拢,意味着这个晚上余下的所有时间都由他们支配。缇奇兴致勃勃地看向房中布置得无比舒适的双人大床。
“没必要这么早就睡觉吧?我们是不是做一点有意思的事?”说着他转向辛西娅,就见辛西娅已经摘掉了帽子,正在解开裙子上的绑带。他立刻上前帮忙,“这种时候脱衣服的事就交给男人吧。”
辛西娅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男人琥珀般的眼睛中微光闪动,令他看起来像一只正值壮年且精力充沛的黑豹。她并非不懂他的暗示,但现在时机和场合都不合适,她只能假装自己没有领会。
“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她拨开缇奇暗含挑逗而故意慢条斯理的手指,三两下把繁复的裙子从身上扯下来。这条裙子相较于这个时代的流行款已经堪称简便,她一度怀疑缇奇是不是打劫了裁缝店的半成品。但不得不承认,教团的团服才是她穿过的最舒适的衣服。
缇奇帮助她卸下裙撑和胸衣,只余宽松的里衬,而后伸手箍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拉进怀里,“那个恶魔吗?”
“嗯。”
虽在意料之中,缇奇还是浑身一松,在一声长叹里顺势埋首于她颈侧,细密地亲吻着露出衣领的肌肤,一边轻浅地吮吸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只是一只一级恶魔而已,有我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就可以让它走得远远的去自爆。”
“不一样。只有被圣洁破坏的恶魔才会得到救赎。”辛西娅解开他的发带,一条一缕地梳理着那头卷曲的长发。温热的吻停留在胸前,让没有愈合的伤口泛起一阵酥麻,那之后却有一颗再也不会跳动的心。缇奇的肩膀陡然僵硬了,她继续说下去:“驱魔师能够拯救的不只是人类。只要我还是个驱魔师,我就不会停止除魔。”
缇奇直起身,高大的身形遮住了房顶落下的灯光,他的面容隐在昏暗中,再一次显出了杀人者的冰冷,“你这样说只会让我现在就想把你的圣洁挖出来。”
“你可以这么做。”辛西娅抓住他的手,按在心口上。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颤动了一下。缇奇退后两步离开她。
“你已经不想杀死我了吗?”
“当然想啊,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吗。”缇奇看着自己的手,“破坏圣洁是诺亚的本能,但我不想做一个被本能支配的傀儡,杀与不杀都只能出于我自己的意志。反倒是你,现在对你来说除魔已经不是不得不做的任务,而是真的想要救人了吗?”
辛西娅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是。”
无声对视了一会儿,缇奇终于认输,苦笑着退让,“你真的变了。那好吧。”
他脱下大衣让辛西娅穿上,为她扣紧了每一粒扣子,“我不会再阻止你,但我要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17。7。31修改
☆、vol。11月光女神(三)
缇奇反锁上卧室的门,并关上灯,辛西娅站在洞开的窗户边,等他布置完他们已经熟睡的假象后,两人一起翻出窗外,抓住外墙砖石之间的缝隙向上攀爬。
与平民区拥挤的居住状况不同,有钱有权的人住得总会宽裕一些,福格尔宅离市区不远,却处在一个闹中取静的位置上,面积可观的庭院将主宅与街道进一步隔离开来,因此不必担心有外人发现他们的行迹。
这类宅邸有一定规律可循,主人的起居、休憩之所一定会有良好的采光和通风,也就是说可以从外部入手。他们接连查看过二层和三层几个有窗户或阳台的房间,最后在一个被月光直射的窗口里看到了福格尔。
也许是今夜月色迷人,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缇奇与辛西娅分立于窗口两侧,一起往里看。
“米娅”一动不动地平躺在房中的大床上,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昏暗的灯光映着她了无生气的脸庞,看起来和一具遗体别无差异。福格尔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它,面色十分复杂,像是悲戚,又仿佛带着挣扎,这一刻他看起来老了十岁有余。
时间缓慢地流过,福格尔一直以那副难以言喻的神情站在床边,既不接近、也不离开。这期间缇奇频频向辛西娅侧目,夜风不断扬起他那件穿在她身上的大衣,半截光洁的小腿暴露在月光下,白皙的肌肤温润滑腻,近乎透明。
恶魔和不是朋友的人类委实是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此时他只想回去温暖的房间里做他想做的事,如果辛西娅不想在这里,他也可以用罗德的门带她去其它地方——随便哪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福格尔看起来会就此站到天亮,他们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去破坏他的“妻子”,反正里面的恶魔已经受命绝不会有任何异动,不必急于这一时。缇奇正思考着怎么以简单的肢体语言告诉辛西娅这个道理,就在这时,他发现她的眼神突然凝聚起来。
卧室大门之外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响房门。福格尔头也不回地应道:“进来。”
管家出现在门口,“先生,夫人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辛苦你了。”
福格尔掀开被子将“米娅”横抱起来。管家走进房中,反锁上房门,打开镶嵌在墙上的衣柜。衣柜里挂着几件衣服,管家拨开它们,探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咔哒”一声细响,衣柜之后出现了另一个门洞。福格尔抱着“米娅”走进去,管家紧随其后,反手关上衣柜的门。
当他们的脚步声消失之后,缇奇穿墙进入卧室,从内侧打开窗户让辛西娅进去。
“看来我们的收藏家先生有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他笑着说,终于对这无聊的夜晚有了一点兴致。
衣柜里的机关很好找,他以同样的方法打开了那道隐藏的门,门后有一条走势向下的逼仄通道。有些家资雄厚的人在建造房子时会留下这样的暗道,既可能是用于藏匿秘密,也可能是用于逃生,只看主人怎么使用。
辛西娅竖起手指,指尖浮现出一朵小小的火苗,照亮身前约半米的地方。缇奇本走在前面,被她一把拉到身后,她捂住他的嘴堵回去一切抗议。恶魔毕竟是千年伯爵的耳目,缇奇这种动不动就让恶魔自爆的行为很可能引起伯爵的注意,如果发生战斗,他还是不要现身为好。
两人都拥有良好的战斗素养,行走间发不出一丝声响。这条暗道建在墙体之中,在宅邸内部弯弯绕绕,时不时能听到一墙之隔的人声。考虑到福格尔年事已高,还抱着一个人,行走速度不会快,他们也刻意放慢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终于感到微末的气流变化,辛西娅熄灭火苗。暗道通往地下室,隔着一道铁门,门上狭窄的透气窗口里溢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她凑过去,缇奇从后面挤上来,也占了半边,并且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转头对上他笑眯眯的脸,她终于确定他不是来帮忙,只是来看戏的。
地下室不大,另一头还有一道紧闭的铁门,并且连透气孔都没有,颜色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这里原有的功能是什么已经无法判断,现在则有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被绳子绑缚着倒在地上,看起来已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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