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易笙阴沉沉的声音,落在了我的耳畔,我惊讶地抬起脸,看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无比阴狠的易笙。
我很惊讶,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这样傻傻怔怔地看着易笙无比坚定的面容。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无情和决绝。
这是第一次,易笙正面地阻止他的妈妈。
从前,易笙也会护着我,用自己的身体牢牢盖住我的,任由他妈妈的拳头巴掌,如雨水般落下。
他会忍着疼痛,努力拉起嘴角,微笑着对我说:“不怕,郝郝,不怕,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他从没有反抗过他妈妈。
一直,一直。
可是,现在,他却扣住了她的手,用力地,让她怎么扭打也挣脱不开。
这一幕,我想惊讶的不只是我,更是不曾被儿子反抗过的易笙的妈妈。
易笙在外面倔强顽强,桀骜不驯,但是在她的面前,却始终都是低头的那一个,不管任何事。
这是第一次,唯一的一次。
震惊到极点的她先是错愕,随即是一脸的不敢置信,那样惊惶的表情,我曾在镜子中看过——那是我自己的,在知道自己必然要离开的那一天。
现在,却是她的,曾经强行拆散了我们的她的。
易笙的妈妈像看着陌生人那样惊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最后,是满腔的绝望。
泪水从她长满细纹的眼角滑落,悲怆的声音尽是不甘:“易笙,你居然为了她这样对我,你居然……”
“妈,我爱她。”易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这一生只爱她一个,只能爱她。”
他居然……我震惊不已,几乎是反射性地抬起了下巴。
撞进我眼帘的,是易笙依然坚定的表情。
满满的,都是他的不后悔。
他没有低头看我,甚至连一丝余光都没有施舍我,只是全神贯注地凝望着他的母亲。
然而那双琥珀一般美丽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的后悔和迟疑。
他爱我,无需置疑,无法改变。
沉默,如同凝滞一般的沉默。
楼道里只有几人交错着的呼吸,忽重忽轻。
我不知道胸口正沸腾的情绪叫什么,但那股由心口蔓延开去的,仿佛点燃了生命的暖流,却让我觉得自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有了相信一切的力量。
我紧紧攥住易笙的衣角,像扯住自己的幸福,无论如何也不放手。即便下一刻响起的声音,亦是那样的决绝而坚定:“我不答应!绝、不!”
果然如此!我微微一颤,然下一刻,却被易笙握住了手。温柔地,不很用力,但很坚定。
易笙突然侧首,微笑着凝望着我,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全神贯注,满是深情。他修长的指温柔地替我整着额发,一下一下,极尽温柔:“妈,我并不是未成年人,不需要您答应什么。只是作为您的儿子,过来告诉您一声罢了。”
说着,易笙又回过头面对他的妈妈,但握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郝郝已经怀孕了。”
“怀孕?”易笙的妈妈俯了眼我明显凸起的肚子,嗤笑一声,再透过我,望向一直在后面安静地站着的秦云,恶声恶气地说道,“孩子是你的?你确定?就算真是你的,那又怎样?只要是这个女人生的,我都不会承认!她不配,她的孩子也不……”
“妈!”易笙纵然猜到了他妈妈不会承认,约莫也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这样恶毒地说他的骨肉。始终坚定的面容终于彻底龟裂,易笙满脸的不敢置信,再听不下去,“那是我的孩子、你的孙子!”
“不是!”他妈毫不犹豫地否决道,用比他更坚决的口气。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易笙,他的眼睛已在母亲的一再否定中,微微发了红。眼见易笙那样失望又那样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心里涌起了许多的不忍,和一直都没能擦去的恨——对易笙的母亲的恨。
是的,我恨她,非常的恨。只不过因为易笙爱她,我便一直容忍,一直压抑着这般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的浓浓的恨意。
我不说,不报复,不怨恨,不是因为我伟大,而是因为我太清楚地知道,易笙对他的母亲怀有怎样深刻的感情。
易笙自小跟着母亲一起长大,他的父亲peter一直忙于工作,疏于对孩子的照顾,所以对于易笙来说,母亲曾是他世界的全部、他心灵的支柱。
而易笙的妈妈纵然把他当做吸引父亲注意力的工具,也是全心全意疼爱过他的,拥抱他,宠爱他,像所有溺爱孩子的母亲那样。因此不管她对易笙做过多少过分的事,她始终是他最初的温柔、最初的相信和最初的依靠。
记忆中,小小的易笙总是一身清爽。他会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妈妈的手巧,不管是漂亮的衣服,还是帅气的发型。
从那时开始,易笙就对他妈妈非常依赖,非常敬慕。他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我们还曾为谁的妈妈比较漂亮打过架,即便不肯认输的我已耍赖地哭得稀里哗啦,他也没有松口。
那在我们之间是非常罕见的情况,所以我一直都没办法忘记,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我知道易笙很爱他的妈妈,几近怯弱地爱着他的母亲。纵然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值得深爱值得尊重的母亲,也无法改变易笙对她的爱。
正因为这样,小时候的他才会因为母亲失望的表情,因为达不到母亲的希望,而变成众人眼里别扭的坏小子。
正因为这样,我更担心易笙现在会受不了。找知道不管嘴巴上怎么说,他始终还对自己的母亲抱有一丝希望。
他会如此期待我腹中的孩子,多少也是因为此。他是多么希望他的母亲,能因为他的孩子而走出父亲背叛造成的伤口,重新变回那个会温柔微笑的好妈妈。
然不管是他还是我肚子中的孩子,在现在的她的眼中,显然都不具备任何意义。她已走入了自己的魔障,无药可救,也不想自救。
最终,还是无法改变。我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其实并不太意外这样的结果,我总是习惯性地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我却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心疼,心疼心上受了重伤的易笙。
然而,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战场,终究要靠他自己走出来,纵然是我,也帮不了他。
最终,我能为他做的不过是紧紧依偎着他,用身体语言告诉他:不要紧,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会在你的身边,一直在你的身边。
虽然现在很痛,但痛过之后,你还会有幸福,有一个家。
这个家里或许没有你的母亲,但会有我和我们的孩子。
哥,我们会幸福的。
—6—
自始自终,易笙的母亲都没有一分迟疑、一分动容。
纵然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见易笙的脆弱、易笙的哀求,以及易笙刻骨的失望。他悲哀地看着一脸强硬的母亲,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关上了所有的期待。
他握紧了拳头,隐忍地说道:“这样吗?我明白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等待着,无声地支持着他。
我知道易笙可以的,他已不再是那个无措的小男孩,他已能直面自己的母亲,直面残酷的事实。
果不其然,再睁开眼时,易笙又变回了我记忆中潇洒果断的男孩,纵然眼底仍会有一些难以剥落的脆弱,但这并不妨碍他坚定。
他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幸福,从我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起,他便再不放手。
有生之年,他都会是我的。
易笙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紧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非常有力:“既然不管我怎么做,怎么委曲求全地讨好您,您也不会醒来,不会看见我的渴望,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执著那份早就消失的母爱呢?”
“易笙!你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你……”
“我忘恩负义,我狼心狗肺,养我还不如养条狗,如果是条狗,至少还知道对主人摇摇尾巴!您又要说这些了是吗?”易笙笑笑,很是自嘲,“妈,您知道吗?我一直和别人说您很爱我,不断不断地说,是因为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就没办法骗过自己,没办法让自己相信您是爱我的。而事实一再证明了……您并不爱我,一点儿也不爱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只是您的工具,一直都是。小的时候是为您获取爸爸注意力的工具,长大了之后则是您炫耀的资本、您拉拢夫家的手段,以及报复郝郝和她妈妈的刀刃。”
“对于您来说,我的价值不过如此。”
“我是真的该醒了。这么多年,我过得像个白痴一样,又得到了什么呢?心爱的女人差点成了别人的老婆……真是了十足的笑话。”
“够了,就这样结束吧。”易笙看着他的母亲,像终于看透了她一般,自嘲地一笑,“反正我的幸福和快乐,从来都不在您的考虑范围内。”
“你说够了没有!”
“当然够了,因为说得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易笙到底还是说了我本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说的话——“妈,如果您无法接受我和郝郝在一起的现实,那么,我们作为母子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吧……”
“啪!”尾随这一声清脆的响声的,是易笙原本就微微红肿的脸上,更加清晰的五指印。
这个傻瓜!我一怔,随即倏然握紧易笙的手,很紧、很紧地握着。
易笙却是一脸淡然,那个打偏了他的脸的巴掌仿佛根本无足轻重:“妈,我已经为您活了快三十年。不过,剩下的人生,我想为自己而活。”
“妈,我想要幸福。”
哥……我觉得自己的鼻子好酸,有什么东西就要扑上眼帘,破闸而出。
我想要幸福。这句在电视剧中看烂看腻的话语从未让我感动过,一次都没有。
可是这一刻,被这样平静吐出来的这五个字,伴随着易笙那样平淡的表情,却彻底震撼了我的心灵。
我心酸得快要止不住泪。
我紧紧地咬着牙关,将热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因为这是易笙最重要的时刻,我纵然帮不上忙,也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勇敢一些。
为了他。
只为他。
“妈,如果有一天您想通了,我欢迎您来看我,我家的大门也会永远为您敞开,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但,不再是傀儡。”语毕,易笙再不留恋地回身搂住我的肩膀,冲我咧嘴一笑,带着孩子气的纯挚,灿烂得晃痛了我的眼睛,“郝郝,我们回家。”
回家,多么美好的字眼!
我也咧开了嘴,重重点头:“好。”
我们回家!
和秦云擦身而过的时候,易笙顿住了脚步。
半晌,他才不甘地轻声骂道:“虽然应该好好谢谢你,但——我们是情敌,所以,秦云,你别想从我这里要到一句好话!我是绝对不会给的!”
啊!好无耻!我无比同情地看着原本怔忡中的秦云那倏然抽搐的嘴角——可怜呐,又一个被易笙的无耻秒杀的可怜人!
不过,看秦云微微上挑的眉毛,我就知道这个已从老好人宝座上退役多年的兄弟,估计一旦开了口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凶狠——不然,他怎么能年纪轻轻就当上部门经理呢?
但很可惜的是,我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再没机会知道,那个时候秦云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那一刹那实在太快,快得我不愿相信它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并几乎夺走了我整个世界。
那时,我是多么高兴,握着易笙,握着自己的幸福,只是唇角还来不及翘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哭叫声——
“你抛弃我!你抛弃我!你居然抛弃我!!”
不及反应,我就觉背心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痛得我立马飙了泪,差点尖叫起来。可下一刻我更惊恐地睁大了眼——
我、要、跌、下、楼、了!
眼前飞快地掠过秦云恐谎而狰狞的表情,猛然伸过来的手。
我明明已经去抓,却只拉到一把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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