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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部分阅读

作品:辣文合集|作者:11458923054|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5 12:55:50|下载:辣文合集TXT下载
  ”谷庆也放下手中衣物过来掀看:“那日倒听他说,是个什么‘银汉宫’的师傅叫——蒋银翡的送给七少爷的寿礼。”

  “蒋银翡?”我默念,心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可这“银汉宫”的名号也算他机巧,道是:银汉迢迢黯渡,牛郎织女遥望——有景有情有说法,果然不负这番手艺。

  “好像就是这么个名字,我才奇怪了顾总管怎么没让人拦在二门,倒让小丹子巴巴送过来,还说”谷庆说着突然噤了口,脸上略有些尴尬。

  我心下了然,知道谷庆不敢把那些狂蜂浪蝶的话转给我听,总不过是说我“绝代风华”或“惊为天人”忍不住聊表垂慕之情类的言辞。

  我只觉得蹊跷,跟了千云戈这么久,也算落了定,怎么这两年的势头倒比当初流连花间的时候还盛。明明千云戈那么个脾气,却有人更不怕死,明目张胆对我示好的越来越多,幸而千云戈如今也懒得过分计较,否则又不知多少人需得“作鬼也风流”了。

  “算了,管是谁呢,今天就是它吧。”我早不耐烦,径直走到镜前更衣。

  芫儿谷庆对望下,略有难意。

  我不管那么多,几下脱了便衣,她两个终于过来帮忙,不多会,我便光彩滟潋对镜自顾了。

  “嗬,倒真是把七少爷衬的神仙样呢!”芫儿缕着那袖子叹道。

  谷庆瞪她眼,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这衣裳也得七少爷这么个人穿才好,般人恐怕压不住这么怯的颜色,反把人给比下去了。”芫儿喜欢的忘了形,浑然不觉谷庆的警示。

  我不理她们,只是看着美的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直视的姿容,不觉恍惚起来——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么?如果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可还会选这副皮相?我的王爷,你究竟爱我什么呢?单是这张脸这副身子,还是也有别他?

  唇角终于扯出个难解的笑,我笃自想到:不管过去将来怎么样,我只选择在有你的地方,永远活下去。

  顾峥路护送我,我原以为要直奔曹郊而去,哪知他只是把我带到南市的彗升武苑。

  我们几经周转,终于被个叫做邓尹的灰衣男子引着来到彗升武苑里面的密室,由暗道往遗露宫去了。

  我知道顾峥不会害我,所以路上倒不害怕,只是觉得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严重,但碍着顾峥和邓尹的面,又不好太有表现,于是故意装累,越走越慢。

  邓尹终于有些看不过,说要背我;我爽快地同意,看看顾峥脸难色,心里不由得十分讽刺,干脆在邓尹背上装睡,心中算计起来。

  若说当今天下,是五大势力合着撑起来的。

  是恬曷寺掌管的全国土地,由皇室宗贵控制;

  二是逐鹿书府掌管的政治势力,由当朝左辅官休维寒相国包文羹安若候洛邱年居都大人陆黎控制;

  三是白褚坞掌管的珍宝钱银及全国商业,由当朝枢储府府士曹延甄连睿函及白褚坞大老板白方控制;

  四是彗升武苑掌管的军权及江湖势力,由当朝安定大将军柯旺研常席大将军勾孟彗升武苑大老板沈昭恩韬棘派掌门温长歌控制;

  五是花享街掌管的声色行当并人脉消息往来,由宫中仪式部总管太监肖笙控制。

  照说这几方势均并驾,原都是在千云戈统领之下,而今看来,倒似有些分歧了。

  我依稀记得几次见驾的光景,皇上总像个温和的兄长,没什么威历,且直有些优柔,看不出半点贪恋皇权的样子。

  可皇上见我,无论何事,想必都是瞒了千云戈的;顾峥与镶銮禁士团关系菲浅,又跟皇上扯在起,想必也是瞒了千云戈的;现在更加上彗升武苑——实在都不是什么好迹象,看来我只有小心应对,先摸清了状况,再作打算。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遗露宫,邓尹放我在皇上寝宫中,默默退去了。

  顾峥带着我直到内室,只见皇上正在龙案上怡然作画,身边只有个黑衣人动不动杵着,我们行过礼,皇上这才回身招呼我们。

  站起身,直对着皇上清凛的眸子,我努力想寻出些异样的心机,可终究徒劳无获。

  “七少爷,为什么这样看朕?”皇上温言问。

  “皇上这可折杀我了,叫我名字就行了。”我恭然道。

  “哦?朕怕三王叔不肯。”皇上揶揄。

  “怎么会,再说皇上那样叫我,我也无颜立足于此,皇上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好!”皇上笑笑,走到中间坐下,目光直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了片刻,道:“果然倾国倾城,怪不得三王叔如此痴迷。”

  我从未听他如此和我说过话,略感不适,但面子上却及恬腼:“皇上可是拿我取笑,后宫佳丽无数,多少倾国倾城的没有呢。”

  “偏没有你这么个倾国倾城的——”见我有些窘态,皇上总算转了话题:“你不必见外,我今日正要和你说——销魂,你知道你原姓什么吗?”

  “我自幼流落,不知道。”

  皇上深望我眼,沉声道:“你姓‘千’!”

  千,那是只有皇室才有的姓氏——我微微震,稳住心神。

  “你是我异母的兄弟,叫千砻琛;你母亲是太祖孝尉帝在外的私生女,十二岁入宫,是个极美的女子”

  若说在皇室中,这本不是什么希罕的故事,只是事关千云戈与我的缘起,听着听着,我还是忍不住心有所触。

  虽然想不出母亲的姿色,但能够让千云戈动心,又不惜辱没纲常乱囵血亲地与千云潇争爱,想必是倾世佳人。

  皇上没说明母亲为什么最终弃千云戈而跟从先王千云潇,那自然也是无法究本问源的事,可由此看来,千云戈夺权确是为了母亲;母亲沦落风尘及千云戈起初恨我入骨也不难解释——只是既如此,千云戈而今为什么能默许休维寒保有着母亲?倒底碍于休家势力,还是当真对母亲绝了情?

  千云戈待我,若说是母债子偿,那此后种种,是报复是忘情还是他在我身上渴求着别人的眷顾?

  皇上这故事,与我的惊怵倒不至五雷轰顶,但对千云戈才生出的决心和勇气却实在招架不住;我不是坚韧的人,更没有为谁专著过——千云戈,我的王叔,我母亲的旧爱,我的王爷,我的迷痛,你叫我怎么才好?

  “你知道你娘的名字吗?”见我失了神,皇上不禁问道。

  我默然片刻,淡淡回答:“不知道。”

  10

  皇上盯着我缓缓开口:“她叫厄澜,不过太不配这名字,不但从没有揽定狂澜,还总是引起祸端,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红颜祸水?”

  “销魂不知。”

  “你不信朕说的?”

  “信。”

  “哦?”

  “皇上骗我有什么用?所以销魂深信不疑。”

  深信不疑,可是那又如何?个几次三番去送命的人,个被磨得没了伦仪纲常的人,个早对命运怠于动容的人,身世这东西又值些什么。

  “你还当自己是‘销魂’?”

  “要不然呢?”

  皇上思量半天,试探着说:“我可以让你做回王子。”

  我忍不住笑了,终于又对上皇上已然幽深的眼,故作娇媚道:“这可好玩儿!皇上,天底下都知道我是什么东西,让我当王子?那皇上就有笑话儿看了!”

  “看来确实不太好——”皇上也忍不住打趣,“那‘销魂’想要什么呢?”

  “不如问,皇上想要什么?”我依旧笑得妍媚。

  “销魂,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的可多了,皇上要多教导我呢”

  “朕不爱打哑谜——你娘和你都中了毒,时日不多——”

  我敛住笑,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你娘中毒时不巧正怀着你,所以——据说那是种慢性毒药,中毒之后不会马上死,但毒根却深入心脉,多则二十年,少则十余年,毒根长成也就是毒发的时候。

  那毒的名字倒也有情趣,叫作‘化蝶’——化蝶,化蝶,果然缠绵悱恻!

  可它还有个名字,叫‘三啼血’,也就是说毒发之前,会三次走心脉之血,而后毒根终成,破茧而出,三日之内,摧折五脏六腑,毁及骨肉筋皮,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又是生不如死!

  我此生多桀,我命不久矣,我生来下贱,不知这算不算生不如死?

  皇上玩味地敲着膝盖骨,又道:“这毒不是无解,只是解药难得。三王叔手上倒是有颗,只是休大人也很惦记,说了来去,不是你死,就是你娘死,三王叔夹在当中,还真是难办。”

  “想必这毒再难解也难不到皇上吧?”

  皇上笑了:“果然聪明,不过朕确实知道有个人能解此毒。”

  “能解此毒——想必也会下毒。”我说的狡黠。

  只见皇上脸色阴,马上又变得平和:“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你倒不像这样的人。”

  “皇上说完了?”

  皇上看着我,目色静如水,深如渊,但终究敛去池玄机,沉声道:“完了。”

  “我听说这遗露宫中有酒池鹿台;想那虽都是亡国的东西,但实在让人神往。皇上,销魂早想睹如此人间极境,不知有生之年,皇上肯不肯偿我所愿?”我巧笑哀求。

  皇上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突然乐个不住,好半天才勉强收声说道:“销魂销魂果然再贴且不过!”而后话锋转,又道:“酒池鹿台是谣传,不过这遗露宫中确实有更让人神往的处所。你既来了,那地方本应你这么个人享用。”

  我漾着脸谄媚,对他话中之意不置可否——皇上,千砻狄,好哥哥,咱们走着瞧。

  “段戎!”

  “是,皇上!”直杵在边的黑衣人躬身答道。

  “带销魂去渲颐池!”皇上又吩咐。

  “属下遵命。”

  那黑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不顾顾峥已然焦灼的神情,挪着步子袅娜而去。

  得天应水,依峰偎潭,凝露铺璧,仙馧弥涎;

  上有桂桥,下有珍葩,弱水碧涤,星罗宝洒。

  渲颐池——若有极乐地,也必是逊于其妙。

  我驻足池畔,细细品味这浑然天成的极至,想着何等仙姝神女才配的上此情此景。

  忽回头,竟发现引我来的黑衣人正在我身后站着,目光炯炯望着我。

  我稍退后,笑着说:“段戎大人?”

  “卑职姓韦,名段戎,七少爷叫我段戎就行。”他施了个礼道。

  “好,段戎——你帮我救过唯铭王爷,我还没有谢你。”

  “段戎不敢,为七少爷效劳是段戎荣幸。”

  我掠眼他鹰样的眸子,话语中夹了丝威利:“真这样才好,我最恨心口不的人。”

  “七少爷放心,段戎不会辜负七少爷。”韦段戎答的泰然。

  我不再多言,信步来到处浅地,脱了鞋坐下去,双脚没在玉池中,阵温酥融入肌肤,舒服得要命。

  那池底奇石璀璨,缤纷恍人,水面又飘零着如虹的落英,我忍不住伸手去掬,不料身子滑便倾了下去。

  突然双宽厚手掌揽着腰把我扶住,回头,正对上韦段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七少爷当心。”韦段戎恭然道。

  “幸好有段戎!”

  韦段戎放开我,退后两步,不觉间,脸色变得黯然。

  “段戎以后不必见外,叫我销魂即可。”莫名的,我心中倒有些失落。

  韦段戎缄默许久,终于侧目道:“销魂——大可不必如此!”

  “如此?如何?”我调侃。

  “段戎——不愿你待我如待旁人般。”

  我震,不禁扬起脸——如待旁人,你知道我怎么对待旁人么?

  “段戎此生绝不辜负销魂。”韦段戎说完,大步离开。

  我拧头看他,雾沼中,那虚黑的背影越变越浅。

  “七少爷!”突然有人叫我。

  我循声望去,竞是杜倾雨。

  诧了刻,我问:“杜姑娘怎么在这里?”

  杜倾雨缓缓走到我身边,目中尽是关爱:“是皇上让我来的。”

  我敛声色,心中略有些懊恼:“皇上?杜姑娘也和皇上”

  “皇上于倾雨有救命之恩。”

  我寻味着,固然知道杜倾雨待我情深意重,但实在不敢肯定此刻的敌友利弊。

  “七少爷想什么?”聪慧如卿,那眼底的丝哀惋还是泄漏些许心寒。

  “没什么,想起些旧事。”我寡然道。

  而后静默无言,我们在仙境般的渺漫中各自心事重重。

  “七少爷怪倾雨?”杜倾雨不无伤感地问。

  “没有,杜姑娘与我也是有恩,销魂不怪。”

  “那有恩之外呢?倾雨于七少爷只是有恩?”

  我回头望着她执著而哀伤的脸,终于放下坚持,忧柔道:“杜姑娘知我,怜我,体惜我,销魂不敢忘了杜姑娘的好,可是——”

  “可是我今日怎么跟皇上扯在起?七少爷恐怕和皇上对立,我又偏偏受命于皇上,七少爷当我是为了在皇上面前立功才接近七少爷,你——可是这么想的?”杜倾雨口气说完,两眼泛湿,怔怔望着我。

  不敢再看她,毕竟,我是懦弱的,所以“是”或“不是”都难出口。

  “七少爷,你让倾雨心骨俱折不敢为人了!”杜倾雨说着已经失声。

  我阵惊慌,挥手打在地上,痛绝道:“杜姑娘,你——你再要折毁自己是叫我也不得好死!”

  “七少爷!”杜倾雨衣襟轻摆,重重跪了下去:“你这样说,倾雨别说万死难辞,就是惜卿泉下有知也必不肯饶过我!”

  “惜卿?”

  “七少爷难道忘了文惜卿?”

  我努力在脑子回忆起那熟悉的名字——惜卿,惜卿,惜卿文惜卿!

  “七少爷送给惜卿的络子,倾雨怕辱没了,不敢随身带着。但那藕香绫编的同心结绯蒙石上亲手刻的‘如君’二字,七少爷该不是也忘了吧?”杜倾雨声如凄歌问着。

  “你与惜卿是”

  “惜卿”她眉头震,声音弱了下去:“是我嫂嫂——辈子为七少爷守着清白。”

  “哦?”

  那她想必过的极不好。惜卿爱我,到了骨子里,然这爱也是她要害上的刺,我早该知道,这刺日不除,她辈子受苦。可是我糊涂,且自私,竟没有为她着想,任她走了便不管不顾。我欠她千千万万早难以清偿,但最不可饶恕的是没让她死心。

  见我已淆然泪下,杜倾雨更是哽咽不住:“惜卿辈子只有七少爷。她说过,不管你是皎仙儿,还是别的什么人,除了你,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让她动心。她死的时候还恨自己好糊涂当初若不顾切跟了你,也就不会抱恨终生!”

  垂泪任是无用也只有垂泪,香魂黯陨,痴情仍筹,这番执着,我要度几回阿鼻地域才能偿清?

  我抹把残湿,问:“惜卿,是什么时候去的?”

  杜倾雨也渐渐收住抽搐,道:“去年,二月。”

  “那该有年半了”我喃然,又失起神。

  “嗯,她在世时就不得杜家喜欢,又从未尽过妻妇的责任,所以死了也没能入得祖坟——只在燕支山下葬了,不过也是个好的处所,于她,总能自由,循着挂念的人了”

  又是阵无言以对。

  怔然许久,我终于愧色道:“我错怪你了——杜姑娘。”

  “七少爷不必太过意不去。我与惜卿既是姑嫂,也是从小的闺密。从前直听她说七少爷的好,我就想,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可见了七少爷才知道,七少爷为人,比惜卿说的还好,所以我是真心仰慕七少爷。

  至于皇上的意思,七少爷想必也明白。倾雨虽受天子恩露,效命龙颜,但决不会因此强逼利诱,望七少爷别要误会,否则倾雨”

  我见她说的真切,自然释怀:“杜姑娘,销魂知道了。你若真心当我是朋友,以后再不要叫我‘七少爷’,叫‘销魂’便可。”

  “销魂?你——当真甘愿作个”她话到半,便不好再说下去。

  我茫然叹惋,由着她未完的话思量下去——

  我当真甘愿作个娈宠吗?当然不是。

  千云戈现在还仅当我是娈宠吗?我不敢妄言,但绝对确信,也不是。

  所以,我不愿作娈宠,千云戈把我纵的早不是娈宠,除了世俗人,再没人命我为娈宠。止于我,足够了。

  销魂这名字是太轻佻,但是千云戈给我的,里面有他的情意,别人怎么鄙薄我何必在意?

  “杜姑娘若信我,就叫我销魂,我心甘情愿叫这名字。”我笃定说道。

  杜倾雨了然点点头:“好,销魂——你以后也不用杜姑娘地叫我,惜卿都叫我倾雨。”

  言及惜卿,我又阵心疼,于是忍不住道:“是我误了惜卿,她此生最不该遇着我!”

  “何必这样说,她尚且感谢上苍,你又何苦自责?若真说不该,那你和你那均赫王爷呢?”

  我被她说中心思,不禁慌然失措,支吾半晌也回答不上。

  “人算总归不如天算。本来以为你身不由己,若大家合力,助皇上揽回大权,也是救你出了苦海,现在看来,倒是我枉作小人了!”杜倾雨不由得惆怅。

  我也是忧心忡忡,问:“皇上当真要与他为敌么?”

  “你说呢?谁不愿意堂堂正正的?销魂,不是我要谗言。皇上当的起天下,会是个明主。可那均赫王爷——”杜倾雨说着望我眼,不敢再说。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但说无妨,他是什么样我清楚。”

  杜倾雨赧然片刻又道:“你和均赫王爷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依你的性子,那样屈于人下作个傀儡,你当真不后悔?”

  “倾雨,我也许说不透你,但——”轻叹,却是此番幽繁谁谙?

  和着杜倾雨不解亦不休的眼神,我只有起身,慢慢向池水中没去,轻娆的袍子自觉地褪落,只剩件薄透的小衣,湿哒哒贴在身上。

  我卸下冠绾,仰头——三千烦恼丝,散不尽,落英自飘零

  梳过装,同杜倾雨道别后,韦段戎又来迎我。

  我深望他眼,心中反复的却是杜倾雨那句——若有日,各卫其主,千万别留情面!

  有些分不清了,自己倒底是多情还是无情?身边的人,如走马灯似的,我固然记不住许多;但他们经过,必要留些余孽给我,而我也从来没有禁忌,随波逐流中,总跟着浮沉,且沦落在别人的风尘中。

  我与韦段戎折回皇上的寝宫。

  进去前,我突然转身,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怔然半晌却实在找不到言辞,只得作罢,笃自去了。

  皇上依旧在龙案上提笔挥画。

  我走近,行了个礼,便不多言。

  约有盏茶的功夫,皇上终于开口说道:“销魂可还喜欢渲颐池?”

  “很喜欢,真是人间仙境。”我浅笑道。

  “景无人烟总是荒绝,销魂可听过这么几句——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朕的宫中什么时候也有这般生气!”皇上感怀间又去弄笔墨。

  我不禁寻味起这个未来的天子——论犀利,他或者连个妄臣都不如;论威仪,多少王子贵爵也不逊其下;可继位至今,近二十年之久,他从最初的稚气未退练成今日的张驰自若,这中间岂是帆风顺的?而他能承受这么长久的狭制,依然不忘收复河山,这份深沉决不是泛泛之辈能有,看来真是上苍垂青此子,我辈旦求全身而退了。

  “销魂想什么出了神?”皇上又问。

  我敛心神,道:“没有什么,只是想,皇上怎么想起这亡国之调。”

  “哦?这是亡国之调么?”

  “销魂罪过了。”我垂首恭然。

  皇上看我眼,似有似无的笑容中泛出些让人不敢逼视的睿智:“你无罪。这是亡国之调,也是兴国之调。阿房宫何等绮丽,秦人却守不住三世,是失天下么?”

  我不答,皇上继续道:“非也,这是人心的短浅。秦人真正失的——是算计!”

  我不禁怵,凶险如白驹过隙划过心头,恍惚下,竟对上皇上侧视的眸光。

  皇上放下笔,抖起龙案上的画幅,横在我面前道:“这是刚才朕想着你嬉戏渲颐池而作的画,销魂看如何?”

  “皇上丹青,果然绝妙,销魂钦佩不已。”

  “你与我不必恭维。”皇上说着又去看那未干的墨迹:“空落落的总归不好看,倒是题什么字好呢销魂看那渲颐池的水可清澈?”

  “清的很。”我注目在那画幅上的抹幽蓝——妖姿媚骨,该是我了。

  “那是因为没有美姬艳娥涤脂沅粉——不知是‘渭流涨腻弃脂水’还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好些?”皇上径自说道

  我只觉臊得难耐,于是忍不住讽刺:“皇上既知道秦人失的是算计,又推诿脂粉作什么?”

  皇上笑了,也不辩解,只对着那画目光涟涟。

  好半天,他再没此前的话,只是挑起我微湿的宽袍道:“这纨珠雀丝织的袍子最怕水,偏又是天下绝品,多少王宫贵胄不惜千金掷,销魂却不珍惜”

  我微诧,收回衣襟:“销魂不知道这是贵重东西,皇上见拙了!”

  皇上玩味地看着我,不由得深叹:“把你怎么好呢!”

  终于别了皇上,邓尹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带着我和顾峥顺秘道回去。

  这次,顾峥不容邓尹提议,便背起我,错开几步笃自走着。

  我心内尴尬,当着邓尹又不敢外现,只得在顾峥背上动不动,等到四肢夺乏了才忍不住道:“好了,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你背得我难受。”

  顾峥怔然片刻,却不多言,轻轻放我下来。

  我柔着腰臂,在他俩身后跟着,心里没来由的,阵戾气。

  回到彗升武苑,天色将晚,顾峥早备了车马在外,我也不理他,径自上了车,直等出了彗升武苑许久,顾峥才终于入内,背对我坐下。

  我盯着他僵硬的身子,目光随心绪层层蝉变。

  “顾峥!”我叫他。

  顾峥震,微微侧头。

  “你说你绝不当我是兄弟,那你想当我是什么?”我咄咄问道。

  顾峥渐渐攥紧拳头,焦灼着答不出来。

  我却不肯放过:“皇上答应了你什么,让你肯这样跟他合伙胁迫我?”

  “我没有!”顾峥突然大声否认。

  我惊吓须臾,忙稳住心神:“没有?你是想看他要了我的命才肯罢休?好,你果然恨我到骨子里!”

  顾峥猛地甩过头,眼神毒的几乎嗜血:“是,我是恨你到骨子里!我恨不得你死!”

  “呵,别急,你不是听见皇上的话了,我中了毒,死期不远!”

  顾峥懵了刻,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我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然倒在旁,血顺着唇角滑下,殷了湛蓝的袍子。我只觉股腥甜冲撞着五味,耳边如群峰困响,嗡然若痴。

  等我略转醒些,顾峥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慌愣愣地望着我,不敢稍动。

  我抹下血迹,眯着眼,似要把他刀刀剜割了般:“好,又吐血了!皇上不是说那毒叫‘三啼血’?顾峥,你再打几下子就如愿”

  “我不是”顾峥疯了似的把掳过我,紧紧攥在怀里:“我不是我没想伤你我没想伤你我没想——啊!”

  我倒笑了,仰头承着他的泪,满意地在他耳旁道:“你真不想伤我么?”

  顾峥不答,只把我抱的更紧。

  我努力挣开他,死盯着问:“顾峥——你真不想伤我还是假意唬我?”

  “我不想伤你,我不想,你别气,我刚才昏了头”他扯住我的双臂道。

  “那你想我死么?”

  “我——我恨你不救自己!我恨我救不了你!”

  我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定色道:“你放心,我死不了。你告诉我,你说绝不当我是兄弟,那你想当我是什么?”

  顾峥躲闪着,脸上的血色阵阵上涌。

  “我问你句话你都不说,你是要呕死我”

  “五儿,你别逼我,我刚才时糊涂了,你要打骂多少我再不还下!”

  我冷哼声:“不过问你句话,你爱说就说,过了今天,你再跟我说我也只当猪狗之声!”

  顾峥踌躇着,终于喏喏道:“我想你是五儿,我想要你”

  “不就是这些?皇上还答应你什么了?”

  顾峥抬起头,哀然道:“五儿,别问了——我只想要你。”

  “恐怕不尽然。皇上还给你别的了吧?是金银财宝,还是高官厚禄——还是美女佳人?”

  “五儿!”顾峥喝了声,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也不在乎我待你的心,所以我早不奢求。你想干什么我清楚,我不在乎你毁了我,只是——算我求你吧,给我留些余地,让我活着还能好好想你,别让我什么都没了,生不如死!”

  心上似有巨石般,我压抑地透不过气,像要死了似的。

  顾峥的泪脸越变越模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下了车。

  我空对四壁,胸中撕裂般愈见抽痛,终于再奈不住,口鲜红喷了出来

  有生头次,我见着了娘。

  娘很美,很美很美

  穿着绯色的衣裙,绾着动人的云鬓,水袖在万紫千红中掠过——

  星眸转,顾倾城;朱唇启,浅吟掣天。

  玲珑的腰肢婀娜惊魂,巧动的莲步点水惑心,任是蕊珠仙子也赛不过这样的丰姿,我第回知道,上苍的钟灵神秀原都许给了女子,而我偷来的‘销魂’竟如此卑微可耻。

  这样的娘,千云戈怎不动怀?

  所以上天入地,管是多少亘古的神将怪杰帝尊王威,千云戈为娘可以拼敌切,入不复之劫。

  而我在人间,仰头看他们翱翔云颠

  千云戈的血染红切,生生刺痛我的眼——我的眼,终看不见,于是在惊涛骇浪般的血色中哭求:别让我看不见,我宁可失去切,只要能看见你们流连的踪迹,哪怕是很远很远

  11

  从没想过我会这样醒来——

  陌生的处所,痛彻的心魂,困顿的身肢,还有周围聒噪而争执的人形。

  你别疯了,快把他送回去,难道真等天下大乱了不成

  我不!反正他要死了,我陪着他正好块

  你胡说什么?快放开,他不死也让你揉搓死了

  我睁开眼,诧然想起梦里的情景,直骇得忍不住抽搐,于是拼命在四周寻着千云戈的身影,越来越惊慌失措。

  “五儿!”

  “销魂!”

  顾峥和杜倾雨同拉住我。

  我哽咽声,扯着嗓子哀求:“千云戈叫千云戈来叫他来”

  他俩愣了刻,终于明白我话中之意,不由现出各自的难色。

  嘶喊渐成悲吟,我只觉阵淤痛如沉渊般快将我溺死;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心却依旧要从断裂中蹦出。

  “销魂”杜倾雨不忍地拉开我深入皮肉的十指,体惜道:“你别担心,这就送你——回去见他”

  那迷痛依旧徘徊不散,我怕极了——从没有这么怕过,像失去母体保护的胎儿,艰难地蜷起身子。

  “你们让开吧,他没什么,只是让梦魇住了。”个青衫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哥,你快给他看看。”杜倾雨说着推开顾峥,让那青衫男子坐在榻上。

  那人犹豫下,终究拉过我,凝神号脉。

  不多时,他放开我,说道:“暂时没什么大碍,只是‘化蝶’的毒进了二玄;有冥玑护着,加上小心修养,那最后玄应该不会来的太急。”

  杜倾雨持重地点点头,看那人眼,又对我说:“放心吧——你那均赫王爷现在正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你呢,我让人叫他来接你就是了。”

  我猛然拽住杜倾雨,虚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胡说些什么!你死不了,谁也不让你死,好好养你的病是正经!”

  我不松手,依旧执言:“倾雨,你老实告诉我——我不怕,真的;只是想知道实情,我求求你!”我说着挣扎起身。

  杜倾雨安抚住我,眼眶不禁红了:“别动!”迟疑刻,她终于说道:“你这毒,我们也解不了,非得有解药才行。这是你第二次咳血了。我哥说,幸好你有冥玑护着,那毒长的倒不至那么快,但——”

  见她噤口,我知道必不是好兆,可狠心,还是坚持说:“你但说无妨。”

  “终是熬不过三个月了。”杜倾雨声音渐弱,垂着头,不敢再直视我。

  我身子晃,险些瘫软下去。

  杵在近旁的顾峥忙上来扶我,又揽在怀里,痴声劝慰:“别怕,五儿,别怕——我决不让你死,我拼了性命也不让你死的;是我错了,才让你受这么多罪!”

  杜倾雨沉默片刻,叹道:“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吧。

  这毒,是彗升武苑大当家沈昭恩的妹子沈孤瑛的暗门子毒术。她直恋慕均赫王爷;当年,千云戈气你娘变心,与沈孤瑛有过段孽缘;沈孤瑛善用毒,千云戈本来是想借机毒害先王千云潇,谁知倒让沈孤瑛钻了空子。

  之所以叫‘化蝶’,不光因为它毒发如化蝶,更因为它本就是蝶卵,只不过专门用毒物灌养的。那解药也只有‘化蝶’完全长成的时候用才作效,毒若不发,用多少解药也是徒劳。

  这本是卵生脉的毒物,而你与你娘双双中毒,可见当年沈孤瑛是有意下了两脉蝶卵。想必千云戈也不知道这些,否则也不会只向沈孤瑛要来颗解药。

  你那均赫王爷这么多年直逼着沈孤瑛交解药,生生把她关在王府暗牢中近二十年,受尽极刑。沈孤瑛现归顺皇上,她这回是铁了心要找千云戈报仇,所以这解药实在难求!”

  我越听越觉得无力;顾峥也愁了刻,可依然说道:“难求便难求,我定想法子求来,五儿你别担心,你决不会有事!”

  我哀然望着顾峥,心中阵酸涩,于是忍不住问:“顾峥,你这是图什么呢?”

  顾峥窘,簇了簇眉,却不答话。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

  “别说了。”顾峥瓮声打断我。

  我从顾峥怀里挣出来,别过脸:“你不用为我如此;我不希罕,也用不着你劳心费力。”

  “五儿!”顾峥低吼声拉住我,“我便千错万错,你就不肯稍微体惜我些?别人伤你,不知甚我多少倍,你也没有这么计较过,为什么我为什么”

  我不由抚上顾峥痛苦万分的脸,悲凄道:“顾峥——是我不值啊!”

  “你再说这混帐话,我就——我”他狠狠哽了半天也说不出,终于又把我揉在怀中,黯然垂泪。

  我抚着他的背,静静地说:“顾峥,你待我的情意我辈子还不了;我此生欠人太多,所以才要受这么多磨难——就当为我,也为你自己,你答应我件事可好?”

  顾峥震,直起身打量着我,心有余悸地摇着头:“我不答应!你每回叫我答应你的事,都让咱们吃尽了苦头,我不答应!”

  我推开他,苍然捂住胸口,艰难道:“好,那你离我远远的,再别想我理你!”

  “五儿,我”

  “以后也不许叫我五儿!”

  “五——”顾峥绞着衣襟,片刻,颓然道:“我答应你!”

  我轻咳声,目光在他身上流转许久,化为眷惋:“娶了麝兰吧。”

  顾峥幡然扭头,面色蒸腾,但还是咬咬牙,回答:“好。”

  我总算赶在千云戈与护城将军项适甫的两路人马大动干戈前现了身。

  衣妆庸散身子搀弱,我远远望着身暴戾的千云戈,目色激涟出太多情韵,但终是刺痛最甚。

  千云戈的腾腾杀机在与我对视的刹那冷却刻,突而化作狂风暴雨般的震怒——他掌劈落乾坤门前的镂柱,不顾两方厮磨的如何,便大步向我走来。

  我怵然心跳加快,被他逼人的气势所迫,忍不住后退。

  待他到了跟前,我早就微颤着不敢注目。

  千云戈的眼神更加用力地压在我身上,突然,他铁臂挥,把攥住我冰凉的手,牵着,便如步云端。

  我不敢稍拒,唯有紧紧跟随,身心皆乱。

  月色下,龙道上,只见高矮强弱两道身影,暗流汹涌蓬然向前。

  像个小娃儿似的被千云戈路扯进东苑,已经殃及三四个仆从遭受横祸。

  我头回见识这样的均赫王爷,半衔恙,半慌恐,早颤抖着手脚,怔然失语。

  只觉步伐越发虚乱,才跨进正房,身子歪便要坠地。

  千云戈大手轮,拦腰撑住我,半拖半拎地硬把我丢在銮榻上。

  我惊喘不断,身子微微后仰,情不自禁避开那胜似极刑的目光。

  千云戈却把搬过我淡薄的肩膀,强迫我与他相对。

  “说话!”他怒目眦裂,声如雷鸣。

  “云——云——”我抖嗦着,句话生生卡在喉中。

  “你真当我治不了你!”他突然扣住我的下颌。

  我疼的泪水盈眶,却不敢垂落,甚至连呼吸都快不敢。

  “你——”千云戈怔着,鼻息渐重,最后哞号声,甩开我就要离去。

  我吓得用尽力气拽住他衣摆,反被大力带,险些滚落地上。

  “别走千云戈!”我死死抱住他的腿,生怕稍有松弛,他便不见。

  泪浸湿衣袍,渐觉他身子由僵硬变得松弛,只是迟迟不肯回转。

  于是石化般呆着不动,茫然失神,仿佛天地间只剩这唯的动作;不愿思考太多,妄纵刻便是永远

  时间失去标量

  千云戈终于去掰我的手;我拼命摇头攀上他的臂腕——

  别走——你不要我了吗?

  千云戈略有不忍,但还是把我分开;我哀怯着执拗着拼命想要抓住他——哪怕衣裳佩带香囊苏络,只要他身上的,什么都好。

  千云戈无奈,只好任我攥着他的袖子,怒色消了少许,责怨却未退丝毫:“这三天你去了哪儿?给你脸倒登鼻子上天!”

  我诧了刻,万没想到,昏睡中,竟耗了三日之久。

  “你真越来越有主意!上回是五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