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早瞥见钟盼儿落寞的身影从包厢踱步走来,她在他生命里的存在过於深刻,仅需一眼,昔日的回忆便有如浪潮般汹涌掀起。
她脸上的彩妆掩盖不了那眸中的疲累,在他做好所能做到的心理建设之前,她已经招手叫人,却认不出眼前的男人。
「要干一点吗?」乔晓翔试图以平常冷静的口吻询问,尽管他想说的是劝她不要喝酒,但以他在她眼里的身份,不能。
钟盼儿因他突然的提问而恍神,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好的。」
她目光回到他调酒的动作上,他勉强敛神,应她的要求把甜苦艾酒的份量酌量减少,并考虑了下,然後私心地开启一瓶顶级i,t'sreserve代替平常的美国波本,简单混合两者,再冲下一滴angosturabitter,接着从冰桶夹起冰块加入。
迅速搅拌过後,他把玻璃调酒器里的酒液倒进六盎司的尖鸡尾酒杯中,最後装饰上连核带枝的maraschino樱桃。
「谢谢……」
她伸手想要接过酒杯,但他放手得太快,刚碰到她指尖便像被烫着似的缩开,酒杯清脆地摔裂在桌上,钟盼儿立即站起身避开,但四溅的浅红汁液已有些许沾染上她淡蓝色的套装。
玻璃铿锵的破裂声惹来厅内其他顾客的注意,一名女接待闻讯赶来提供湿纸巾给她擦拭衣服,乔晓翔低头慌张地处理场面,甚至顾不得徒手捡舍狼借,一玻璃碎片在他右手食指划下血口,血液滴落、迅速融入同色的酒液中。
「不要再捡了!你流血了!」钟盼儿惊呼,连忙捉住他迳自忙碌的手,移开几步让他身後其他酒保上前帮忙收拾现场。她仍抓住他,拦下一名服务生。「医药箱在哪里?」
「喔,在吧台里头啊……」酒保指示地点,有些疑惑地瞄瞄约翰;钟盼儿索性推开半身门进入工作区,他则顺从地任她牵到吧桌角落,那里不像外面看起来的宽阔。
「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乔晓翔不住地向她道歉,在她未察觉他时他贪婪地注视她的倩影,但在两手相触的刹那,竟心虚得缩回手。
「我知道。」盼儿蹲下来取过用品,看见他的慌乱失措就无法动怒;那流着血的割痕比想像的深,反映他当时的力度有多大。
她拿着ok绷拼凑失败,放下,改以薄纱棉。
「没事,我自己弄就可以了……」他尝试着自行处理伤处,但最後她仍是皱着眉拨开那笨拙的手,重新替他消毒、上绷带。
「你是新来的吗?」她在包扎的同时随意问道,除了调酒时的俐落技术,他在接待客人时显得很生涩。
他摇摇头,专注看着她的动作。钟盼儿尝试了两次才成功,紧蹙的秀眉总算放松,放开他的手指。「好好工作嘛。」
「……我可以赔偿你的衣服。」乔晓翔开口,裙上刺眼的斑斑酒渍是他的罪证。「我很抱歉。」
「不用了。」那可能会花掉他整个星期的薪水。刚才的情形她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或许是自己没接牢酒杯吧?「需要我付酒钱吗?」
「不,你不需要付。」他回答,接下来小心冀翼地问:「你不喝酒了吗?」
「今晚不。」钟盼儿瞥过他以惨白纱布包扎的手指,那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工作。她考虑地挑眉,问他:「那我下星期再来?」
「好。」他按捺住紧张,很快便回答,一颗怦动的心脏几乎提到喉头。「我会等你。」
钟盼儿勾唇,背回提包走出吧台区,近门口的接待替她安排了计程车,她踏出门口不到五秒,一道凶神恶煞般的声音立即吠来——
「她的酒钱你给我付!」汪。
「好。」
「奥地利水晶酒杯三千六,你知道意思嗯?」汪汪。
「知道。」
「你受伤几天不能上班又吓着我的客人,回休息室挑好假期变更表补回来。」汪汪汪。
「知道了。」乔晓翔站着,不再说话,以他们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盯着绷带不语。胡继铭望见他突然痴呆的蠢样,吠得很不过瘾,纳闷地问他身边可能比较知情的员工。「这家伙干嘛失常啦?」弄坏东西居然还敢……一脸乐陶陶?
你问我我问谁啊!驻场女经理被无辜抓来,囧着和旁边的哥儿们交换眼神,大家也是被吓到了好不好?!
放下人,胡继铭摸摸鼻子,一脸灰的咕哝走开。要是他知道有人还开了瓶高价酒的话,他绝对绝对会後悔就这样轻易善罢甘休。
等当事人清醒了再拷问吧。
「被我说中了,嗯?」清澈酒液正要下肚,他勾着玩味的笑容略顿,朝眼前不发一语的人儿举杯,继续好心情地昂首饮下。
钟盼儿倔气地强迫自己专注在西餐盘内的干酪烤扇贝,才能忍住不去撕烂对座宽肩男人笑谵的唇。她直想找个水杯塞进他嘴中,因整个饭局下来他没有一句话是好的。
「哈哈,我不得不说你的表情取悦我了,我的未婚妻。」忘记当领导者的第一条法则了吗?心里所想的怎可以这样直接表现在脸上?
「你可以停止落井下石了,上官先生。」
钟盼儿的银叉极力维持平稳,根本食不知味,然而满腔愤慨不平却找不到话反驳他;确是她任人不善,作为董事主席实在责无旁贷。
对於奥利海运的竟标,昊天势在必得,专门顾问的资料也准备充分,一切的股价内幕、盈利概观无一不深入透析,最终拍板敲定洽购价;她放手让他们去处理,但代表的竟标组员却自以为获得可靠的内部消息,临时调低出价,结果被竞争对手以极少的差距价格标下。
这份期货交易对年终的业绩有很可观的进帐,表面上她保持风度恭贺对手,然而背後这一道气她却怎样都咽不下!
整个小组在踏入公司的第一时间便获悉已被裁撤。昊天不需要毫无远见的员工,计较蝇头小利而和亿万利润失之交臂;她并下令彻查对方有否收买下属的可能,保留法律追诉权,怕相熟的同业可能已对她公司人员的忠诚度起猜疑。
「我真找不到你投不到这次标的原因。」不论是盼儿她认知里的缘由,还是背後她未知悉的因素。
他迳自斟酒。他们的谈话涉及商业机密,钢琴手、服务生都被遣到门外,反正是自家饭店的人,他说了算。
上官耀司尝试展现自己的绅士风度,但她可不领情,拿走半满的酒杯;他耸耸肩,很随和地自赏自饮,和孟买无关的bombaysapphire,还能凑合着喝。
钟盼儿不说话,全力解决桌上的晚餐主菜,连甜品也打算免了,反正进饭店时记者已拍过他俩的照片,她和新闻界交情不错,对双方家长交差的照片不会太难看。她可以离开了。
她得回去收拾烂摊子,也许是翻查记绿或者跟进其它的投资机会,起码不是坐在这里继续听他废话。
「要不要我派人帮你?」
「不要。」看样子就知道他只长一张嘴,分明等着看好戏的恶劣口吻。「你不见得会那麽好心。」
自跟他订立婚约以来,她得到的护荫不少,商途也渐渐平顺;但这可不代表她是那种一旦有事就躲到夫婿後面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尊严。
「真了解我呵,盼儿。」上官耀司几乎想拍手鼓励在他身边几年,总算摸熟了他在商场上的性子,不错。
「但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男人是很矛盾的。」他手轻佻地抚上烈酒瓶身的标签,滑过一行行的细字,不介意代别人提点她:「你得顺着他的毛摸,撒个娇做做样子,就算他表面上还是文风不动,说不定最後他就会悄悄放弃初衷,去应你所求。」
他都当面这样教育她了,伊人到底领受到了吗?
「那你去找你的女人玩这一套吧。」她也知道上官和钟家的联姻无疑是替他以往的风流帐做背书,可是到目前为止她还不在乎。「别算我一份。」
「小东西,我真想看清楚你这话有多言不由衷。」他不改邪笑,一桌酒菜已近尾声,他们的话愈来愈接近心底。
「别用这麽恶心的话喊我,这里没外人,你还是省点好。」钟盼儿撇开凌厉眼神,无关羞怯。即使双方家长谈好,子女愿娶愿嫁,但她深信不管他们再订婚几年还是培养不出什麽感情,要是婚後能继续保持相敬如宾已属万幸。
第九章
「说的也是。」他受教地点头,像普通的兄妹闹脾气,最後居下风的还是哥哥。上官耀司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续道:「对了,你知道我们婚礼的详情吗?」
钟盼儿听见他的话,身体明显一僵。「我前天才收到请柬的草稿。」
压花的白色卡纸里头当然没有结婚照,只是简单地以新人署名写上邀请的字句等等,初步预计二百桌酒席,在他的饭店举行,方便收宣传之效。
仪式的日子……在两个月後。
明明早知道会发生的事,但当她从井宫辅仁手上接过柬函阅读时,心里还是一阵紧揪,想起的第一个人是……翔。
「我昨天收到。」他脸上露出一副「好不甘心,你赢啦」的可惜表情。婚礼秘书已帮他们敲定时间,总之主角只要根据时间地点上场便是。「到时穿漂亮点,我可不想演到一半笑不下去。」
「彼此彼此。」她损人的话不比他差,但盼儿无心表现,只敷衍过去。
她知道他为了他爷爷的遗产而接受婚事安排,他们除了略略可交换的商业意见之外从不投契,也并不相爱,可是为什麽他始终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迄今仍一脸轻松?
隐隐察觉不妥,但她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上官耀司嘴角维持着笑弧看她,也看落地玻璃窗外最广阔的夜景。盼儿有什麽好摆个小媳妇的委屈神情对着他的?她只需按着别人安排好的路走,不就是了吗!
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她搞不清楚变得奇怪的,到底是不是只有她一个。
撇除今天整日忐忑不安地等待和他约会不提,就算现在来到他夜店的私人套房里,她在他面前还是反常的。
乔晓翔这次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些,在瞧见他的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想他。
她起身紧紧搂住他,从来没有这种渴望依赖他的软弱。被太多事情烦扰,以致贪恋他能带给的安心感觉……钟盼儿自他怀里抬头,发现乔晓翔脸上神色略倦,正想开口询问,他外套的口袋震动起来。
他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亲亲她的发顶,跟着别过脸去接手机,说话不多,大概是应诺对方的话,就收了线。
「是谁?」她不经意地问,直觉告诉她他晚上的忙碌和这有关.
他一如以往地关机。「没什麽,只是同事交讬一些事。」
乔晓翔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她身上,搂着她的肩回到厅後睡房,没有把後续说出。日本九州稍早前发生地震,那边的酒窖有些存货损害,刚才保险公司的评估师报价损失逾亿。
但他用不着把这些告诉她在他身边,她只需要快乐。
坐在床上,他双掌仍环着她腰部,让她放松地倚靠着他。从不是个聒噪的女人,但在他怀里,她习惯把最近的一切跟他分享,公司的事、奥利的失标,还有……不久後的婚事。
在两人初交往不久,翔已知她接受联姻,但当要告诉他正式的婚礼日子时……她迟疑着不知要怎样开口。
钟盼儿盯紧着他的脸容。在知悉她的婚期後,他平静的表情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他眼里的黯然掠过得太快,她没看见。
他沉默半晌,定种锁着双臂间的她,淡淡轻问:「那你要我出席吗?」要,他便去。
「不要了。」她摇首,她会无法在那时面对他。
「好。」乔晓翔埋首在她发问答允,不作二话。他唇在上面游移……话题结束了吗?她落寞地闭唇,看不见翔的表情,仅感觉到自己心里那掩不住的空洞失落。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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