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吃,妈妈是不是真的很坏呢?妈妈害得你成天吃药,成天被那么尖锐的针孔刺穿皮肤,让你做那么多检查,让你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躺在手术台上,就连最后,你都要孤零零的离开人世间,妈妈是不是真的很坏呢?”
她抱着他,就像他三四个月大的时候躺在她怀里,在她的摇篮曲里渐渐闭上那双喊了美好事物的眼睛。
“左转转,右转转,好梦来,噩梦去。左转转,右转转,好梦来,噩梦去。左……”她轻声哼着许久没给他唱过的摇篮曲,泪水在颤抖的声带里喷薄而出。
音弥不知道,满屋子白大褂的医生们都湿了眼眶,包括在门外狠命捶打墙壁的傅凌止,灿烂的日光从床架边沿渗透进来,化不开屋子里沉郁的悲伤,整个医院仿佛都在飘荡着音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摇篮歌,很多人都承认,那是他们听过最能体会到撕裂一般痛楚的呐喊。
那不是摇篮曲,是呐喊。
“如果有来世,亲爱的宝贝,你还愿不愿意再做一次我的宝贝呢?我想你肯定会愿意的,可是妈妈难过啊,你感觉到了吗?我心脏里渗出的血液隔着衣服隔着你冰凉的皮肤,传达到你的小脑袋里了吗?妈妈真的很难过,可是难过也要让我的宝贝走得安心,没事了,小年,你可以带上笑容离开妈妈,妈妈不难过,每到晚上,看到漫天的星星我就知道那是你在另一个世界里为我种下的汉堡,妈妈在活着的日子里每天都吃一个汉堡,每咬一口,都是我的小年。所以,宝贝乖乖的,乖乖走,妈妈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呜……不难过,不难过,不难过,不难过……”
泪瞳看着音弥支离破碎的表情,终究是小心翼翼的放下听诊器,出了病房,来到外面,揪住傅凌止的衣襟连扇了好几巴掌。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死的是你!傅凌止,你够狠,你真够狠,天底下没有比你更让我觉得恐怖的人了!你给我好好看仔细,记清楚音弥的每一寸表情,那会是你下半生每夜每夜的噩梦!”
傅凌止一声不吭,侧着脸维持被泪瞳打得姿势,目光却一寸不移地穿透玻璃,定在她们母子身上。他强迫自己脑子里只能想一句话:他做的没错。
音弥静静地抱着小年,用身体温暖他的每寸肌肤,可他还是越来越凉,把至亲至爱的人的生命握在手心,再一点一滴感受那份生命的流逝,那种感觉,比千刀万剐更能让人崩溃。
可她却毫无动静,眼泪静静地滑落,湿透小年的病号服,她的表情很宁静,就如同躺在她怀里的小年一样。
时间停驻,万物垂暮。
突然,病房门外传来尖声厉叫,“薄音弥!傅斯年的肾是我的!他是我儿子,我有权支配他死后的器官去向,趁着八小时还没过,尸体还没僵硬,器官还没坏死,快把他的肾给我!喂,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温宗祥嫡亲嫡亲的孙女,得罪了我,你们一辈子也休想再当医生,所以快点去给我取出傅斯年的肾,两个我都要!两个都给我好好保存着!”
温醉墨穿着大号的病号服,像个疯子一样在那里演独角戏,没有一个人为之侧目,他们都在替小年哀悼。
傅凌止一把扯住想往病房里钻的温醉墨,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拽掉在地上,“温醉墨,再叫信不信我撕了你那张烂嘴!”
“凌止,你怎么了?哎哟,你不必在薄音弥那个贱人面前装样子了,何必呢,你坚决不让她取梁建东的器官救我儿子不就是因为我需要肾嘛!凌止,我知道你还是向着我的,你不用在她面前刻意掩饰,她就是不想看到我好,所以才拼了命要救活傅斯年,可惜,哼哼,老天有眼!”
话还没说完,头顶劈头盖脸一巴掌落下来,扇得温醉墨七晕八素,她不可置信地猛然间爬起来,捂住心口喘气,“傅凌止你丫抽的什么风?难道你不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吗?”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再不闭嘴,我可能会有更过激的举动。”傅凌止的眼神让温醉墨感觉到了恐怖,那里面阴森暗沉,毫无生色。
温醉墨有些迟疑地退了几步,倏地跑到病房门口,扒着玻璃,厉声厉色朝里面狂吼,“薄音弥你这个贱人!你抢我的儿子!现在你还要霸占着他不放手,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他的身体是我的!我现在就要他的肾!你给我!我要他的肾,他是我儿子,我有支配权,我怀他生他不容易,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养母!你有什么资格无视我的要求?”
音弥缓缓地吻了吻小年的额头,再面无表情地抬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温醉墨,什么也没说,然后镇定从容地拿起病床边的玻璃杯颠了颠,在温醉墨没反应过来之前被子已经离手,朝她的头准确无误地砸了过去。
温醉墨大叫倒地,一群医生手忙脚乱,连泪瞳也不禁被温醉墨的惨叫声给吸引了视线,傅凌止看了音弥一眼,神色复杂,然后走到跑到温醉墨身边蹲下。
所有的吵闹声如潮汐一般从音弥溃烂不堪的耳朵里消失。音弥低头看着怀里的脸蛋越来越莹白越来越瓷实的小年,凄清的笑了笑。
“宝贝,请你记住,妈妈不会让你孤独太久的。安心走好,妈妈不怕,小年也不要怕。我们一起来承担。”
说完,她趁所有人都分神的当口,那床单裹着小年快步逃离了病房。没有人知道,这又是另一场不可预料的开端。
音弥首先逃到了楼梯拐角,脱下白大褂,松了头发,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母亲抱着孩子求医。她紧紧的抱住小年,出了住院部,漫无目的游荡在还有些寒意的日光下。
等傅凌止察觉到音弥和小年都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闯进了通风房。她抱着小年蜷缩在一个小口的窗户底下,窗户没有玻璃盖住,透进来暗沉的日光,每当机器转到一个特定的角度,通风口就会泄进来猛烈的一阵风。很小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到后来再大一些,这里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当那些风把她卷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像是漫步在云端,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可以随着高度差消失。现在,她唯一后悔的是她没趁着小年活着的时候让他也知道这个秘密,因为他的身体太弱,不允许站在通风口底下。
现在他可以了。虽然他已经无法领略到那种一泻千里的舒畅。
傅凌止很焦灼,他不知道音弥为什么消失的同时还要带上小年,可想想也合情合理,她无法接受小年离开的事实,可她带着小年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180 风水轮流转
右眼皮突突的跳,傅凌止无端的觉得背脊一阵寒恻,他找来了所有的保安,也找来了医院附近的刑警大队一起排查。。。。。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温醉墨比他更急,只不过她担心的是小年身体里逐步走向衰亡的肾脏,“凌止,你快些找到薄音弥啊,不然我就惨了!”
傅凌止冷眼甩开她,“温醉墨,不管你在音弥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了,再也不会因为当年你强加给我的丑事而愧疚了!”
“凌止……你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了?”
“是你放弃了你自己,我自作孽,你也在自作孽。如果音弥有什么不测,你难辞其咎!”
“哼。你当年是如何伤她利用她的,她都知道了!你觉得,她是更恨你还是更恨我?更何况你对傅斯年见死不救这件事,恐怕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吧!傅凌止,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够蠢的!有什么苦衷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你宁愿故意让薄音弥以为你被我耍的团团转也不告诉她真相,你这样的爱是扭曲的!她永远也不可能会懂,凌止,只有我最懂你!”
傅凌止似笑非笑,面容苦涩,“我们都一样,小醉,我们都是罪人。”
“小年,是不是有点冷?可是我真的很想让你体会一回那种极致的舒畅,以前因为你的身体我不能带你到这里来,可是现在……你感觉到了吗?像在云端,没有任何负担,我的好宝贝,我不想让你有任何负担,即使这些负担是我给你的,那也是我的罪过。”音弥蹲到墙角,脱下外套包住怀里逐渐僵硬的小身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终于有一个地方足够安静,可以让妈妈和小年单独相处了。妈妈这几天很不开心,因为没能给小年找到合适的器官,不单单是让人绝望,那种无力感从头顶长驱直入,像条蛇一样钻进我的心窝,直
到毒液喷洒,心脏坏死。宝贝你还小,妈妈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没关系,妈妈可以慢慢告诉你,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音弥双目放空,完全处于一种悬浮的状态,她目若空潭,瞳孔很透明,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然后突然站了起来,“这里风太大,肯定是因为这样,你的身体才会那么冰凉,我带你到天台去晒晒太阳,很快小年就会暖和起来了。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感冒了。”她怔怔的出了通风房,徒步攀爬,往楼顶走去。
音弥的运气很不好,刚到楼顶,在栏杆边沿站了一会儿,俯瞰被浓雾笼罩的城市,灰蒙蒙像极了她的心情。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她死命用身子为怀里的小年挡雨,然后机械地移动步伐往楼梯口走,走了几步突然听到楼底下传来响亮的喇叭声,“薄音弥同志,万事好商量,请你千万三思,不要想不开……”
音弥笑,如果不是喇叭的提醒,她还真没想过要跳楼,可是……如果带着小年跳下去,她是不是可以成功的回到小年身边呢?
她顿住了步子,仰头望天,出了击打到她眼里的水花,什么也看不见,没认为她指点迷津,就连老天也用成串成串的雨水敷衍她。她低头看了看怀里被衣服蒙住的小身躯,“小年,妈妈舍不得你,真的真的很舍不得,我怎么忍心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呢?我在病房里讲的话都是为了安慰你而已,而现在……我很想安慰安慰我自己。因为没人来安慰我,就连你都闭口不言。”
音弥在雨幕里穿梭,她周身的悲伤也被雨水打湿,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脚一步一步缓慢踏着雨水移动,然后再抬头,栏杆又近在眼前了。
伸脚踏上那垒低矮的墙柱,楼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很多穿制服的警察像一团一团蚂蚁,仰头看她,还有一大片白色,那是她的同事们。
“薄音弥同志,请你后退,请你保持清醒,我们的人马上就过去了……”
音弥对着眼底下乌压压的一片放声大笑,“小时候攀着栏杆往楼底下看,总会萌生出一种栏杆突然坍塌,自己会掉下去的错觉,可笑的是,再次身临其境,我竟然会像瘾君子对毒品上瘾那样,感觉全身轻松,眼前是五颜六色的万花筒, 还有蝴蝶在飞。”
另一只脚刚要踏上去,身后传来被雨水打湿的傅凌止沧桑的声音,“阿弥!我求你了!别这样,别吓我!”
曾几何时,求是音弥专有名词,而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傅凌止对她说求了,求什么呢?
音弥回头,笑靥如花,头发在雨水里游泳,淋漓尽致地显出了她的不堪一击,“求我不要恨你还是求我原谅你?亦或是,求我祝你和温醉墨白首不相离?傅凌止,你知道的,无论是哪一种,无论你怎么求,我都没办法心口一致的说出来。所以,我拜托你,至少现在不要强人所难。何况,我应该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吧?如果你要小年的肾,那我告诉你,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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