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她叫了我一声,假模假样装深沉,认真问道,“别光顾着颓废,你有没 有想过,为什么徐欢欢会拒绝你。”
“这么说你好像知道原因?”
“我当然知道。”
“是吗?”我吃粉干,随便敷衍。
陈小安却挪开她的饭盒,目光炯炯看着我。半天,忽然故弄玄虚,微微一笑。气势 和神态活像伟大导师准备开训学生。她轻轻吐出一句话:“因为你太孩子气。”
我一听,不由愣了愣。
只见她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淡淡笑容,双手托住腮帮子,又问:“你说说看,徐欢 欢拒绝你的时候,用什么理由。”
这女人跟她老公差不多,喜欢挖人伤疤。我不说话。
她追问:“嗳,什么理由呀?”
我飞快地嗡嗡道:“她说我太帅……”
陈小安点点头:“那就对了。实际上,你相信不,徐欢欢倒不是嫌你太帅——谁会 嫌自己男朋友帅啊——而是认为你没有安全感。你知道对女人来说,安全感多重要吗? ”
“安全感?”我摸摸下巴,“我怎么没安全感了。”
“刚才说了嘛,因为你孩子气。你给徐欢欢的印象,不够成熟。”
“那么对你们女人来说,怎么样的叫成熟?你给举个例子。”
“例子现成就有。”她很轻快,“比如像关泽那样的,南嘉集团总裁,有钱途、有 事业,人往那儿一站,周身就笼罩着稳重的严肃的气场,黑云压城城欲摧……”
“陈小安!关泽跟你老公是好朋友,你可别暗恋他。”
“你看!你这话,就又显得不成熟了!”她加重语气,上下打量我。
“要追徐欢欢,你必须装得成熟点。”她一本正经地把双手交叠在柜台上,摇头, “整天油腔滑调的样子,肯定行不通。”
“油腔滑调?这叫赤子之心,你会不会用词啊……”
我没心情跟她耍嘴皮子,挖了一勺辣酱,垂头丧气地继续吃起粉干来。
没想到,陈小安还不肯放过我,又说:“楚襄,想想看啊,你回国以后,在那个德 国外企只呆半年就跳槽了,开书店吧,我替你看着,虽然不亏钱但也不多赚是不是?”
我抬头看她一眼,忽然觉得味如嚼蜡。
她说:“知道你其实喜欢做平面设计,也做出名气了啊,可多少家公司请你当艺术 总监,你都不愿意。既然混这行,为嘛不好好干呢?上次,那个谁,想跟你合伙开公司 ,你也推掉了,为什么啊,就怕不自由?”
“我没钱。”
陈小安一听,显然正中下怀,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个,你明明没很多钱嘛,偏要 买卡宴车,把你爸留给你的钱全花光了吧。关泽那个资本家都不买。我知道你特别喜欢 卡宴,人家徐欢欢不知道,还以为你特别喜欢摆谱,你说你是不是孩子气。”
我目光闪烁,沉默半天,说:“每个大人曾经都是孩子。”
陈小安不屑:“嘁,你是<小王子>的粉丝,可人家徐欢欢不是。”
我发现她今天特别能说话,每句都“啪啪”正中靶心。问她:“照你这么说,你老 公宋敬学有安全感吗?”
“有啊。”她笑眯眯地,“我觉得他有。可徐欢欢觉得你没有。”
“……”又被她抢白了。
陈小安帮我看了四年店,结果把我给看透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次,蹭徐欢欢饭吃,在春宜食堂撞见了关泽。徐欢欢的神情好 像确实有点古怪,挺局促不安的。难道她真喜欢关泽那种类型的?
……那种人有什么好啊,工作狂,毫无情趣。
实际上,我也不是没动过开公司的念头,去年有个朋友想拉我入伙,开一家策划执 行机构,说白了就是广告公司,做品牌视觉形象之类。
我有点心动,也有点犹豫。
真的,如果决定开公司,肯定不能弄着玩儿吧?我在圈子里口碑向来挺好,因为我 做活儿从不糊弄人。一旦有了公司,只怕绝大部分精力都得丢在里头,责任会很大,压 力也会很大,像现在这样按兴趣接case的逍遥日子就一去不返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烦啊!
我三口两口吞掉炒粉干,把垫着快餐盒的报纸一股脑儿包起来,塞进塑料袋,“嗖 ”地丢进垃圾箱里。
“楚襄,去哪儿?”陈小安问。
“找传说中很重要的安全感。”我闷闷不乐地回答她。
钻进车子,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红太阳路的公交车站,想了半天。只见那乞丐已 经从收容所转回来了,此时坐在角落里,一脸凄凉地拉二胡。
还是他好,挺自在的。
这世道怎么样样事儿都古怪啊。
2
发动车子,飞快地开出车位,奔驰而去,没多久拐进知秋路,停在秋林别墅前面。 天气更凉了,法国梧桐黄色的落闲地翻起来。
见我这样,伊丽莎白赶紧凑到我旁边,也坐下来。
“襄哥,听说你这次做女装广告。”
“是啊。”显然她话里有话,我不禁笑得神秘莫测。
“找到模特儿了吗?”
“找到了。”
看得出她很失望,我抖抖报纸。“你想拍广告?你不是已经转行干摄影了吗?”
“后来我还是觉得,往模特儿那方面发展比较好。”她也学我微微一笑。
我抖抖眉毛。
“襄哥,能不能再安排我一个?”
“啊,不好意思,”
“襄哥帮个忙嘛。”
“下回吧。”
“襄哥……”
她说了两个字,忽然噤声。只见sam套着件汗衫,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他的表情还是 那么严肃,配合一身强壮的肌肉,这样的人既没当黑社会老大,也没当特型演员,居然 是个摄影师,真浪费资源。
“嗨,sam!”我招招手。
“那个姓徐的模特儿,什么时候来试镜?”他不说废话。
“今天不提广告,商量正事。”我笑道。
“操,广告不是正事吗!”他双眼一瞪,重重坐了下来,沙发顿时陷了个窝。手往 裤兜内一摸,空的。“伊丽莎白——”他使唤,“烟。”
“嗨,别抽烟,我不吸二手烟。”
“你事儿怎么那么多!”他把打火机扔在茶几上,挺不耐烦。
我不动声色,忽然,问道:“sam,咱们老搭档。你觉得我目前这个状态,是不是有 点不成熟。”
他一听,明显吃了一惊。愣半晌才皱起眉头,反问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唔,是这样。”我说,“有个朋友是北京一家4a公司的中层,能力挺强,最近辞 职了,想在这儿开家新公司单干,请我帮他做设计。”
sam“哼”的一声,轻蔑地说:“这种消息,你平均每年跟我提三回。”
“这次我在认真考虑。”
“操。”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我把手舒展开,架在沙发靠背上,用目光逼视他。
“你不适合当上班族,维持现状吧。”他看我一眼。
“sam,我考虑改变。”
“改变?”
我点点头。
我的态度肯定非常诚恳,sam沉吟起来。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说。
“什么问题?”
“缺钱。”
“钱?你想入股那个公司?”他问道。
“那当然,如果真的入伙,公司肯定得有自己的份。帮人打工我不干。辛苦帮老板 把公司扶上正轨,自己被一脚踢飞,这种事难道还稀奇吗?而且,我不喜欢按照别人的 规矩做事,我要自己制定规则。”我深沉地说。
sam警惕地瞄我。
过了会儿,他迅速撇清:“钱,我没有。”
“不要装穷嘛。”我笑眯眯地,“你是红色贵族,现在最吃香了。”
“操!”
sam的爷爷原本是市里的高级干部,就他爸爸一个儿子,他爸爸去世之后,老爷子伤 心过度,因病退休了。人走茶凉,sam最烦别人提起他的身世。
“要筹钱也很容易啊。”他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有辆卡宴车嘛,卖了。”
“你想买吗?”
“见鬼才买你的车。找别人去。”
“别人都不是红色贵族。”
“滚!”
“你有个朋友宋敬学,不是交情挺好吗,他做it的,有钱;还有,南嘉集团的关泽 你也认识,那才是贵族,钱多、人傻,你速去。”过了会儿,他又说。
我微微一笑。
“伊丽莎白——”我转头唤道,“请帮我泡杯茶,再给你亲爱的sam倒一杯。”
“我操!”他朝我怒目而视。
发现了没,外表五大三粗的王小明,其实内心很单纯,我特别喜欢跟他瞎扯淡。聊 了半天,商量了一下“bliss & talent”宣传册的事儿,走出秋林别墅已经黄昏了,不 知什么时候起,阴阴的天开始飘起雨丝。
人行道的地砖湿漉漉的,停在路边的卡宴也被淋湿了,几张黄绿交杂的梧桐落叶粘 在车顶和刮雨器上。我驻足,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观察这辆黑色的suv。
这车一直保养得相当好,看上去通明锃亮,很威风、很新。
当年,在4s店对它一见钟情,差不多掏光了所有积蓄,才把它买下来。为了这事儿 ,还一度拼命接活计赚钱,好像我在平面设计圈里的声誉,也就那段时间积累起来的。
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疯了,他们不知道,这车是我的哥们儿。准确的说,是我的宠 物。知道养狗吧,我就像养狗似的照看它,很有感情。现在叫我拿这辆车换钱开公司, 不缺吃,不缺穿,难道缺心眼?脑袋被砸坏掉了?三个字:不、可、能!
为了徐欢欢也不可能。
我轻轻地摘下落叶,温柔地看着我的车。
反光镜忽然照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从头到脚五彩缤纷,妖娆地从秋林别墅溜了出 来。我赶紧钻进车里,飞快地倒车,嗖地开走了。
只见她站在人行道上,面朝汽车尾巴挥手,腰肢乱摆,美不胜收。“襄哥,襄哥— —”
我不禁嘿嘿一笑。
看人家伊丽莎白,多自信,多潇洒。
据传伊丽莎白的奶奶和sam的外婆是表姐妹,也就是说,两家属于远亲。伊丽莎白高 中毕业后,本打算去广东发展,她父母认为沿海城市j□j业发达,硬把她托付给了sam他 妈。伊丽莎白满怀不高兴,谁知在秋林别墅打了段时间工,不肯走了。
她表示找到了一生的事业追求,决定做个专业模特儿。
sam坚决不肯给她试镜,伊丽莎白胆子大,敢想敢做,自己掏钱上外面小店拍了组艺 术照,据说效果非常好,深得街边洗头店宣传单的神韵,把sam气得半死。
在秋林别墅时间长了,伊丽莎白又觉得做摄影师更好,于是转移视线,准备当摄影 师,豪情万丈地端了相机到处街拍,没几天弄坏一个镜头,吓得sam直奔文具店,扛回一 台保险箱,把值钱的相机锁箱子里了。
不过我挺喜欢伊丽莎白的。
她从来没烦恼,有时候被sam吼几句,也从不往心里去。这样不是挺好吗?人生有很 多真谛,像这种没心没肺的,属于其中一种。多可爱呀。
再说她也不是我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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